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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作者:妄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谢晏真是个奇妙的人,有……


    谢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方趁时其实有点忐忑,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收回那句话。他想听谢晏的回答。


    谢晏说:“在学校里都是穿校服,而且现在我也不方便一次拿太多衣服回家, 反正平时要是有机会穿私服, 能穿你的衣服我就尽量穿,但没法跟你保证每一次;大学以后,应该可以都听你的。至于这一周……你要是衣服够换,我也可以都穿你的衣服,行不行?”


    方趁时很喜欢他这样——虽说谢晏并不每次都会满足方趁时的要求,但他会细细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规划。于是方趁时就知道了,他那些让自己都忐忑的不合理要求,竟然是可以被人放在心里的。


    方趁时“嗯”了一声, 凑过去亲他的唇角:“换得过来,我带了很多。”


    于是谢晏回房间的路上还拎上了一袋衣服, 用的是刚刚盛柯提外套的那只环保袋,深蓝色的, 上面写着“修宁市第一机电厂”,也不知道从哪里捞的。


    他湿掉的衣服裤子,都被方趁时扣下了,说等天亮用酒店的洗衣房帮他洗干净, 等干了再还给他。谢晏到底还有些羞耻心在身上, 把湿内裤抢了回来, 说自己洗。


    有了“名分”,方趁时似乎变得更“黏糊”了, 从8302到8306的这一点点路,他也非要把谢晏送回去。吴霜停几分钟前给谢晏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在房间, 所以谢晏原本还有点忐忑,怕方趁时送他回来会被霜姐撞见,没想到走廊上根本没人,折腾了一晚,吴霜停大约也回去休息了。


    到门口,谢晏按住他:“好了,你回去吧。”


    “怎么,”方趁时盯着他看,“我见不得人?”


    他屋里就一个孟扶冬,谢晏觉得有点好笑:“什么跟什么,难道你还想当着孟扶冬的面做点什么不成?”


    其实方趁时没有想,他只是有点不爽。


    所以他说:“不行么。”


    谢晏看了他几秒钟,见他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叹了口气,掏出房卡往门上一刷:“行,你进来吧。”


    方趁时一愣:“……”


    其实谢晏这个人,还是挺低调的,他从不在有人或者有监控的地方吻方趁时,可也能说出“希望自己有底气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同性恋”这样的话,就像他这会儿不愿意,还是会同意方趁时的要求一样。


    心底那点不爽倏地散了,方趁时笑了笑,摇头:“算了,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谢晏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改主意,看着他回了8302,愣了一会儿,才回房间。


    进门的时候,浴室有水声。谢晏没管孟扶冬,先把方趁时的衣服拿出来,扔到自己的行李箱里,又把换洗的衣服拿了出来,整理了一下床铺……


    忙忙碌碌好一会儿,孟扶冬擦着头发上的水,从浴室出来了,靠墙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晏:“跟医生说好要盯着我吃药,我就跟吴老师说几句话的工夫,谢晏哥哥又跑到哪里去了?”


    谢晏动作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屋里只开了几盏床头的氛围灯,光线不算太亮,将孟扶冬的轮廓勾勒得有几分温柔。谢晏不知道这是他无心插柳,还是蓄意谋划,总之挺有心机的,因为除了方趁时之外,谢晏的确比较喜欢外形柔弱的人,会对这样的人比较和善。


    谢晏心说,可惜此人的心机没在用在该用的地方。


    “你是不是烧起来了?”谢晏看着他,“你脸有点红。”


    其实视线也是涣散的,不如往日清晰,但谢晏也说不准孟扶冬是不是觉得此时的自己楚楚可怜,所以三分迷糊演出了十分,用来勾引他。


    “可能吧。”孟扶冬不太在乎的样子,甚至没往额头伸一下手。


    “其实受了伤又淋了雨,你今晚不该洗澡的,擦擦身直接睡觉比较好。”


    谢晏知道这话没用,但他还是在良心的驱使下说了,说完走过去拿手背一碰他额头——得,滚烫。


    “吃药吧。”


    药袋刚刚一直被谢晏拎在手上,这会儿放在床头。他确认了下消炎药的说明书,给孟扶冬剥了一颗出来,又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免费矿泉水走过去。


    孟扶冬张嘴:“你喂我行不行?”


    “惯的你德行。”谢晏冷笑一声,强行把药和水塞进他手里,“自己吃。”


    然后他拿衣服洗澡去了。


    孟扶冬没动,听着浴室门在他身后关上,才撇撇嘴,一脸不爽地把药吃了。


    他对生病的感觉很熟悉,有时候更喜欢发烧时的眩晕,那好像能帮助他思考。吃了药,等几分钟,药物会帮助免疫系统工作,然后他会开始觉得热,出汗,但这种热又伴随着寒冷,所以他不必脱衣服,不必掀被子,只需要静静等它过去,等它抽干自己全部的力气,再等身体重新烧起来。


    这个过程,别人可能会重复一到三天,孟扶冬从来都是五天起步。他娘胎里就没养好,小时候又经常被他妈暴打之后扔去吹夜风,底子已经坏了,毫无办法。


    他钻进被窝里,没有去关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心说今晚确实有点冲动了。


    不知道明天打了针,吴霜停会不会允许他拖着高烧不退的身体跟完全程,要是不行,岂不是损失了勾引谢晏的机会?


    谢晏和表哥难得不做连体婴。


    还是得,想办法表现得若无其事一些。


    他体弱怕冷,这么热的天气,谢晏居然同意他把中央空调调到29度,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柔……得留下才行。


    谢晏洗了个澡,又借着酒店洗漱包里的小肥皂把自己的内裤洗了,在洗手间里多耽搁了一些时间。他本来以为出来的时候会看见睡着的孟扶冬,没想到此人裹在被子里,靠在床头,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竟是没睡。


    “做什么?”谢晏找了个衣架把自己的内裤挂在空调出风口底下,然后走过去,往他额头上一探,“烧?”


    温度还行,多了一层薄汗,谢晏从那个装药的袋子里找出一支药店老于塞给他的体温计,到厕所里洗了洗,再拿酒精棉擦拭消毒,走过去给孟扶冬塞到腋下。


    腋下量没口腔温度准确,但谢晏怕此人一发疯把温度计咬碎,那今晚真的要连夜送抢救了。


    等了大约五分钟,谢晏把温度计拿出来,加上一个0.5的误差值。


    “38度5,”他对光看着,“也不算太高,早点歇着吧。”


    谢晏没再说什么,但发烧的人晚上会渴,他就把矿泉水都摆到了靠近孟扶冬那边的床头柜上,然后自己去洗茶壶煮水。


    孟扶冬躺在被窝里,看着他默默忙碌,唇角露出了一个仿佛嗅到绝美花香的陶醉表情:“谢晏哥哥,你真好。”


    谢晏没理他,把水煮上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孟扶冬又说。


    这下谢晏回答了:“别扯淡,你家难道没佣人吗?我家都有个照顾我日常起居的阿姨。”


    “那怎么能算数?佣人是拿工资的。”孟扶冬说,“又不是无偿,还要我感谢他们吗?”


    “所以在你眼里,为你家打工的人不算人,他们付出的劳动不算劳动?资本家,你今晚别睡这里了,下去挂路灯上吧。”


    茶壶发出“笃笃笃”的敲打声,又等了片刻,“啪”一声,开关自动断闸。谢晏把感冒灵拿出来,倒到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杯子里,小心地冲进热水。


    “除非你家开出高于市场价的工资,否则他们就不欠你的。工资是一种等价交换,买他们的时间精力,可粗糙地照顾你也是工作,细致地照顾你也是工作,凭什么你不感谢别人的细致?”谢晏冲完开水,朝杯子里吹着气,一边用眼睛斜睨孟扶冬,“还是说你家佣人和你妈一样对你不好?”


    那倒是没有。虽说孟扶冬嘴里经常没一句实话,但他也不屑于撒这种话,因此没出声。


    谢晏一笑,没再理他。他把感冒灵稍微吹凉了一点,往嘴里一倒,然后去刷了牙。


    “我关灯了啊。”


    孟扶冬没出声。


    谢晏按下总开关,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良久,靠在床头的孟扶冬适应了屋里的黑,模模糊糊看出点轮廓,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他实在对这种黑有所不满,因此先摸索着过去将窗帘掀起了一条缝,好让月光进来,接着,他对着谢晏床的方向静静站了一会儿,辨认那个人有没有动,呼吸是不是均匀。


    很好,睡着了。


    孟扶冬小心地靠了过去。


    借着一点点月光,他看清了谢晏的睡颜。老实说,这张脸非常神奇,醒着的时候谢晏是个看上去很有攻击性的人,虽说大多数时间他脾气都很温和,但就是叫人不敢惹。


    可一旦睡下,这张脸所有柔和的细节都被凸显出来,反而看上去很乖。


    孟扶冬心说,或许是因为眼神。


    看不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当然是遗憾的,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成,孟扶冬深谙此理,并不挑剔。他将手撑到了谢晏两侧,从上方注视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没有反应,便像被蛊惑似的,一点一点将头垂了下去。


    还差10公分,9公分……


    那双刀锋似的眼睛倏地睁开,隔着黑夜冷冷地与他对视,下一秒,谢晏手从旁边伸过来,单手握住孟扶冬的脸。


    孟扶冬确实没想到谢晏会醒,但也并不惊慌,愣了一会儿,他在谢晏掌心里说:“谢晏哥哥,你没睡啊?”


    “睡了。”谢晏的嗓音带着困倦的哑,语调比平时软一些,“你太好猜了,小屁孩儿。”


    “谢晏哥哥,”孟扶冬又问,“我有哪里不好么?”


    “哪里都不好。”谢晏按着孟扶冬的脸把人往后推,然后自己坐了起来,颇有些困倦地揉揉眉心,“你哪里都可以好,但对我来说哪里都不好,因为你不是方趁时。”


    孟扶冬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


    谢晏揉完眉心,仰头跟他对视,语气很平常,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不是你比不过他,只不过我喜欢他。”


    孟扶冬挑起眉:“你们……在一起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谢晏的态度倒不是很差,纯粹是这么一问,“我和他在不在一起的,你反正也会说,‘那我得努力做你们的小三才行’——孟扶冬,爱不是强求来的,也用不着强求,像你这样的人,平生最大的误区就是‘我不被爱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其实不是的,你很优秀,比很多人都优秀,纯粹是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罢了。”


    孟扶冬被他噎住了:“……”


    好半晌,他才脸色难看地笑起来,声音掐着嗲:“谢晏哥哥,我不过是想让你多注意我一点,不用这样羞辱人吧?”


    “你在我这里求不到你妈对你的认同的。”谢晏突然说。


    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其实方趁时生日宴那天,他看见孟谣了。


    没人和他介绍过孟谣长什么样,可他看见一个形容狰狞的女人像训狗一样责骂着孟扶冬,拧乱了他的衣领,后来孟扶冬整理了很久的衣服才重新回到灯光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个开场白一出来,谢晏的思绪中断了半秒,然后笑出了声。他很久前就明白父母并不那么爱自己,至少不像他期待的那么爱他,他们对他的付出和照顾是真的,冷漠也是真的,有爱,但就那么一点,刚好够他不去恨。


    “你笑什么?”孟扶冬问。


    “没什么,想起了些以前的事。”谢晏晃了晃脑袋,“一个人爱你不需要理由,是你没撞上那样的人,而且如果你一直这样活着,你永远也撞不上。”


    孟扶冬觉得,谢晏真是个奇妙的人,有时候看上去分明很柔和,有时候又像刀。


    但他想,他不喜欢锋利的东西。


    若是不要刺穿那一层幕帘就好了。


    第92章 你生来就是完整的。


    可是, “被爱”这个词像一种蛊。


    就算孟扶冬心尖发颤,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扒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羞耻和慌乱一齐涌来;就算他此时此刻无比想要逃跑, 离开, 用层层叠叠的伪装将自己重新遮蔽起来。


    他也还是很想问问。


    “那我要怎么办呢?”


    “先学会爱自己。”谢晏很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孟扶冬时常在别人那里看见的挑剔、审视、嫌恶,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很琐碎的爱,冷了穿衣服,热了吹空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好好尊重自己的感受, 不想做的事情无论再怎么正确,都和它说‘不’, 想做的事情,粉身碎骨撞到南墙都不要回头……然后,等时间把爱你的人送到你面前。”


    “人的眼睛,应该看着自己, 而不是别人, 不需要比较, 更不需要妒忌,你生来就是完整的, 不要让他人的规则剥夺你。”


    从来没有人和孟扶冬说过这些,他内心隐隐震动,却又有些不明白。


    于是他只好用他习惯的方式, 色厉内荏地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游走于情场几进几出的渣男,轻轻地笑起来:“不要回头?谢晏哥哥,那我要是就想要你呢?”


    “你想要的真是我吗?”谢晏就问了这么一句。


    他那个语气,仿佛早已笃定孟扶冬的答案。不需要揭穿伪装,因为确信,所以根本就不想听他胡诌出来的借口,谢晏问完这句,就重新倒回去睡了。


    感冒灵多少有点让人昏沉的效果,再加上他原本睡眠质量就不错,这一夜如果没有孟扶冬打岔,算得上是好眠。


    第二天一早,谢晏临出门前,给方趁时打了个电话。


    “男朋友,”他原本想正常点的,然而电话一接通,心里先毫无预兆地软了一块,于是声线也是轻柔的,“醒了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低的笑。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谢晏继续说,“我很喜欢听你这样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那边只有呼吸声。


    过了几秒钟,方趁时开了口,声音带着晨起时的微哑:“没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


    “嗯,我听到了。”


    “起床吗?一起吃酒店的早饭?我已经收拾好了。”


    “好,”方趁时低低地应了一声,“你来叫阿柯,我去洗漱,给你留门。”


    谢晏便拿上今天要带的随身小包——里面装着他用来抄博物馆内资料的笔记本——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这会儿还早,走廊上人不多,他走到8302门口,果然看见一条门缝。


    谢晏推门而入。


    窗帘已经被拉开了,房间里很亮,照理说,这会儿他应该闻到一股睡了一晚之后产生的沉闷的人味,但这两位大少爷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被各种香薰产品腌入了味,房间里居然是香的。


    像是某种木头的味道,回味有一丝甜。


    熹微晨光中,盛柯四仰八叉地睡在靠窗的床边,嘴巴大张,一条胳膊在头顶,另一条甩去了远方,被子的一个角从他肋下斜穿到另一侧腰间,再从他左大腿划到右小腿,十分没有形象。


    谢晏看了他两秒,返回去敲敲洗手间的门,然后推门进去。


    方趁时正弯着腰在洗手台前刷牙,听见动静偏头看过来,视线落到谢晏身上那件属于他的衣服上:“嗯?”


