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很好看。
谢晏还以为今天是要提前去方趁时家, 没想到中午吃过饭以后,方趁时把他带到了一个造型工作室里。
这工作室藏在两个闹市区中间的老旧居民区内,饶是谢晏在这座城市活了二十多年, 都不知道这劳什子的地方还能有这么一片充斥着小资情调的地方——社区环境幽深静谧, 有一些烘焙、咖啡、婚纱、瑜伽店,生意寥寥,但每一个客人看着都很年轻。方趁时找的造型工作室就在其中一间三层小楼内,深灰色的墙上几个黑色的大字LOGO,跟灯光和周围绿树相映成彰。
“这么隆重?”谢晏还没来过这种地方,脚往里迈的时候浑身别扭。
“你的尺码是我估的,我怕不对,可能需要临时改一下。”方趁时说, “而且需要化一点妆,干脆一起过来弄了。”
听到需要改衣服, 谢晏的脚步已是放缓了,再听到“化妆”二字, 谢晏干脆停了下来。
方趁时回头:“怎么?”
谢晏一脸菜色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问:“你每年生日都得这么打扮一番才行吗?”
他那语气听上去,就好像分明是全身心都在抗拒,但若是方趁时说一个“是”, 他就要咬牙舍命陪君子一样。
把方趁时给听笑了:“不打扮一下怎么能算装饰品?”
什么样的妈才能这样折腾自己的亲生儿子?
谢晏活了二十多年, 没见过这架势的生日, 叹了口气,重新迈开脚步:“行, 我去哪儿?”
工作人员把两人分别带到了不同的房间。
谢晏在这里看见了方趁时给他准备的礼服,说是“礼”,其实也没这么礼, 一身灰蓝色的西装,偏休闲款,谢晏穿上之后,发现这身西装竟还有一些收腰——增肌以后,他的肩膀变宽了一些,显得腰线盈盈一握,此时便让这一点收腰勾勒了出来。
……竟然很合适。
无论是尺码,还是风格颜色,都很合适。
谢晏站在穿衣镜前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越看越陌生,恍惚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好像就应该是现在这样似的。
这个新造型就如同他关于新生活的记忆,其中至少有一半关于方趁时。
谢晏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愣了会儿,就听见负责他的造型师在外面喊:“谢先生?”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更衣室里待的时间有点长了,忙掀开帘子走出去:“来了。”
方趁时对尺码估得挺准确,衣服没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再之后就是化妆和发型。男生的妆容简单,反倒是发型上的讲究更多一些,谢晏看着造型师把自己原本的碎发一绺一绺搓出隆重的弧度,感觉自己晚上要参加的不是生日宴而是什么拍摄工作。
活着活着也是体会了一把明星的滋味……谢晏觉得有点肉麻,很难想象方趁时要这样过许多年是个什么心情。
不过肉麻归肉麻,他还是笑眯眯地吹捧了几句造型师的手艺,顺便和对方聊了起来。
造型师挺有名,而且确实是不少明星艺人的御用造型师,平时档期排得很满。不过因为他和方趁时有些私交,所以方趁时要来,他就把其他工作给推了。
“私交?”谢晏有点诧异,“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方趁时完全没有其他朋友。
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谢晏一时没找到词,卡在了那里。
好在造型师干的就是个需要交流的行当,听话听音,当时就笑了起来:“是不是不像?我跟他是在竞赛里认识的,那会儿我在高中组,他是小学组的选手吧,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谢晏愣了愣:“您高中的时候还和小学生打架?”
“哪能啊?那我成什么了。”造型师乐了,“我们当时是在竞赛题上‘过了过招’,那小子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分明是个小学生,高中的竞赛题居然也不能完全难倒他,就想着多交流几句,结果我靠,我就没见过这么逼王的小兔崽子——”
他分明一副恨得牙痒的样子,谢晏好奇道:“那你们怎么成为朋友的?”
“孽缘吧,”造型师叹了口气,“吵着吵着反而聊上了,后来么……我做造型,人是孟家少爷,我当然要伺候好他,是不是?”
谢晏一向对方趁时的考试成绩感到神奇,不过听造型师这么说,还是重新感叹了一下方趁时的厉害,以及暴殄天物。
不过可能人的天赋就是用来浪费的,倒也说不上可惜。
“不过这么一说,您成绩应该挺好的?”谢晏估摸了一下造型师的年龄,又想了想他如今的业内地位,怀疑他根本没把大学读完,“来做造型师,不可惜吗?”
“念书念到头也就是搞科研了,但我志不在此啊。”造型师无所谓地笑笑,“弟弟,能找到人生目标是很珍贵的,我既然找到了,肯定要抓住啊。”
造型师估计比谢晏本人还大上一两岁,谢晏对这句“弟弟”也没什么意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迷茫啊?”造型师问。
谢晏“嗯”了一声:“该开始考虑目标院校和心仪专业了,但是……我好像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
他以前疲于奔命,每天睁眼的目标是赚够生活费,不会想这么多,反而是现在,生活变轻松了,他有点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说白了,谢晏也就刚22岁,人生好像过去了许久,但又才刚刚开始。
他在世上找不到锚点,唯一的爱好是助人为乐。
这么一说,如果不考虑收入的话,小时候他是想过去居委会工作的。
那要不然,考公?
考公的话,是不是学文科更有优势……
“慢慢想呗,你们澜越的学生家境不都挺好的,又不急着赚钱。”造型师又给他调整了一下,说,“好了!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镜子里的自己明艳张扬,出门就能去走红毯,这辈子都没这么俊俏过,谢晏回过神,不由得笑起来:“没有,都挺好的。您手艺真好。”
“满意你就再来,小方的朋友,我都给一样的价格。”造型师掏出手机,“要加个微信吗?”
谢晏扫了他的二维码,边说边站起来:“方趁时在哪边?”
造型师帮他问了问,方趁时那边早就弄好了,人在工作室的休息区看杂志。谢晏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过去:“方趁时……”
半靠在沙发上的方趁时倏地抬头。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谢晏的脚步停住,过了半秒,才重新走过去:“你这样弄还挺好看。”
方趁时是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仔细看能看出来是同款,内里简单的纯白色打底,头发向后梳了个干净,露出有几分冷峻的眉眼轮廓。
他不笑的时候,眼神其实是有些锐利的,刺人,但今日,他戴上了那副很少戴的黑框眼镜,柔和了锋芒,整个人黑是黑白是白,倒像是一幅挂在那里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方趁时黑黢黢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用眼神给他整个人描了个边,舌头顶着腮,表情有点危险。
谢晏:“嗯?”
“过来。”方趁时冲他招了招手。
谢晏不明就里地走过去,被方趁时拉到身边坐下,整个人忽然凑了上来。
猝不及防靠近的体温叫谢晏突然感觉有点热,声音在最后转了调,听上去有点破音:“……嗯?”
方趁时在很近的距离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了口:“他还帮你重新把这颗痣点上了。”
谢晏眼角的泪痣原本很浅,被底妆一遮就看不见了,造型师特地找了根浅棕色的眼线笔,原样点了回去,灯光下,像是盛着一汪盈盈的眼波。
方趁时变沉的呼吸就喷在谢晏脸上,谢晏不由得移开目光。
他原本已经适应了方趁时随时随地的觊觎,反正他若是真不高兴,方趁时从没真正冒犯过他。但今天或许是破天荒地打扮了,谢晏莫名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抬手蹭了下鼻子:“接下来去哪儿?”
好一会儿,方趁时才收回视线,看了眼时间。
“直接过去吧。”
快4点了。
一开始谢晏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早过去,结果他们大概坐了半小时,方趁时就拉着他下了车,在路边重新等到了那辆谢晏眼熟的“总裁”。
上车之后倒不是两个人了,今天来接的只有那个年级稍大的司机——叫周叔的——方趁时不出声,谢晏便和他打了个简单的招呼,随后又坐了半个多小时,坐到街上出现了晚高峰前置的拥堵,才开到方趁时所谓的“本家”。
好远。
也好……大。
自动的庭院门在眼前打开,黑色的“总裁”发动油门,穿过草坪径直而入。如果不提这是某个人的“家”,谢晏会以为是什么高尔夫球场,居然进了“院子”都需要一辆车全速前进。
好一会儿,车才开到露天停车场停下,周围停着不少车辆,一眼望过去都是好车。
“来。”方趁时下了车,也没管司机,只示意谢晏跟上。
谢晏远远地看见夕阳余晖的方向有一座巨大的豪宅,被一圈中式园林风格的花园团团围住,在真正看见之前,他都没想过住宅可以建到这么大,仿佛一座现代风格的皇宫。
“好奇问问,”谢晏亦步亦趋地跟上,压低声音道,“你这个‘本家’是……几个人住的家?”
“我妈,我爸,我。”方趁时也陪着他压低声音,简单地解释,“公司权力移交以后,就不称外婆家为‘本家’了,那边一般叫老宅。”
“你外婆家也有这么大?”
“没,是我妈喜欢大房子。”方趁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淡,“但以前除了没能力去其他地方住的我之外,他俩都没那么频繁回来,工作忙。”
“那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谢晏问,“岂不是很像鬼屋。”
方趁时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们相遇了。”
谢晏:“……”
好有道理。
好一会儿,方趁时带谢晏踩过庭院里的石板路,来到了一扇侧面的小门前。
他先是将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等会儿进去以后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说话,脚步放轻一点。”
谢晏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方趁时弯了下眼角:“等到了三楼就不用这么拘谨了,你先忍一下。”
“……好。”
谢晏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照做。
打开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外面温暖的夕阳余晖仿佛半点都照不进来,庭院里许多宴会用的布置也只能用来热闹屋外,中式风格的装修莫名透着阴冷,虽说不至于到“鬼气森森”的地步,但着实让谢晏感到一阵不适,绕过沙发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刚趟过地/雷阵。
他跟着方趁时安静地走进电梯,上到三楼。
同样是中式风格的装潢,一走进三楼,谢晏的眼角就先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晃了下,他看向方趁时,用口型问:“我能说话了?”
“说吧,”方趁时回答,“三楼是我的地盘,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孟书秋不会上来。”
“为什么楼下不能说话啊?”
“因为在我们家,谁的地盘就要遵循谁的规矩,这是孟女士定下的‘规矩’。”方趁时笑了下,“我的地盘不需要拘谨……你要不要参观一下?”
谢晏看着他。
方趁时煞有介事地欠了欠身,轻吻谢晏的手背:“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我以为,你背着你妈买在我家对面的那个房子会更像‘你的世界’,”谢晏想揉他脑袋,看见那颗精致的喷了发胶的头,又没好意思上手,“带我看看吧。”
第82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三楼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 卧室、客房、书房、洗手间、健身房、洗衣间和阳台,都有。
光是书房就能赶上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可谢晏转了一圈, 竟然没能发现一点娱乐的痕迹。
“我记得你偶尔也会跟盛柯一起打游戏吧……”谢晏问, “怎么家里连台游戏机都没有。”
“玩物丧志,”方趁时懒洋洋地倚在酒柜上,身体被照进来的夕阳余晖勾了个边,“这是孟女士说的。”
“……她不是还说‘谁的地盘就要遵守谁的规矩’?”
“话是这么说,”方趁时顿了顿,“但这整个庄园都属于她。”
谢晏:“……”
耍流氓啊。
谢晏思考了一下:“但她好像不禁止你去盛柯家玩游戏?”
“眼不见为净。”方趁时说,“再说和盛家保持友好亲密的来往是必需的,她不会阻止盛柯带我玩什么, 即使阿柯带坏了我,也只是必要的‘社交支出’, 等私底下再‘矫正’回来即可……当然,她可能也不在乎我私底下实际什么样。”
谢晏:“……”
老实说, 谢晏觉得自己为了这种事心疼方趁时实在很神经,毕竟这可能算是他成长过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但情绪这种东西但凡可以控制,它就不会成为问题。
谢晏叹了口气, 看着那颗精致的发胶头, 伸出的手落在了……方趁时的脸上。
然后轻轻地摸了摸, “辛苦了。”
方趁时不甚在意地一笑,拉过他的手啄了一口。
夕阳终于一点一点落下了地平线, 天边被橙黄色的光染成粉紫色。
庭院里响起优雅的音乐,从窗口传了进来,谢晏走到窗边向外看, 发现刚开始还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开始有了宾客的影子,一位衣着得体的年轻女士正站在通往停车场的石板路口迎宾,年轻得不像任何人的母亲。
“那是谁?”谢晏问。
方趁时顺着他的话音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孟女士的秘书,之一。”
“她是不是有挺多秘书和助理的?这好像不是家长会那天我看到的那个人。”谢晏回忆着,“还有你跳河那回,那个年轻点的男的,你当时好像说是你妈特派到你这里的助理?”
方趁时“嗯”了一声:“她有三个助理,主要负责一些琐事,其中一个专门用来盯着我;至于秘书,有一整个办公室,人员时不时就有变动,我也不是都认得——不过这个跟着她很久了,以前也帮我开过家长会,跟我还算熟。”
“好奇一下,”谢晏往他那里看过去,想看看他的表情,“你妈亲自帮你开过家长会吗?”
