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漫长。
早自习结束到第一节上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其实很短, 走得慢还有可能赶不上,但谁也没有提速的意思。
谢晏在方趁时身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准备起身:“该……”
“等等。”方趁时按了他一下, “再等一会儿。”
“你还没好么。”谢晏看他, “很持久啊。”
方趁时愉悦地笑起来,有些畏光的眼睛眯着:“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舌吻我,有点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也是。”谢晏一点也没有被调戏的自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男高中生是比较生龙活虎。”
他又在方趁时肚子上坐下了,没回头看,没去确认。
气氛难得的静谧祥和,仿佛回到了谢晏喝多了酒发烧的那个晚上。
“你多说说这些话多好。”方趁时轻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亲我一百次都不如和我说一句想我更让我高兴。”
得到了那种简单的碰触以后,方趁时逐渐意识到, 他想要的并不只有谢晏的吻。
“这种话没法多说。”谢晏慢慢把头别开了。
“害羞啊?”
谢晏“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有时候还会觉得难堪。”
余光里, 能感觉到方趁时倏然看来的视线,谢晏对着远处浅蓝色的游泳池水发了会儿呆,然后说:“不是谁都需要别人真心实意的表达,我也……不怎么喜欢被拒绝。”
但他总是被拒绝, 想帮爸妈干活, 他们说你还小坐着就好;想让他们回来, 他们又说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人陪。
好像没有人需要他的依恋。
这或许是他渐渐变成了一个乐于助人的人的原因——靠一些死皮赖脸,来获得别人的需要。
“我需要。”方趁时的话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你多和我说。”
谢晏“嗯”了一声,将头转了回来:“以后我会多试试的。”
方趁时看着他的脸,目光专注而柔和:“我还再亲你一下。”
“已经上课了。”谢晏拒绝了这个提议。
今天的第一节是英语课。澜越的英语课是双教师体系, 教材都是学校专门编写的,全英文,谢晏刚穿过来的时候差点连课本都看不懂,如今倒是好多了,但碰上外教给纯英文授课的时候他还是会怕哪里听不懂。
今天的英语课就是外教上,谢晏原本是没打算迟到的,这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行吧,好学生。”方趁时按着他的腰把人往上提,“回去吧。”
“你好了?”
“嗯。”
谢晏站了起来,往方趁时那儿看,果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放心地往外走。
他揉了把自己的腰:“你手劲还挺大。”
“嗯?”方趁时朝他看过来,“我弄伤你了?”
虽说刚刚确实有点激动,可能没控制好,但应该不至于……
“不知道,应该没有。”谢晏把校服拉起来了一点,看到腰上几条红痕,“没破皮,就有点疼。”
他的腰精瘦,最近增肌以后,多出了很漂亮的线条,皮贴肉,肉贴骨。
方趁时突然追上去,弯腰在他腰上亲了一口。
谢晏猛地把校服往下来,瞪着方趁时看。
“就亲一下,干嘛反应这么大?”方趁时直起了腰。
谢晏瞪他的视线也随之一路上移,片刻后他说:“你是觉得我真的清心寡欲到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吗?”
方趁时愣了愣,随后偏头笑了起来。
“笑屁啊!”谢晏压着声音吼了一句。
“你不觉得我恶心难道不值得我高兴一下吗?”方趁时过去搂了搂他的肩,“我错了,我下次多注意。”
“你最好是。”谢晏说。
本地的比赛结束之后,方趁时就不是隔一两天来一次学校了,而是隔几天消失三四天。
这三四天里,前后的一两天可能都花在路上,所以谢晏也会抽空和方趁时发发信息,时间一长,聊天的习惯就保持了下来。
方趁时出去比赛得有孟书秋的助理跟着。
有时候如果比赛的城市和孟书秋的工作行程撞上,孟女士会亲自来盯。
方趁时不会在孟书秋的助理面前频繁玩手机,因为不打算让孟女士发现什么异样,回复消息就会很慢。
方趁时没有改变主意,所以黄景昀还是走了。
谢晏克制住了自己再在黄景昀的事情上说点什么的冲动,但方趁时又跟谢晏说,最后他帮黄景昀联系了一个学校,去不去是黄景昀自己的事。
额外的举动,大约是因为知道谢晏心里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丝不忍心。
生活的压力经常挤压人的神智,让人无暇去思考许多东西,近来才觉得生活像被水涤荡过一样,最关键的是,方趁时不在,每日身边的空间空了一块,就好像大脑也被莫名其妙地清理出一块空间来,于是他想了很多事。
想他分明也不是什么善良到毫无底线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情心泛滥至此的,又是为了什么;想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那些事情和反应又是为什么;谢晏是个爱琢磨的人,心思其实很重,只是习惯了将思绪层层叠叠地压在心里,时间长了,偶尔连自己也会骗过。
高考之后,如今这批高三生离开了学校,澜越仿佛突然空了一半。
但很快就是会考了,有精力去感叹校园空荡荡的大概只剩下了高一的学生。中学时期,无论是初中也好高中也罢,变化都很剧烈,第一年还在傻乐,第二年就成熟稳重,到了第三年,备考备得焦头烂额,什么幼稚成熟的统统靠边,仿佛在短短三年内经历了幼年期——青春期——社畜期的全过程,这样的流程得来两遍,还具备失忆的效果,因为显然中考不能磨灭高一学生傻乐的志趣。
会考考三天,十门课,除了文理科各自的科目之外,还多一个计算机,谢晏花时间恶补了一下,好在他以前也有台旧电脑偶尔玩玩,倒是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方趁时参加的比赛是面向中学生的,到大考前后,赛程就暂停了,所以他大概回来了一周时间,考试、腻歪,然后再消失。
出了梅,天气彻底变得炎热,每日高照的烈阳蒸熏着各人的神智。
暑假到了。
【日安:暑假你是不是一直都要比赛?】
【F:嗯,暑假的赛程会密集一点】
【F:怎么】
【日安:你不找我的话,我就去报学校那个夏令营了。】
【日安:我的父母关系还没处理好,暑假太长了,我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准高三从8月上旬开始就要补课,两个月的暑假被缩短到40天左右,但还是长。
从穿越过来开始,谢晏就没有在家里待过这么长的时间。
【F:hhhh】
【F:谢晏的父母有这么难相处吗?】
【F:我以前还以为他言过其实】
【日安:其实可能还好,望子成龙的父母的两种不同的极端表现形式罢了,照理说我现在成绩上来了,跟他们相处应该不困难。】
【日安:所以主要问题其实是我,毕竟我和我亲生父母也没相处过几天。】
期末考成绩下来,谢晏又往前爬了20名,彻底进入了“前百梯队”。
谢母一直怕自己出去工作以后谢晏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状态掉回去,因为这件事高兴得带了个大红包回来,是真的用红纸像包礼物那样包起来的两叠现金,中间用一条指宽的纸卷捆着,两万块钱,说是他爸给他的奖励。
谢晏没见过这种程度的“红包”,拿到的时候还有点尴尬:“不是说厂子里效益不好吗?”