    谢晏走进去,顺便关上了门:“你先刷。”


    方趁时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有事?”


    “看盛柯睡得这么香,”谢晏放松身体,靠上洗手台,歪着头看他,“感觉不接个吻对不起他。”


    男朋友做出这种邀请,是个人都不会拒绝。方趁时一怔,马上把牙刷塞回嘴里:“你等等。”


    他飞快地刷完了这个牙,漱口,把水吐掉,擦嘴,随手把毛巾甩到台子上。


    然后下一刻,手已经揽住了谢晏的腰。


    “就接一个吻。”谢晏垂眼看着他越靠越近的嘴唇,方趁时嘴唇偏薄,有些寡情,但唇形很漂亮,“吃完早饭得去集合,不能耽搁太久。”


    方趁时已经按着他的腰亲了上来。


    很快,谢晏尝到了方趁时牙膏的味道,不是酒店提供的那支,他觉得味道有点不错,多舔了两口,于是造作的舌尖被方趁时轻轻咬住。


    猎物在被捕前总以为自己在玩,却不知不久之后就会被拆吃入腹。


    “……你花样还挺多。”推开他的时候,谢晏觉得自己呼吸都乱了。


    方趁时不知道是被这句话逗笑了,还是被他逗笑了,靠在他肩上笑得身体乱抖,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眷恋又温柔地在谢晏唇上一下一下啄着,嘴唇轻柔地覆盖他的,再分开,再贴上去,灼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唇传递过去。


    “你洗脸吧……”谢晏感觉到气温在上升,这当然是某种错觉,于是开始拒绝。


    “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叫阿柯,”方趁时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从很近的距离看他的睫毛,语气倒是一本正经,“他的睡相的确有点难下手,不过没事,他没有起床气,你直接掀他被子就行,叫不醒还可以把他踹下床。”


    “……您真是他亲发小。”谢晏被他看笑了,又抱了他一下,“那我去叫他,等你出来。”


    方趁时“嗯”了声:“不急,我冲个澡,很快。”


    十分钟后。


    被粗暴地打断了美梦的盛柯打着呵欠坐在了酒店餐厅里,人还是懵的:“你醒这么早吗?”


    “霜姐一大早就来敲我门了。”谢晏把肉包泡在粥里啃着吃,“说约了个拼车,带孟扶冬下山打破伤风。”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昨晚兵荒马乱语焉不详的,盛柯也没来得及细问。


    谢晏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直听得盛柯嘴角抽搐。


    “他都,这把岁数了。”盛柯比比划划的,“中二病还没治好啊?”


    方趁时听得笑了一声。


    他正在专注地剥一颗水煮蛋,剥完,往谢晏盛粥的碗里一放,随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稍稍向前倾身,语调轻柔地问:“你没感冒吧?”


    盛柯坐他旁边,跟看鬼一样地扭过头,然而方趁时压根就没分他眼神。


    盛柯:“……”


    好恐怖,兄弟。


    谢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他俩说了好些话,甚至还亲得差点擦枪走火,现在来问他有没有感冒?


    “想跟你确认一下。”方趁时专注地看着他。


    谢晏:“……”


    谢晏把视线投向盛柯,先说了一句:“我觉得比起中二病,孟扶冬应该就是想博关注,这种事又不以生物学上的年龄为转移。”


    然后第二句话:“我跟方趁时谈了。”


    盛柯“噢”了一声,人有点呆。


    接着谢晏转回去跟方趁时无奈地说:“你秀恩爱的方式可以简单一点,他不是你发小吗?”


    方趁时垂眼笑了:“那多没意思。”


    盛柯……盛柯看懂了,方趁时脑子出问题了,居然打算拿他作为py的一环。


    唯一值得感动的是,谢晏好像还很正常,但为了避免在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变成死去活来的背景板炮灰,盛柯吃完饭就溜了。


    集合去博物馆之后,上午的时间主要是自由活动——资料没收集够的自己去参观,昨天没体验到炒茶的自己去排队,剩下的人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爬一爬茶山。


    中午集体回酒店吃盒饭,然后就要开拔前往下一座城市。


    收拾行李的时候,谢晏发现孟扶冬的东西都不见了,还以为他身体状况不好,已经走人,没想到拖着行李箱来到车边,就见到他戴着个口罩,蔫蔫地站在吴霜停旁边。


    温柔小意了一整个上午的方趁时忽然发出一声非常“方趁时”的嗤笑:“司马昭之心。”


    “……嗯?”谢晏扭过头。


    “打个赌么,”方趁时瞥他,“他站在那儿肯定是为了等着跟你一起坐。”


    谢晏眨了下眼。


    方趁时的视线跟随着那对小扇子似的长而细密的睫毛上下一扇动,看完才幽幽说道:“你今天该跟我坐吧?”


    谢晏好笑地看他:“你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揣兜里?”


    “要是能揣的话……”方趁时说,“我也很乐意。”


    谢晏偏头笑了半天。


    笑完他说:“知道了。”


    他过去放完行李,然后就朝车门边走。孟扶冬果然是一看到他就来了精神,大约是因为吴霜停在,孟扶冬多少有点规矩,只喊了一声“谢晏”,问他:“今天一起坐吗?”


    谢晏没来得及回答,一只手已经从后面勾了过来。方趁时从谢晏的肩膀上露出脸,冷冷地看着他:“你说呢?”


    孟扶冬一怔。


    那一瞬间,他双眼微眯,刚刚还清澈的眼神瞬间多出了许多东西,像是疑惑、憎恨、隐忍……如墨般凝聚晕染,看得谢晏心里一突。


    “好了,别堵在这儿,都上车。”吴霜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什么坐不坐的,孟扶冬,你一会儿跟我坐!都烧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数么?”


    要不是本人留下的意愿强烈,吴霜停根本是想找人送他回家的。


    如今也没办法,既然留下,她作为班主任,就有责任照看好他。


    谢晏跟方趁时上了车,找了两个中间靠前的空位坐下。


    “好奇怪,”谢晏有点出神,“我觉得他不该对我这么执着,他刚刚那个眼神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还琢磨他?”方趁时有点不乐意,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看自己,“经常家里塞给我什么他想要又没有的东西,他就会露出那种眼神,看着唬人罢了,实际上他也做不了什么厉害的事。”


    “哪能啊,他还会用刀划自己呢。”谢晏的嘴被他挤得有点嘟。


    方趁时笑了下:“伤害自己不是最简单的事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通常会这么做的人,都是想要求一个证明,一个还有人在乎自己的证明。”谢晏的眼神放柔了,伸手摸了摸方趁时的脸,“别嘲笑过去的自己。”


    方趁时愣了愣,忽然放下了手,专注地盯着他,没再出声。


    他想说自己没想到会被谢晏听出弦外之音,又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是期待被听出来的,于是无话可说,哑巴了。


    谢晏笑了笑,把脸转向了窗外,看着不远处的茶山出神:“而且我觉得,孟扶冬吧,他可能是太想获得谁的肯定了,但不得其法。而且这个肯定他的人不能是随便的谁,得是一个他看得上的人,偏偏他跟他‘看得上’的人相处时目的性太强,所以总是不讨喜。”


    他眨了眨眼,有些感叹地说:“大概也没人教过他应该怎么和人正确相处,我猜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又争又抢……话又说回来,从这个角度考虑,他不应该对我的拒绝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反应这么大才对,换个人不就好了?”


    “你的,‘拒绝’?”方趁时把眼睛眯了起来,“他什么时候还跟你表过白了?”


    “……啊。”谢晏抿了下唇,没把视线收回来,看着跟心虚了一样。


    方趁时:“谢晏。”


    谢晏:“……”


    谢晏轻叹口气:“好吧,他昨晚想趁我睡着偷亲我来着,被我发现了,所以我就和他说了些……”


    方趁时的表情很危险:“拒绝的话?”


    “诸如他想要的其实不是我之类的话。”谢晏说完又吐槽了自己一句,“现在看来是屁话,这孩子大概是魔怔了。”


    不多时,人陆陆续续上了车,吴霜停清点完人数,坐到最前排,示意司机发车。


    车门关闭,发动机运行,身下的座椅产生些微震动。


    方趁时应该是不爽,有好一会儿没出声,谢晏也不知道怎么哄他,主要是这车上满客,周围都是人,他们最多也就能说点悄悄话。


    良久,脊背和座椅靠背之间的缝隙里插进来一只手,火热的温度落到后腰上。


    谢晏身体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嘴上轻轻地说:“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谁会看。”方趁时笑了笑。


    “不生气啦?”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了。”


    方趁时很喜欢谢晏后腰处的触感,腰窝凹下去,因此手掌下半截是悬空的,能紧贴住两块竖脊肌,又因为皮肉紧绷,能感受到脊柱区域浅浅的凹陷。


    很能让人……想入非非。


    他忍不住来回摩挲了两下。


    谢晏没动,但蹙了下眉,轻声训斥:“别太得寸进尺啊。”


    方趁时便停住了,手没撤,就贴在他后腰上。


    光是这样,谢晏倒是不反对,奈何方趁时一朝得偿所愿,实在老实不下来,过了大约半小时,车上的人大多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困不困,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儿?”


    谢晏很好奇他是怎么有脸嘲讽孟扶冬的,这才是“司马昭之心”。


    “不要。”谢晏看他一眼,“中间隔着这么远,靠你身上睡得一直弯着腰,还不如靠椅背上舒服。”


    “……”


    太科学了,无法反驳,就是丝毫不浪漫。


    山不来就我,那我自己去爬山——于是没过多久,方趁时自己靠了过去,没骨头似的赖在了谢晏身上。


    这回倒是没被拒绝,谢晏只是低头问了句:“你这样不难受?”


    “碰不到你更难受。”方趁时双眼紧闭,仿若沉醉地嗅了口空气,“离你近点比较舒服。”


    谢晏没说话。


    他知道方趁时这会儿看不见,于是很放肆地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重新看向窗外:“难受了要说。”


    “知道。”


    车在路上断断续续开了三小时,抵达了临城历史博物馆——


    作者有话说:原本觉得孟扶冬只是这本书的配角


    写到这里又觉得得给他单开一本才对得起他


    但是,写不过来了,所以再议吧(。


    第93章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


    省内有十余座城市, 按他们的行程安排,五天时间大概只够跑三座的。临城是第二站,这里离修宁最近, 这些年隐隐有作为修宁市副城打造的趋势, 两边的直达地铁也在建设当中了。


    就氛围而言,修宁市的商业气息更重,临城则更有文化氛围。临城有大大小小的博物馆数十,每一座博物馆都极有特色,所以在计划中,他们会在临城参观两座博物馆再走——分别是历史博物馆和丝绸博物馆。


    车到临城历史博物馆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午后的阳光已经失去了毒辣的威力,闷闷地笼罩在天上, 但仍然很热,特别是刚从空调车上下来的一瞬间。


    这个点博物馆本来应该都快下班了, 不过吴霜停声称,博物馆方为了给他们的秋游兼社会实践行个方便, 今日预计将闭馆时间顺延至6点半。


    嗯……


    没有人在高兴。


    对高中生而言,还不如多增加几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更有诱惑力。


    而且谢晏下车以后发现并不是那么个事,反正博物馆方面肯定不止是为了他们行方便,因为停车场除了他们的大客之外, 还停着几辆挂着“临城一中”牌子的车, 大约是两所学校凑在一起参观, 才有的延迟闭馆的面子。


    大人的世界真肮脏,居然骗小孩——自诩二十多岁成年人的谢晏摇头晃脑地感慨着。


    然后很快, 他发现方趁时的脚步停了停。


    “怎么了?”谢晏扭过头。


    “临城一中,”方趁时看着某辆车后窗上挂着的牌子,“是我后来给黄景昀安排的学校, 也是孟扶冬以前上的学校。”


    “……啊?”谢晏愣了愣,“这学校名……难道不是公办吗?怎么是你们澜越的后花园吗?”


    方趁时听笑了,收回视线看着他:“什么‘你们澜越’,难道你现在不是澜越人?”


    “好好好,我们澜越,我们,行了吧。”谢晏说,“所以呢,这学校和澜越有什么关系?”


    其实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巧合——约莫十几年前,据说当时的临城一中经费缺失,校领导又不太会运营关系,只好自己想点出路,以免老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开放一部分“赞助”名额,让那些家里有钱又念不好书的少爷小姐们有个花钱上学的去处。


    临城作为修宁市的隔壁城市,环境是不错的,有很多家族会把族里没什么出息的子女放在临城养育,这学校能行方便,那就送进这里,以至于十几年过去,临城一中几乎形成了一半上进普通生,一半混日子的有钱人这样的生态格局,可以说是半个澜越的姐妹学校。


    “那还……挺巧。”谢晏评价道。


    姐妹学校和正主遇上了。


    巧归巧,跟他们却是没什么关系,方趁时唯一希望的就是别碰到黄景昀,以免影响他心情。


    黄景昀没碰见。


    但当他们在馆内粗略地转过一圈,绕到博物馆后院风景优美之处,却碰见了孟扶冬在挨打。


    打他的是一个略高的年轻男生,穿着校服——今天在历史博物馆里的年轻人,但凡穿着校服的都是临城一中的学生——那人边薅住孟扶冬的脑袋往亭子里的木椅上撞,边骂道:“告完我的状就转学,敢做不敢认是吧?贱不贱啊你?啊?你说你躲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小爷逮到了……”


    “喂。”谢晏反应很快,几步冲过去把人拉开,将孟扶冬拉到身后,“欺负病号,会不会太过分了?”


    “病号?”那人挑剔地上下扫视孟扶冬,冷笑道,“谁知道他真的假的,装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丫从小身体就不好,装病那可真是炉火纯青,要是他生病就不能揍,那只有我受欺负的份了。”


    “还有,”他顿了顿,有些不爽地看着谢晏,“你谁啊?”