“没有,我从小到大上的学校都有她的投资,老师不过是底下的员工,没资格耽误她的时间。”方趁时没抬头,他正专注地捏着谢晏的手指,自顾自地说,“今天估计会来不少人,一会儿等阿柯来了,我们一起下去,我可能需要去充当一下门面,你就先跟着阿柯……”
铃铃——
三层会客厅内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方趁时掀了下眼皮,走过去接:“喂?嗯……卧室,怎么?……行。”
谢晏看着他放下电话才问:“谁啊?”
“孟书秋,说要找我聊聊。”方趁时说,“她估计憋了不少话要说,我俩的时间对不太上,也就能找这时候……你要不要避一避?”
“需要吗?”谢晏眨了下眼。
“她不是个很友好的人,”方趁时看着他,“怕你听了她说话不高兴。”
“我问的是,”谢晏又问了一遍,“需要吗?”
“……”方趁时默了默,抿了下唇。
“嗯?”
“不需要。”方趁时垂下眼,“我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东西。”
谢晏就没动。
两个人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看着同一个方向。电梯和楼梯就建在隔壁,无论孟书秋怎么上来,都要从这个方向出现。
谢晏盯的是电梯,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一个误区——他觉得一个大老板应该不愿意走楼梯,但传来的脚步声既快又重,大约是没耐性等那个小电梯慢慢上下的。
噔噔噔噔噔噔噔……
一个女人出现在楼梯口。
孟书秋保养得宜,乍一看仿佛才三十来岁,带着些许卷度的半长发一丝外露的杂毛也没有,一身公事公办的女式西装能看出质地良好,全身上下,简约,但并不简单。
她跟方趁时长得其实不太像,气质倒是相似,一张惯常没有表情的脸上能让人看出某种冷漠的嘲讽来,好像不把世间所有活物放在眼里,只是会比方趁时更严肃一些。
她大约憋着话想说,可走上三楼看见有其他人在,那仿若无机质的目光便微妙地动了动,将话头收住,先落到了谢晏身上:“你有客?”
方趁时“嗯”道:“我同桌,谢晏。”
“谢……?”
谢晏从她那个短暂的停顿里听出了意思,不由得无语道:“阿姨好,我这个‘谢’不是什么厉害的姓氏,您不用太在意我。”
这本是句客套话,没想到孟书秋听完,微妙的目光一收,“嗯”了声,便真的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了方趁时:“去二楼谈?”
“不用,就在这里说吧。”
“不让你的同学回避下?”
“没事。”方趁时对她兴致缺缺,“你有话就说。”
“哦?”孟书秋似笑非笑地哼了声,目光终于又往谢晏这边飘过来一眼,“我倒是不知道你的交友圈如此混杂了。”
谢晏:“?”
这话……是说他姓谢的配不上方趁时的高贵,还是“少爷好久没笑了”,他方趁时的交友圈里终于混进了新人?
哪个都很奇怪。
“你是打算从现在开始管理我的交友范围了?”方趁时看着她,“不觉得晚了点么?”
“我管你,难道还要挑时候么?”孟书秋抱着胳膊打量他,片刻冷笑了一声,“方趁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年了,翅膀就硬了啊?我有时候是可以容忍一些你的‘不顺从’,但你最好适可而止。”
“我都不知道我哪里‘不顺从’。”方趁时说,“你要我去的比赛,我比到现在了,成绩还行吧,至少晋级没问题,倒是你说好了要给的那套翠园的房子,为什么还没过到我名下?”
“‘至少晋级没问题’,”孟书秋把这句话放在嘴边咀嚼了一番,“我都不想说你,这是你该有的水平吗?”
方趁时没出声。
“你没尽力,我也没尽力,很公平。”孟书秋说,“等你什么时候把决赛的奖杯捧回来了,答应了给你的东西一件都不会少。”
谢晏觉得,至少有一句话方趁时说得挺对的,他确实听得很难受。
而且并不打算忍着……至少不打算彻底忍着。
他憋了憋,选了个礼貌点的措辞,温声道:“阿姨,您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方趁时没尽力的啊?我看他……比得挺努力的。”
都给人憋得飞红眼航班经济舱了。
孟书秋瞥了他一眼,谢晏从那道目光中看出了几分“纡尊降贵”的味道,“你很了解他么?”
“我觉得,还可以。”谢晏矜持又斟酌地说道,“我可能不太清楚他的能力上限在哪儿,毕竟学校里的试卷只有150分,但是我觉得,那么大的一个比赛,有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参与,方趁时能一路比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想来您这些年大概也没太关心过他的学习情况,那在了解他这方面,咱们就算是,半斤八两吧。”
方趁时没说话,偏过头极轻地笑了一下。
在这安静的三楼里,这笑声显然说不上隐蔽,孟书秋眯了下眼,随后仿佛头一次见谢晏似的,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谢晏大大方方地回视。
他有一点好。
穷归穷,但或许是太穷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和那些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们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他的灵魂或许还更通透些,因此并不自卑怯场。
“牙尖嘴利。”半晌,孟书秋淡淡地说,“就算是盛家那孩子在这儿,也不敢说这话,他俩还是一起长大的。你呢,你认识方趁时多久了?”
“有些人朝夕相处,十年如一日相敬如宾;还有些人,见面第一眼就觉得投缘。”谢晏礼貌地说,“我没别的意思,阿姨,我就是想说,人和人之间的了解程度有时候并不以时间为转移。您要是愿意多看看他,应该就能发现他为了那个比赛牺牲了挺多的,毕竟缺了那么多课,事后还得想办法补。”
孟书秋“哈”了一声:“他需要么?”
“总归是需要的,天才之所以没被称为‘神’,是因为他们确实是人,您说对不对?”谢晏道。
孟书秋一时没出声。
她和谢晏对视了片刻,随后转向了方趁时:“你倒是找了个好朋友——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想从我这里要走好处的人很多,方趁时,你其实没你以为的那么安全。”
方趁时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晏倒是先开口了:“阿姨,您希望方趁时好好比赛这件事,主动权实际上也在方趁时手上。”
孟书秋看他一眼。
谢晏摊手:“我就是说一下。”
“妈,”方趁时的话音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他脸上的表情很淡,淡得像是没有情绪,“我从来也没以为自己很安全过,我只是……”
后面的话他从来没有和孟书秋说过,但这一秒,他想说。
他甚至知道自己有点冲动,这可能会导致他多年来布置的很多东西功亏一篑,但他又想,他和孟书秋最大的区别,不就是因为心里的那点“冲动”么?
这是他最像活人的时刻了。
“我只是从来没有期待过。”方趁时说了下去,抬起眼,和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母亲对视,“你一手挣下的事业、财产,想给谁都是你的自由,就算百年之后你的律师突然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些全都交给孟扶冬,我也毫无意见。”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去拿,用不着谁施舍一样地‘赏赐’给我。”
谢晏惊讶地扭过头。
孟书秋却是笑了,想来是没当真,因此显得有几分不以为意:“那就……希望你的能力能跟你的野心一样大。”
“借你吉言。”方趁时微微颔首。
“但有一点,”孟书秋又道,“我和你说过,希望我们之间的和平至少能维持到你高考结束。”
“我也这样希望。”
随后,孟书秋终于觉得在这里和这个倒霉儿子呛声属于浪费时间,撂下一句“早点下楼”,又“噔噔噔噔”地走了。
人一离开,方趁时紧绷的脊背才松懈下来,谢晏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突然问:“你上回说,你‘走的是另一条路’,是说你要把孟家的这些东西……从你妈手上抢过来吗?”
方趁时动作一顿,朝他看了过来。
第83章 生日宴。
“怎么了, 是我不能知道的内容吗?”谢晏看他表情有点奇怪。
然而方趁时却不是这个意思,他盯着谢晏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眼睫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某种……不知道该被称为“感动”还是“惊喜”的情绪攫住了他, 催使他向谢晏靠近。
“你还记得我的话……我随口说的话。”
谢晏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一句“我其实很想听你说自己的事”有点说不出口,眼珠子转了转,说:“这句话好像……怎么也不能算是能随便听完就忘的内容。”
这个距离,方趁时的鼻息已经能碰触到他,谢晏倒是没躲,但也没动。可能是因为熟悉,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方趁时鼻息间散发的气味。
“是你没忘, 才觉得它不会被轻易忘掉。”方趁时嗅了嗅他的味道,看着他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我要抱你一下。”
随后没等他回答,就伸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谢晏没有挣扎:“不怕你妈去而复返看见我们这样吗?”
“没关系, 她不会管,就算管了也没关系。”方趁时把头埋在他肩窝里轻轻嗅着,说到这里时,话音一顿, 多了几分犹豫, “……但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
谢晏忽然抿了下唇, 被强行压下去好些日子的烦躁差点卷土重来。
他闭了下眼,将眼前那点涌上来的黑和胸口冷不丁出现的拥塞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压了回去, 然后笑了一下:“我没关系……倒是你,不是应该跟我说什么‘就算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也晚了’之类的话吗?”
方趁时收紧怀抱,过了几秒才开口, 声音有点低:“真的离你近了,反而……有时候会害怕。”
谢晏闭着眼睛:“……嗯。”
院子里的音乐声还在回荡,远处有宾客进门寒暄的嬉笑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趁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没动,直到谢晏推了他两下,才去接那个电话:“嗯?嗯,在,你直接上来吧。”
他将电话挂断,对谢晏道:“阿柯来了,差不多该下楼了。”
说归说,但方趁时也没动地方,好像非要在谢晏身上腻歪到最后一秒似的。一直到盛柯从电梯里出来,对着谢晏那一身明显打扮过、且仔细分辨能看出和方趁时“相映成彰”的造型长吁短叹地起哄了一番,方趁时才跟着两人一起走进电梯间。
“你今天帮我带着他一点,”他朝谢晏指了下,跟盛柯说,“我应该没什么工夫管这边,我看今天京城那几个大客户好像都来了,孟女士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知道。”盛柯说,“你不用这么担心,我肯定帮你看着,再说苏蓉她们都已经到了,咱们班那么多人呢。”
谢晏有点不理解:“一个生日宴而已,为什么要搞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人多,乱。”方趁时看着他,也没遮掩,“我怕你受委屈。”
盛柯偏头咳了一声。
谢晏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会对自己这种在自由就业市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有这样的误解。
因为盛柯在,他不便说得太细,只好语焉不详地说道:“我其实很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应该得罪不了谁。”
知道今天来的宾客全都非富即贵,还要冲上去呛声,那不是率直,是傻。
“‘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就是在受委屈。”方趁时还是看着他,眼神一如平时那般专注,不带任何情色的意味,“我不想。”
谢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停一停,”盛柯伸手在两人中间拦了一下,“适可而止,别虐狗啊。”
方趁时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上回说帮你去打听下池霁的事,你自己又不要,暗恋了半天,一点行动都没有……怪我虐狗?”
“隔岸观火有隔岸观火的乐趣,”盛柯笑眯眯地,“你不懂。”
方趁时可太懂了,毕竟他视奸谢晏了好多年。
加害者与受害人各怀鬼胎的视线在空中一撞,都没出声,各自戳在盛柯两边,看电梯一路下到一楼。
三个人安静穿过那阴森森的区域,来到灯火通明处,谢晏这时候才发现这房子里居然有个巨大的宴会厅,从另一头通向庭院,难怪整座房子占地面积大得离谱。
到厅内,方趁时就跟两人分开了,他得去招待来宾。盛柯边把谢晏往班上同学聚集的地方带,边跟他介绍:“孟女士每次在家中办宴会,会把一楼开放一部分,你只在开着灯的区域活动就行……往这边,这边是年轻人待的地方……”
盛柯带他过去的是宴会厅右边,那里靠边摆着几张大长桌,上面摆满了丰盛的食物。长桌包围圈内是一些小桌,每张小桌旁都是一组放成L型的沙发,供宾客休息。
他们班的人占据了其中四张桌,分别散在不同地方,只有苏蓉为首的女子军团们和他们常在一起玩的那几个男生占据的桌子靠得近一点。
“盛总!晏哥!过来打牌……我操。”蒋星杰举起手招呼他俩,在看清谢晏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晏哥今天这么帅?”
随着他的话,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抬起了头。
“我去!帅得都能原地出道了吧?”
“我明天就让我家的杂志来约晏哥的封面。”
“约,赶紧约,不约看不起你啊!”
钱松俊嘴比脑子快,人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先问出口了:“爷爷,方总生日,为什么您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啊?”
谢晏:“……”
谢晏:“我能说是被你们方总逼的吗?”
钱松俊一脸茫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晏答不上来,一时语塞。
一旁的盛柯已经快笑疯了。
谢晏顶着那些震撼的目光走到人堆里坐下,心累地说:“打牌吧,别问了。”
宾客还在陆续进场,此时周围吵吵嚷嚷的,倒也不显得他们这个角落有多乱。
谢晏牌技中规中矩,十几个人打牌,他第五个打完手上的牌,四下一看,发现人比刚才多了一些——今日也跟着打扮过了的孟扶冬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在苏蓉她们那群女生占据的区域借了一个沙发角,正在无声地吃东西。
他人太单薄,撑不起衣服,虽然西装和方趁时的那身不同款,但因为同色,乍一看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荒诞。
“他喜欢黑色吗?”谢晏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这是他想穿的吗?”