“那也不至于两万块钱都拿不出来。”谢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就拿着吧,暑假到了,跟同学出去玩总要买点喜欢的东西。下学期要继续保持。”
谢晏自动忽略了后面半句,把红包推了回去:“您还是给我转账吧,这年头谁花现金啊,到店里都找不开的。”
谢母“哎”了一声:“那你把这个钱放家里,当个彩头,妈另外给你转账。”
“……行。”
【F: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
【日安:我不擅长的事可多了,你别对我太有滤镜了啊。】
【F:很难没有吧】
【F:夏令营准备去哪儿?】
【日安:北美吧。】
澜越的夏令营是出国游学,旨在提高学生的外语水平,并为日后的专业选择提供些方向。路线有八条,为期两周,开销不小,谢晏本来想拿攒的零花钱出来,再让谢母支援一点,没想到谢母听说以后,二话不出把钱全出了。
“去年逼你去你还不肯去呢。”谢母很感叹,“今年倒是会主动提了。”
可不是吗,小谢晏英语成绩不好,社交又苦手,他当然不肯去了,您都没问过您儿子原因。
谢晏“啊”了一声:“现在英语成绩好点了。”
加上办理护照和等待签证的时间,40天的假期又去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日子,谢晏给自己排满了家教课程,就这么混到了补课开始的时候。
一回到学校,谢晏听说了一个新消息:徐若梨要走了。
“我要去米兰!”她一脸的雄心壮志。
徐若梨审美绝佳,班里运动会的赛后总结宣传片都是她给剪辑的,为了去欧洲学习油画和摄影,她得从现在开始恶补意大利语和专业课水平。
骤然面对分别的消息,班上几个和她玩得好的感性的女生都哭了起来,教室里顿时一片悲伤的泪海。
谢晏后退了一步。
在这一步里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情绪的接受度很差。
喜欢的朋友要离开了,对高中生是多大的事啊,说句天塌了也不为过,哭不是很正常?
又没拉着你哭,你躲什么?
“别哭啦,”徐若梨抱抱这个,拍拍那个,笑眯眯地说,“高考前我会回来的。”
“不是直接准备好作品集申请到学校就走了吗?”一个哭得泪汪汪的女生说。
“来见你们嘛,实在不行,我从米兰飞回来。”徐若梨说,“咱们不是那种毕业了就不见面的关系好吗!”
“明年生日会你还开不?”
“开!”徐若梨一拍桌子,“先把今年的开了!”
过几天就是徐若梨生日,她打算把生日会开了再离开,所以这几天都是正常来学校的。
生日会请了2班的所有人,谢晏提前问了一下,着装没有要求,但因为他衣柜里全是T恤,怎么想都不太得体,所以他还是去买了身衣服。
非常浅、浅到近乎白色的天蓝色休闲衬衣,配一条深灰色的西裤,衣服下摆往裤腰里系进一半,刚好能露出恰到好处的胯和长腿。
咔嚓。
一进门,谢晏就先被镜头晃了一下。他看着穿着礼服裙扮相端庄秀丽但在大门口扎马步扛镜头的徐若梨,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干嘛呢?”
“拍摄来宾。”徐若梨一口气对他拍了几十张,才把相机拿到面前慢慢翻看,“嘶,这腿,可惜今天方趁时不来,不然我都不敢想他会疯成什么样。”
能疯成什么样?他又不是没看过。
方趁时挺有定力的好吧。
谢晏看着她。
苏蓉毫无形象地拿了碗还挂着水珠的小番茄,站在徐若梨边上一颗一颗往嘴里塞:“你修完图发给阿时不就好了,他肯定收的。”
“我是打算发。”徐若梨一脸兴奋地挑着照片,片刻后又丧气地把相机放下,“不去学校什么都好,就是想到我看不到我们班的绝美CP我就难受。”
“我会给你发前线战报的。”苏蓉想拍她,看了看自己拿小番茄的手,把碗换了只手,用拿碗的手拍了拍她。
“……你们嗑CP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正主。”正主之一发出了抗议,“不觉得尴尬吗?”
“你不是不介意吗?”苏蓉笑嘻嘻地看他。
“我们是不会尴尬的。”徐若梨非常坦然,“你要是尴尬了,那也会是我们的嗑点之一。”
谢晏:“……”
他输了。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盒递过去:“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拉一下时间线
第72章 我希望能和谢晏做同桌。……
“咦?有礼物。”徐若梨把礼物盒子接了过去, “是什么呀,我打开看了?”
“看吧。”谢晏说,“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缺, 而且我零花钱不多, 贵重的摄影设备是买不起了……”
他话都还没说完,徐若梨已经手很快地将礼物盒子拆开了:“哇!”
是一台二手的胶片机。
徐若梨玩摄影算是熟练的爱好者程度,家境好,自然设备不少,但胶片机一直是她想尝试却还没尝试的领域。
“正好我一台都没有呢。”徐若梨把相机打开,确认了一下胶卷余量,抬手对着谢晏又是好几张,美滋滋地说, “到时候洗出来看看。”
“你喜欢就好。”谢晏笑笑,“我想了好些天才想到这个礼物。”
他在数码市场打工的时候, 认识了一个隔壁的相机店老板,人很有趣, 店里卖一些新机,也会收卖二手。这次的胶片机就是他回市场找那个老板买的,虽说现在是拿不到友情价了,但知道人信得过, 省去了许多做功课的时间。
“你竟然为我的礼物想了好几天, 我有点感动。”徐若梨抱着胸口, 泫然欲泣。
“演得有点过了啊。”谢晏说。
“啧,怎么都不配合一下。”徐若梨嫌弃地撇了撇嘴, “诶,方趁时下个月生日,你有没有开始考虑要送他什么啊?”