    “郑书新。”方趁时踩着花园的青石板路,从后面走进亭子。


    “方趁时?不是说你和你表弟关系不好么……”郑书新一愣,旋即眼神乱飘起来,“总不会要帮他出头吧……”


    方趁时没说话,拿眼看谢晏。谢晏转过身看了看刚刚直起腰来的孟扶冬——说实话是有点惨的,额上有一些磕碰出来的血迹,衣服也很乱,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


    “稍微有点……过了。”谢晏说。


    如果只是小摩擦,他也不想管。


    方趁时手插兜,朝郑书新抬了抬下巴:“你俩什么过节?”


    “我还想问呢?”郑书新道,“我在学校里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结果我就逃了一次课,他特地写了封匿名信给我妈,我靠,我妈最讨厌有人违反学校记录,把我好一顿抽——”


    “就这?”谢晏忍不住问,“至于打这么狠?”


    “还停了我三个月的零花钱,本来说好送我的卡宴也没了。”郑书新朝他看了一眼,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不是主要是孟扶冬这臭小子恶心完我就转学了好吧,我想找他算账都找不到!”


    火气憋了几个月没消,倒是更严重了。


    方趁时又看谢晏。


    “那你打吧,”谢晏往旁边走开,在亭子另一边坐下了,“你别奔着要害去我就不管。”


    他还挺讲道理,奈何发火讲究一个“一鼓作气”,被人打断了一下,郑书新这火就发不出来了。他憋屈地挥了挥手,看了眼方趁时,最后烦躁地一挥手:“算了!你小子——”


    他指了指孟扶冬,“你下次少来我面前犯贱!”


    说完就走了。


    方趁时坐到谢晏旁边,没骨头似的靠着,淡漠的眼神落到孟扶冬身上:“你真无聊。”


    “你为什么告他状啊?”谢晏问,“我看你也不是什么上进守规矩的好学生,原来这么有正义感的?”


    孟扶冬没有回答。


    他整理着衣服,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紧靠着的位置,表情很淡,眼神却是直勾勾的:“所以你们是在一起了是吧。”


    这话他昨晚就问过,当时谢晏没有正面回答,这会儿也不想回答,笑说:“这跟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有一点关系。”孟扶冬仍是那个很淡的表情,“郑书新和他爸妈关系很好,他妈很疼他,明明跟我一样是个旁支……他凭什么?”


    谢晏一愣。


    “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孟扶冬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他,“看见你们幸福,比杀了我还难受。”


    谢晏脸上的笑倏地收了起来,他看了孟扶冬两秒,说:“这话也就没死过才说得出来。”


    方趁时扭头看他。


    “你妈对你不好,但你从小到大没短过吃穿,高低也是个少爷,总看着自己‘没人爱’,怎么不想想自己多有钱呢?只在意自己没有什么,所以就可以骗自己一无所有了?这世上有的是比你不幸的人,要不大家都别活了?哦,我忘了,比你不幸的人,在你眼里都未必算个人——少给我把‘杀’不‘杀’的挂在嘴上,什么玩意儿!”


    谢晏露出浑身的刺的时候,表情和声音都极冷,饶是方趁时都有点靠不下去了,直起腰来从旁边看着他。


    谢晏骂完这一句,拉着方趁时站了起来:“走!就多余管他!”


    方趁时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回头看了孟扶冬一眼,在他那阴冷的目光中,轻轻笑了一下。


    直到走远了些,方趁时才反手握住谢晏的手,快走两步追上去,在他旁边轻轻道:“其实我和孟扶冬也没有区别……就是比他幸运一些。”


    谢晏朝他看过来。


    方趁时捏着他的手,脸上浮着一层像是得意,又像是庆幸的笑:“幸运在你愿意喜欢我。”


    谢晏站定了:“方趁时。”


    “嗯?”


    “你和他不一样。”谢晏看着他,态度郑重又认真,“你是,因为喜欢我就会志在必得,会观察我的喜好,即使想要掌控我,也从没有真正违背过我意愿的类型,和他不一样。”


    “而且,”他的手顺着方趁时的手往上捋,按在了方趁时从生日过后就一直戴着的那条手串上,“我昨晚和孟扶冬说过,现在再和你说一次。一个人被爱和他是否优秀无关,只是因为他是他。就算你的疯狂和变态跟孟扶冬如出一辙,我也还是会喜欢你——假设他真有一天喜欢上我这个具体的人,而不是我给他的感觉,或是他想在我身上找的影子,那他也要学会接受我不喜欢他这件事。”


    方趁时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多少和几分钟前的孟扶冬有一点点像,翻译一下含义,大概是“执着”二字。


    谢晏后退半步,避开他的视线:“……这里随时会有人来。”


    他竟然猜到方趁时想做什么。


    方趁时微怔,屈指用手指背面贴了下他的脸,忽然笑了:“你脸红了?好烫。”


    “……你真烦人。”谢晏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只够所有人走马观花地把博物馆看一遍,确定下自己报告要重点写哪部分,具体的资料收集,大半要等明天一早来查漏补缺。


    6点半,澜越所有人在博物馆外集合上车,出发去酒店。


    历史博物馆在临城市内,今晚倒是不用在山沟沟里玩,吴霜停只来得及说一句“9点前回酒店”,就已经拴不住这一群放飞了心的猴。


    谢晏气归气,良心倒是没有泯灭,走之前在外卖上下单了一些跌打损伤消毒伤口的外伤药,让外卖员送到后挂在房门上,才和方趁时他们出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竖耳兔头]好喜欢写剖白,像精神接吻[竖耳兔头]


    第94章 不需要理由,毫无理由,……


    吃完饭本该去逛逛, 然而方趁时被谢晏下午那一番话说得精神一直隐隐亢奋,没逛几步,就把人拉进了运河边没什么行人的游步道, 在绿树和装饰灯光的掩映下亲他。


    谢晏按住那只妄图从他腰间滑进衣服里的手, 呼吸有些不稳:“……别闹。”


    “谢晏,”方趁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平复呼吸,“你性冷淡么?”


    这话方趁时一直没有问过,但谢晏拒绝了这么多次,高低他得问一下。


    问出口的时候方趁时还在想,要真是的话……那他也认了。


    “什么跟什么,这是在外面啊。”谢晏低声笑着,“再说这种事又……不急。”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很小声。


    谢晏确实挺忙的, 像这种不影响分数的秋游报告,他居然为了它连续几天都在博物馆里或拍或抄地收集资料, 看得方趁时又好笑又无奈。


    “你真是……做什么都好认真。”


    但方趁时对此无话可说,他不得不承认, 他很喜欢谢晏身上这种“干净”,或者说,“纯粹”。


    像一棵松,无论周遭怎样变化, 始终目标坚定地生长。


    “那回去吧。”他替谢晏整理好衣服。


    “嗯。”


    没逛成, 回去的时候就还早, 谢晏回到房间里时还不到8点半,一进去, 冷不丁撞见孟扶冬站在床头柜边上正给自己上药。


    谢晏愣了愣。


    孟扶冬只穿着一条裤子,背对着门口,上半身赤/裸, 大大小小的淤青不均匀地分布在身体上;屋里让人难以忍受的热,竟是开着热空调。


    九月下旬,临城,日均35的最高气温,开热空调。


    饶是谢晏有一腔体谅人的心都有点受不了。


    “你这,”谢晏打量着他的背,嘴角抽了抽,“都是郑书新打的?”


    后来他跟方趁时打听了一下,郑书新是郑怀景的堂弟,就是那个一代不如一代家里搞击剑的运动员。


    “大部分是我妈打的,”孟扶冬兴致缺缺地转了回去,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点嫌恶,“郑书新那种抱着蜜罐子长大的人哪有这么丧心病狂。”


    谢晏默了默:“要不要帮忙?背上的伤你不好上药吧?”


    孟扶冬动作一顿,又转过脸来看他,声音不大:“你还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谢晏没懂。


    “你下午骂我来着。”孟扶冬眼神很淡,“讨厌我了吧。”


    “一码归一码,骂你乱讲话又不代表要讨厌你整个人。”谢晏朝他伸出手,“要不要帮忙?不要就算了,我去隔壁躲一会儿,你这空调开得也太热了。”


    就这么两句话,他身上都出汗了。


    “要。”孟扶冬把药塞进他手里,往床上一趴,也不管前胸擦上去的药是不是会弄到被子上——他们做少爷的没有这种同理心。


    谢晏就很仔细地帮他上了药。淤青主要是需要“化”,谢晏用手掌温热了活血化瘀的药油,按在他伤处,用一点巧劲慢慢揉着。


    碰到才发现,开这么热的空调,孟扶冬身上都还是冷的,谢晏的手掌就像他身上唯一的热源。


    于是不多时,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点动静,暧昧地介于“喘息”和“呼吸”之间,搞得谢晏下不去手了。


    谢晏惊讶地发现,孟扶冬发出这种动静,只会让他觉得尴尬,而并不觉得有丝毫暧昧。


    “您有病吧。”谢晏礼貌地说。


    孟扶冬低低地笑了两声,闭着眼没说话。


    出于人道主义,谢晏还是替他上完了药,不过之后上得就比较粗糙。上完,他把药油往边上一扔,拿纸巾擦了擦手,到行李箱里捞了身换洗衣服就往外走。


    “谢晏哥哥。”孟扶冬坐了起来,“你去哪里?”


    “躲你的空调,太热了。”谢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直白地说,“我去方趁时那里洗漱。”


    “你晚上还回来吗?”


    谢晏其实没有计划,但并不想让孟扶冬再执迷不悟,于是道:“不一定,可能直接睡他那里。”


    “谢晏哥哥。”孟扶冬又喊了一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那双眼无端的让人想到北境的黑沙滩,空旷灰蒙的天空下,连绵不绝的雾墙推过来,海浪滔天,却像是永远也无法溅到人身上似的,冰冷,孤独,“你是第一个,认可我是个少爷,又不介意我是个少爷的人。你让我觉得,就算我这个人卑劣,无耻……好像也还是能在你这里得到帮助。”


    “我当你是朋友,朋友就是这样的,只要你的卑劣无耻偏执不冒犯到我,我就无所谓,可以照单全收。你觉得感动是因为我是第一个,但以后,你肯定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谢晏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又意有所指道,“但我们只能是朋友。”


    “没有理由么?”孟扶冬问,“为什么偏偏是表哥?”


    谢晏乐了:“你这话问的……你玩过拼图么?一片拼图只能放在一个位置,哪怕形状差不多,放其他位置也拼不上,它严丝合缝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它原本就是这么切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把这件事的理由当成‘冥冥之中’,也可以当做没有理由。”


    缘分,是无数细小的闪念、零碎的片段,在时间的熔炉中被铸造成回旋镖,于某时某地正中眉心。不需要理由,毫无理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谢晏觉得自己对从前的很多事都是模糊的,但方趁时这个人被他从水中捞了起来,此后形象越发清晰,到如今,已经无法忽略,也很难忘记。


    他甚至不太愿意和人分享他心中有关方趁时的悸动。


    谢晏关门出去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关门声发出巨大的回响,几乎让孟扶冬产生了耳鸣的错觉。他在床边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自语:“可我还是会……不甘心啊。”


    方趁时对谢晏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这酒店床大,标间摆的也是两张小一点的双人床,一间屋睡三个人毫无问题。盛柯本来想避嫌,被谢晏劝住了:“……我们谈恋爱倒也没那么扰民。”


    “你们不用过一下……”盛柯犹豫地看着方趁时,“二人世界吗?”


    他说的很清白,其实意思很暧昧。方趁时挺想回答一个“需要”的,可惜谢晏没给他机会。


    谢晏一本正经地说:“不用,谢谢,我没有……这么猴急。”


    方趁时也只好清了清嗓子:“嗯,你留下吧,去其他房间还不是三个人挤?”


    正主都不介意,电灯泡本人就更不介意。三人躺在床上看电视,轮流去洗澡,差不多11点多就熄了灯。


    盖被纯睡觉的事,谢晏和方趁时又不是没有做过。谢晏睡得心无旁骛,方趁时……还好,他一开始还有点心猿意马,等真熬到凌晨,入睡障碍发作,又发现了谢晏睡在身边的好处,至少他可以听着谢晏均匀的呼吸催眠,迷迷糊糊倒也算休息过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会再去一趟历史博物馆,这是收集资料的最后机会;下午就会前往丝绸博物馆,在丝绸博物馆停留半日,晚上回酒店。


    周四一早大巴车会把他们送去雾城。雾城靠海,车在路上会开得比较久,周四下午和周五上午就在雾城水利博物馆参观,周五下午回修宁,周六交报告。


    之所以赶得这么急,是因为接下去就是中秋国庆连休,修宁还有全市统一的三天秋假,总计十一天的假期。


    长假在前,学生们赶报告也不敢有怨言,群里热热闹闹地吐槽了几句,然后就开始相互询问进度,写得少的相互“哈哈”一声,写得多的被骂一句叛徒。


    方趁时作为2班学神,到周五晚8点报告还一个字都没写,光荣地变身成了“班级英雄”;众人又问到谢晏头上,好半天没在微信群里冒泡的谢晏过了十几分钟才出现,发了一张字数1529的word统计截图。


    群内顿时响起一排叛徒之声。


    【谢晏:我前两天就打好腹稿了,回来只是动手写了一下。】


    【钱松俊:爷爷,您勤快得我都不敢认,去年的时候谁能想到您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徐明泽:就是说啊!】


    【谢晏:你们聊天都聊了一千字了。】


    【谢晏:我1800了。】


    【苏蓉:[害怕].jpg】


    【盛柯:[害怕].jpg】


    【蒋星杰:[害怕].jpg】


    一连串的害怕表情包发下来,许久不见的徐若梨在群里冒泡,发了个“捶地大笑”的表情。


    谢晏4000多字的报告就在一群“叛徒”声中率先写完。


    不过他家里没有打印机,虽说也可以直接给吴霜停发邮件交电子版,但是纸质版是明天早上交,电子版今晚就会被吴霜停看见,谢晏并不想做那个率先交作业的“出头鸟”。


    他问了一下柏天忆,柏天忆家也没有,于是在班群里问了一声。


    家里有打印机的人很多,比如盛柯就有,他让谢晏把报告发过去,说明天直接把打好的带给他。


    【谢晏:行。】


    【钱松俊:太夸张了,我都还没开始动手,爷爷居然已经写完了!!】


    【蒋星杰:那你还不速速动手。】


    【钱松俊:兀那泼猴,竟敢在此看我笑话!】


    【蒋星杰:我写500字了。】


    【钱松俊:操!】


    【姜晓灵:我也1800了,老钱,这都9点多了,你再话多今晚真写不完了。】


    ……


    今晚没有其他作业了,谢晏将手机收起来,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忽然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身衣服下楼。


    “妈。”他在客厅沙发上找到正在用6点音量看电视的谢母,“明天要交个报告,我去同学家借一下打印机。”


    “这么晚?要不要妈送你?”谢母看了眼时间。


    “不用,我……叫车了的,打车过去就行。”谢晏抿了下唇,他还是不习惯在长辈面前扯这种谎,“12点前会回来。”


    “行,那你去吧。”谢母看了他一会儿,“同学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嗯。”


    谢晏出了门。


    他装模作样地往小区大门方向走了一段,等看不见自己家那幢别墅了,又脚步一转,从另一个方向绕了回来,按密码打开方趁时家的大门。


    他知道方趁时在这儿,只是没和方趁时说他会来。


    尽管方趁时有无限膨胀的和他亲近的欲望,却真的没怎么提过过分的要求,知道谢晏要规规矩矩地回家,就只是尽可能地抽时间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其实谢晏看他也不怎么喜欢这幢房子,住这么久了,却没怎么添置过私人物品,还是当初刚搬进来的样子。


    他在房子里上上下下走了一圈,最后在地下室里找到了方趁时。


    方趁时洗过了澡,衣领敞开到胸口,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奋笔疾书”。他双腿的动作牵扯起裤腿,露出跟腱分明的脚踝,面前的投影幕布上放映着一部恐怖片,明明灭灭的光落在他专注的眼底,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


    谢晏看到他身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酒,还有一个冰桶。


    “方趁时。”他轻轻地喊。


    方趁时一怔,抬眼,工作时锐利的目光顿时软了一半:“你怎么来了?”