没有答案。
他也不打算走过去问。
孟扶冬吃完东西,兀自忧郁地沉默了一会儿,便重新挂上笑容,到处社交去了。谢晏收回视线,问边上的盛柯:“食物是可以随便拿吗?”
“嗯,靠右边的都随便拿。”盛柯低声耳语,“靠左边,还有外面的院子里,都是孟女士的客户,‘大人们’的地方,你别往那边过去就行。有什么想吃的桌上要是没有,可以找今天的服务员问,厨房一般都能提供。”
“这么豪奢,”谢晏笑了,起身,“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面前的小桌上有蒋星杰他们之前拿来的点心和水果,但这些明显不是填肚子的东西。谢晏走到长桌前拿了个餐盘,慢慢走动着。
别的不提,方趁时家找的厨子水平是真不错,之前他天天跟着蹭中午的营养餐时就想这么说了。今晚的餐品很丰富,菜色称得上是“全球荟萃”,谢晏拿了块羊排,一块牛排,几只烤虾,又给自己盛了份奶油意面端回来,低头猛吃。
“诶,咱们边上那桌,什么来头啊?”徐明泽压低了声音问,“许烨为什么坐在那边?”
盛柯伸头望了一眼,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认得,只能认出其中几个:“有两个是许家的私生子,他不就喜欢这样么。”
徐明泽愣了愣,还没从八卦里把脑子转顺,好事的蒋星杰已是兴奋地开了口:“许家的私生子?是不是那堆比他还像正牌少爷的?”
“嗯。”
“那他牛什么,”蒋星杰摇头晃脑地,“他也就占了个运气好。”
谢晏听不明白,他本不是八卦的人,但人坐在这里,如果周围的人聊的东西叫人插不上话,那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勉强忍耐一时片刻以后,就把这事问出了口。
蒋星杰爱看乐子,对豪门八卦如数家珍,当时就拿着手上的餐盘换了个位置,挤到谢晏边上边吃边说:“许烨他爸喜欢乱搞,在娶他妈之前,外面的露水情缘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了,孩子也搞出来不少……直到娶了他妈。”
“他妈……美若天仙?”谢晏用贫瘠的想象力理解了一下。
“不是,许叔叔跟他妈是商业联姻,联姻了就不敢乱搞了,至少不敢再弄孩子出来。”蒋星杰冲他挤挤眼睛,“他家的私生子都是许烨的哥哥姐姐,许烨喜欢在他们面前找正牌少爷的存在感。但其实……如果不是联姻,许烨跟他们有什么分别呢?你说先出生的私生子能算私生子吗?”
好问题,谢晏答不上来。
他普通的家世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空间,他爸妈还都是工作狂,连亲生儿子都不亲近,更遑论出轨。
“我评判不了。”谢晏说。
“没事,反正就听听八卦。”蒋星杰伸了下脖子,“我好像听到许烨又在和他哥装逼。”
确实如此,谢晏能从传过来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诸如“杂种”,“你没那个资格”这样的话。
他骤然间清醒地意识到,他如今正身在一个名利场,这个名利场里有无数他不熟悉不理解也不会被放到台面上讨论的规则,血统算其中一条。
他很不适应,但如果……
如果……的话,这会是他以后经常需要面对的场合。
谢晏陷入了思考。
这场宴会,主要的主角其实是那头的“大人们”,他们这些小孩就是来吃吃玩玩的。谢晏吃完东西,跟班里人打了半晚上扑克牌,不时朝方趁时在的方向看两眼——他就站在宴会厅左边靠中间的位置,孟书秋边上,身姿挺拔,沉默顺从地当他的“装饰品”。
这尊装饰品至少外表上十分合格,很是养眼,不过谢晏主要是为了确认他的状态。看得出来,方趁时的情绪是持续走低的,而在谢晏感觉他忍无可忍之前,他终于是获得了一时片刻的自由,朝2班这边走了过来。
“方总来了!”
“方总生日快乐!”
“方总看到礼物了吗?我进来的时候交给秘书了。”
……
“还没。”方趁时走到蒋星杰面前,愣是用眼神让蒋星杰站了起来,给自己让了位,成功坐到了谢晏边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忙了一晚上,没来得及拆礼物,等晚点把你们都送走了再拆。先谢过各位。”
“累了?”谢晏哥俩好似的捏了下他的肩膀。
方趁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倒是平静:“还好。”
这时,门边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旋即,一个身材高挑、手脚修长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也是一身休闲款的黑西装,里头的衬衣却是散着的,上下都至少各有两粒纽扣未扣,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颈间,胸口露出一大片,从头到脚,全无“规矩”可言。
谢晏看过去的时候,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左耳上的红宝石耳钉。那颗耳钉纠缠在他微长的黑发中间,周围镶嵌有一圈银质橄榄枝,下方坠着三片银羽,随着那人的步伐摇曳,流动过细碎的光。
此人眉目冷峻,眼尾微扬,带着股说不出的邪气,一路走到了方趁时面前。
第一句话便是语气轻佻的,“不好意思啊阿时,来晚了点。”
这是谢晏见过的,喊“阿时”的第三个人。
他不由得多看了这人一眼。
很年轻,却又不那么年轻,像是和谢晏本人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模样。
好朋友么?——
作者有话说:开新地图.jpg
第84章 同性恋,真恶心!
“再晚一点就可以不用来了。”方趁时答得不太客气, 但态度却是熟稔的。
对方低头一笑,随后抬手抛来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方趁时接住,摊开掌心, 挑眉道:“钥匙?”
“礼物。”对方笑得玩味, “一辆机车,给你停在停车场里了,要不要去看看?包您满意。”
“那好像是你喜欢玩的东西……”方趁时说,“我有什么满不满意的。”
“因为我准备邀请你尝试下我的爱好。”对方暧昧地挑了下眉,“可不就得让您满意才行么?”
谢晏捏了下手指。
很奇怪,他分明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人对方趁时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他仍是被那个浪荡的表情弄得一阵微妙的不适。
是吃醋吗?
可他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吃醋?
“行吧。”方趁时说着把钥匙揣进口袋里, 兴致缺缺的模样,“车就先不去看了, 最近我也没空开,先谢了。”
“没事, 知道你高三,忙。”那人笑笑,“高考完我约你。”
方趁时“嗯”了一声。
此人进门,打断了现场某种微妙的节奏, 本人却像是丝毫未觉, 送完这个礼物, 他就过去给自己装了一大份食物,然后端到了不远处, 生生插进几个“许家人”中间,给自己找了个座,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像是饿极了。
谢晏这时才低声问了句:“这是谁?”
“冯家的大少爷——就那个你能想到的冯家——冯扬,因为此人做事出格,乃是个疯子,所以外号叫‘疯羊’,也有人管他喊‘疯狗’。嗯,他要是看你顺眼,你甚至可以当面喊他‘疯狗’。”盛柯像是汇报工作一样噼里啪啦地说完,然后道,“阿时以前说,他这人很有意思,所以跟他关系还行。”
“他跟你呢?”谢晏问。
“还过得去,但一般。”盛柯笑笑,“我跟他不太投缘,但关系也说不上差……”
话音未落,那头吃着东西的冯扬跟脑后长了耳朵似的转了过来,盯着他们这个角落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个笑:“弟弟们,说人坏话要避着人啊。”
盛柯倒是没觉得尴尬,笑看了回去:“扬哥,你讲点道理,这算坏话么?”
“不算。”冯扬挑眉,“但我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谢晏:“……”
盛柯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错了。”
冯扬没说好还是不好,将他、谢晏、方趁时三人夹心饼干一般的座位顺序来回看了三遍,才眯缝着眼睛笑了一下,看着谢晏说:“弟弟,对我好奇的话,下次可以直接来问我。”
这话说完他就想转回去。
没想到谢晏竟然看着他问了一句:“不会冒犯么?”
冯扬讶异地挑眉,片刻之后,眯缝着眼睛笑起来:“我让你问的,冒犯什么?”
他笑起来带着股说不出的邪气,又像是醉了,配合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五官,很是勾人。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低声说了句“好”。
无论怎么用理智看,冯扬都是很符合他审美的类型;年龄上,也跟他本人实际上的年龄更接近。
所以他忽然意识到了,至少他在意方趁时这件事,好像和皮囊、和年龄的关系都不大——
方趁时掰着他的下巴把人脸掰回来,声音压得很低:“你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不是你的朋友么?”谢晏也压着声音,再让冯扬听见一次也太尴尬了。
“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方趁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你每个都要盯着看吗?”
谢晏:“……?”
“不许看。”方趁时几乎只剩下了气音,拇指指腹在谢晏下巴上揉按着,“不许看。”
如果不是谢晏一直盯着他的口型,甚至听不清这三个字,宴会厅顶上巨大的玻璃吊灯落下细碎的光,盛在方趁时危险的目光中,荧荧地,锁定了谢晏。
谢晏忽然笑了。
他其实对冯扬敢在今天这种场合旁若无人地迟到一个多小时这件事有些好奇。
可这一秒,他忽然就不想问了——他确实对冯扬有一些好奇,但那也仅仅是因为这是方趁时仅存的朋友,以及……对他自己没由来的微妙情绪的好奇。
不是需要急着弄明白的内容,忍一忍也可以。
“行。”谢晏同意了,说着转回去,加入了蒋星杰他们的牌局。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酒水,他们一边喝一边打牌,两轮下来,一个个脸都泛着红。
“……同性恋,真恶心!”
冷不丁的,背后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咒骂,他们这边几个在打牌的人同时转了过去。
谢晏眼一眯。
就见到隔壁那桌,冯扬早就用餐完毕,斜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散漫地看着对面的人:“你再说一次?”
从谢晏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个咒骂的人满脸怨憎,不服地看着冯扬的方向,骂道:“说就说,同性恋就是恶心,怎么了!”
谢晏听到一旁的方趁时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他捏了下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他是同性恋?”
谢晏没指名道姓,但一听就是在问冯扬。方趁时看他一眼没说话,反倒是盛柯跟他“嗯”了一声,说:“他小时候还被人骂过‘娘炮’,因为打扮得都很……比现在还夸张,后来他把骂他的人都整了一遍,再长大点,就公开自己性取向了。他说自己行事反正出格得很,当个异性恋配不上他疯子的身份。”
谢晏:“……”
还挺有个性。
“可是同性恋哪里恶心了?”谢晏问。
他看上去很平静,好像真的就是问了一个好奇的问题。
“总有人这么想嘛。”盛柯耸耸肩,“那几个人我都不太认得,估计不是些旁支就是些小家族的,资源越是不够就越在意血统,多正常的事。”
谢晏眯了下眼。
他刚想站起来,人都还没挪位,手已经被方趁时按住了,“别去。”
谢晏看着他。
“别去,”方趁时跟他摇摇头,“没必要,让冯扬自己处理就行。”
“……”
谢晏深吸口气,拼命压低了声音:“你听这话难道不生气?”
“生气又怎样?”方趁时语气淡淡,像是不太在意,“这些人,如果不是借着我生日宴的机会,连我家的大门都进不来,跟他们计较,掉不掉价?”
嫌掉价你别不高兴啊?
一时间,谢晏心里那把火复又烧了起来,他想起方趁时的照顾,想起当日方趁时把自己从孟扶冬面前赶走,想起那句欲言又止的“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
理智上,谢晏清楚地知道,他不该生气。
他是一个生病也好,困倦也好,意识再怎么模糊都始终绷着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忍下,等着看冯扬怎么自己处理这些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损伤的污言秽语,等着这件无伤大雅的小事过去。
可是方趁时不高兴。
一万句理智,都敌不过这一句“可是”。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劈成两半了。
那头,冯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平静地说:“我觉得这里是个人都知道我喜欢男人,我从来没有遮掩过,所以你的意思是……骂我?还是准备帮你的这些小伙伴们鸣不平,好叫他们不要遭我的毒手?”
那人恨恨地瞪着他,半晌道:“骂的就是你!成天游手好闲,就知道盯着我们几个撩闲,是觉得我们好羞辱么?你要不是生在冯家,你算个什么东西!让人操□□的玩意儿,恶心!”
“第一,”冯扬好整以暇地伸出一根手指,“到现在为止,我撩闲的对象里从来都没有你,希望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没事不要侮辱我的品味。羞辱?你配让我羞辱吗?”
“第二,”他继续说,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我就是生在冯家,是不是给你羡慕坏了啊?啊?怎么,你妈没给你找个好爹,怪我咯?”
“还有,第三。”
他轻轻一笑,从沙发中起身,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突然,冯扬目光一戾,猛地薅住对方后脑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掼——
哐当!
一声巨响,那人面前的酒杯,连同那张玻璃茶几一道被他的头撞碎,冯扬笑得开怀,将人血赤糊剌的脸拉起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声线冷得如同十二月的雪。
“谁告诉你,我是被人操的那一个啊?”