谢晏愣了愣。
“没想吗?”徐若梨说, “差不多该开始想了哦,他的礼物应该更难送。”
可不是?方趁时不仅什么都不缺,他还没有爱好。
但——
“我想好了。”谢晏说。
“咦?”徐若梨的眼底立即闪现了一道光,“这么早就想好了啊?区别对待啊谢晏同学……能不能给我剧透一下是什么?他生日的时候我都不一定有空回来参加。”
“不能。”
徐若梨看了他两眼,突然露出细思恐极的表情:“你不会真的要送什么很禁忌的……”
“什么跟什么啊。”谢晏笑了,“打住啊,只是一个小玩意儿,就是……比较有纪念意义。”
“哦……”徐若梨恍然,“你进去吧。”
苏蓉在旁边笑:“你不问啦?”
“情侣间的小把戏。”徐若梨嫌弃道,“不问了,把戏内容是情侣之间的隐私,我们同人女只负责造谣传谣。”
谢晏乐了会儿,进去了。
宴会本身大同小异,参加得多了就很无聊,谢晏在大厅里吃了一圈,被盛柯拉到旁边的房间里打台球去了。
这一晚上的收获,就是谢晏在热情的2班人的帮助下,学会了怎么打台球。
以及多日后,从一个陌生城市寄来的照片。
徐若梨拍完了一卷胶卷,将当日拍摄的谢晏寄给了他一张。
【梨梨梨子:我还问了方趁时,他居然说要,所以我也寄给了他一张,没问题吧?】
【日安:嗯。】
数码版的照片早就被方趁时存进相册了,多一张胶片版的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么一说……
一晃快两个月没见到方趁时人影了啊。
既然想起了他,谢晏就决定把他的生日礼物安排上日程。
他平时还是按部就班地上学,根据复习进度调整自己的补课计划,不过在9月到来时,谢晏回了趟家。
不是谢家,而是他自己家,从方趁时那边拿回钥匙之后,他还一直没去过。
这片是个老小区,嚷嚷着要加装电梯嚷嚷了好多年,因为楼里总有住户不同意,搁置到现在。谢晏回来的时候,一瞬间有些恍惚,就好像他穿越过了一个漫长的梦,回到了喧嚣嬉闹又肮脏混乱的人间。
老邻居都是眼熟的,谢晏避开了人,一个人开门回到了家。家里很安静,有种许久没有人迹的沉静,靠门边放着几个快递盒,可能是方趁时之前过来的时候帮他收进来的。
冰箱一如方趁时所说,清理过了,家里没有任何异常,谢晏转了一圈,只看到自己的床上有异常的褶皱,不像他自己躺出来的,大概是方趁时干的。
厨房和厕所的水龙头里还能放出水,马桶因为许久没有使用,水位下降了一些。
谢晏看了它一会儿,毫无意义地按下冲水键,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之后,水位回到了本该有的位置。
没记错的话,方趁时好像说过现在水电费都是他在交。
就好像是要替谢晏保存什么回忆似的。
但其实……谢晏四处看了看,在客厅的桌前坐下,心说,在这里的很多事,他都快想不起来了。
门口的快递被他拿了进来,时隔半年拆开这些快递,他还能记得内容:趁打折补充的抽纸,一双咬牙购买的用于奖励自己的新鞋,一包串珠针和弹力绳……
他在自己房间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他有一串幸运手串,好巧不巧,出车祸前两天正好断了,当时他忙着下班,只能在网上下单了工具,准备等到货了自己修复一下,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了手串就会倒霉,人出了车祸,这些散碎的水晶和配饰在抽屉里躺了整整半年。
现在谢晏或许不需要这些了,但是他想把这个名为“幸运”的彩头送给方趁时。
嗞嗞。
手机震了震。
【F:你今天回家了?你的家?】
【日安:嗯。】
【F: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可能没太注意……】
【日安: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而已。】
【日安:你也不过就是搞乱了我的床。】
【日安:算了吧,我是不会和小孩儿计较这些的。】
【F:我不是小孩儿了】
【日安:成熟的大人不需要生日礼物,那我准备好的礼物就不送了吧?】
【F:?】
【日安:出门所以顺便给你准备了礼物。】
【F:那我要】
谢晏笑了起来。
【日安:不过学校里倒是有点别的事,说是要来一个转学生,你听说了吗?】
【F:没】
【日安:高三了转学,真牛逼。】
【日安: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开学摸底考都没赶上。】
【F:过几天的吧,这次回去可以休息一阵了】
高三了转学是件奇事,因为每个学校复习的进度不同,刚来总要适应一段时间,一来一去,少说要被耽误大半个月的进度。
不过,因为新高三生们各个都很忙——确定了前路的人忙着摸鱼,前途未卜的忙着复习,所以也没什么人太关心这件事。学校里因为来了新生闹腾了三四天,也就归于了寂静。
欢乐是属于新生的,高考生头顶只有“焦灼”二字。
就在一个谁也不关心的普通日子里,吴霜停进教室的时候说,插班生一会儿就来。
高三插班就算了,这人居然还没有按时到校,不知道该说牛逼,还是离谱。
“走吧。”跟方趁时发完消息,谢晏收起手机,走到盛柯边上,“大课间了,该去跑步了……盛柯?”
盛柯正一脸凝重地拿着手机发着什么。
他跟方趁时有一样的习惯,用的防窥膜,谢晏站在他边上看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微信那个绿绿的界面。
比起在网络上叱咤风云,其实盛柯本人更喜欢线下社交,在学校里的时候很少看到他抱着手机发消息发得这么起劲。谢晏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伸手戳了戳盛柯的肩:“再不下去赶不上点名了。”
盛柯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跟谢晏一块儿往外走,一边压着声音道:“你知道新来的转学生是谁吗?”
“人都没见着我怎么会知道。”谢晏笑了,“怎么,你打听到了吗?”
“嗯。”
“是你死对头吗?”谢晏看了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死对头算不上,但是……”盛柯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说,“是阿时的弟弟。”
“嗯?”谢晏愣了下,“他还有弟弟?”
“表弟,她小姨的儿子。”盛柯道,“这事儿有点复杂……”
从教学楼走到操场的时间里,盛柯详细地说明了一下孟家复杂的关系。
孟氏从方趁时外婆手里传下来,当时几个儿女都想争,但外婆最终还是传给了能力最强的大女儿孟书秋。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没有错,孟书秋让孟氏产业扩大了数倍,但方趁时的小姨毕竟是当时的有力竞争者,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歇下心思,只是她更换了策略,知道继承的事已经不能改变,且孟氏在姐姐手里能发展得更好,她转而让自己的儿子舔起了孟书秋。
“名字都叫孟扶冬。”盛柯说,“阿时跟孟女士的关系还不好,所以与其说是我的死对头,倒不如说是阿时的死对头……但我也不喜欢孟扶冬就是了。”
到操场,入列,点名,整队,由各班体委带着跑步。
两人跑着跑着又跑到了一块儿,谢晏中途琢磨了几分钟,到盛柯边上问了一句:“同样是女儿生的儿子,方趁时姓方,孟扶冬姓孟?”