    “找了个打印报告的借口,来看你。”


    分明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以往他的话也只到这里。


    但今晚,毫无征兆地,谢晏想要多说一点。


    “……想你了。”


    方趁时眸光轻闪,冷厉的眉目春风化雨,勾起一抹温和又腻人的笑,朝他伸手:“过来。”——


    作者有话说:其实最早我上学的时候,春秋假甚至放一周。


    上次刷到现在放三天的春秋假还被网友声讨,真是感谢当年互联网不发达,放假把我骨头都放酥了。[狗头叼玫瑰]


    第95章 和哥哥接吻。


    谢晏朝他走过去, 眼底氤氲起一点迷迷蒙蒙的雾。他像是腿软,刚靠近沙发,膝盖就先跪了下去, 撑到沙发上, 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朝方趁时倒过去。


    方趁时只来得及把笔记本单手搁到茶几上,另一只手揽住谢晏的腰,有点好笑地问:“没人了就这么热情?”


    “都没人了还要我冷淡么?”谢晏的手从他身体两侧穿过去,撑到沙发上,声音低哑得像是气音,“怎么办,不该打扰你写报告的……想接吻。”


    他都没等方趁时同意, 偏头就吻了上来。


    这个姿势……方趁时上下不着力,发狠似的按着他后颈, 把人往下一压,逼他摔进自己怀里。


    谢晏一个趔趄, 好悬用手肘撑住了,但大约是牙齿磕到了方趁时的嘴唇,很快唇齿间就多出了一丝铁锈味。


    谢晏在他的下唇上舔到了伤口,被方趁时按着后脑加深这个吻。


    空气被压缩、掠夺, 时间仿佛凝固了。


    听觉、视野、鼻息……感官满满当当地被对方占据, 方趁时安抚似的抚摸着谢晏的后颈, 另一只手规矩地落在他后腰处,感受着竖脊肌绷紧的触感。


    谢晏连吻他都吻得很专心, 一双手绝不越线,唯独身体像是本能地靠近热源,分明紧贴着他, 却仍时不时地扭动、磨蹭,妄图与他融为一体。


    方趁时顿了一下,掐着他的后颈把人往后拉。


    谢晏呼吸不稳,这声竟是破了音:“……嗯?”


    他眼底有茫然的水雾,方趁时的手从脖颈处开始上推,单手握住他与耳根交界处的侧脸,像把他的脸托在了掌心。


    “停一停,哥哥,”方趁时仿佛吃饱喝足的狮王,指尖餍足地在谢晏颧骨处摩挲,一双眼迷恋地从下方看他,声音低哑,“我硬了。”


    谢晏也能感觉到。


    他伏在方趁时身上喘着气,好半晌,得寸进尺地说:“那你,缓一缓。等你缓过来……我还想接吻。”


    方趁时愣了愣,笑出了声。


    “你讲不讲理啊?”方趁时问,“不肯给我,还来耽误我写作业。”


    “我可以帮你写报告……”谢晏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我报告写完了还有好多资料没用上,抄多了。”


    他往旁边让开了点,将方趁时盘起来的双腿释放出来,人还有点懵懵的,语速奇慢:“没被我压麻吧?”


    “没事。”方趁时把腿往下放,找自己的拖鞋,“今天怎么愿意帮我写报告了?不是恨不得我认真上学做个三好学生的么。”


    “这报告又没有什么意义,选出优秀的往市里一交,也算澜越做过‘素质教育’了。”谢晏看他一眼,眼底仍旧氤氲着一层潮雾,“最重要的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话说得平静,内容却很炸裂。


    方趁时一怔。


    “我喜欢听你喊‘哥哥’,”谢晏看着他,“比孟扶冬喊得好听。”


    这还是从第一次见面以来,方趁时头一回管他喊哥,谢晏现在很疑惑人耳为什么没自带录音功能,短促得仿佛幻觉。


    “想听啊?”方趁时舔着牙朝他凑过去。


    “嗯。”


    “不喊,喊了也骗不到你跟我上床。”方趁时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喝酒么,还是饮料?”


    “酒,喝一点。”


    “那我去给你倒。”


    “嗯。”


    方趁时趿着拖鞋上楼,谢晏坐在原地眩晕了一会儿,把笔记本拿了过来。


    他有时候考完试会看方趁时的作文,此人的作文仿佛是套着标准作文模板写的,虽然用词几近华丽,但毫无人味,以至于并不欣赏这种风格的吴霜停改卷从没给过他满分。


    落到“报告”这种体裁的文章上,方趁时的文字就更是冰冷精准得仿佛一台自动打字机,每一行字都像印刷体一样标准。谢晏看着看着笑了出来,模仿着他的行文风格继续往下写。


    方趁时端着半杯威士忌回来,就看到谢晏已经写上了,视线专注,身上还散发着刚洗过澡的那种水气。


    他下意识地一舔牙,手中酒杯往嘴里倒了一口,走到沙发背后,从后面掐住谢晏下巴,强迫他仰头。


    然后亲了下去。


    冰冷的酒液被他掐着脖子强行灌进谢晏嘴里,吞咽不及,顺着脖颈往下滑。


    谢晏没动,指尖攥紧了,声音有点抖:“喘不上气了……”


    方趁时倏地松开他,舔他下巴上的酒液:“我手太重了?”


    “咳、咳咳……”谢晏咳嗽几声,低声跟他解释,“有酒……不好呼吸。”


    方趁时歪着头,一下一下啄在他侧脸上:“我掐你脖子,你不讨厌吧?”


    “我反抗过吗?”谢晏偏头看他。


    他睫毛上还沾着刚刚呛出来的泪花,眼神却是不太客气,跟看白痴似的。


    方趁时忍俊不禁,下一个吻就落到了谢晏眼睛上。


    亲完他直起身,绕到沙发来坐下,拿过抽纸帮谢晏擦脖子。


    “没事。”谢晏脖子敏感,不太想让他碰,歪着身子躲他,“你等我写完。”


    他刚超额完成过一份接近5000字的报告,对什么部分的资料遗憾没能用上印象深刻,这会儿写起报告来也很快,时不时还会掏出手机来对着之前拍摄的文字照片做摘抄。


    给方趁时一千字的社会实践报告扩展到3000+也不过才花了一小时左右。


    “今天还回去吗?”方趁时从他手里将电脑抽走,凑过去亲他。


    “要回的。”谢晏那半杯纯酒已经在写报告的中途喝完了,眼神带着些迷蒙,神智倒还算清醒,“跟我妈说了12点前回去。”


    “那还有一个多小时。”


    谢晏“嗯”了一声:“看电影吧。”


    方趁时挑了下眉:“你不是要接吻?”


    “找点事做,亲一个多小时我怕擦枪走火,但是……”谢晏拧着眉。


    时间不太够,时机也不是很好。


    明天还要上学。


    方趁时笑了:“这么看不起我的自制力?”


    “我看不起,”谢晏看他,“我自己。”


    “……呵,”方趁时从喉咙里逸出一声笑,“行。”


    也不知道谁在看的恐怖片进度条被拉回到开头,两人给了点面子,象征性地看了三分钟。


    接着方趁时把谢晏按到了沙发上。


    “方趁时……”


    “嗯。”


    荧幕上的恐怖片播放着听不懂的语言,音量不小,只能在耳鬓厮磨间听清另一个人失了序的呼吸,以及黏着的水声,但很快,谢晏连这也听不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耳鸣了,整个人像一滩液体化在了皮质的沙发上。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跟人打架、对峙,从没有那么被动的时候,打架就像两军对峙,有时候技巧不重要,但首先气势上不能输,其次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这是他的生存法门之一,此刻却一再违背原则——他化在了沙发上,四肢的力气仿佛被灼热的温度抽走,什么也抵抗不了,即使敌军只站在城下叫门。


    细小的麻木从太阳穴开始扩散。


    在很近又很远的追逐噬咬中,谢晏哑着声喊方趁时的名字,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嗯,我在呢。”方趁时低低地回应他,“怎么?”


    “没事……”谢晏攥着他的衣服,“确认一下。”


    不知道是哪里给了他错觉,分明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两个,他竟隐约不安。


    方趁时没细想,单手按着他的背心将人捞起,扣进怀中:“我在呢。”


    “嗯。”


    “还亲吗?”


    谢晏靠在他胸口好一阵没出声。


    方趁时也不勉强他,抱着人低头嗅他身上的味道:“假期我可能没空带你出去玩,不过有时间我还是会回这里的。”


    “你要干嘛?”谢晏没抬头,像是没了力气,靠在他身上安静地问。


    “中秋要回老宅,外婆那里,他们要聚一下。然后我要学车。”


    理论考试这种东西对方趁时而言从来不是问题,所以他国庆约了个一对一的教练练车,准备先练练手,收假以后就按部就班开始考试,争取两个月内解决战斗。


    也就是说,这学期期末考前,几乎所有的假期他都没有时间。


    谢晏倒是也说不上失望,他本身不是个很粘人的人,只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假期我可能也要去走亲戚……反正有空我就来找你。”


    “好。”


    “那我……”谢晏抬起头,看了眼手机,11点25了,“我该回去了。”


    “嗯,我送你出去。”


    地下室到一楼大门口也没多少路,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送的。


    但谢晏很感谢方趁时做的这个决定,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不太老实,刚从台阶走到一楼,他又忍不住把方趁时按到了墙上。


    “最后一次。”谢晏说着亲了上去。


    方趁时按住他后脑,将人圈在怀里。


    一楼没有开灯,月光隔着纱帘落入厅堂。


    周围不像地下室这么冷,热意很快就传了过来,谢晏的鼻尖出了汗,呼吸不畅地被方趁时边亲边推到另一侧的墙上,胡乱地接吻。


    “该……回去了……”


    “嗯……”方趁时松开他,鼻尖和他相抵。两人在分不清呼吸属于谁的近距离下对视,半晌,方趁时笑了起来:“谢晏,你真的好香。”


    这回谢晏没说自己没用香氛产品。


    他看了方趁时一会儿,低声说:“你也好香。”


    23:44了。


    真的该走了。


    谢晏又看了眼时间,勉强定了定神:“回去了。”


    “嗯。”


    “你别送了。”


    方趁时偏头笑:“干嘛,怕自己再强吻我一次?”


    “也不是没有可能。”谢晏看了他一眼,把他往地下室的方向轻推,“我真走了,别送。”——


    作者有话说:年下心思野,所以从不叫哥


    顺便谁能告诉我这章俩亲亲怪亲了多少次


    我真是一不注意两个人就能亲上,服了


    第96章 父亲。


    谢晏走出大门, 被闷热的晚风兜头一吹,过热的神经才慢慢冷却下去。


    这回他没再绕路,直接回了家。


    谢母还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不是去打印报告吗?报告呢?”


    谢晏浑浊黏腻的脑回路勉强转了半圈, 说:“……上车的时候发现忘记拿了,后来给同学打了电话,他说明早帮我一起带到学校去。”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真。


    谢母没太起疑,让他早点休息。


    第二天周六调休,老时间上学,谢晏还是跟方趁时一块儿去的。


    不过因为是长假前的最后一天,众人都没什么心思,上交报告以后, 其他课都没讲什么新内容,只哐哐往下发卷子当做假期作业。


    谢晏第二天就写完了。


    主要也是闲的, 他不喜欢拖延,做起事来又专注, 第二天无事在家,一不小心就把试卷写完了。


    写完时已经是傍晚,王姨上楼喊他吃饭。谢晏写了一天试卷,大脑有点缺糖, 坐到餐桌前没说话, 整个人看着有点蔫。


    “晏晏。”谢母唤了他一声, 神色有些小心,“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


    “嗯?”谢晏抬头, 思绪还没连上,好一会儿才回神,“回呗, 都这么久了,我现在成绩也稳定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父子两个脾气都爆。”谢母叹了口气,“妈已经劝过他了,你以后也好好跟你爸说话。”


    “嗯。”谢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和父母相处是总要做的事,谢晏一向不为这种避不开的事情纠结,只觉得理所应当,不必多想。


    何况今天是中秋节。


    他听谢母说完才知道,原来谢父回来是为了供月亮的时候讲究个团圆。


    晚上8点,供桌被摆在了院子里,谢晏也从房间里再次被叫了出来。


    供桌上摆着月饼、苹果、石榴、柿子四碟贡品,并三根香两支烛。这是修宁市的风俗,比较特别的是小谢晏家的供桌上还多摆了几道菜,看着是王姨晚饭后新做的。


    谢母让谢晏朝供桌拜一拜。谢晏双手合十,一边拜一边听谢母絮絮叨叨地在旁边求月亮保佑谢晏高考顺利,家里生意兴隆……


    谢晏退到旁边,低低喊了声:“爸。”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活的谢父,男人块头挺大,面容严肃,不怒自威。谢晏看着他完全不懂为什么小谢晏会是一个细狗身材,且为人跳脱的,大约青少年的生长总是和父辈背道而驰,直至成年后才会逐渐长出父母的影子。


    谢父应该是痛定思痛过了,看了他两眼,没说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听说你最近成绩不错。”


    “……嗯。”谢晏不知道说什么,他成绩飞升已经很久了,目前是在年级前80名以内上上下下浮动,“考个一本没问题。”


    “挺好。”


    然后就没话了。


    久别重逢也不一定全是激动,还可能是无法自处,无话可说。


    谢晏以二十多岁成年人的眼光,敏锐地看出了严肃男人的尴尬。像这个年龄段事业有成的男人,大概已经很多年没跟比自己弱小的人低过头了,更别说是对自己的儿子,一时间连好好说话都找不到调,为了避免再让他尴尬下去,谢晏果断找了个写作业的借口溜了。


    【f(xy):在干嘛?】


    【日安:刚供完月亮,在房间里。】


    【日安:便宜爹回来了,太尴尬了。】


    【f(xy):视频么?】


    谢晏把视频打了过去。


    他无事可干,侧躺在床上,手机也是横放的,整个人松弛又柔软;方趁时那边就比较拿腔拿调了——点着个烛台,背景里沙发、背景墙、吊顶、灯,低调而奢华,是谢晏没见过的装修风格。


    “在外婆家啊?”