那人浑身抖若筛糠,在冯扬手里,大气都不敢出。
宴会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小扬,”孟书秋那起伏波澜永远像AI般规整的话音传来,“过了。”
冯扬松了手。
他先是朗声一句:“不好意思,孟姨。”
又压了压声音,用只能让周围一圈人听到的声线,冲那浑身是血的人轻轻一笑:“看见没,我伤了你,连个向我问责的人都没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方趁时吗?”
方趁时坐姿都没变,头也不回地撂了句:“我不歧视同性恋。”
冯扬笑眯眯地看着那个人:“听见没?”
“你们……你们一丘之貉!”那人崩溃地大喊。
“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太难看了。”方趁时站起来,淡漠地说,“来几个人,把桌子收拾一下,再给许先生找个休息室冷静冷静,请医生过来。”
孟宅多的是佣人,更别提今天这种日子,家里有很多从外面请回来帮忙的专业人士。
很快,那张碎掉的茶几就被人抬了下去,换了张新茶几上来。地上的碎片和血迹被清扫干净,那位“许先生”被人请了下去,现场重新奏起了舒缓的音乐。
方趁时被人叫走,他要在宴会结束前在那个7层高的蛋糕上落下第一刀,这个仪式也代表着生日宴的收尾。
边上那桌换了人坐。
2班几个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一边讨论着那个浮夸的大蛋糕,一边重新打起了扑克。
一切都归于最初,唯独谢晏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可能不是没有情绪,只是因为处理不了,统统被他压在了心底深处,压进五脏六腑,直到那些情绪和引发情绪的事件被他忘记。
但现在,这一招有点失效了。
“你刚刚是不是说,亮着灯的地方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他忽然轻声地问了一句。
方趁时已经走了,盛柯意识到这句话是跟自己说的,不由得向他倾身:“你说什么?”
周围有点吵,谢晏好像没有了大声说话的力气,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
“啊……对。”盛柯愣了愣,“怎么?”
“有点闷,想去院子里走一走。”
“我陪你?”盛柯为难地看了眼宴会厅中间的方向,“但是阿时快切蛋糕了啊。”
“不用陪,我自己走走就行。”谢晏努力朝他自然地笑了一下,寄希望于盛柯看不出端倪,“放心,我不惹事。”——
作者有话说:【注】:血赤糊剌大概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我搜了下类似的官方表达应该是“血糊淋剌”,但我念不通顺,喜欢按方言写,反正大家能领会下意思就行。
另,可能之后会给冯扬单开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反正预收先挂着。
嗯,他是受。
第85章 焦躁的钝感。
宴会厅里的灯光暗下来, 唯独方趁时所在是亮的。
在宴会的最高潮,宴会主角即将切下他成年礼蛋糕的时刻,谢晏站在门边, 看着蛋糕刀落下, 然后从宴会厅里退了出去。
夜晚的风是暖的,但空气至少比屋里清新。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谢晏的错觉,他觉得孟宅的晚风比市里凉快一些,想到此处已经属于修宁市的郊区,他又了然。
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多见人,便专找风景优美的无人之处逛,不知不觉走进了花园小道, 踩着那些被萤火虫似的橙黄地灯包围着的石板路,走进了花团锦簇的深处。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人声。
一人不耐道:“怎么, 你要为他打抱不平?”
另一人从鼻腔里轻轻笑了一声:“怎……谁?”
谢晏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觉得其中一个声音耳熟, 见被人发现,他便也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
是冯扬,他坐在花园中的秋千上, 长手长脚耷拉着, 姿态放松;而在他面前, 站着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如果谢晏没记错的话, 刚刚在宴会厅里,他们好像坐在一起。
谢晏的话音一顿:“……不是故意打扰的,你们聊, 我先回去了。”
“回来。”冯扬说着,冲面前的男人一抬下巴,态度轻蔑,“你滚吧。”
男人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谢晏:“?”
“来,弟弟。”冯扬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旁边那个空着的秋千上,“坐,聊会儿。”
谢晏走了过去。
他不确定冯扬要说什么,但直觉并不紧张,因此很放松地坐了下来。
小区公园里的秋千担心孩子们胡乱玩不安全,装了拆,拆了荒废,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坐秋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没想到方趁时家里还有这种好玩的东西。
只是冯扬要聊天,谢晏也没有放肆地荡起来,坐在上面小幅度地轻轻晃。
“问你个事儿。”冯扬看了他一眼,态度居然很端正,“我就问问,如果不是,你也别生气,要是觉得冒犯……”
谢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以为这突然礼貌鬼上身的中邪之人要说一句“那我道歉”。
结果冯扬厚颜无耻地说,“那你多担待下。”
谢晏:“……”
他笑了出来:“嗯,你问。”
“就我所知,阿时那孩子一直有个喜欢的人,追了很多年也没追上,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冯扬说问就问,问得十分直白光棍,连表情都是无比坦然的,“是你吗?”
“……”谢晏舔了下唇,他知道自己不该认下,毕竟换了身体这种事跟谁都说不清,可是大约是他刚刚情绪太差,理智和愤怒在脑海中来回拉扯出一场接一场的爆炸,他这会儿思考能力有点下降,莫名其妙地认了下来,“……嗯。”
“我就知道。”冯扬说,“他这人交朋友一看家世,二看性格,人品什么的还要往后排,我都不认识你,大约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出身,居然能跟那种巴不得连空气都莫挨他的人坐在一块儿,还穿了身……情侣装,肯定有问题。”
谢晏:“……”
谢晏:“哥,你讲话是不是太直白了。”
冯扬乐了:“反正也没人配让我委婉。”
谢晏无法反驳,只好闭嘴。
“我呢,要早知道他已经把喜欢的人追到手了,刚刚说话肯定得再收敛点。”冯扬看着他,“看你刚才表情不太好,要是误会了什么,哥在这里跟你道个歉——我跟阿时肯定没什么,我就把他当个弟弟,再说,我俩撞号了的,你放心。”
谢晏沉默了几秒。
冯扬还以为他转不过弯来,正抓耳挠腮地想应该再帮方趁时解释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谢晏说,“我不是吃醋,也感觉到你对他没那个意思,只是那时候觉得……”
谢晏顿了顿,继续道:“觉得你的态度太轻佻了。我还没和方趁时在一起,因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我知道他很喜欢我,我很……感谢他的喜欢,不希望他因为喜欢我这件事被人愚弄。”
“但我刚才不认识你,不了解你的脾气,现在……大概了解一些了,知道你不会拿方趁时的感情作笑柄,我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冯扬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谢晏:“嗯?”
“没想到啊,阿时那家伙会喜欢你这款的……”冯扬上下打量着他,好像是在想词,“这款……这款……呃,圆规一样的人。”
谢晏迷茫地皱了下脸:“圆规是个什么形容?”
“就是乍一看没走直线,其实很规整,但规整得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人。”冯扬笑了,“不过这么一说,你跟阿时倒是一路人,他这人出格也出格得很规整,至于你……你这一是一二是二的,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一路人么?
谢晏抿了下唇。他虽然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可听到别人说,又总觉得不敢认。
……原来我也会害怕,谢晏想。
“加个好友?”冯扬掏出手机,“下次跟阿时一起出来玩。”
谢晏顺从地把手机掏出来,嘴上说的却是:“高三了,可能没什么时间出来玩。”
“知道,没事。”冯扬笑了,“高考结束再喊你们,来日方长,急什么。”
“……嗯。”谢晏顿了顿,他有点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又补了一句,“但你们玩的东西,机车什么的,我可能都不会。”
“不会就学,还是你不想学?”
谢晏有点出神。
没有不想学,但是……
“你要是拒绝了阿时呢,那不来就不来,我平时邀请的朋友多了,也不缺你一个。”冯扬大大方方地说,“但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呢,我们这个圈子,你总要混的,是不是?”
“是。”谢晏知道这个道理,也做过心理准备,况且有冯扬这个愿意带着他玩的贵人在这里,但……
他深吸口气,“我是觉得方趁时好像不太想让我混你们的圈子。”
冯扬嗤笑一声:“他当然不想,他自己都不想混,可他再不想混,他也是这个圈的。但你不行,你要不主动混这个圈,你就永远不在这个圈里。”
“我知道。”谢晏掰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了,谢谢扬哥,等高考完我会来的。”
“嗯。”
冯扬应了一声,从秋千上起来:“帮我跟阿时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啊?”谢晏抬起头,“可是宴会还没结束?”
“能来就够给他面子了,还指望我待到最后么……走了。”冯扬挥了挥手,熟门熟路地从灌木丛中间藏着的小石板路拐出去,两下就没了踪影。
谢晏回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人在秋千上轻轻晃着。
还是很生气,很难冷静下来,甚至……
谢晏蓦地捂了下自己心口,只觉得入口一片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是有点难过。
如果能像冯扬一样提前离场就好了。
……好像也不是不行,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客人,提前离场唯一会惹毛的人只有方趁时。
算了。
谢晏心说,他好像也……不忍心。
远处传来的乐声奏过两轮,大约二十分钟,谢晏想方趁时切蛋糕估计切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该回去了。
尽管生气,但没有让方趁时担心焦虑的打算。谢晏从秋千上起身往回走。
然而没想到,快走到宴会厅时,先碰见的却不是方趁时。
“谢晏哥哥。”孟扶冬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手上端着一个碗,“你心情不好么?怎么都不在里面。”
谢晏看着他。
孟扶冬像只蝴蝶一样,一晚上在厅里飞了一圈又一圈,偶尔几次谢晏看到他,都是一脸笑意地在和不同的“大人”说着话——他在大人面前比在同龄人面前讨喜些——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有时间来对付自己。
“你忙完了?”谢晏问。
孟扶冬从阴影处走出来,借着花园里的灯光观察他的表情,实在没看出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便笑了一下:“到底是表哥的生日,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我妈……我总要帮着招待一下,不是故意不和你说话的。谢晏哥哥,这是厨房拿小盅炖的甜汤,关系好的客人去讨才会有,我特地帮你要的,你喝点好不好?”
他靠了过来,谢晏正心烦意乱,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看着那碗汤说:“你自己不喝么?”
孟扶冬笑了笑:“我刚看你们那边在吵架,想着给你压压惊……冯大少爷是个出了名的疯子,谢晏哥哥没被他吓到吧?”
谢晏没有被吓到,更不想听孟扶冬说冯扬是疯子——毕竟他才刚刚接受过对方的好意。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很胆小的人么?”谢晏转了话题,“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有事可以直说。”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我真的只是来送碗汤。”孟扶冬脸上温温柔柔的笑收起来,安静地看了看他,“谢晏哥哥今天真好看,要是穿的不是和表哥的情侣装就好了。”
“……有这么明显么?”
“可能因为我一直在注意你?”孟扶冬笑了笑。
这话谢晏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伸出手:“给我吧。”
“嗯?”
“汤。”
孟扶冬把汤碗小心地递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等待了多久,那碗汤并不滚烫,温温的,入口正好合适。谢晏仰头一饮而尽,没喝出来里面放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并不腻的清甜包裹住舌头。
“好喝么?”孟扶冬观察着他的表情。
谢晏点了下头:“嗯。”
“好喝就好。”孟扶冬笑起来,“表哥家的厨子比我家的强,平时想喝还没有,可惜我胃口小,就算美食放在我面前,我也吃不了多少。”
“我得进去了。”谢晏打断了他看似毫无目的的闲聊。
孟扶冬扯了下唇:“进去找表哥?”
“嗯。”
“谢晏哥哥,你跟谁都能聊天,为什么不能跟我多待一会儿?”孟扶冬的表情冷了下来,“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第86章 后来者,趁虚而入。
孟扶冬是真的有点生气。
从……不记得几岁开始, 他那会儿还很小,据说长得白白净净的很讨喜,因此被孟谣逼迫着去应酬交际, 颇有成效。
后来因为他妈一直逼他, 他从一开始的不愿意,然后被打骂,最后被打疼了,打怕了,开始主动觍着脸跟人维持关系,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抗拒过在这种场合下像一只花蝴蝶那样无望地飞行。
无望是因为他心里清楚,他妈不愿意承认, 其实所谓的“颇有成效”,不过是因为他姓孟。
他妈什么也没有, 因此他也什么都没有,讨喜的皮囊在社交场合不过是点缀, 行之有效的是孟家人、还得是没失宠的孟家人的身份……尽管如此,他怕疼,便甘愿去做这些能让孟谣顺心的事,好给自己讨得一时片刻的安宁。
今晚是第一次感到厌烦。
在方趁时坐在谢晏身边说话的时候, 他会想, 如果他有时间坐在那里, 跟表哥争一争,大约比跟那些老男人老女人们聊天有意思。
但谢晏好像不想搭理他。
明明之前还没有这么排斥。
孟扶冬阴恻恻地跟着, 观察着,贪婪地视奸那两个人走在一起,说话……宴会结束的钟声响了, 人员散场,他没有跟上去的理由,于是又企盼起第二天的来临,好让他到了学校继续观察……
然后很快,孟扶冬转怒为喜,因为他忽然惊觉,谢晏和方趁时似乎是冷战了。
冷战了?