“所以说是故意的啊。”盛柯说,“其实孟家祖传的传统是传女,他们还有个竞争者呢,是阿时大舅舅的女儿,叫孟知安的。”
“……女儿的儿子和儿子的女儿的区别是?”谢晏真心好奇。
“没有区别,所以才是竞争者。”盛柯看了他一眼,“如果孟女士能生个女儿,那大家都别争了。”
谢晏顿了顿:“那孟女士有生育计划吗?”
就算孟书秋20岁生的他吧,那也快40了……硬要生产或许不是不行……
“应该没有。”盛柯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生了可能也姓方。”
谢晏有点理解不了方趁时姓方的原因,因为盛柯说他爸只是一个搞科研的。
虽然是非常厉害的那种“搞科研的”,但如果孟家是这么传统的家族的话,孩子姓孟是不是更好。
但这事的原因盛柯也不知道,总不能去问孟女士本人。
“现在就是……挺恶心的,孟扶冬来我们班,不管怎么说最后一年都得面对他。”盛柯满脸不爽,嘀嘀咕咕地说,“圈子里攒个局还知道孟扶冬得跟阿时分开约呢,这下一个班了怎么整。”
“这么讨厌吗?”谢晏说,“他应该也不至于来学校里争家产?”
“不是争家产的事。”盛柯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是他是那种很神经的……”
怎么个神经法,盛柯也说不出来。
但谢晏很快就见到了。
“大家好。”
上课前,吴霜停把人带了进来。
新来的男生站在讲台上鞠了个90度的躬,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笑,低眉顺目的模样:“一进来,我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人,不过,为了其他不认识我的同学们,我想我还是应该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孟扶冬,刚从临城转学过来,希望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谢晏对这种级别的不配合有点惊讶,他已经知道了盛柯的态度,于是朝苏蓉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苏蓉更是不给面子,连手都没抬;再看其他人,反正平时和苏蓉玩得好的几个女生鼓掌都鼓得很敷衍,其他人……大概是看眼色行事。
虽然已经到9月了,但在修宁,9月未必比7月凉快。这么闷热的天,孟扶冬却穿着澜越的西装校服,袖口下露出细瘦的腕骨。
他长相偏精致,皮肤很白,光看外表的话,和方趁时长得一点都不像,倒是让谢晏想起那种西方奇幻里的城堡吸血鬼,还得是未成年版的。
身体不好吗?
孟扶冬本人似乎对同学们的不给面子丝毫不介意,嘴上的笑容都没有变过:“其实我从小就经常来修宁玩,但我毕竟是临城人,我觉得为了帮助我本人更好更快地融入修宁这个地方,融入班集体,我需要一个本地人同桌,所以……我希望能和谢晏做同桌。”
第73章 你真好说话呀。
谢晏:“?”
谢晏抬起头, 看到吴霜停正偏头看着孟扶冬,表情有些头疼。
“孟同学,谢晏有别的同桌。现在庄一磊旁边的位置空着, 他也是本地人, 你可以坐那里。”
“我知道,谢晏的同桌不是我哥嘛。”孟扶冬温和地笑了笑,“听说我哥最近在家脾气都变好了不少,他平时没太多朋友,我想大概是受了同桌的正面引导,我就觉得是不是我也能被引导一下……可以吗,吴老师?”
吴霜停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出词。
自古以来都没有新同学一来就抢别人同桌的事, 如果换了别人,吴霜停就直接拒绝了, 但孟扶冬和方趁时是一家人,该不该答应真不好说。
从前刚把谢晏安排到方趁时旁边的时候, 方趁时似乎是有些不乐意的,但他俩最近相处得还不错,现在方趁时不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态度, 吴霜停这个班主任还真不好立刻就说些什么。
孟扶冬露出了一种, 受了委屈但敢怒不敢言的失落模样, 低声说:“好吧,我就知道, 从小哥哥有的东西,都是不会分给我的。”
谢晏:“……”
他似乎微妙地感觉到盛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教室里很安静,没人出声, 谢晏提了点音量,语调平稳地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我不是东西呢?在分配一个人之前,是不是应该问一下那个人本人的意见?”
哄堂大笑。
连吴霜停都差点笑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那谢晏,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换同桌。”谢晏的视线和吴霜停对上,大大方方道,“我跟方趁时相处得挺好的。”
他倒没有方趁时那么粘人,同桌而已,换位置他其实无所谓。
可要是换去跟孟扶冬同桌,按照盛柯的说法……他怕方趁时回来发疯。
这孩子一发疯就不学习谁负责啊?
“好吧,老师愿意尊重你的意见。”吴霜停点点头,朝庄一磊那边看过去,“那孟扶冬,你……”
“老师。”庄一磊这时举起了自己的手,“他不想跟我做同桌的话就别让他坐我这儿了,这后排还空着这么多个位置呢,让他爱坐哪儿坐哪儿呗。”
“也行,每个人的意见都应该被尊重。”孟扶冬竟然飞速地接了话,点点头道,“那我坐谢晏同学的另一边可以吧,吴老师?”
吴霜停:“……可以。”
先前,学校的后勤人员已经送了一套新桌椅到2班,就摆在庄一磊旁边。孟扶冬得到吴霜停的同意,就从讲台上走下来,过去取那套桌椅。
走到近处,庄一磊目不斜视地把课桌踢了出来。
孟扶冬看向他。
“帮你少走两步。”庄一磊冲他笑了笑。
“是么。”孟扶冬这会儿没有笑,表情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漠然,语调幽幽地说,“那谢谢了。”
庄一磊是个暴脾气,能在老师已经确定了座位却被当众拒绝的情况下只是踹一脚课桌,已经称得上是收敛了。
大概也是因为霜姐人还在讲台上。
孟扶冬也没再说什么,拎起课桌往谢晏的方向走。他一直到谢晏右边隔着过道的位置才把课桌放下,然后走回去拿座椅,两趟搬完,放下书包,入座。
然后他偏过头,冲谢晏温和地笑了笑:“你好呀,谢晏,我是孟扶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
谢晏看了他一眼。
说话的时候,孟扶冬明显比刚才多了些气喘的感觉,只是搬几步桌椅而已,而且……在他身上背着书包,又穿着西装外套的情况下,他都这么喘了,额头上居然一点汗都不见。
配上他颇为纤细的外形,实在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花瓶。
谢晏以前看,故事里的反派个个身体强健,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主角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了,反派还活蹦乱跳着。
但这个被盛柯描述得仿佛反派一样的人,身体却看上去很不好的样子。
不好到谢晏觉得自己如果对他怠慢一点都像在欺负人。
念头在谢晏脑海中转了转,然后他点点头道:“你好,但你刚才已经介绍过自己了。”
孟扶冬弯着眼睛笑笑:“再介绍一次,应该能让你印象更深刻一些吧。”
谢晏:“?”