    “嗯,这里有一个我的房间。”方趁时顿了顿,“外婆给孙辈的每一个人都留了房间,但孟扶冬那间被孟谣占了,孟扶冬今晚睡客房,搞不好回头又要拿这事无理取闹。”


    “……嗯?”谢晏愣了愣,“那你妈呢?”


    “客房。”方趁时说,“她的边界感也包括不会侵占我的财产,而且她可能……”


    “嗯?”


    “不知道,说不上来。”方趁时想了想,“我觉得她可能不怎么喜欢我外婆,但话又说回来,除了我爸之外,没见她对谁特别好过。”


    “那就别想了。”


    “嗯。”


    谢晏就没再出声。


    他发现他不用和方趁时讲话,因为哪怕只是看着对方在另一头的动作,听着那人的呼吸,就足够让他内心沉静下来,也并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


    方趁时大概也是一样的,盯着谢晏看了很久之后,方趁时将手机搁到了旁边,镜头对准自己,然后就拿起了平板。


    “你在看什么?”谢晏问。


    “科目一的题。”方趁时姿态闲适,半垂着头,“白天我已经看完了,现在在刷题。”


    “能满分吗?”


    “需要刷几遍。”方趁时道,“有些题的作答逻辑很猎奇。”


    谢晏低低地笑起来:“难得还有你做不到满分的题。”


    “其实有很多,学校里容易满分,是因为答案都很符合逻辑。所以我不学文科,难以理解。”方趁时姿势都没变,视线仍旧落在试题上,问他,“你呢,今天干什么了?”


    “写了一天作业,我把假期作业都写完了。”


    “你要是发到群里,他们又该叫你‘叛徒’了。”


    “这种‘叛徒’跟‘学神’差不多,叫叫除了让我爽,又没有别的作用。”谢晏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明天我要去走亲戚……上学期有一次见过几个亲戚,相处得还行,明天不知道怎么样,这回便宜爹也在,希望我不会跟他吵起来。”


    “怎么,”方趁时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脾气很差?”


    “今天总共就说了三句话。”谢晏想了想,“感觉他是不想跟我吵起来所以在努力装脾气好,看着有点别扭……我倒是不怕人脾气差,只要能沟通的就不怕。希望他能沟通。”


    “我印象里,在我同桌的描述中,他可能……不是那么能沟通的人。”


    “小谢晏能跟谁沟通啊,他自己都一点就着。”谢晏忍不住笑起来。


    他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觉得事业有成的人不至于完全沟通不了,只要能找到顺毛撸的方向。


    第二天一大早,谢父开车,三人带着月饼到二伯家拜访。


    他们到的时候,二伯家已经很热闹了。谢父总共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前些年响应二胎三胎的号召,有自己生小孩的,还有让谢晏的哥哥姐姐生小孩的,屋子里光孩子就有洋洋洒洒的一串,上头还有老父老母,挤得二伯家宽敞的房子竟有些“水泄不通”。


    谢晏没结婚,没毕业,属于“孩子”,这场合不必到厨房帮忙,被赶去和小孩子们一块儿玩。


    但他自觉是个鸠占鹊巢的外人,没往卧室里走,只到玩具房里待着。房间里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些带插图的童话故事书,谢晏没事干,就抽了一本《一千零一夜》,盘腿坐在地上看。


    他身上莫名其妙长小孩,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就有弟弟妹妹外甥外甥女扑到他身上,又热热闹闹地飞走。他照单全收,碰见危险动作时托一把,全程没影响他看童话。


    “哇啊——”


    身旁突然传来了小孩子特有的,高昂又尖锐的痛哭。


    谢晏茫然地抬起眼,才看到面前站着个跟他坐着一般高的小男孩,一只手拿着个奥特曼,另一只手拿着奥特曼的……手,对着谢晏痛哭流涕:“你怎么也欺负人——”


    谢晏愣了愣:“我?”


    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好像是小姨的儿子,他的表弟王子睿,今年三岁半。


    “你和他是一伙的!”王子睿愤怒又悲伤地指着他,“你们欺负人!哇啊……”


    谢晏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扭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更高一点的小男孩。


    侄子谢思齐,今年6岁。


    这是一场幼儿园战争,非常严肃,他领到的剧本或许是人嫌狗厌的帮凶大哥哥。


    “等等,你慢慢说。”谢晏对这个角色不太满意,努力挣扎,温声对谢子睿说,“哥哥一直坐在这里看书,都没动过对不对?你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哥哥帮你——”


    “谢晏!”门口猛地炸起一声怒吼,“老子还以为你狗改得了吃屎!一转眼的工夫又在这儿欺负小孩?这是你弟!”


    王子睿的高亢的哭嚎吸引来了在厨房里干活的“大人们”,谢父、谢母,他二伯、小姑、小姑父、大堂姐都挤在门口。谢父刚在厨房夸过儿子,此时脸上挂不住,一张脸涨得通红,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打人:“小畜生!你几岁他几岁?你一个高中生欺负三岁小孩手痒怎么不去厂里刨木花啊!”


    “哥、哥,”小姑拼命拦着他,“我都没急呢你急什么,先问问情况——”


    “有什么好问的?这小畜生又不是第一天犯浑!”谢父一把挥开妹妹的手,“都别拦我,我今天非把这个小畜生腿打断不可!”


    一时间,谢母匆匆来拦的尖叫、王子睿和谢思齐被吓到的哭声,以及周围亲戚劝阻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谢晏盯着呼啸而来的扫帚,那一刻心里无比平静。


    好像有一个重物,你知道它会落下,却不知道何时会落下,内心总是忐忑,等它真的坠落,反倒放下了心。


    谢晏一把握住扫帚杆,身体向后仰了仰,没让那粗放的笤帚头戳到自己,视线冷然。


    “爸,”他看了过去,“儿童房都有室内监控的,你不问清楚,也不看监控,上来就冤枉人合适吗?”


    谢父从没见过他如此冷静的模样,一腔怒火像被浇了盆凉水,没熄,但也烧不着了,梗着脖子道:“冤枉?子睿才三岁他能冤枉你么?”


    “他三岁才能冤枉我。”谢晏道,“您快五十了不也没长进吗?”


    “放你娘的屁!”谢父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所以才希望小谢晏考个好学校,此时怒火上头,平日里装出来的文绉绉全忘了,破口大骂道,“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我是你爹!”


    他说着又要揍人,奈何这半年多不见,儿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力气骤然大了许多,扫帚被捏着,他一时竟还动不了。


    谢晏将那本《一千零一夜》放到地上,然后站起来。


    不知不觉他都跟谢父一般高了,增了肌,体格也比从前强壮,一时间气势竟是不怵。


    打架如两军对峙,技巧不重要,首先第一条,气势不能输。


    “调监控吧。”他说,“我今天非得跟你扯白明白。”


    第97章 您俩还真是夫妻。


    玩具房的监控原本是为了看孩子和猫的, 这几年孩子长大了点,猫也成了中年猫,使用频率逐年下降, 以至于谢晏说要调监控, 二伯一时间还没想起来要怎么操作。


    后来还是堂姐来处理的。


    几分钟前的监控视频被连到一楼客厅的大彩电上,真相大白——反正镜头里,谢晏坐在那里就没挪过窝,自然不可能去欺负谁。


    这要是换成谢晏冤枉了人,这会儿谢父的扫帚怕是就抽过去了,但小妹家三岁的小朋友冤枉人,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 面色不虞。


    谢母又气又急,在一边说:“不是都说好的, 要好好和孩子说话?他现在高三了,你知不知道高三有多关键啊?”


    “老子怎么知道?”谢父自知理亏, 嗓门越发大起来。


    谢晏原本心如止水,可听着听着,又微妙的有些不舒服——尽管他一直明白,学校也是一个小型的权力社会, 成绩好的学生会拥有一些隐形的特权, 可当这条潜规则被明晃晃地放到家中时, 他又有些不高兴。


    谢母说来说去,重点也在他“高三”了, 而非谢父本能不相信儿子上。


    高三是重点么???


    他就很想问问。


    “爸。”谢晏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争执,语气淡淡道,“是不是我以前不懂事, 在你们这里就洗刷不了不靠谱的印象了?哪怕我真改好了也没用?”


    他觉得这一刻他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那个被所有人当做“不懂事”的少年问。


    “你什么态度?”谢父眉间皱出很深的痕迹,眼神审视而凶厉,“怎么跟爸妈说话的?”


    谢晏不是被吓大的。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平静:“父母就永远不会犯错吗?”


    “错?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的时候怎么不说我错呢?你小子现在翅膀真是硬了啊。”


    “呵。”谢晏无话可说,转身走回玩具房里。


    “嘿这小兔崽子——”谢父来了火,当时就要捋袖子,又被谢母按住了,跟他吵起来。


    小姑和小姑父蹲在玩具房里哄孩子。见谢晏进来,小姑满脸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说是王子睿的奥特曼被谢思齐不小心弄坏了,他看谢思齐躲在谢晏身后,以前又被大人骗过“一个姓的才是一家人”,满心委屈觉得谢晏不会帮自己,就嚷嚷开了。


    谢晏:“……”


    哪个大人嘴这么贱,欺负小孩好玩么?


    “没事。”谢晏笑了下,“他还小呢,误会了多正常,您再好好给他解释解释就行了。”


    “你现在还真是长大了。”小姑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说,“没事,啊,你爸那里我再去劝劝,他就是个暴脾气,心眼是好的。”


    谢晏笑笑,没出声。


    他心里觉得没什么用处,谢父这会儿还生气,主要是因为觉得被下了面子,自然不是小姑几句话能劝好的。


    而且他也经常不懂大人们说的“心眼好”是个什么评判标准,在他们口中,网/赌/网/贷的也可以是“老实人”。


    他心情不佳,也懒得应酬,吃晚饭的时候显得尤为沉默寡言,倒是被几个亲戚夸奖“现在稳重多了,不像以前那么跳脱”。谢父对他这副不配合的模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家,进门就大声吼道:“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谢晏正准备上楼,闻言瞥他一眼:“我是小兔崽子的话,您是兔子吗?”


    “谢晏!”一声怒喝。


    谢母赶忙劝架,为难地看着谢晏:“晏晏,你少说两句。”


    “错的是他,为什么要我少说两句?”谢晏很平静地问,“非要我低头、服软,给他一个台阶下,最好再受点皮肉之苦,这事才能天下太平地过去?我就问问,凭什么?他也三岁吗?这个家里年纪最小的人不是我吗?”


    谢父气得挣开谢母,几步冲上来就要扇他巴掌。


    接着就被谢晏一把握住手腕。


    他回视的目光像是燃着火,又像是刀尖上的锋芒,夺目,冰冷。


    “你打不了我了,我力气比你大,打架比你有技巧,而且很快就要十八岁了,正值青春年少。”谢晏咽下了嘲笑他年老色衰的后半句,又道,“顺便提醒你一下,我高三了,你今天在饭桌上吹了这么多牛逼出去,要是希望我明年考好一点给你在亲戚面前圆这个面子,高考结束前就不要惹我,爸、爸。”


    他说完,甩开谢父的手,漠然地上了楼。


    小谢晏自己不懂事,却也没什么好运气,没能碰到善解人意的爸妈。其实,谢晏心说,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但凡有点运动的习惯,对付四五十岁的中年老男人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会挨打,全是因为心里默许。


    孩子总是爱父母的,父母却不一定。


    这件事似乎拉开了谢晏叛逆的序幕——说实在的,他自己想起来都有点唏嘘,当年想叛逆没机会,等父母去世才做了回无人理睬的叛逆儿,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表演的舞台,观众还是他穿越过来时心里想好要好好相处的小谢晏的父母。


    但他总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合家欢”受委屈,那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小谢晏。


    从10月2号开始,他就每天天不亮背着书包往外跑,美其名曰“去同学家写作业”,其实每天都是绕一圈路去方趁时那里待着。


    方趁时天天练车不在家,他倒也不嫌那空房子无聊,杵上一天,傍晚打车去方趁时练车的地方接人,然后两人一块儿吃个晚饭,腻歪到深夜才回家。


    假期就这么堕落地过去了。


    收假之后,高三学生被试卷地狱抽了一个礼拜的筋,就迎来了期中考。接下去是盛柯的生日,复习,方趁时继续外出比赛,其他人的生日,复习……


    几场冰雨下过,修宁市骤然降温,三天内从30度的最高温降到日均12度,谢晏换上了西装校服,还在里面加了件毛衣——这毛衣甚至也是澜越的校服,可以说学校在设计校服的时候考虑得十分周全了。


    11月的月考,谢晏的排名爬进了年级前50,而他只是回家把成绩单交给谢母签字。谢父虽说近来天天回家,但谢晏把他当空气,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跟他说过话。家里仍旧安静,气氛却降到了冰点,比之前还不如。


    谢母有心从中调和,可惜谢晏不配合,因为他始终认为,如果谢母不打算让谢父道歉的话,劝和就相当于拉偏架。


    而谢父是不会道歉的,他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以至于,这些日子谢母也很少能跟谢晏说上话。


    今日倒是有话头。


    谢母拿着盘刚切的水果进来,语气里藏着些小心:“晏晏,你生日快到了,你看今年家里要不要给你办场生日宴?”