这可真新鲜。
从方趁时那里塞过来一张字条,谢晏认真地听着课,目不斜视,好半晌,才不动声色地拿过来打开,垂眸看了一眼。
字条上是方趁时略显凌厉的字迹:【三天了,还不肯理我吗?】
谢晏抓起一支笔,潦草地回:【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方趁时:【因为我不让你去怼许嘉良?】
许嘉良就是那天被冯扬砸出一脸血的人,据说是许烨某位私生子哥哥之一。因为这事,连续几天许烨一张脸都黑如锅底,下课也不出教室,好像生怕别人抓着他八卦,嫌丢人。
方趁时的生日宴别管有没有受邀,学校里关注的人可不少。
谢晏:【不是。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所以没法和你解释原因,你慢慢想吧。】
短短四句话,他们传了三节课并一个大课间——主要是谢晏回得慢。他因为不想跟方趁时讲话,连大课间都是跟钱松俊蒋星杰他们一起下的楼。
搞得盛柯都一脸莫名其妙,问方趁时:“你们吵架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方趁时捏着字条出神。硬要说理由的话,这段时间他和谢晏能吵的地方其实很多,但又没能真正吵起来,他不确定谢晏介意的具体是哪件事。
盛柯郁闷地叹口气:“他跟你吵架,为什么连我都不理了?”
“可能怕你撮合我俩。”方趁时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盛柯:“……”
巧了,他还真会。
“算了。”他晃晃脑袋,“爷朋友多,不会受伤。”
因为这事,孟扶冬又有些蠢蠢欲动。这些年,他别的没学会,脸皮厚和越挫越勇是被迫学会了,知道机会来了就要抓住,于是他找了个谢晏独处的时候,悄悄地跟了上去。
“谢晏哥哥。”
“嗯?”正往操场方向走的谢晏回过头,“找我?”
“是有件事。”孟扶冬笑了笑,“马上就是秋游了。就我所知,澜越不安排春游活动,明年的夏令营也不存在了,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随集体一起出去玩,所以……我能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澜越的秋游为期一周,同时包含了社会实践等素质教育内容,期间不回学校,甚至不一定在修宁市,所以需要在外面住好几天。
房间一般开的是标间,也就是两人一间,可以自己跟班主任申请室友,或者等分配。
谢晏只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你觉得可能吗?”
他要是跟孟扶冬一起住,方趁时当晚就得发疯。
“为什么不可能,你和表哥不是在吵架吗?我看你们好几天没说话了。”孟扶冬笑了起来,“谢晏哥哥,你们吵架还要住一块儿吗?”
谢晏:“……不行吗?”
他下意识就觉得他是跟方趁时一间的。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
孟扶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的眸光总是很有深意,虽然谢晏也并不总是能看懂他在深意些什么,只是此时此刻,那种深意就像藤蔓一样,丝丝缕缕地缠住了谢晏,叫人觉得很不自在。
“谢晏哥哥,你喜欢表哥,对吗?”半晌,孟扶冬轻轻开了口。
谢晏被他噎了一下:“也……不是。”
谢晏,真不是吗?
“既然不是,那大家都只是朋友而已,为什么你这么宠表哥,不肯宠一宠我?”孟扶冬语气幽幽的,“从小,他就是更受家里宠爱的那个,他想要什么都有,而我想要什么,就只能得到我妈的羞辱……现在,连你也这样。秋游又做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说说话,好不容易等到你和表哥吵架的机会,这样也不行……你们就非要成天待在一起么?”
“羞辱?”谢晏一愣。
“是啊,”孟扶冬轻笑,“没想到吧,我虽然高低也算个少爷,但待遇可不怎么好哦。”
他的态度轻描淡写,也没明说孟谣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可谢晏心里嘀咕,什么样的行为能被称为“羞辱”?
是孟扶冬为了装可怜胡说,还是……
“也行。”几天而已,谢晏确实也没有非要跟方趁时当连体婴的想法,而且他觉得,短暂地和方趁时分开一下,有助于厘清思绪,“你得等我跟他说一声。”
“这可是你说的。”孟扶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我等你和表哥说完,就去和吴老师说。”
“霜姐那边我会去说的。”
谢晏看他一眼,孟扶冬忽地一笑,甜甜地说:“谢晏哥哥,你真好。”
“好什么?”谢晏看着他,“答应你的要求还是帮你对付方趁时?”
孟扶冬:“……”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为了你。”谢晏说完就走了。
他在下一个课间把自己决定跟孟扶冬一间房的事告诉了方趁时。
三天来,谢晏第二次主动跟方趁时讲话,上一次说的内容是“我有点生气,最近不想和你说话”,这一回说的就是这个。
方趁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淡下去,倒是笑了出来:“谢晏,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可能都疯了。”谢晏平静地说。
“你不知道我会生气?”
“知道。”谢晏看他一眼,“但我觉得,既然我也还没气消,最好是跟你分开住。不跟你住的话,跟谁住都差不多,正好我……”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能趁这次秋游解决一下孟扶冬的问题。
他并不喜欢总被人盯着……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方趁时闭了下眼,深吸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那你也可以和阿柯一起住。”
“然后让他承受你的飞醋吗?”谢晏说,“盛柯对你够好了,我俩的事少拉他下水吧。我看孟扶冬是个不错的吃醋对象,至少你本来就不喜欢他。”
“……可他要是对你动手动脚的怎么办?”
“可能吗?”谢晏笑了。
方趁时看他:“为什么不可能?”
“方趁时,”谢晏盯着他看,“孟扶冬那个脆弱的身板,打架能赢得了你吗?”
方趁时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你觉得呢?”
孟扶冬的身体很不好,别说和他打架,有时候跟他说几句重话,方趁时都怕他原地晕倒跟自己碰瓷。
“那你以为,如果没有我的默许,”谢晏抠了下自己的手心,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寻常、稳定,好像自己在说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凭你的身手,能亲得到我吗?”
方趁时哑然。
谢晏又说:“如果你都办不到,他凭什么?”
其实方趁时一向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可潜意识里,似乎也明白自己打不过谢晏。谢晏不提,方趁时没想过,可他这样一说……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为这身手的差距吃惊,还是该为谢晏的默许狂喜,挑选不好情绪整理不好措辞,语塞了。
“所以说,这都是无稽之谈。”谢晏跟他说,“你不用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短暂地分开几天,等你想通,或者等我自己这股气消了,再……什么他碰我,不可能的事。”
说完,他也没管方趁时什么反应,自己去了吴霜停办公室,跟她提交了住宿申请。
这事连吴霜停都觉得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跟选择方趁时一起住呢?”
谢晏盯着她看。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的吗?”吴霜停愣了愣,“我误解了?”
原来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谢晏走了半秒钟的神,然后说:“不是,只是我们最近吵架了。”
他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结果此话一出,被吴霜停拉着教育了十分钟“同学之间要相互友爱”以及“年轻人气性大容易有误会,该说开的要坦诚说开”,谢晏还以为她对他和方趁时的友谊有什么误解,结果说到最后,落点还是老生常谈的“不要因为好友之间的矛盾影响学习成绩”,差点笑出声。
他终于又是一个会被老师关心成绩的“好学生”了,一晃半年,闷着头学了这么久,成果颇丰,真是可喜可贺。
学校的秋游就安排在九月下旬,因为要在中秋节之前赶回来,时间安排得很紧,转天就得出发。
高三的秋游内容,是参观省内各大博物馆,了解历史与文化,环游全省一圈以后,回来还要写报告,以旅游客车的方式出行,一个班一辆车。
虽说还有报告这么繁重的任务,但对高三的学生而言,这就是一次让人愉快的集体旅行。
“高三(2)班的来这边!”一大早,江露白就在2班分配到的那辆车前帮忙维持秩序,“谢晏!行李放这里!”
谢晏应声拖着行李箱过去。
他来得早,客车底下的空间还有大半空着,就找了个靠边的地方把箱子塞进去,自己上车。
车上已经有一些人在了,谢晏找到个没人的位置,向内坐到靠窗的那边。
没过多久,身旁坐下一个人。
是孟扶冬,谢晏转过头,有些诧异:“……你今天这么早?”
孟扶冬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
谢晏看他。
“我早就来了,坐在后面呢。”孟扶冬说,“如果不早点到,你旁边的位置肯定是表哥的。”
确实。
没过多久,走上车的方趁时在张望之后,站到了孟扶冬旁边,就这么盯着他。
“表哥,先来后到啊。”孟扶冬说。
“你最好真的知道什么是‘先来后到’。”方趁时在那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意有所指。
孟扶冬……假装自己没听懂,笑盈盈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谢晏昨晚干了什么几点睡的,这会儿居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柔软的发丝落在脸侧,被晨光描绘出舒展的轮廓,既没有蹙眉,也没有抿唇,睡得安然祥和,方趁时往那边看了一眼,实在没忍心为了一段同行的路叫醒这幅舒展的画卷,只好钻进了后面一排,也坐到了靠窗的一边。
他身边的空位自然而然留给了盛柯。
人渐渐到齐,吴霜停上车清点完人数,把下去休息的大客司机叫回来,关门,上路。
他们的第一站是,位于修宁市郊深山中的修宁市茶叶文化博物馆。
第87章 秋游。
城区堵塞, 大客车在路上开了近两小时才到地方。
吴霜停给众人分配房间,入住,忙得不可开交。
谢晏睡了一路, 下车拿到自己行李时还有点迷糊。他人还没回神, 孟扶冬已经笑盈盈地拿回了两张房卡,递给了他一张:“谢晏哥哥,我们先去放行李吧。”
“……嗯。”谢晏低头看了眼房卡上的房间号,8306,“3楼?”
“嗯。”
“那……”谢晏再看了眼已经被络绎不绝入住中的高三学生们挤满的电梯,说,“走上去吧。”
孟扶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结果谢晏提着箱子走上半层楼后回头一看, 他才刚上了两级台阶,还在慢吞吞地往上走。
虽然他也没有气喘, 但动作看得出很艰难。
“你的体力,原来是这种程度的吗?”谢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能是因为没睡醒, 人懵,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看着有点凌厉。
孟扶冬愣了愣,他一时间摸不准谢晏这话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儿才笑道:“谢晏哥哥要是不耐烦等我, 自己上去就行, 我也有房卡的。”
他伸出手晃了晃握在手心的房卡, 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带着那种谢晏见过的红色伤痕。
“我觉得你这人真的很奇怪,这种该求助的事情, 反倒又不肯求助了。”
谢晏盯着他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往下走了几步,劈手从孟扶冬手里拿过他的箱子, 掂了掂,发现大概也就二十多斤,便一手提一个,撂下一句“跟上”,就这么“噔噔噔噔”地上了楼。
孟扶冬被他这丝滑顺畅利落的连招整得懵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抬脚。
别说提着箱子,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往上走,爬三楼对孟扶冬而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辛苦活。
但他什么话也没说,走到三楼以后,只是默默地在楼梯间歇息了片刻,才往房间方向过去。
8306的门开着,他的行李箱被谢晏摆在靠门边的位置,谢晏本人则已经把自己的箱子拖进了房间靠内的位置就地打开,扔了几件衣服到床上。
“我喜欢睡窗边。”谢晏解释了一下自己先占床的行为,“你睡那张床可以么?”
“我都行。”孟扶冬说。
“嗯,霜姐刚刚在群里说,中午统一吃盒饭,让人12点整到酒店大厅领,1点准时集合,到博物馆去。”谢晏晃了下手机,说,“等下我下去拿吧。”
“我去也可以的。”
“算了吧。”谢晏看他一眼,“你脸都白了,是不是晕车啊?”
“我晕车吗?”孟扶冬愣了愣,他今天确实有点轻微的不舒服,但他没往晕车上想。
“你晕不晕车你自己不知道啊?”谢晏乐了。
孟扶冬还真不知道,他印象里自己没晕过车,但他确实也没坐过这么久这么闷的长途。
谢晏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没多说,等12点一到,就下楼去取了两盒盒饭回来。
出门在外,盒饭当然不比学校里的档次高,但以谢晏多年纵横临时工职场的经验来看,这盒饭已经属于“工地米其林三星”的级别——味道尚可,且肉菜的分量不小。
他不挑嘴,飞快地将一盒饭吃完,抬头发现孟扶冬正拿着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地在往嘴里塞,看上去对这盒饭嫌弃极了。
“这一周可能都要吃这样的饭,你要是实在吃不惯呢,只能一会儿出去找找有没有吃饭的地方。”谢晏看着他说,“但你连这都吃不下去的话,大概率是要饿着的。”
这地方基本属于山区了,要不是偶尔会有游客过来,说不定连对外营业的餐馆都找不着。
当然,现在虽然有餐馆,但估计是不合孟少爷那挑剔的口味。
“没事,我本来吃得就少。”孟扶冬好像完全不介意,还是那么一粒米一粒米地在吃。
“为什么?”离集合时间还有好一会儿,谢晏横竖无事,盘腿坐到了床上。
孟扶冬想了想:“可能因为我不喜欢吃饭?”