“不至于,”谢晏说,“我是说用不着这样,我的记性还没有这么差。”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讲台上传来吴霜停的声音。
上课的时候,孟扶冬还是挺安静的,中途谢晏往他那边瞥了一眼,见他确实在听的样子,就没再注意他。不过下课的时候,盛柯发消息把他喊了过去。
“怎么了?”谢晏被他拉到了走廊上。
“刚刚孟扶冬跟你说什么了?”盛柯看上去有点紧张。
“就跟我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说我记得他的名字。”谢晏笑起来,“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打算把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拿去给方趁时汇报一下吧?那也太难背诵了。”
“那倒不至于。”盛柯摆了摆手,“我就怕他跟你讲点什么蛊惑人心的‘妖言’。”
“什么啊。”谢晏乐了。
“你可别被他外表骗了。”盛柯看着他,“他就这样,讲的话好像很好听,但是不干好事,而且经常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别人害他。”
“这样啊,”谢晏若有所思,“你们是都被他坑过吗?你和苏蓉。”
“算是见识过吧。”盛柯说,“和他相处得久一点,但凡有点脑子,应该都会发现的。不过其实班上和他熟悉的人也不那么多,还有些人是知道了也不介意……毕竟他也是孟家人嘛。”
谢晏“唔”了一声。
“反正你别被他骗了。”盛柯再次叮嘱。
“不至于。”谢晏笑笑,把话题岔开,“你和方趁时说这件事了吗?孟扶冬转学过来。”
“还没,他今天不是有比赛么,这大上午的,万一打扰了他怎么办。”盛柯晃了晃脑袋,“我打算下午再给他打电话——或者你给他发个消息?”
“我?”谢晏指着自己,很是诧异的样子。
“是啊,说不定他看见你消息心情好,就不觉得消息内容添堵了。”盛柯摊手。
谢晏看了他一眼。
盛柯:“干嘛?”
“你发吧。”谢晏说,“我发不是更打扰么。”
“为什么?”盛柯不解。
“你的消息他每条都会及时回复吗?”
“他要有事就不会。”
“那你觉得我的消息……”谢晏犹豫着。
“……操。”盛柯终于反应过来了,骂道,“兄弟如手足爱人如衣服是吧!”
谢晏愣了愣:“……这话对吗?”
“哪里不对。”盛柯往边上没人的地方走了几步,偷偷掏出手机,“人可以断手断脚生活,又不能出门裸奔。”
方趁时还真不知道,收到消息之后,没多久就把电话打了回来,盛柯接起来说:“你等等,我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明显是想直奔厕所,谢晏中途拉了他一把,把人拉向了另一条走廊岔路,去了另一幢教学楼的楼梯间。
“这边人少。”谢晏一边上楼一边说,“平时没人来。”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盛柯不禁问道,“是做了多少次贼。”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谢晏扶着木质扶手的拐角处转了弯,“躲老师躲同学躲摄像头乃是三项后进生的基本生存技能。”
“你现在可不算什么后进生了。”盛柯跟着他上了两层楼。
“好了,你说吧。”到了明显落了层薄灰人迹罕至的上层,盛柯才重新将手机拿起来。
结果方趁时第一句话是:“谢晏在你旁边?”
“啊。”盛柯无语地说,“你是不是想他了?来来来我给你开免提,反正这会儿旁边也没人。”
“不是,我只是觉得谢晏在的话有些话就不用说两遍了。”方趁时说。
他周围有明显的嘈杂音,显然现场人非常多,谢晏能分辨出来远处的广播在推进比赛赛程,还有人可能是拿到了好成绩,路过时发出了欢笑声。
但周围的楼道很安静,一下子就让人感受到了某种距离感。
很奇怪,没听到方趁时声音的时候,谢晏还没有这么清晰的“他不在”的感觉。
“什么话?”谢晏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孟扶冬要过去,也没听孟书秋提起,这事我还需要去探探她的口风,看转学到底是谁的主意。”方趁时在电话那头飞快地说,“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不过孟扶冬从小就喜欢盯着我的东西抢,知道了我和谢晏走得近,会做点什么也很正常。反正你离他远点就好。”
谢晏“唔”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没说话。
盛柯在旁边问:“是谁的主意有什么区别吗?”
“谁处理的区别。”方趁时说。
“对你有影响吗?”
“没有。”方趁时顿了顿,一般,如果只和盛柯说的话,他说到这里就会停止了,但因为今天谢晏也在旁边,所以他多说了一句,“他们一家一直以为讨好了孟女士就能多分到点资源和财产,但其实……方向错了,怎么使劲都没用。”
盛柯“哦”了一声,没再往下问。
谢晏倒是有点好奇,问了句:“那你的方向呢?”
“我?我走的是另一条路。”方趁时笑了笑,没再多说。
他本来就是在比赛的间隙里挤出时间打的这个电话,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谢晏出了会儿神,直到被盛柯拍醒,“回去啊?”
“嗯?啊,回。”谢晏回过神,往楼下走。
“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走了下神。”谢晏说。
他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或许显得有几分头铁,但保持自我思考也帮助他在成长过程中避免了许多麻烦。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孟扶冬是个烂人,他也得自己看看孟扶冬有多坏。
回教室的路上,教学楼内就响起了带调子的上课铃。两人急匆匆地跑了几步,赶在老师到教室前回了座位。
孟扶冬似乎整个课间都没有出去过,谢晏落座的时候,他已经把需要的书拿出来了。
“是数学课。”他在谢晏抬头看黑板上的课表前先说了一句,然后在谢晏转过来的时候笑了笑。
谢晏愣了一下,冲他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孟扶冬说。
这节数学课估计是讲必修3的知识点,谢晏把书找了出来,又掏出了之前就抄好的笔记,准备再查漏补缺一下。
事实证明他判断得没错,高老头一来就续着上节课讲到的地方继续口若悬河地讲了下去。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现在谢晏很适应他的讲课风格,唯一不适应的就是数学本身。
数学还是有点难,对他来说,全部科目里他学得最轻松的是生物和化学,其次是语文,别的都有点费劲,必须要很努力很专注才行。
好在专注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费劲,而且他专注起来很容易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直到手肘被人戳了好几下,他才意识到孟扶冬在叫他。
“嗯?”谢晏转过脸,“怎么?”