    “嗯?”谢晏原本在专注地做题,被叫到时脑子还没转过来,“生日宴?”


    “是啊,我看你这大半年,不也去过好几次同学的生日宴了。”谢母说,“咱们要不要礼尚往来一下,请同学来家里玩?或者你们找个合适的饭店,我找个办宴的团队来……咱们这种圈子,往来宴请都是必要的。”


    谢晏皱了下眉:“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在学校的时候我想把同学关系处得纯粹一点吗?”


    “这也只是生日宴而已,又不是什么刻意的名头。”


    “我们班的人,也不是各个都开生日宴,办得起宴会的那都得是什么家庭啊。”谢晏无奈道,“我请同学吃个饭得了。”


    “档次不够吧?”


    “有什么不够的,高中生什么吃不下去啊?”谢晏把人往外推,“行了,你别管我了,我还写作业呢——”


    “诶诶诶,妈给你拿点钱吧?”


    “零花钱够!”


    谢晏把门关上了。


    这段时间,谢父和谢母但凡凑一块,聊的就是“不景气”。这俩人一个脾气暴躁,一个喜欢唉声叹气,谈话丧气逼人,谢晏偶尔路过听得头皮发麻。


    他的零花钱管制阶段因为飞升的成绩提前结束,每个月的零花钱从几千恢复到两万,这几个月除了断断续续通过各种渠道往舅舅那儿塞过七千块钱以外,也没什么太大额的开销了,现在小有积蓄,手上钱没花完,半毛都不想再拿,实在是心理压力大。


    结果谢母没走,锲而不舍地在外面敲门:“晏晏,那你要不要什么礼物?你开开门。”


    “不用礼物。”


    “你先开门。”


    “……”谢晏打开了门,隔着门看她。


    谢母无奈地说:“好久没和妈妈说话了,这么不耐烦吗?今天你三姨还问我了,你的志愿想好没有?”


    “嗯,考虑报个医科试试吧。”


    自从上回想到学医之后,谢晏已经研究过了,首先,他的天赋专业肯定是对口的,但是好的医科大学分数线不低,比较危险,可以一试;如果最后滑档,他就考虑学药。


    那个分数线会稍微低一点,最关键的是医药不分家,药学专业不错的学校通常医科也不错,如果是综合类大学的话,其他专业也会很好。


    他的志愿不止关系到他自己,还有方趁时。不过因为吴霜停说下学期学校会发一本填报志愿的“宝典书”下来,所以他也只是做了些粗略的研究——除了学校名头和历年分数线以外,主要研究了一下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具体的打算下学期再决定。


    “医科?”没想到谢母一听这话又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谢晏早就发现了,她这人凡事爱往坏处想,不知道这会儿她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问:“怎么了吗?”


    “医科……光学个本科不够吧?得读好多年,还要熬资历,虽说工作体面,但好像我听人说,四十岁前都没什么收入,最后也不一定能熬出头……”谢母犹豫着,“你要不还是学点跟生意有关的?”


    谢晏愣了愣,他其实没设想过医科会被谢母嫌弃这种可能性。


    他一直以为谢父谢母的要求就是“名牌大学”和“体面”。


    谢晏往后一仰,头一回仔细打量起这位母亲。


    她的长相是柔的,盘着头,爱穿旗袍,年轻时大约是柔媚的江南美人,如今上了年纪,脸上被生活摧残出苦相,便只剩下了“柔弱”二字。


    她对世界的理解,就是谢父,以及那个做了一辈子的厂,对前途的理解就是做生意。高考是额外的期望,因为谢父自己没文化,所以一直希望儿子能上个名牌大学。


    “妈,”谢晏看着她,“你和爸爸对我的期望到底是什么?”


    “嗯?”谢母不解地看着他。


    “是只想要我有个好成绩,还是需要我一毕业就能出人头地能赚大钱?又或者是,每个阶段都要有相应的‘优秀儿子’的样子,最好念书时成绩优异,毕业后迅速赚个盆满钵满……妈,你这辈子只在爸爸的厂里干过活,没出去找过工作吧?”谢晏笑了。


    “这什么话?”谢母嗔怪地看着他,“爸妈总是希望你好的,能上个好大学最优先,要是毕业以后能赚点钱就更好了不是?”


    “您俩还真是夫妻。”谢晏道,“等我毕业了是不是还要说,现在能找个条件好的老婆,三年抱俩就更好了?”


    “你婚总要结吧?”谢母看着他。


    “我要是不结呢?”谢晏跟她对视。


    “谢晏!”谢母有点严肃了,但她性子软,这两个字喊得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事物总有两面性,爸爸想让我听话,你就要接受我软弱没有主见,未来大概率啃老;你想要我出息,那爸爸就要忍受我叛逆不好掌控。你们最好是想清楚,究竟要我怎么样,能不能不要一天一个标准,以前说我考好就行,现在我成绩好了,又开始对我要学的专业挑三拣四了……挑也行吧,可您俩加起来,有一根头发上过大学吗?有没有可能你给的建议一点建设性都没有?”谢晏道,“我就是想学医,我难得有点喜欢的东西,不行吗?”


    谢母无奈地瞪着他。


    然而谢晏并不妥协——他倒不是非学医不可,只是没有找到更喜欢的事,谢母的理由也完全不能说服他。


    “好吧,你得等我跟你爸商量商量。”谢母说完就叹着气下楼了。


    谢晏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但鉴于到时候还得交学费生活费,为了以防万一,能获得父母同意最好。


    可惜事情毫无悬念,谢父果然不太支持——


    作者有话说:11月每天一更


    一个是存稿不够双更了,一个是文没那么长了


    打算再拿一个月全勤,虽然可能就几块钱,但想拿


    所以每天一更


    但章节大多是4k,会比较长一点


    第98章 人生不就是朝着无意义不……


    这天早上又降了一次温, 谢晏下楼的时候给自己围了条围巾。


    本来还想吃个饭,结果饭桌上谢父就在叨叨反对他学医,话题甚至延展到了反对他交友上——大致意思是他玩得好的同学家世太高了, 对家里没有实质性帮助, 不是要他绝交,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应该多跟有帮助的同学来往云云。


    谢晏早就猜到谢母那些话是谢父的传声筒,如今猜测被证实,烦得连早饭也只喝了半碗粥,结果一出门,兜头被呼啸的冷风吹了个趔趄,人更郁闷了。


    这几天方趁时人在国外, 那个比赛终于进行到决赛,他已经做了好一阵的时差党, 最近都是谢晏一个人上学。


    一个人上学有一个人上学的好处,比如谢晏不用把这些负能量倒给他。不然方趁时上车看到他的臭脸, 肯定要问。


    “谢晏。”下车的时候刚好碰到姜晓灵也从车上下来,她疑惑地看他一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很差吗?”


    “很白啊。”姜晓灵多看了他两眼,“跟索命女鬼似的。”


    谢晏笑了声:“是不是跟方趁时的脸色差不多?”


    “诶, 对对对。”


    “那就是我没睡好。”


    谢晏很少有睡不好的时候, 情绪最差的那两年, 他也只是入睡时间延后了两小时,睡眠质量一向是很好的。


    这几天大概是烦心, 他夜里做梦醒过几次,人立马就有点没精神,早上照镜子的时候, 他自己还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方趁时那张时而气血不足而有些过白的脸。


    好些日子没见了,人在做时差党,发消息也不是那么方便。


    时间对不上,大多数时候靠留言,而且昨天凌晨方趁时说想尽早回来,要把攒着的事情一块儿办了,可能有点忙,到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没发消息过来了。


    谢晏看了眼没动静的手机,把它丢进桌兜里。


    他坐下的时候把书包放到了方趁时椅子上。


    这是他在孟扶冬抢过这张椅子后逐渐产生的新习惯。


    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孟扶冬也按照往常的时间走进教室,在座位上坐下,撑着头看谢晏。


    近来他时常这么干,谢晏平时专注没注意,有一回扭头发现这人在看他,后来多观察了几次,才发现孟扶冬没事就看他,便问了一回:“您到底来学校干嘛的,不读书吗?”


    “有什么用?”孟扶冬被他连续拒绝过几次,似乎有点破罐子破摔,讲话也直白多了,“我想出省,除非表哥考到省外去,我妈才会允许我去表哥在的地方,不然,我就得留在修宁,或者临城读书。”


    高三了,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成绩,每天游离在日渐努力起来的群体之外。


    谢晏也快没招了,除了劝孟扶冬看开之外,他确实没什么能做的。孟家那种豪门,内里的关系复杂得掀开看一眼都像要长针眼,最关键的是,他并不打算走进孟扶冬的人生,那就最好维持现有的边界感。


    “考出去也没用么?”


    “那她会剥夺我继续读书的资格。”孟扶冬语气凉凉的,像在吃别人家的瓜,“大学反正也不是义务教育,不念书不犯法。”


    人生没有选择,本人就没有动力,饶是谢晏巧舌如簧也无话可说。


    只好不说,他把头扭了回去。


    然而他想闭嘴,孟扶冬却不放过他,过了一会儿又凉飕飕地叹气:“唉,谢晏哥哥,你说你这么努力读书图什么?你要是真跟……还不是要什么都有么?”


    大概是因为考虑到周围有人,孟扶冬没替谢晏出这个柜。


    所以有时候谢晏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无药可救,可惜孟扶冬活得像个洋葱,真情和假意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叫人分辨不太清。


    谢晏头也没回,背单词背得专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第五层,人有自我实现的需要。我虽然前四层都完成得不是很好,但还是有点洋气的追求。”


    又不说话了。


    孟扶冬撇了撇嘴,琢磨着再找点什么话题。


    或许一开始,和方趁时较劲的部分比较多,但现在孟扶冬的确很想让那双眼睛多看一看自己。


    因为从小被强加了太多追求,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孟扶冬始终没有太多的个人追求,主心骨和身子骨一样摇摇欲坠,头一回见到谢晏这样目标明确而坚定的人,始终觉得新鲜。


    孟扶冬甚至觉得他的追求毫无意义,估计谢晏自己也知道。


    可人生不就是朝着无意义不停奔跑,将路途变成意义的过程么?


    与此同时,谢晏还是个特别包容的人,能照见孟扶冬的扭曲和卑劣。他想,跟谢晏恋爱大约是件很爽的事——看看表哥,最近偶尔见到那张脸,孟扶冬都觉得此人身上熟悉的戾气平和了很多,多到孟扶冬怀疑再过两年,表哥会佛到拱手把秋姨的家产送给他。


    妒火灼烧着他的心脏,可大约因为这次是小火慢烹,孟扶冬竟然不像从前那样骤然失去理智。


    得再想个新的法子……


    哪怕只是抢到谢晏一点点的注意力……


    “有个喜讯要宣布。”这时,吴霜停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方趁时参加那个机器人编程比赛的事大家都知道,这回他在苏黎世举办的决赛中拿到了世界冠军,一会儿估计卫视的记者要来咱们班做个简短的采访。我沟通过了,咱们都是高三学生,耽误不起,采访时间控制在半小时以内,大家就简单说说对方趁时的印象就行。”


    谢晏一怔。


    孟扶冬敏锐地发现他永远不从书本和习题册上挪走的注意力居然涣散了,当时就磨了下牙。


    谢晏正琢磨着要怎么问问题才不显得目的性太强,好在2班的碎嘴子一个不缺,先是前排的徐明泽超大声地“咦”了一句,紧接着那头钱松俊就拍桌而起:“卧槽,我2爷爷这么牛!霜姐,方总啥时候回来呀,我们给他庆功啊!”


    “什么爷爷不爷爷的,你们都高三了,怎么还一点都不庄重。”吴霜停笑道,“人在校长那儿呢,估计一会儿就——”


    “报告。”简短冷淡的声音响起。


    谢晏倏地朝门口看过去——


    多日不见的方趁时一只肩膀背着书包,身上穿着墨绿色的那身西装校服,懒洋洋地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缺睡的苍白。


    咚。


    心跳像是被人拉了音量放大,谢晏眸光一闪,迅速垂下眼,低头反省。


    喊爷爷的未必不庄重,他现在真有点不庄重了。


    “哟,冠军回来了。”吴霜停乐得向他招招手,“进来吧大功臣,那比赛那么耽误时间,能拿到个好结果也算没白费你这小半年的辛苦。”


    方趁时也没说什么,背着书包往里走。他脾气不好是有名的,这会儿挂着张“连日比赛疲惫勿扰”的脸,倒也没什么人跟他起哄。


    谢晏把自己的书包拎起来挂到椅子背后,方趁时从他身后绕进去坐下。


    吴霜停说了说一会儿采访的具体安排,然后就开始讲题。


    “谢晏。”方趁时习题册都没往外拿,盯着自己的同桌看,“我回来了。”


    谢晏转过来冲他笑笑,压低声音问:“怎么都不告诉我?”


    “惊喜吗?”方趁时盯着他的眼睛。


    谢晏说话的时候,通常是直视他人的,可这会儿,他的目光竟然飘忽了一下,好几秒才都没能回到方趁时脸上:“……嗯。”


    方趁时笑了声:“那行,不枉我飞了15个小时。”


    教室里又不能做什么,谢晏伸手捏了下他大腿:“想怎么庆功?”


    “没想法,累死了。”方趁时低头揉了揉眉心,按住他的手,“晚上去我家?抱一会儿。”


    “……嗯,”同意这种事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但谢晏还是思考了一下日渐冰冷的家庭氛围,“我……11点前回去就行。”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怎么还越来越早了。”


    “那还是12点吧。”谢晏边说边琢磨找个什么借口。


    又不免觉得有点烦,他好像已经习惯无人管束的状态了。


    半节课后,吴霜停接到个电话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电视台的人。


    采访的主角当然是方趁时,但这种有关自己的荣誉,方趁时一向连套话都懒得编,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于是采访重点又被放到了离他最近的谢晏身上。


    “随便说点什么。”吴霜停深知方趁时的德行,没指望他,用鼓励的视线看着谢晏。


    谢晏这人颇有点吃软不吃硬,班主任一腔拳拳期待之心实在不好意思辜负,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从方趁时“心地善良”开始说。


    大约是他平时看得多,词汇储备量丰富,说着说着倒是顺畅了起来,一个人就说满了二十分钟,电视台的记者很是满意,又找班上其他人补了点采访,就被吴霜停送走了。


    “你还,”方趁时斜靠在座位上,眼尾向上飞扬,带着些许笑意,“挺会夸我。”


    “你本来就有很多优点。”谢晏坐下,才发现被镜头怼着讲话紧张得他后背出了一层汗。


    他把围巾拿了下来。


    “这围巾是你买的?”方趁时看了一眼,后半句压了下音量,“还是我同桌的?”