“厌食症啊?”谢晏问,“我那天见到几个孟家人,体型都正常得很,唯独你瘦得迎风就倒,大概也不是遗传。进食障碍吗?可你们家的情况,应该也不至于不给你治疗。”
“谢晏哥哥,你是在关心我吗?”孟扶冬眼波流转,一脸惊喜的模样,“我没有进食障碍,就是习惯了,我妈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找我训话,她一开口我就觉得倒胃口,所以从小吃得就不多。”
谢晏没出声。
孟扶冬笑了:“你要是心疼我,就一会儿帮我找找好吃的嘛,有好吃的我还是会吃饭的。”
“盒饭满足不了你吗?”谢晏问。
“你说这个?”孟扶冬抬了下手,露出嫌弃的表情,“好咸啊。”
谢晏没见过这么挑嘴的人,不打算理他:“你一会儿自己出去看看有没有‘景区三件套’吧。”
“那是什么?”
“烤肠玉米豆腐干。”谢晏说,“但你也不一定愿意吃,不吃就饿着吧。”
他发现自己有个毛病。
别人对他无所求的时候,他会比较想掏心掏肺,对孟扶冬这样明显抱着目的接近的,无论目的是什么,他都很难撑起足够的耐性。
但叫他彻底袖手旁观,又很难做到,只能这么奇奇怪怪地拧巴着。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玩着手机就过去了,12点55分,他穿好鞋,催着孟扶冬下楼。
这时候谢晏已经完全醒了,去坐电梯的时候碰见了一堆2班的人,问了问他们的房间号,接着就看到了方趁时。
他抿了下唇,视线跟方趁时对上。
车上他睡着了,今天到现在,两人还一句话都没说。
方趁时朝他走过来:“你住哪间?”
“06,”谢晏顿了顿,“你呢?”
“02。”
8302,谢晏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冷不丁想到那天方趁时给他解释的“8023”。
他没再说话,等电梯到,跟着人群默默地走了进去。方趁时就站在他边上,隔开了人群,体温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
谢晏这会儿不想看他,只好盯着他胸前条纹状的花纹看。
东南沿海地区盛产茶叶,比如修宁市,就是多种绿茶、白茶、黄茶的产区。茶叶博物馆里除了茶文化的介绍之外,还有一大片茶山,可以现场试喝,还有体验炒茶的环节。
基本上炒完茶之后,就不强制以班级为单位活动了,谢晏没跟方趁时一块儿走,他甚至没跟自己班的人走,因为中途碰见了柏天忆,莫名其妙加入到3班的队伍中。
“诶,你们知不知道这外边有条小吃街,专门做夜市生意的?”3班人在讨论晚上去干嘛。
“这儿还能有小吃街?有生意吗?”
“有,他们说再往前三公里左右有个瀑布,是个网红景点,周末的人流量还可以。这个小吃街一开始是为了参观瀑布的游客弄的,结果去年被人发到网上火了,现在还有工作日专门为了小吃街赶过来的人。”
“这么无聊吗?”
“可能当代上班族的灵魂就这么空虚……所以咱们晚上要不要去看看啊?”
“咱们也空虚吗?”
“都来这里了,酒店连个像样的电视机都没有,还不够空虚吗?”
“也是哈。”
“所以去不去?”
“去。”
在一个毫无娱乐的深山老林里,除了玩同学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玩。这问题都不用问,问出来就是一呼百应。
一群人相互问完,最后全都看向了谢晏,谢晏愣了愣,实在没懂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的:“我吗?”
“对啊!”一个男生理所当然地说。
“我好像不是你们班的吧?”
然而谢晏自从飞跃铁护栏勇救3班班长之后,其户籍就被迫改成了“半个3班人”,几个3班的人都默认他应该参与他们的集体活动,还掰着手指给他算这事的可行性:“晚上9点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万一超时了,你再跟你们霜姐请个假呗,我看你们霜姐挺好说话的——还是说你们班有别的计划?”
2班没有计划,就算有他也不想去,谢晏想晾晾自己的脑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2班人有计划,去的可能也是这个夜市,毕竟周围没什么玩的,除了夜市,以及去老乡聚居的村子里之外,就只能打车下山了。
“行吧。”谢晏点了头,反正今晚难得不用做作业,他正好没事做。
这种事瞒天瞒地也不可能瞒着室友,傍晚孟扶冬知道以后,就非要跟着他。
“我跟3班的人一块儿出去,你应该不认识他们吧?”谢晏说。
“可能认识几个。”孟扶冬回忆了一下3班都有谁在。
谢晏眨了眨眼:“……关系好吗?”
孟扶冬就笑了:“我哪有关系好的人。”
“所以啊,我跟他们出去玩,你跟在旁边话都插不上,有意思吗?”谢晏看着他,“事先声明,我是不会特地照顾你的。”
“没关系,”孟扶冬笑眯眯地,“我觉得跟着你就挺有意思的。”
谢晏:“……随你。”
于是夜幕降临,两人在房间里吃完盒饭——主要是谢晏吃,孟扶冬挑剔地吃了几口,就一块儿出了门。
天黑之后,山中的气温一下降了下来,隐约还带着几分凉飕飕,很好地抚慰了这帮在城市里被“秋老虎”折磨的江南学子。
一行十几个人闹哄哄地沿着山道离开酒店范围,往小吃街的方向走过去。
小吃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热闹。橙黄色的串串灯仿佛星星落入大地,每个摊位都灯火通明,映照着锅里散发出来的烟火气,吵吵嚷嚷的游人如织,跟一群更吵吵嚷嚷的高中生混在了一起。
一群人兜里有充足的零花钱,边吃边走,中途还碰上了一群又一群的其他班的人,有相熟的便停下来唠几句,交流哪个宝藏摊位的小吃更好吃,离开小吃街的时候已经过了9点。
按时赶回去是不可能了,谢晏提前在微信上给吴霜停发了消息,说和孟扶冬两个人要稍微晚点回去。
【吴霜停:你们别乱跑,自己注意安全,还有,尽量早点回来,听当地的村民说今晚山间可能下雨。】
谢晏叉了块香蕉飞饼塞进嘴里,边嚼边提高了点声音,跟前面那群在讨论往哪条路线回去的人说:“还是往村子里走吧?刚刚霜姐跟我说,晚上山里可能下雨,万一我们运气不好撞上了,有人的地方比较安全。”
第88章 撇开金钱和名利,你们有……
回程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原路返回,这条全是山间公路,黑灯瞎火的, 人迹罕至, 优点是返程更近更快;另一条则是往老乡聚居的村子里绕一圈,他们没走过,有新鲜感,但比较远,按他们边走边聊的龟速,回去搞不好要10点了。
有人持不同意见,“抄近道赶在下雨前回去不是更好吗?”
谢晏耸了耸肩,他其实走哪里都行:“那看你们吧。”
“还是往村里走吧。”另一人吸着鼻子说, “我好像鼻炎犯了,得找个药店买瓶生理盐水。”
“生理盐水干嘛的?”
“洗鼻啊……阿嚏!”
无法反驳的理由。
药店只有村子里有, 于是争论了近20分钟,一行人还是决定往村里走, 并且开始祈祷自己运气足够好,别碰上下雨。
轰隆隆——
结果说什么来什么,半道一个平地惊雷,雨下一秒就砸在了人头上, 一群人刚从药店出来, 又钻进了药店里, 躲在屋檐下看浓墨重彩的根本看不清的天。
“丸辣!这下不知道要几点回去了。”
“别急,山雨无常, 搞不好一会儿就停了呢?”
大颗的雨滴顺着檐角而下,很快连成了线,能看得清的近处腾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从空气里传来草地和泥土的腥味,混着山间的冷意。
“这像是马上要停的样子吗?”一行人里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就是池霁,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搓搓胳膊,往柜台方向走,“怪冷的。”
男生里有人想做骑士,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在修宁市的九月夜晚多此一举地穿外套,脱无可脱,只好作罢。
柜台里有个穿着白大褂抱着手机打王者的懒散药师,闻言笑了一声,跟池霁说:“你别不信,咱们山里这雨说下就下,说停也就停了,看你们运气吧。”
但池霁太怕冷了,她在柜台边搓了半天也没把自己搓热,走过去跟另一个女生搂抱在了一块儿,相互取暖。
又过了一会儿,男生里也有人感觉冷,走到了她俩所在的那个避风的角落。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人聚在一起就爱讲闲话。
一个说:“我以前就在想,天气预报这么不准,肯定是因为我没加入气象学研究的队伍中。”
另一个道:“但你地理会考都差点没拿到A,现在还想学气象学?”
“怎么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不然还能干嘛,总不能回家继承家产。”
“有什么不行,我就打算继承家产。”
“那是你家就你一个,我还有个比我能干的姐呢,我就做我的闲散富二代好了。”
“别这么土啊,”柏天忆笑了笑,插入了谈话,“撇开金钱和名利,你们有没有真正想做的事情?”
那肯定有。
澜越的学生,志愿除了继承家产外,一个比一个有想象力,除了那位想要投身于气象学的大哥,另外还有想去非洲做动物救助的,想学国际关系与公共政策的……格局和爱心一个不缺。
谢晏只能表示佩服:“我还没想好。”
这也是正常答案,毕竟以他们几个年龄来说,人生都还刚开始。
“那你呢?”一个叫李帆的男生扭头看着强行跟来的孟扶冬。
他是个很会炒气氛的人,虽说不太喜欢孟扶冬,但也没打算在这个话题里把人撂下。
孟扶冬一晚上没怎么说话,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自己的事,愣了愣:“我?”
“对啊,”李帆说,“你可别提孟家什么什么的,说了是撇开金钱名利的梦想啊,继承家产是违禁词,没有就说没有。”
“我……”孟扶冬的视线落在药店门外的雨丝上,蓦地一笑,“什么都不考虑的话,我想当极光观测员。”
谢晏愣了愣,往他那边看过去。
从谢晏的角度,此时只能看到孟扶冬的侧脸,此人的下颚线条如同他本人一样脆弱易碎,瘦得只剩骨骼,眼神是难得一见的忧郁,就好像他此刻真的很真诚似的。
旁边一个叫周闻雨的男生好奇道:“为什么是极光观测员啊?”
“因为极光的出现有一定规律,又很随机,可能就像这场雨一样无常。”孟扶冬想了想说,“混乱中带着秩序,我觉得这种韵律感很美。”
池霁笑了:“看不出你还有这种浪漫细胞。”
“平时也用不到,”孟扶冬回过神,冲池霁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应该是没机会去做那劳什子的极光观测员了。”
他刚刚还忧郁得很走心,这句话又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在名利场中沉浮的少爷,对“极光观测员”这样既没前途也没钱途的职业表示了轻蔑。
池霁是学音乐的,浪漫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听到这话白眼一翻,抱着一旁那个叫宋燃的女生不说话了。
大雨短时间内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气氛有点冷。正当李帆和柏天忆对视着想要再说点什么改善下气氛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焦急的、混着口音的七嘴八舌。
“快快快把人抬进去——”
“小心,别落地!”
“老于,有药没有?水根受伤的嘞!”
柜台后面的“老于”急匆匆地跑出来,在药店门口迎到四五个被淋得透湿的村民,中间那个腿上受了伤,裤腿粘在伤口上,老长的一条血痕,跟雨水混着,乍一看十分可怖。
“哎哟!”老于叫了一声,“这怎么弄的?”
旁边几个村民忙解释:“他家那条黑子跟早跑丢了,水根非要连夜去山上寻!喏,这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的!”
“个么要消毒的闹,山高头的植物又说不准有没有毒的。”老于对着那个伤口看了看,“噶大一个伤口,你们要去卫生所的呀!”
“水根”痛得龇牙咧嘴,道:“你随便给我弄一下么好了,黑子还没寻到呢,弄完我还得上山。”
“嫑寻的嘞!”村民劝他,“话不定明早它自家跑回来的,夜里相好上山的啊?”
村民的话又吵又乱,充斥在药店小小的空间里,将一群高中生挤压得好生尴尬。
好在澜越至少有一半是修宁本地的学生,这口音倒还能听得懂。谢晏看他们争个没完,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要不要先给他用生理盐水冲一下伤口再说?这上面还有枝条呢。”
“哦对对对!”老于一拍脑袋,指着那几个村民说,“我都给你们气糊涂了!”
他忙跑进柜台背后,找了瓶生理盐水出来,指挥几个村民把人抬到靠门边的一个洗拖把用的深水池旁,伸手一指:“把他裤腿先卷起来,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老于说:“不是你来?”
“我是药师,不是医生啊。”老于瞪着他们,“我来同你们来有什么区别?”
村民一群大老粗,都没干过精细活,对着个狰狞的伤口没人敢动手。
十几个高中生也面面相觑。
一个男生朝唯二的女生看,压着声音问:“要不……你们去帮忙?”
“你疯了吧?”宋燃也压着声音回答,“你们怎么不去?”