“笔记方便借我看一下吗?”孟扶冬冲他笑笑,压着嗓子,语调温和地说,“我之前的学校和这边的进度不太一样。”
数学还能不一样吗?
高三都没有新课了,全是复习内容。
谢晏知道澜越的英语课比其他学校都要难很多,因为有不少人高中结束以后是要去留学的,学校里甚至还提供课余时间选修小语种的帮助。
但,数学应该是一样的吧?
谢晏愣了愣,但也没说出来,孟扶冬这个要求让他想起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找江露白借个笔记抄还会被嫌弃……想到这里,谢晏把自己的笔记递了过去:“你先看看吧。”
“谢谢你。”孟扶冬笑得眉眼弯弯,“你真好说话呀。”
谢晏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好说话。
不过表面上看,或许确实如此。他没解释,说了句“不用客气”,就扭过去继续听高老头讲课了。
孟扶冬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低下头。
谢晏的字迹有一种飒然而利落之感,说不上工整,但胜在字字清晰,收尾的笔锋常常是甩出来的。都说字如其人,这样写字的人,大抵性格也不黏糊。
但这人看着又好像很软和。
孟扶冬看了几页,兴致缺缺地将笔记摊开放在了桌上。他成绩说不上好,上面的东西半懂不懂,倒是能看出谢晏记得很用心。
要是毁掉……
算了,没意思,有方趁时在,毁掉个笔记能起到什么帮助。
他想了想,心里有了新主意。
第74章 要求。
孟扶冬在下课的时候把笔记本还了回来, 然后提出了到校以来的第三个要求。
“我刚来,对学校还不太熟悉,你能不能陪我去食堂?”
“这个……”谢晏有点为难。
照理说, 这是一个很正当的要求,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位新同学并不讨他的饭搭子喜欢。
“我现在中午都和盛柯一起吃饭。”谢晏倒也不至于为了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去委屈盛柯,想了想说,“你和他应该没办法坐在一起吃吧,要不你找找别人?”
“我知道,你是哥哥的朋友嘛,自然也会是盛家大少爷的朋友。”孟扶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头半垂着,笑容中带着些许落寞, “我也没有跟他抢你的意思,只是今天确实是我第一天来学校, 你要是能带我认一认食堂的位置,我会方便很多。就今天一天, 这样也不行吗?”
谢晏:“……”
他看了孟扶冬几秒,将目光投向朝他走过来的盛柯。
盛柯愣了愣:“怎么?”
“他让我带他去食堂。”谢晏说。
他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指向很明显。盛柯皱了皱眉,今天第一次朝孟扶冬那里看过去, 目光嫌弃得像在看什么遭瘟的东西:“你不能找别人吗?不行就过去的路上找人问一下路啊。”
“找别人也会被拒绝的。”孟扶冬坦然地说。
澜越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少, 不认识的可能是关系没到。
盛柯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下:“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啊?”
“有谁会不知道自己被人讨厌呢。”孟扶冬笑了笑, 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跟盛柯讨论天气,“我就借谢晏哥哥一天, 明天我就自己吃饭了,盛大少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盛柯明显被他噎到了。
谢晏叹了口气,起身道:“算了, 我带他去吧。”
盛柯看他一眼。
“没事。”谢晏说。
“那我今天找别人吃饭去,我看到他倒胃口。”盛柯指了指孟扶冬,“就今天一天啊。”
“放心。”孟扶冬笑了笑。
他一直没动,目送着盛柯离开了教室之后,才从座位上起身,冲谢晏甜甜一笑:“走吧,谢晏哥哥,今天谢谢你了。”
谢晏的视线落在他课桌上。
“嗯?”孟扶冬看着他。
“没事,走吧。”谢晏摇摇头,边往外走边说,“你多大?既然是同班同学,没必要管我喊哥哥吧。”
他刚刚注意到孟扶冬起身的时候手在桌上撑了一下,从青筋和骨节凸起的情况来看,还挺用力。
这么虚弱吗?
“我是3月14号的生日,白色情人节。”孟扶冬这会儿看着还挺高兴,语气也很轻快,“哥哥们应该都比我大。”
“你是有日韩血统吗?”谢晏踩着楼梯往下走,笑道,“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大了不到半岁就得喊哥的说法。”
孟扶冬跟在他后面:“可他们不都喊你‘晏哥’吗?”
“喊哥和喊哥哥怎么能一样?”
“是不一样,可我想喊得特殊一点。”孟扶冬在谢晏看过来的时候,勾起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毕竟谢晏哥哥是特殊的。”
谢晏愣了愣。
这话让他想起方趁时。
说来也怪,一开始他知道自己对方趁时来说很特殊的时候,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件事,但孟扶冬这么说,他陡然感觉到一阵不适。
甚至在褚骁说出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鼓励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
怎么,小孩儿,你和我也有奇妙的前缘吗?
“哪里特殊?”谢晏看了他一眼。
孟扶冬飞快地瞥过来,目光中带着没有藏好的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他真的会追问。
顿了顿,孟扶冬才维持着笑容说:“因为谢晏哥哥是这么多年来,除了盛家大少之外,哥哥唯一的朋友呀。”
谢晏不买这个账:“那好像是对方趁时来说特殊,不是对你来说特殊。”
“这就是对我来说特殊啊。”孟扶冬说得理所当然。
“怎么,你的人生是绑在方趁时身上的吗?”
孟扶冬一怔,脚步停住。
谢晏没发现,仍在往前走,迎着太阳。他的肩背是舒展的,薄而有力,从背后看过去能看到流畅漂亮的颈线,想要拥有这样的姿态,良好的运动习惯和强大的自信缺一不可。
好耀眼的人。
孟扶冬的眼睛眯了眯,心道,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知道人生捆绑在别人身上是什么感受。
“不行吗?”他像是较上了劲,故意问道,“有些人的人生,就是绑在另一个人身上的。”
“没有谁的人生是非要捆绑在别人身上的。”谢晏回过头才发现他落下了几步,于是停住了脚步,略略偏着头,神情是他平日里惯有的满不在乎,“只要你自己敢放弃。”
“你都没有经历过,为什么敢说得这么笃定。”孟扶冬笑了一下,但看着不像笑。
“因为这世上没有我不敢掀的桌,没有我不敢放弃的人?你应该也没试过放弃,又为什么这么笃定呢?”谢晏笑了下,手插兜向前走了,“下次还不如说是你想跟我拉近关系才这么叫呢,不过这称呼不好听,你还是换一个吧。”
食堂就是出教学楼以后沿着校园造景一直走,走到头是超市,离超市不远的四层小楼就是食堂。
考虑到孟扶冬是第一天来学校,谢晏先把人带到了校园卡充值的地方:“你记得自己的学号吗?”