    “你同桌的。”


    “那晚上吃过饭,我们一起去买围巾?”方趁时似乎要把让谢晏穿他的或是他亲手挑选的衣服这件事贯彻落实到底。


    谢晏有点无奈,但没有挣扎,笑笑说:“好。”


    不远处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孟扶冬忽然眯了下眼,走下了楼。


    高三起其实要上晚自习,但澜越学生的特殊性,让请假这件事变得比较简单,所以近来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给集体讲的东西,一般会在下午放学前讲完,以至于时不时就会出现老师占用下午第四节自习课拖堂的情况。


    谢晏在英语老师讲课的间隙发消息跟张叔说今天打算参加学校的晚自习,晚上还打算跟同学探讨一下题目,说晚点回去,让他不用过来了。


    然而张叔今天来得早,已经到了,因为摸不准他放学时间,现在车在停车场停着。他回复说知道了,他现在就回去。


    过了几分钟。


    【张叔:奇怪,今天车胎不知道在哪儿扎破了,车上没带工具,我现在在你们学校校门口等拖车。】


    【谢晏:很堵吧?】


    【张叔:是,那也没办法,我已经尽可能往前开了。】


    【谢晏:边上巷子里有家米线挺好吃的,您要是赶不上晚饭就在旁边吃点,等拖车也别饿着了。】


    “怎么了?”方趁时分神问了他一句。


    谢晏摇摇头,视线只往讲台上看:“没事,听课。”


    好不容易等英语老师讲完题,两人请了假从楼上下来,准备坐方趁时的车走。


    结果到停车场里找到小郭,发现他正蹲在轮胎前忙活。


    “你在干嘛?”方趁时问。


    “嗯?”小郭抬起头,“啊,少爷,你下来了——没事,这车胎不知道扎哪儿了,有点漏气,还好我带了补胎液和气泵,现在已经……”他又捣鼓了几下,收起工具站起来,“搞好了。”


    谢晏愣了下。


    方趁时倒是没多想,懒懒地问:“我们现在去荣嘉大厦那里吃饭,开得到吗?”


    “可以,那边就有4S店,把你和小谢送到之后我去换个胎。”


    谢晏之前让小郭喊他名字,小郭含蓄了很久,实在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喊的“小谢”。


    方趁时便绕过去开车门。


    他走到一半,发现谢晏没动,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今天有很多人的车胎扎破了吗?”谢晏问的是小郭。


    “是有几个吧?刚还有人来问我借工具呢。”小郭想了想,“应该说不上多。”


    “澜越的车道三天两头安排值日生过来扫,还能有钉子?”谢晏满脸不解。


    方趁时:“什么意思?”


    “刚张叔回去的时候也说车胎被扎了……”谢晏说着往车上走,“啊对,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让张叔看见我了,我说我今天在学校上晚自习来着。”


    方趁时笑了声:“那你藏好一点。”


    谢晏整个人往下滑,像一团玩具史莱姆瘫在了后座上。


    小郭上了车,发动车辆:“小谢,你家那辆什么车?”


    “黑色阿尔法,车牌尾号66。”


    “好嘞。”小郭眼观六路从停车场开了出去。


    开出校门之后,他很快在路边看到了一辆黑色阿尔法,好在他们是要去荣嘉大厦,方向不一样,只远远地瞥了一眼就往另一头开走了。


    “现在应该看不到了。”小郭说。


    谢晏这才从后座长了出来。


    第99章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要我吗……


    东湖荣嘉大厦是个综合商业体, 他们班还在这里约过电玩。


    周围有很多吃饭的地方,两人来过几次,快把出名的餐厅吃遍了, 于是谢晏就看向了那些他们还没来得及去的地方。


    “这家怎么样?”谢晏指着一家说, “东南亚菜,应该是辣的。”


    方趁时吃什么都可以,但听见这句话,还是把头扭了过来:“你喜欢吃辣么?”


    “还行。”


    “那你总想着我做什么。”方趁时乐了,“也不用总吃辣的吧。”


    谢晏抿了下唇。


    “嗯?”


    “我不想着你还想着谁?”谢晏问。


    不得不承认,方趁时被这句话取悦到了,他今天其实很累,15个小时飞机是飞到浦市的, 他又换高铁回修宁,中途尽管有车接送, 那也是疲惫的。然后今天白天,他还没怎么睡——谢晏不喜欢他上课睡觉, 再说他自己也觉得这一天老有人来恭喜他挺吵的,睡不太着,就撑了一天。


    到现在,他走路的步子基本在飘, 被这句话吊了口仙气。


    “好想亲你啊……”方趁时凑近了他, 声音压得很低, “想一天了。”


    “商场倒是……有厕所。”谢晏没往他那儿看,表情镇定自若的, 讲出来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


    方趁时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你不是不太喜欢在外面做这种事的么?”


    谢晏这个人,连在学校里亲一下脸,都要走很远的路, 找没人没监控的地方,平日里在人前更是装得人模人样、一本正经,现在居然会愿意跟他去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商场厕所接吻?


    “但等我们吃完饭回去至少还要两个小时。”谢晏转了过来,“你等得住么?”


    “还行,”方趁时略一点头,想表现得矜持一点,“都忍这么久了,不差这两个小时的。”


    “……但我好像等不住。”谢晏犹豫了一下,话说出来时声音很轻。


    他的手隔着校服的袖子捏在方趁时手腕上,这动作半点都不暧昧,眼神却已经氤氲起了雾,像是渴坏了。


    方趁时微眯了下眼,喉结滚动:“这么想我?”


    “……有点。”谢晏还是这两个字,声音却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渴得似乎发音困难了。


    这话说得方趁时不禁怀疑起自己语文成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一直以为“有点”的意思就是“不太想”,好几回都强压住自己的失落。


    原来是这种程度么?


    “现在去厕所么?”方趁时问。


    “先……上去拿号吧,饭点了,估计要等很久。”谢晏还维持着一丝理智,说,“一楼的厕所估计人多,我们上去拿号,然后去厕所,再然后……”


    理智有点涣散了,他一时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


    方趁时接上了他的话:“买围巾。”


    “……嗯。”


    方趁时反手扣住谢晏的手腕。


    他们还穿着校服,在外面不方便牵手,常常就是这样捏着对方的袖子,在路人所能习以为常的尺度里,最大限度地暧昧着。


    他把谢晏牵到了那家餐厅门口,领了号,又往下走,到卖衣服的楼层去找厕所。


    这种楼层的厕所通常人很少,方趁时找到间没人的,把人拉进隔间。


    谢晏一把就抱了上来。


    方趁时在他贴近的一瞬间就没忍住笑,嘴唇落在他耳边轻轻蹭着,温热的呼吸喷上去,连话也只剩气音:“这么想我?”


    谢晏抱着他蹭了两下,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很低的“嗯”。


    和父母争吵这件事让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便那甚至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可情绪是真实存在的,他习惯了不迁怒于人,走出家门就一脸云淡风轻的太平,神经被压抑在狭隘的“正常”内,疲惫感像钝刀割肉那样如影随形。


    眼前这个人像是他的舒缓剂、镇定剂,亦或者是兴/奋剂。


    方趁时半闭着眼,任射灯的光线在视野中斑驳成圈,一下一下吮吻着谢晏的耳朵。


    谢晏从他怀里挣脱,对着他的唇亲上去。


    “……上次那批订单他最后不要了呀,又不是我们这边不给他发货。”


    “个他为撒说是你们的问题啦?”


    “我接个晓得。”


    ……


    有人进来,两个人,在对话。


    和他们隔着薄薄一道隔间门。


    方趁时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呼吸都淡得仿佛不存在了,嘴上的动作却没停。他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谢晏真的对他万分着迷,以至于可以违背自己的原则、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


    他像是得到了鼓励,更深地吻住他,唇舌在滚烫的呼吸间追逐,身体紧贴着彼此,不想分开。


    水声。谈话声。脚步声。水声。


    射灯的光冰冷而公正地落下。


    待人声远去,谢晏退后了半步,喉咙间逸出一声急促的低/喘。他迷蒙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短暂地看了方趁时一眼,又像是不受控那样吻上去。


    方趁时忍不住发出一声笑,嘴唇回应着他,一只手摸上他脸轻轻托住,拇指按在他眼睛下方不住地摩/挲。


    那里有一颗泪痣。


    “……嗯?”谢晏的声音轻而破碎。


    方趁时什么也没说,用深吻回答他。


    好半天,谢晏才把他推开,往后退了一步,背靠在隔间另一侧的墙上调整呼吸。


    “你……”他说着视线下落。


    “嗯,我。”方趁时从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渴望,不过今天却还有些新发现,“你是不是也……?”


    “……嗯,”谢晏应了一声,很快又接上一句,“但是现在……不行。”


    “你说的‘现在’是指这个时间段,还是这个阶段?”方趁时跟他确认。


    谢晏愣了愣,他突然意识到方趁时比他以为的要敏锐。


    但也可能因为这是有关他的事,方趁时本来就会在他身上多想一些。他脑子很好用,只是大多数时间对别人都不关心,不太愿意思考。


    这个发现让谢晏有点高兴。他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觉得读书是很神圣的事情,特别是初高中阶段……大学的感觉好像又不一样了,就反正……上大学前我不太想……”


    他抿了下唇,很奇妙的,明明他确信方趁时一定会答应,此时此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可以吗?”


    方趁时没说话,朝他伸出手。


    谢晏走过去。


    方趁时把他扣进怀里,微微抬起下巴,亲他的额头。


    一个极其珍惜又绵长的吻,谢晏被接吻吻得鼓噪的心脏慢慢平复下去。


    “晏晏,”方趁时松开他,歪头凑近他耳朵,用气音和他说话,“你家里人是不是这么叫你的?”


    “我爸妈和外婆都这样喊,其他亲戚叫我阿晏。”谢晏说,“怎么了?”


    “问问。”方趁时亲了下他的耳朵,“晏晏,你是不是接受不了和/男的/做?”


    谢晏没回答。


    方趁时猜就是这个理由,不过失望归失望,也能理解,毕竟他从不觉得谢晏是天生的Gay,所以……


    “其实女人也接受不了,不是接受不了男人,也不是接受不了你。”谢晏忽然低声开了口,“我应该不是冷淡,但是……可能是不习惯吧。”


    他需要一些时间做心理建设,也不想在还在念书的时候多想这种事。


    读书在他心里是很神圣的事,他没有骗方趁时。


    “你以前要是有需要了怎么办?”方趁时忽然有点好奇。


    “自己解决啊。”谢晏说,“但是次数不多……”


    “一个月一次?”


    谢晏看了他一眼。


    “嗯?”方趁时也看他,“一个月一次对于青春期人士来说已经很少了吧?”


    “你一个月几次?”谢晏也好奇了起来。


    方趁时眸光一闪,没回答,气声暧昧地落在他耳边:“你真想知道?我怕吓着你。”


    “……”


    “你呢?”


    “一共四次,我还记得。”谢晏低声说,“这辈子。”


    方趁时:“……”


    “晏晏,”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跟谢晏讲道理,心里却像是一朵一朵炸着烟花,“你向我索吻的次数都不止四次了,你以前这么……淡的吗?”


    “我不知道,”谢晏的眼神像是有点犯愁,“我觉得你给我下药了。”


    “我倒是想,”方趁时打量着他,“可惜这世上合法的春/药只有酒精。”


    有人进来了。


    两人突然同时住了嘴。


    射灯光恰好落在谢晏头顶,把他整个人照得毛绒绒的,方趁时视线下垂,盯着他看了几秒,又忍不住凑过去吻他。


    一门之隔的地方就有人走来走去,谢晏很紧张,身体僵硬,呼吸迟缓,接吻的时候却因此格外热情,好像方趁时是那根浮木,而他刚刚溺了水。


    方趁时不由得有些走神。


    他心里想到孟书秋那间位于32层的办公室,带巨大落地窗,天气晴朗时能将修宁市尽收眼底,楼层足够高,又位于无人机禁飞区,不怕别人看见,暴露度又一点不差,似乎是个灵/肉/融/合的好地方。


    谢晏绝对、绝对会,非常紧张。


    那太漂亮了。


    借用厕所的路人甲放完了水,出去了,谢晏的嘴唇也被方趁时亲出了一层水光。方趁时有些眷恋地松开他,低声说:“出去吧,等回家再亲。”


    谢晏没出声,像是不敢再看他,低头去开隔间的门,还多此一举地往外探了下头,确定没人才敢出来。


    谁的衣服也没皱。


    可镜子里那个人看着分明就分外狼狈。


    谢晏怀疑自己是春心萌动,所以看什么都有问题,跑到洗手池前往脸上泼了两把水,冰冷的自来水很好地浇灭了他满头的热意,终于是冷静下来了,拿擦手纸擦了擦脸。


    “你不用冲一下么?”他看向方趁时。


    方趁时单手插兜,悠然地站在那儿:“你看我需要吗?”


    好像是……不需要。


    谢晏磨了磨牙,有种输了的不爽。


    “我是不是比你成熟点?”方趁时冲他挑眉。


    “我给你脸了啊,”谢晏眯着眼,“弟弟。”


    方趁时笑笑,准备和谢晏一块儿出去。


    谢晏快走两步跟上他,掐着嗓子用嗲嗲的气音在他耳边说:“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要我吗,哥哥?”