“女生不是仔细点么。”男生讷讷。
“这是你的刻板印象。”宋燃说,“我这辈子就没做过手工活。”
池霁自然也没有,但她毕竟平日里在摆弄乐器,手头功夫比宋燃精细一点,此时有些犹豫——这毕竟算多管闲事,身为女生,她有很多顾虑。
“我去吧。”谢晏站起来。
他朝村民走过去,换了口方言跟几个村民沟通。修宁市区的方言和山区方言其实不太一样,但彼此能听懂,谢晏沟通完,就从人群里穿了过去,帮那个受伤的村民掀起裤腿。
粗糙的布料早跟皮肉粘连在了一起,被雨水一泡,伤口周围的皮都泛了白。
掀起来的时候谢晏听到那人发出明显吃痛的吸气声。
“卫生所在哪里啊,远吗?”谢晏问了句,顺便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啊好,”药师老于说,“不过这时候卫生所下班了,要打电话叫福根起来,个毛雨啊有点大……”
“打吧,”谢晏从他手里接过生理盐水,仔细地冲洗,他年轻,眼神比几个村民好太多了,确实更适合做这件事,“这伤口太深了,搞不好还要打破伤风,得让医生看看,弄不好明早还要下山去大医院的。”
“噶麻烦的啊。”水根听了直皱眉。
旁边的村民骂他:“你自家的腿!嫌麻烦你以后当残疾人别叫!”
“多大点事,我就寻个狗……”
“叔叔,”谢晏情绪稳定地说,“感染就不是小事了。”
他态度平稳说着话的时候,有种很能让人信服的力量,受伤的村民不说话了,看样子是听进去了一点。谢晏仔细给他冲洗干净,直起腰说:“送卫生所吧。”
他刚刚已经听见老于去边上打电话了,估计医生一会儿就到卫生所。
“走吧。”抬他来的村民相互看看。
“走!”边上的人说着,就要怎么来怎么把人抬出去。
“诶等些——”
老于紧张兮兮地冲出来拦住他们:“好不容易给他伤口冲干净,又要抬出去淋雨啊?亏你们想得出来!”
“个么接个办啦!”村民冲他摊手。
“伤口不好淋雨的,我这里有把伞。”老于从柜台后面捞出把大伞。
伞虽然大,但在这样的天气面前也是杯水车薪,勉强能用来遮一下伤口,还得增加劳动力——先前几个人在雨天里抬人就够呛了,加把伞不好抬。
不过好在,这店里有不少好事的高中生,这群人别管是不是少爷,多事的心是一样的。
“我们来帮忙!”
几个男生喊着就冲了出去,自行分配好了工作——打伞的,看路的,搭把手的。
“不用这么麻烦。”谢晏挥手把人赶开,到那村民面前半蹲下,“叔叔,我背您过去。来个人带路,再来两个人在后面看着他的伤,打伞的也跟在后面。”
“小伙子,”水根看着他,没动,“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
“反正我们高中生一身的力气无处发泄。”谢晏笑了起来。
水根听他这么说,只好爬到他背上。村民靠山吃饭,一天天的面朝黄土,卫生习惯说不上好坏,他身上有股陈年的泥腥味,像被这片土地浸透了。谢晏却没嫌,被这股气味包围恍惚间让他回到了当年在工地找活干的时候,竟还多出几分亲切感。
老于喊几个高中生帮他看着店,自己冒雨在前面领路。谢晏背着村民,一头扎进了大雨里。
第89章 孟家气氛古怪,而且可能……
“这边!”
“小心点脚下, 这里石头多!”
“地滑,小心!”
“来来来这里这里,前面右转就到了……”
冲进卫生所时, 几个人身上全湿了, 不过把伤员交给了医生,也算是今晚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到这里就没他们的事了,谢晏看着跟过来的柏天忆和周闻雨,说:“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药店啊?”周闻雨说,“要不等雨停了再过去?”
“先集合吧,反正湿都湿了。”柏天忆笑笑,掏出手机看了眼, “下雨了信号不太好,还是尽量别分开了咱们。”
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手机表面也多了一层潮意。
老于也是这么个意思:“我们几个先将就着打伞回去,一会儿我再打伞过来。我店里有个小的取暖器, 这地方也没法让你们换衣服,先烘着,省的冻出来。”
“行。”谢晏点点头,“谢谢叔。”
老于摆摆手:“我还要谢谢你们呢, 水根这人莽撞还不听劝, 今晚要是没你们在, 我能被折腾死。”
他撑开伞,尽量遮着三个高中生, 自己大半个人在雨里,四个人一块儿往回走。
等回到药店,他们几个身上都能滴水了。老于倒是有毛巾, 但那是他自己用的,不干不净,也不好意思给人。他拆了几张医用无纺布片给他们擦水,然后回到里面的小房间,拿了台很旧的取暖器到外面插上。
“烘一会儿吧,我估计这雨最多还半小时就该停了。”老于看了看雨势说,“你们等停了再走。”
他还得回卫生所去,店里让留下的村民帮忙看着,也不怕这群高中生一会儿走人。
“谢谢叔。”三人道了谢,聚到取暖器旁。
“英雄啊晏哥,”李帆凑了上来,“第二回了吧。”
“什么第二回?”谢晏在想事,回过神问。
“这是我第二回看你勇救群众。”李帆冲他竖大拇指,“人美心善!以前我还因为学校里的传言对你有过偏见,真是对不住了。”
谢晏笑了笑:“以前的传言也是真的。”
他不想因为如今否定小谢晏存在过的过去,无论那是好是坏。
“那就是你洗心革面得很成功!”李帆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总之你,好!牛逼!英雄!楷模!我辈榜样!”
谢晏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多词?”
“他作文分在我们班是前五。”柏天忆搭了一句,“你刚在想什么呢?我看你有点走神。”
“啊?哦……我就是突然想到,”谢晏顿了顿,看着取暖器里面那根亮起来的电热丝出神,“我化学和生物成绩不错,其实可以学医?我好像会喜欢这个。”
“那很好啊,”柏天忆点点头,“学医挺辛苦的,但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试试,反正我们这些人,又不怕试错。”
澜越的学生有的是底气。
谢晏“嗯”了一声,思绪顺着学医的想法一路想了下去。
他飞散的魂是被一声“谢晏哥哥”喊回来的。
孟扶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容又甜又媚:“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来一下?”
“怎么?”谢晏不太想动,他靠近取暖器的半边身体被烤得想流汗,另外半边却是冰冷的,觉得自己扛不住离开太远的气温。
“就说两句话。”孟扶冬说。
他是个很执拗的人。谢晏这会儿不想跟他争,只好无奈地站起来:“就两句啊,挺冷的。”
他跟着孟扶冬来到药店门外,站在屋檐下,“说吧。”
“谢晏哥哥,你刚刚救人的样子,真的好帅哦。”孟扶冬朝他转过来。
“有话直说,”谢晏看他一眼,“很冷。”
“我是想问你,如果我也像那个村民那样受伤了,同样的场景,你会帮我吗?”
孟扶冬的声音很甜,带着他刻意掐出来的甜美与乖巧。这段时间,谢晏听多了这样的语气,明知道这是他装的,还是要赞一声装得很自然。
而且谢晏诡异地理解到了孟扶冬的脑回路——
“你别,”他后退半步,将信将疑地看着孟扶冬,“为了博取我的关注,就随便弄伤自己。”
孟扶冬“啊”了一声,开怀地大笑起来:“那怎么办?”
他举起一条鲜血淋漓的胳膊,双眼无辜地瞪圆了:“已经伤了呢。”
“……你大爷的是不是疯了啊!”谢晏一声怒吼,把在店里躲雨取暖的人都给吓了一跳,“拿什么东西划的?”
“小刀咯。”孟扶冬一指柜台。那上面有把削苹果的刀,放在一堆苹果皮上,也不知道老于是几点削的苹果,总之,谢晏到此时才发现,那把刀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了殷红的血。
饶是谢晏尚未学过多少医学知识,也知道污染刀具划出伤口是有风险的。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他对天翻了个白眼,嘴上“哈”一声:“孟扶冬,想死不用出来折腾人。”
“你会让我死吗?”孟扶冬好奇地看着他,“你这么善良。”
谢晏指了指他,点点头,半句话没说出来。
他冲进店里,拿起那柄刀,在3班一群人“怎么了”的询问声中,用一句“没事,你们先歇着”走了个来回,然后到门前将孟扶冬整个人捞了起来。
这是个公主抱的姿势,孟扶冬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这么刺激?”
“受伤了不能让你动,会活血的。”谢晏态度极差,“松手,血沾到我身上我就弄死你。”
他还记得去卫生所的路怎么走,双眼在大雨中几乎睁不开,要保持姿势稳定已经需要非常集中精力,因此没发现孟扶冬一路上都在盯着他。
“医生,不好意思。”一晚上两次送人来卫生所,谢晏自己都觉得对不起村医,进门就开始道歉,把小刀往桌上一扔,“他用这把刀弄伤了自己,您看需要打破伤风吗?”
老于看到那把刀眼睛都瞪出来了:“这不是我削苹果的刀?我都没洗啊!小伙子,想自杀不用死我店里吧,我们无冤无仇啊!”
孟扶冬没事人似的甜甜一笑。
老于:“……?”
这孩子精神似乎有点不正常。
医生刚帮那个叫水根的村民处理完伤口,过来一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小伙子,你打过破伤风或者百白破没有?”
“应该没有吧。”孟扶冬晃着脚。
“那你这不好办啊,”医生皱着眉,“我这边没有疫苗,只能先帮你处理一下,24小时内要去山下的大医院打针……你们是不是学校组织过来搞活动的?你们老师呢?”
“有带队老师,我回去就跟老师说。”谢晏在旁边冷着脸说了一句,“您先帮他处理伤口吧。”
孟扶冬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冷脸。
“诶,好。”医生道,“一定要跟你们老师说啊,挺严重的。”
“嗯,我知道,您放心。”
谢晏面色不虞,看医生找药找纱布都不想看孟扶冬,正好这时他手机震了起来,谢晏也没看来电显示,边接边往外走:“喂?”
“你出去了?”
谢晏脚步一顿,将手机拿下来一看,还真是方趁时的电话。
出来的时候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跟方趁时汇报,可这一晚上先是迟到未归,又是淋了雨,饶是谢晏心态稳定,这会儿都有点心虚起来。
电话那头方趁时的语气很冲:“出去了你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里休息,怕你心情不好,都没敢打扰你!”
谢晏张了张嘴,他走出卫生所的大门,看着渐渐不再成线的雨滴,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这么晚回……”
“还没回来吧?”方趁时强压下火气,“我听到雨声了。”
“嗯,本来是在躲雨来着。”
“‘本来’——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村民受伤了,我帮了点忙,然后……”谢晏张着嘴,突然不想跟方趁时说孟扶冬的事,“我回去跟你说吧。”
“回,怎么回?这么大的雨。”方趁时说,“你在哪里?”
“村里的卫生所,一会儿得回药店去,其他人都在那里。”谢晏听话听音,问,“你不会要给我送伞吧?我跟3班的几个人出来的,你送一把伞来我也不好扔下他们跟你走,还不如别送了。我看这雨一会儿就停了,自由活动时间也过了,霜姐不一定会放你……”
“谢晏。”方趁时打断了他。
他语气很凶,谢晏却生不起气来。他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愧疚”二字。
老实说,这两个字谢晏不陌生,可这种情况下产生的愧疚却很新鲜,他一边愧疚,一边在心里品了品这突然涌上的情绪。
“你用不用得上伞,和我给不给你送,是两件事。”方趁时疾言厉色。
谢晏:“……”
“那你……”谢晏舔了舔嘴唇,“跟盛柯一起来吧,池霁在这里,而且她很怕冷,最好让盛柯带件外套过来……”
方趁时气得把电话挂了。
谢晏拿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卫生所里。
孟扶冬这伤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是医生说他今晚可能发烧,给开了点消炎药。谢晏现在一点都不信孟扶冬的自理能力,把需要吃的药一一记下,还问医生讨防感冒的药。
“我们有三个人淋了雨,回去说不定要感冒。”
“我那儿有感冒灵,一会儿给你拿点。”老于摆摆手,“福根这里的药都是有数的,开给你麻烦,不如上我那里。”
“行。”谢晏点点头。
等孟扶冬的伤口包扎好,两人并老于一道将就撑着那把伞,回到药店中。
老于找了两盒999感冒灵给他们,谢晏想掏钱,被老于拒绝了:“没几个钱,送你们了。”
“那谢谢叔。”
“没事,你去烤烤火吧,别真着凉了。”
雨已经比刚才小了,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走。谢晏问老于多拿了一个塑料袋,自己拆了半盒感冒灵装着,剩下的都给了柏天忆:“你们房间近,拿着分吧。”
“你半盒够吗?”柏天忆问。
“够,我身体好得很,不太感冒。”要是半盒感冒灵都压不住,那他应该去买点别的药,或者去看医生。
说是这么说,这会儿谢晏心里很有些忐忑,看着外面的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闻雨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们那个孟扶冬,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谢晏笑了,“他就是……需要别人关注。”
“我见过很多在家不受宠喜欢博关注的人,”周闻雨满脸不敢声张的惊悚,“没见过这么疯的啊。”
“我听说他们孟家……”柏天忆低低地说了一句,表情有点为难,大概是不习惯在人后说这些。
孟家气氛古怪,而且可能,专出疯子。
“谢晏!”