我要是不记得你要怎么办?
孟扶冬看了他两秒:“不记得了。”
“行。”谢晏也不在乎,他怀疑这会儿孟扶冬有情绪,恰好他对此人的情绪没有了解的兴趣。
他拿出手机,给吴霜停拨了个电话。
“喂?霜姐,我谢晏……不是故意在学校里把手机掏出来,是真的有事……嗯,我带孟扶冬来办校园卡,他说不记得自己学号了……好的。”
窗口这会儿倒是不需要排队,谢晏走到窗口边上,跟里面工作人员说:“你好,学号xxxx……孟扶冬,对……好了,谢谢霜姐……嗯,嗯,知道了我会把手机收好的。”
谢晏果断掐灭了霜姐的唠叨,冲孟扶冬歪了下头:“去,自己付钱。”
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窗口工作人员的态度并不好,谢晏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发现孟扶冬明显露出了冷脸。
窗口工作人员是他不需要考虑家世、目的与之相处的人,以纯粹的陌生人之间的能量交换来看,孟扶冬并不喜欢被人冷待——尽管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如此,但并不是全部——至于没有发火,就不知道是因为谢晏在这里,还是他真的脾气还算不错了。
钱上应该还算宽裕,毕竟是孟家人,孟扶冬给他的新饭卡一口气充了3000块钱,没有一丝犹豫,大概没有在这方面被家里苛待过。
办完卡,两人来到食堂,谢晏遇上了孟扶冬今天第四个要求。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谢晏给孟扶冬大致介绍了一下每层楼都有什么吃的,从一楼走到了四楼。最后孟扶冬站在四楼的窗口面前,对谢晏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可是我想吃一楼的那个面条,可以吗?”
这是个很添乱的要求,谢晏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才说:“行。”
孟扶冬立刻甜甜地笑起来:“谢晏哥哥,你真好。”
“不用说这种话,你今天的身份是‘新同学’,我是带你过来的,自然要照顾你。”谢晏走在了前面。
食堂里人还是很多的,他们下楼的时候有不少饿货已经吃完往下走了,在楼道里摩肩接踵,现场乱得谢晏感觉孟扶冬那小身板走进去就会碎掉。
于是他走慢了两步,下意识地走到了孟扶冬的外头,但嘴上却并不饶人:“何况你要是真的怯懦,刚刚我看你的几秒钟之内你就会改变主意了,但你没有,所以装什么呢?……走里面点,别被人撞了。”
谢晏伸手拦了一下,将人群和孟扶冬隔开。
孟扶冬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他当然是讨厌人群的,嘈杂、愚蠢、吵闹,靠近还会受伤。
可记忆里,被人在人群里护着还是第一次。
这就是方趁时新看上的朋友吗?原来如此。
谢晏善良得都让他有些嫉妒起来了。
两人从四楼下到一楼,穿过人群站到了面条窗口前的队伍里,因为队伍有点长,谢晏排队无聊,就时不时地把手机拿出来。
孟扶冬现在对这个叫“谢晏”的人,有了更多的好奇,实在觉得那吸引了谢晏注意力的手机很碍眼,于是出声打断了这一幕:“谢晏哥哥,你是在给哥哥他们发信息吗?”
谢晏掀起了眼皮:“‘们’?”
“就是哥哥和盛家少爷,或许还有苏家小姐,不过他们好多年不在一起玩了。”
谢晏顿了顿,片刻才问:“怎么,你哥只有这些朋友吗?”
“是啊,他从小就聪明,看谁都是蠢蛋,自然不愿意和大家一起玩。”孟扶冬道,“他不像我,我倒是很喜欢和大家玩,可大家都不喜欢我。本来嘛,我们这个圈子里,继承人总是更受人欢迎一点的。”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这话听着像在嫉妒你哥。”
“我是羡慕他,他总有很多人喜欢,但我没有。”孟扶冬说到这儿,又冲谢晏露出一个甜笑,“所以我听说他有了个新朋友,才会对你这么好奇。”
“只是好奇吗?”谢晏又问。
“……”孟扶冬抿了下唇,“对啊,不然呢?”
“你看起来好像想对我做点什么,或者是想成为我的朋友,把方趁时踹走。”手机震了震,谢晏便又掏出来看,“说实话,目的性太强了,你好像也不愿意藏,难怪别人不愿意跟你玩。”
孟扶冬沉默了几秒,眼看着谢晏回完了一条消息,才问:“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白吗?”
“算是吧,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有什么话直说才好商量……再说你这种拙劣的表演也骗不到人。”谢晏说,“人可以有很多朋友的,我可以是方趁时的朋友,盛柯的朋友,钱松俊、徐明泽、蒋星杰……很多人的朋友,当然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你根本没必要这样。”
说完,他又低头开始回信息。
孟扶冬看着那上面的防窥膜,想找时间偷偷把膜给撕了。
“你的朋友既然这么多,又为什么敢说自己谁都不在乎?”
“因为是不在乎是一种态度,你想就可以做到。”谢晏冲他笑笑,“放不下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些,害怕、胆怯、懦弱,还能有什么?”
“你从不害怕胆怯吗?”
“怎么可能?我也是个人啊。”谢晏说,“我每天都在害怕,可我活着的意义,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触碰到了什么痛点,孟扶冬的声音都放轻了:“那你为什么活着呢?”
“不知道,我还在找。”谢晏说,“你也可以自己找找。”
“……万一找不到呢?”
“那在寻找的过程中,你应该也可以活得足够精彩了。”谢晏看了眼他的头顶。
前几天谢晏发现自己长到180了,很是兴奋了一番,他以前看见比自己小的小朋友,有个习惯性动作就是揉别人脑袋。但这会儿,他盯着孟扶冬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收起来了。
“我不想吃面条了。”孟扶冬突然说,“我想吃麻辣烫。”
“找事是吧?”