    方趁时脚步一顿。


    谢晏迅速走出了门。


    他在厕所外等了一会儿,看到方趁时额发上挂着水珠从厕所出来,这才扬眉一笑。


    “这下高兴了?”方趁时走到他面前。


    “嗯。”


    “胜负欲真强,”方趁时低头笑,他刚看过手机,“去买围巾吧,我们的号前面还有三桌,买个围巾差不多。”


    方趁时买衣服很快,看中了就让人包上,不在乎价格,不考虑数量,所以只需要去卖围巾的店里逛一圈就行。


    回到餐厅门口的时间正好,两人进去吃了饭,然后一块儿回家。


    小郭已经换好了车胎。方趁时上车的时候把给他打包的菜拿给他,叮嘱他回去热热再吃。


    “你这个老板做得还挺有良心的嘛。”回家之后,谢晏点评道。


    “还行,我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不过个个精挑细选,为了防止他们跟我提离职,我得对他们好一点……”方趁时边走边解纽扣,走到沙发前,校服外套已经被他脱下,露出里面的衬衣,“过来。”


    “我作业还没写完……”谢晏提着书包走过去。


    “先抱一会儿。”方趁时自认还是很讲道理的。


    他会控制好时间,留出充足的余地给谢晏写作业,实在写不出来还能给谢晏兜底,从来没出过纰漏。


    这让谢晏每一次的“没写完作业”听上去都像是在撒娇。


    方趁时躺到沙发上,谢晏靠进他怀里。


    家中地暖是智能开关,回家前就已经被打开,此时温度正合适。客厅的氛围灯开了小小的一盏,将交叠的身影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谢晏抬起头。


    灯光下,方趁时的表情近乎安详,谢晏用很轻的声音询问:“你睡着了?”


    方趁时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这状态虽没睡着,但离做梦也不远了。谢晏想他大概是累狠了,不然以他以往的睡眠质量,这几分钟睡不成这样。


    “你睡吧。”他轻声说,“我去给你拿条毯子,然后在你旁边写作业,你睡吧。”


    方趁时没有回答,谢晏这才从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


    他得跟方趁时说清楚自己去干嘛,不然一离开方趁时就会惊醒。


    尽管如此,谢晏的离开仍是让他变得有些不安稳。谢晏拿完毯子很快回来,给他盖上,自己坐到方趁时的腰腹附近,身体向后靠,贴着他。


    得让方趁时感觉到他在,才能睡得好一点。


    其实在沙发上写作业并不舒服,茶几很矮,但谢晏没说什么,将试卷拿到腿上,低头思考着。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沙沙”的动笔声。


    好一会儿,方趁时才好像是真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方趁时,你好变态啊.jpg


    第100章 看着我啊!


    在方趁时旁边的时候心很静。


    虽说集中注意力对谢晏来说不是困难的事情, 但方趁时身边还是格外的静,谢晏琢磨过几次,觉得这大概是一种安心。


    他就在这种安心感里把作业写完了, 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脖子有点酸。


    谢晏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抻长了胳膊伸懒腰,左右来回拉伸着脖子。


    低头一看手机,10点刚过。


    他翻了翻群聊,没看见有人说到车胎的事情,倒是听说今天班上有好些人晚自习请假,剩下的人都在吐槽“懒鬼”和“叛徒”,中间夹杂着一些问题目的,有几个成绩好的人在群里帮忙解答。


    谢晏浑水摸鱼, 在群里插科打诨几句,接着把手机收起来, 小心地躺到方趁时边上。


    方趁时动了动,下意识地把他揽进怀里。


    谢晏:“……你到底睡着没有?”


    方趁时没出声, 过了大约三秒钟,他才开口,声音带着低沉的哑:“差不多醒了。”


    “你这睡眠,”谢晏有点无语, “以后高低得给你配个眼罩耳塞什么的。”


    “都有。”方趁时话说得很慢, 有一半意识在梦里, “不想戴。”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不安全。


    戴上眼罩和耳塞,他不知道孟书秋什么时候会像鬼一样地出现在他床前。


    方趁时睁开眼。


    谢晏:“嗯?”


    “孟女士有时候工作到半夜回来, 想起什么事要跟我说,她会到三楼找我。如果我戴上眼罩和耳塞,听不到她来, 那么她就会在等到耐性耗尽之后,把我从床上掀下来。”方趁时说,“我觉得那样太丢人了,而且我并不想输给她。”


    “……”想象了一下好像还挺吓人的。


    谢晏在他怀里蹭了蹭,是安慰。


    “没事。”方趁时说。


    “那……别的人呢?”今天气氛正好,适合聊天,于是谢晏放纵了自己的好奇,又问,“我记得你说过孟家都是疯子……要讲讲吗?”


    “别的……”


    方趁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对孟家的了解始于他外婆,外婆是孟氏上一代掌权者,为人精明,精明到有点刻薄,据说年轻时控制欲很强。


    “比如说,孟女士放话说我如果不够优秀,就要把家族产业交给外甥们打理,结果我在外婆家食物中毒那次……”方趁时回忆着,“外婆在一天之内,换掉了家中所有的厨师、佣人,全部送进警局调查,并且把我妈、小姨,还有我三个舅舅关在了老宅五天,禁止他们使用任何通讯、网络设备,直到警方的调查完成。”


    孟家人的控制欲大约一脉相承。


    谢晏张了张嘴:“那最后是怎么回事?”


    “是我小舅舅干的。”方趁时神色淡淡,“外婆说他蠢,一是在毫无胜算的时候对我下手,二是做事留痕,说如果孟氏还是她掌权,她现在就会把小舅舅踢出股东行列。”


    “那最后……?”


    “小舅舅本来有5%的股份,转让了2%到我名下。”方趁时说,“我妈没踢他走,因为她不想听外婆的。”


    “但你好像是她儿子……”谢晏说到一半闭了嘴,因为他意识到方趁时外婆那几句话体现出来的也并不是对外孙的关爱,“算了,我知道你们孟家人的脑回路不能用常理推断。”


    方趁时笑出了声,把他抱紧,接着往下说。


    因为外婆的控制欲,五个孩子各有千秋:


    大舅舅生了个女儿,成了香饽饽,于是为人十分佛系;


    二舅舅假装佛系,却生了三个儿子,完全是一副求女不得的样子,跟他自称不想争却暗地里搞小动作的行径不谋而合,聪明得有限;


    小舅舅是个小人,好在蠢得明目张胆,因为给方趁时下毒的事,他基本没有了夺权的希望,不足为惧;


    他妈,暂且不表;


    小姨……


    “小姨从小是外婆最宠爱的孩子,她完全没有料到最后外婆会把孟氏交给我妈。”方趁时很淡地笑了一下,“其实是她不明白,外婆这种精明到冷血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宠爱’谁而交出继承权。她把孟氏交给我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妈能接。”


    “所以?”谢晏直觉他后面还有话。


    “所以,我妈大概率还是会把孟氏交给我的。二舅舅的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蠢,小舅舅的儿子就更是,孟扶冬你见过了,孟知安……”方趁时笑了下,“她倒是有能力接,但她没什么野心,而且她在港市读书,从小就没受过内地的教育,外婆不喜欢。至于我,唯一的问题是,我不姓孟,而且我不会如外婆所愿生个女儿,所以外婆那边有可能过不去,巧的是,我妈很不喜欢听我外婆的话。”


    “但你反正都不在意?”


    “对。”方趁时说,“比起继承,从孟女士手里抢钱更有趣。”


    谢晏笑了,他每次都觉得说这种话的方趁时眼底闪着的光很好看。


    他靠回方趁时怀里,半晌叹了口气:“所以说,孟扶冬被他妈逼着来跟你斗,完全是本末倒置,还不如好好学习一下如何经营企业?这么说来,他还真是挺惨的。”


    “谢晏。”方趁时的手从下顺着他的脖颈扣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落下的视线幽深,“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起别人的名字。”


    谢晏的眼睛被氛围灯晃了一下,眯着眼说:“褚骁。”


    方趁时手一紧。


    “孟扶冬。”谢晏停顿半秒,继续说了下去,“陈文理,何久旸,倪舟远……”


    他跟报菜名一样说了一连串的名字,每说一个,方趁时的脸就黑一分:“这都是谁?”


    “大概算是……追求者?”灯照得谢晏有点睁不开,低头揉起了眼睛。


    “这里面没有女的吗??”方趁时声音都扬了起来,他那时候一直觉得谢晏是个直男,而且分明见过有女生跟他表白……


    “女生就不提了,”谢晏笑笑说,“给她们留点面子吧。”


    “你们城南职高,有这么多同性恋?”


    “怎么还歧视上了?”谢晏的语气十分无辜,一听就是故意的,“除了褚骁是你告诉我的之外,其他几个确实都跟我表过白啊……”


    “你——”


    方趁时气得有点懵了,他想质问谢晏“你那么受欢迎吗”,却又觉得谢晏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事,大脑一时有点打结。


    而且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最在意的竟然是:“你那时候……不反感么?”


    “嗯?还好吧,我对男人女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别人喜欢我是值得感谢的事情,再说我本来一直觉得……高中生所谓的‘喜欢’太浅了,浅到毕了业,换了环境,都不一定会在记忆里留下痕迹。”谢晏摇摇头,“而且我又不喜欢他们,至少我不想跟他们接吻。”


    “你敢。”方趁时的手又扣上了。


    谢晏被迫仰着头,眼睛睁不开,眯着眼睛笑:“当然敢。”


    他的笑容肆意又自由,像方趁时困不住的风。


    方趁时眼睛都红了:“谢!晏!”


    “但我不想,”谢晏笑意更深,伸手盲摸方趁时的脸,“倒是想跟你接吻……诶,给个面子。”


    方趁时只觉得又气又好笑,他拒绝不了谢晏的索吻,气得胸口疼,还是控制不住地低下头。


    谢晏吻着他往上爬,把那盏该死的氛围灯熄了。


    一楼客厅顿时暗了下来,一时间只剩月光,和唇齿交缠时的水声。


    “方趁时……”


    “嗯?”


    “别紧张……我没喜欢过别人……”


    “呵,是啊,你要是喜欢别人还有我什么事——唔……”


    谢晏吻他吻得投入而缠绵,边亲边笑:“你不是应该说……要把我抢回家……关起来……这种话的么?”


    “……谢晏,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害怕。”方趁时按住他下颚,强迫他张嘴,再次吻了上去。


    月落。


    日升。


    第二天再到学校,无论是方趁时还是谢晏气色看上去都好了很多。再次撞见姜晓灵,她打量着二人,挑挑眉道:“你俩昨晚都睡得不错?”


    方趁时一脸莫名其妙,谢晏倒是把话接上了:“确实还行。”


    “同桌回来了心神归位了哈。”姜晓灵冲他挤眉弄眼。


    就算真是这个理由,谢晏也不方便承认,笑道:“什么跟什么啊?”


    “无妨,”姜晓灵说,“我将造谣。”


    方趁时这回听懂了,等人一走,他说:“那咱俩又要上澜鸟了。”


    “上就上呗。”谢晏别开视线往前走,“别人的爱好我总不能干涉……”


    “不能还是不想?”方趁时追上去,非得管他要一个答案,“你是不是也挺享受别人嗑你跟我的CP的?”


    谢晏不理他。


    两人追打着进了教室。


    其实谢晏认真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大约是方趁时刚回来,一到下午他又没忍住,扯谎跟张叔说自己要晚自习。


    因为最近家里吵架,谢晏躲爸妈也不是一天了,张叔完全没怀疑。


    但问题,车胎又破了。


    张叔跟他说的时候自己都犯嘀咕,觉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谢晏倒是没那么迷信,他眯了下眼,离开学校前特地问小郭,那几辆跟他们一样车胎出问题的车都停在哪里。


    然后第三天的第四节自习,他提前从教室溜了出去,晃到了停车场。


    谢晏蹲人也很有技巧,他可以像一棵松那样让自己变得毫无存在感,就那么站在了树丛里。如果不是那种眼神特别好的人,一眼晃过去可能都发现不了那个位置有人。


    他在自己精挑细选的位置上蹲了大半节课,逮到了想逮的人。


    “前两天还是钉子,今天连小刀都用上了?”谢晏扣住孟扶冬的手,冷眼看着他手里的工具,歪了歪头,“这事往严重了说违法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孟扶冬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被他抓住,一张脸倏地惨白如纸,嗫嚅着:“谢晏哥哥……”


    “现在知道害怕了,干嘛要做这种事?”谢晏问,“专门盯着我家和方趁时的车搞破坏,为了不被发现还多破坏了几辆旁边的车……怎么,因为我拒绝了你,所以你希望我和方趁时一起出车祸么?”


    谢晏很不喜欢“车祸”这个词,他父母出的车祸,自己也出的车祸,所以这会儿是真的有点生气。


    特别是,这还可能伤害到方趁时。


    谢晏觉得自己好像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


    他生气的时候,反而看上去特别平静,但整个人的气场会凌厉数倍。孟扶冬对别人的恶意如此敏感,当然感觉得出来。


    他浑身打颤:“我没有想要你出车祸……”


    “那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只是……”那一瞬间,孟扶冬仿佛害怕到了某个临界点,发颤的身体忽然不抖了,他倏地抬眼,直勾勾地看着谢晏,“只是想让你留下来啊。”


    谢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让你留下来!看着我!”孟扶冬好像崩溃了,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却似乎没有聚焦,好像在看谢晏,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人,一张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为什么是表哥,为什么总是表哥……为什么你不能看着我……看着我啊!”


    谢晏沉默地松开他的手。


    孟扶冬全身的重量似乎都放在谢晏握着他的地方,谢晏手一松,他立刻就瘫软了下去,脊背向后撞在车上,人怔怔的,从眼眶里落下泪来。


    好半晌,他的目光才聚了一点焦,忽然笑了一下:“谢晏哥哥,如果你不能爱我的话,让你恨我是不是也挺不错的?”


    “我都不爱你,”谢晏看着他,“又怎么会恨你呢?”


    “你不怪我吗?我……我扎了表哥的车胎啊,我会害死表哥的。”


    “是,我很生气,但是那又怎样?你和方趁时是亲戚,又没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一个轮胎的事,警察来了也是调解为主。”谢晏说,“怪你有什么用,除了把你打一顿之外,我没有惩罚你的手段。”


    而打他一顿并不能让谢晏消气。


    谁料孟扶冬却像是兴奋起来,拼命点头:“好,好啊,你打我一顿吧,来。”


    谢晏后退一步:“我不跟……像你这么体弱的人动手。”


    他从不欺负弱小。


    孟扶冬的脸色变了:“那你是要……原谅我吗?”


    “如果你不再犯,我可以考虑原谅你。”谢晏看着他,“但你要是继续做这种事,我也会重新考虑要不要把你当朋友。”


    “不当朋友的话……会怎么样?”


    “我不会和视线之外的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一句话说得冷静而绝情,孟扶冬忽然崩溃了,冲上去试图攥住谢晏衣领:“你打我,你打我啊!你惩罚我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善良,你凭什么啊!”


    谢晏眉心一皱,单手捏住他的手腕。


    这时,就听传来一声轻嗤:“你少给我发疯。”——


    作者有话说:快下线了小孟,该准备杀青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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