疯子2号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方趁时举着伞,裹挟着雨雾,一路气喘吁吁地冲进药店。他谁也没看,径直跑到谢晏面前,死死地抓住谢晏的胳膊,像是气得狠了。
3班的十来个人一个个眼睛都瞪圆了:“方总,你怎么来了啊?”
方趁时没回答。
盛柯跟在方趁时后面,慢一步走进药店。他走得比方趁时要优雅一些,这会儿还能态度热情地给所有人一人发了个暖宝宝,最后才拿出个环保袋,从里面掏出三件外套,仿佛毫无目的地问:“谁要?”
几个人一致表示要先给淋了雨的猛士。
但周闻雨和柏天忆围着取暖器都快出汗了,只说“给谢晏和孟扶冬吧”,谢晏推辞不要,那三件外套便落在了两个女生和孟扶冬身上。
真迂回啊,谢晏心道。
“别看他,看我。”方趁时伸手把他的脸拧回来,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就这么盯着他。
这人来人往的,让谢晏看他,谢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心里的话,没一句适合在有人的时候说出来,便只好垂眸盯着方趁时手里的伞,无奈地笑:“真就只带了两把伞啊?”
第90章 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
“阿柯那儿还有三把伞, 临时只能借到这么多。”方趁时语气很冲,“出门能记得带伞就不错了,没谁会带两把的。”
谢晏反手握了握他的手, 捏着他的手指没说话。
五把伞, 两人一把也不够,加上盛柯和方趁时,他们总共有十五个人。
谢晏有心想等雨停了大家一起走,不过因为这会儿有一个伤患并三个淋了雨的英雄,大家商量着让这四个人和女生先走,剩下的人留下来等雨停。
盛柯留了一把伞给剩下的人,自己上前冷笑着拎起孟扶冬,哥俩好似的搭住了他的肩——看似亲切, 实则是夹着他,强迫他跟自己离开。
他俩是第一组, 紧跟在后面的是宋燃和池霁,周闻雨和柏天忆撑着一把, 特地落在她俩后面,说是帮忙看着路。
方趁时撑开伞,回头看谢晏。
“走吧。”谢晏跟上去。
药店离酒店其实已经不远了。
方趁时和盛柯跑出来花了十来分钟,现在他们慢吞吞走回去, 也不过半小时不到的路。谢晏回到酒店, 才发现吴霜停和他们3班的班主任高宁疆站在大厅里, 看见他们连忙迎了上来。
高宁疆年纪一把了,听说还有几个人被困在药店, 当时就要跟学生们回去接人。不过其实八人走到酒店时雨已经变得很小,估摸着那几个人要是不怕淋点雨,这会儿应该从药店出发了, 就只打了电话回去,没出门。
“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一路上不发一言的方趁时突然开了口,“只接通了一个。”
谢晏愣了愣,回过头看他:“下雨的时候山里信号不好。”
“我知道。”方趁时没看他。
谢晏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摸了摸他的背:“你等一等,我跟霜姐说几句话,然后跟你一起上去。”
方趁时这才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到他身上:“快一点,你得尽快换衣服。”
“嗯,知道。”谢晏冲他笑了一下,走过去跟吴霜停简单地说了下孟扶冬把自己弄伤、以至于早上要打针的事。
明早他们还要在茶叶文化博物馆这边参观,让今天没能排到炒茶的人再体验一下,孟扶冬脱队下山打针,肯定需要吴霜停陪同。
“好,我知道了。”吴霜停说,“你早点去休息吧,我跟他聊一聊。”
谢晏应了一声,回头去找方趁时。
3班那几个人和盛柯已经不见了,两台电梯有一台正在上行。高宁疆站在大门边等待剩下的学生,只有方趁时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间,专注而偏执地望着谢晏。
有时候谢晏会为他这样的眼神感到心惊,但那身经年冷却的血却像是会因此燃烧起来。
谢晏走过去推了推他,有些讨好地笑了笑:“上去么?找个没人的地方。”
“干嘛?”方趁时冷哼一声。
“有话跟你说。”
另一台电梯下行到一楼,“叮”一声打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
方趁时嗤笑道:“不是你不想跟我讲话的时候了?”
谢晏拉住他的手,方趁时一下闭了嘴。
“对不起,”谢晏看着他,“今晚让你担心了,我是……确实没想到。”
方趁时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没说话。
3楼很快就到了,谢晏拉着他从电梯间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找个没人的地方……”
“楼梯间不就没人么?”
谢晏摇摇头:“今天这整个酒店几乎都是我们高三的人,电梯一堵,或者有那种嫌电梯慢的人就会走楼梯,走廊里又有酒店的监控,我那里,孟扶冬随时会回来……”
他分析完这一通,看向方趁时,“去你房间?”
“我房间有阿柯。”方趁时说。
“借个厕所用用。”谢晏笑笑,“再说盛柯听到什么又不会出去乱说,就说几句话。”
方趁时悲哀地发现,他根本就没法和谢晏生气,最初的惊慌和愤怒已经在联系上人的那一刻偃旗息鼓,浑身的刺也在这几句话里软化了下来。他没好气地看着走廊的地面哼了声,不知道在不满意环境还是不满意自己,然后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盛柯其实刚回房间,因为他还把池霁他们送到了3班那层楼再下来,本想洗澡,但听到两人有话要谈,便耸耸肩躺回了床上:“那我玩会儿手机。”
“谢了。”谢晏冲他一笑,刚想拉方趁时进厕所,就见方趁时从他旁边越过去,到自己的行李箱前抓了几件衣服,又把他推进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门。
“脱吧。”方趁时说,“边换衣服边说。”
谢晏抿了抿唇,把身上湿掉的T恤往上一扯,甩到旁边。
方趁时很仔细,拿了衣服、裤子,甚至还有条内裤,足够谢晏把身上湿掉的所有东西都换一遍,但这儿谢晏并不想换衣服,他回到酒店,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冷,倒是有一腔话不知道从何开口。
方趁时对着他光裸的上半身看了两秒,忽然将衣服搁到洗手台上,从水池底下的篮子里抽出条大浴巾,将谢晏整个包住,然后抱了上来。
谢晏在他怀里叹口气:“我们不冷战了吧。”
方趁时扯了下唇角:“本来也不是我想冷战……你愿意跟我讲讲了?”
谢晏“嗯”了一声:“我有时候不喜欢你对我过度的保护欲,我觉得自己也是个成年了的男人,有自己的想法,能自理生活,不懂你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个易碎品。一开始我还以为我是觉得你这样不太尊重我才生气,后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谢晏转开了脸,对着浴室的瓷砖思考了几秒,说,“方趁时,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想你,看见你我会高兴,知道你为我担心我会愧疚,你从悦湾千里迢迢飞回来见我,我当时觉得我的神经都好像被你点燃了……这些情绪虽然都很细微,说不上强烈,但都是真实的。你说我这算喜欢你吗?”
方趁时愣了愣。
“我想了很久,除了喜欢,好像也没有别的答案。”谢晏说,“所以我又觉得,我讨厌你过度的保护欲,是不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站在你身边是我自己选的,因此要受的苦是我该承受的,你想保护我,就好像否定了这其中我自己的意志。我不需要你迁就我,我说过,我会自己走到你在的地方去。”
先前谢晏说这句话,说的是成绩。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或许当初,他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包含了现在的意思。
这世上有一个人这么的爱他,他想要,站在他身边。
方趁时张了张嘴,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在哆嗦:“谢晏……”
“如果有人在我面前嘲讽同性恋,我希望无论多少次,我都有底气站在对方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是我自己选择成为一个同性恋的。”谢晏轻声说,“今天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以后我……不在一起的时候尽量给你汇报行程,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名正言顺汇报行程的理由……”
“谢晏……”
“——做我的男朋友?”谢晏安安静静地把最后的话说完了。
方趁时深吸口气,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泄气似的低头吻住他。
谢晏……很想配合,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失去自由的状态,身体挣了挣,话音在唇齿间含糊不清:“我动不了了……”
方趁时回过神,却实在不想松开,靠在他肩头低笑:“你想怎么动?”
“说荤话就开心了?”谢晏艰难地从浴巾的束缚里伸出胳膊,双手回抱住方趁时,“还是喜欢听我说喜欢你?”
“是喜欢,”方趁时顿了顿,“你。”
他给的拥抱很紧,紧到谢晏一伸手,就能从绷紧的脊背处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
鼻腔里是方趁时的味道,他来找谢晏时跑出了一身汗,却并不难闻,和那个受伤的村民、和孟扶冬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
谢晏眯起眼,心里荒诞地想,也许人会吸引什么样的人、被什么样的人吸引,是从出生起就被命运决定好的事,无法更改,也最好不要更改。
谢晏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糟,但人这一生总该有至少一次幸运,有这样的遇见,其他的别离似乎就不显得那么伤悲。
他喜欢这个味道,甚至有一点上瘾,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方趁时一直说他身上香。
“方趁时,”他一下一下地摸着方趁时的脊背,轻声说,“我对自己的情绪和情感都不太敏锐,但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喜欢你的。”
“……那你还,”方趁时的声音有点哑了,“非要跟孟扶冬一起住。”
谢晏笑了:“跟你分开,舍不得的感觉会更明显,我想要确认下自己的情绪,而且顺便……我觉得应该多和孟扶冬独处一下,仔细看看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想解决他这个问题。”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跟我抢人。”
方趁时从他肩头起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张嘴咬了下他的鼻尖:“……你的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偏偏我还……”
他顿了顿,有些泄气,不甘心地说,“赢不了你。”
“我也总是拿你没有办法,这本来就是相互的。”谢晏强调,“诶,方趁时。”
“嗯?”
谢晏朝他亲过去。
浴巾落在了地上。
两个风尘仆仆的归人于此地找到了停靠。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谢晏觉得自己好像亲不太够,他在凌乱的呼吸间问完这个问题,又目光迷离地凑过去吻他。
“谢晏。”方趁时单手按住他,原本想将他推开一些,好让自己说完后面的话,可一触手又被那里的触感蛊惑,手下意识地上推,到脖颈处收紧。
有力的脉搏在他掌心跳动,那是他差点失去的,谢晏的生命。
被微微挤压的空气让谢晏皱眉,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嗯?”
“不怕我么?”方趁时的吻落在他脸侧、唇角,声音低哑,蛊惑似的,“没名分的时候还好,有了名分,我可能会正大光明地不让你见人,想把你关起来……你知道的,我是变态啊。”
“你可以试试看,”谢晏眯着眼笑,声音因为缺氧变得又细又软,“我打不死你。”
方趁时笑得胸腔都在震。
他曾大言不惭地说过“我差那一个名分吗”,可到头来,真到此时此刻,他却不敢大大方方地表示同意,生怕惊扰了这个梦。
“所以你不怕,”于是他选择自己去问,把选择权交给谢晏,“跟我在一起可不能反悔了。”
“你才是别后悔。”
谢晏拧着的眉头多出了几分痛苦之色,方趁时眉心一跳,迅速地松开手。大量的空气涌入,谢晏不自觉地呛咳起来,眼角渗出些泪花。
方趁时近乎凶恶地堵住了他的嘴,撬开他齿缝。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可原来情至深处,无从谈起,无话可说。
他只能不停地亲吻谢晏,亲到氧气耗尽,亲到嘴唇红肿……仍觉不够,最后,他忍无可忍,一口咬在了谢晏肩头。
“嘶……”谢晏抽痛,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却没挣扎,只说了句玩笑话,“轻点啊,要是咬破了我今晚就得去找那村医第三次了,那不是扰人清梦么?”
方趁时收住嘴,抬头不满地看他一眼,又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他扑过去的时候是恶狠狠的,临到头却收住了力,牙齿落在脆弱的喉结上,就这么抵着。
命门落在别人嘴里,谢晏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方趁时感觉到那个微妙的滚动,呼吸一滞,牙齿便自动退后,换成了舌头,轻轻噬咬着。
谢晏面色一变,忽然推了他一把,后退半步。他本来就站在门边,这一退就要撞到门上了,目光和言辞闪烁:“……我该回去了。”
方趁时擦着嘴,幽深的目光锁定了他:“干嘛,没亲完就跑?”
“再亲要起火了……不行的啊。”时间地点都不对,谢晏无奈地看着他,“衣服给我吧。”
方趁时又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把衣服递过去。
确定了关系,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方趁时看着谢晏把自己的衣服穿到身上,一种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舔了舔牙,也不像从前那般压抑自己,直白地问:“你以后能不能都穿我的衣服?”
谢晏刚把衣服穿好,正准备把被雨淋湿的裤子脱下来,闻言一愣。
然后他失笑,“占有欲这么强?”
“嗯,”方趁时垂眸看着他脱裤子,“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作者有话说:按照本来的计划,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要再稍微晚一点点,但是写到这里的时候,又觉得事情都这样了,按照他们的性格,好像没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书写到中后期,角色会自己活过来,有自己的意愿,我作为作者,不应该太干涉。
就算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但是今晚,先在一起。
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