两人都已经快排到了,而麻辣烫是知名热门窗口,至今队伍仍然很长。
谢晏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伺候你到现在,是因为我这个人脾气很好,毫无原则?不是的,我只是不爱计较小事。”
他伸出食指,在孟扶冬额头中心轻轻一点,把那颗脑袋往后按,“你要么吃这个面条,要么自己去排队,我不会再陪你重新排一个队伍了,我现在,很、饿。”
孟扶冬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一步,直接撞到了别人身上,那个人转过头皱眉盯着他俩。
此人有点眼熟,好像也是高二的学生。谢晏冲对方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啊哥们儿。”
“排个队就不要挤了,这么热的天,食堂这空调跟假的一样。”那人嘟哝了一句,倒是给了谢晏面子,没再说什么。
“……我吃面条。”孟扶冬站定了,揉揉额头,憋了下没憋住,说,“你能不能别玩手机了。”
谢晏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机收了起来:“行。”
面条是修宁市的本地口味,浇头每日随机,今天的是雪菜肉丝和番茄鸡蛋,窗口还提供卤味与煎蛋加餐。要说谢晏对澜越最满意的部分,食堂的厨艺应该是其中之一,这面条很香,是食堂自己做的。
各自点完餐,两人在人声鼎沸的食堂内找到一张空桌,面对面地坐下来。
要评价谢晏的吃相,用方趁时的话说就是,“你吃饭太认真了,会让这饭看起来很好吃”。孟扶冬没动筷,盯着低头嗦面的谢晏看了一会儿,才开始吃饭。
谢晏“簌簌”地将筷子上的面条吸进嘴里,没多久就吃完了,坐着等孟扶冬。
他吃相还不错,很安静,时不时会抬眼确认谢晏在做什么,除此之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一顿饭吃得仿佛这饭毫无味道。
谢晏在心里勾勒出一个画像:家里不受宠的孩子,需要看眼色生活,身体不好,习惯了争宠,特别是跟方趁时争宠。
谢晏叹了口气。
不知道方趁时的小姨是个什么情况,但看起来,好像不比孟书秋好多少啊。
你们孟家人都怎么回事?
第75章 谢晏,这里的灯很漂亮。……
下午的时候, 从上个月起就抱着“进步之星”大腿不放的顾聪来找谢晏请教问题的时候,孟扶冬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道数学题,一边挤兑顾聪, 一边问谢晏。
谢晏有点无奈, 说:“你可以问我问题,他当然也可以问,你排一下队呢?”
“我成绩很差。”孟扶冬看着他,“更需要帮助。”
“那我成绩也不好啊……”顾聪看了他一眼,梗着脖子说了一句,又在孟扶冬看过去的时候缩了回去,“算了,你先吧, 我惹不起孟家人。”
孟扶冬笑了,向谢晏看回去:“谢晏哥哥……”
谢晏深吸口气, 突然摸出手机,把顾聪要看的那道题拍下来, 然后拍了他一把:“你回去吧,一会儿我把过程写好发给你。”
“诶,好嘞。”顾聪抱着他的试卷开开心心地走了。
然后谢晏就转了回去,找了张草稿纸, 开始写题。
“谢晏哥哥, ”孟扶冬就站在他旁边, 能清楚地看见他写的是顾聪拿来问的化学题,而不是数学, 语调就拖长了,幽幽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吧, 家境在澜越算不上好,好处就是,因为足够差,所以不需要看你们孟家人脸色。”谢晏头也没抬,“你要威胁顾聪你就去,我不奉陪。”
孟扶冬深吸口气,屈指成拳,放到嘴边。
过了两秒,他像是克制不住,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闭了闭眼。
好半晌,他才觉得身上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重新忍了回去,见谢晏正在给做完的题目拍照,他想了想,从背后绕过去,坐到了方趁时的座位上。
刚给顾聪发完题目的谢晏转了过来:“……这好像是方趁时的座位?”
“是啊。”孟扶冬把手撑在了桌上,托着腮看他,“我坐一下我哥的位置怎么了,反正他又不在。”
谢晏这时才看到对方手上似乎新添了一个伤口。
早上他就发现孟扶冬手上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这一秒看见这个新鲜的才发现这是……牙印?
他自己咬的?
谢晏这会儿还算冷静,只是觉得孟扶冬想出来的这个新招有点烦人,压着脾气说:“方趁时应该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我又没动,就是坐一下。”
“这也包括在‘动他的东西’之内。”谢晏看着他,“起来。”
孟扶冬坐着没动。
“起来。”谢晏又说。
还是没动。
“起来!”谢晏扬起了声音。
这中气十足的一吼,穿透了教室里课间的嘈杂,好些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徐明泽最是八卦,伸过一颗脑袋:“怎么了这是?”
谢晏没理他,甚至脸头的角度都没变,眼神已经难得一见地冷淡下来。如果方趁时在这里,就会辨认出,谢晏又回到了他“城南职高校霸”的状态里。
“你起不起?”他声线平静,压着欲来的山雨。
孟扶冬看过谢晏柔和的样子,一针见血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火的样子,只觉得这人像云又像刀,很是有趣。
他没想到只是坐一坐表哥的座位就能看见这副模样,饶有兴致地问:“我就不起,你能怎么样?”
谢晏站了起来。
孟扶冬看着他:“这是学校,打人可是违纪的啊,我可听说你跟别人打了赌——”
他一句话暴露了来之前调查过谢晏的事实。
不过谢晏也并不意外,他甚至没有和孟扶冬计较的兴趣,只是朝对方靠过去,伸出双臂插进肋下,将人一把提了起来。
孟扶冬睁大了眼。
他虽然瘦弱,但也是个身高177即将成年的男性,体重摆在这里。
而且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见过需要依靠暴力解决的场景。
谢晏提着他转了个身,把他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说:“你非要坐,可以坐我的位置。我再说一次,别碰方趁时的东西。”
孟扶冬看不懂谢晏的眼神,他也不明白谢晏为什么这么做。
但有一点是明白的,谢晏现在非常生气,而且……还因此开始讨厌他了。
孟扶冬这一生,最别人的厌恶最是敏感,他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离目标远去了,下意识地勾起一个抱歉的笑:“你别生气,谢晏哥哥,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希望你多注意我一点……你别讨厌我。”
和方趁时一样的话,让谢晏飞快地皱了下眉。
“适可而止。”他说。
因为这里的变故,下一节课间时,盛柯很快找了过来。
谢晏简单地和他说明了一下情况,更多的则是徐明泽添油加醋地补充。
“卧槽,你都不知道谢晏当时有多凶。”徐明泽手舞足蹈地,“那个脸,拉得这——么长,眼神有这——凶,然后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再说一次,别碰方趁时的东西。’妈耶,太酷了。”
谢晏无语道:“你别趁着孟扶冬不在就瞎说。”
“我哪句说假话了嘛!”徐明泽一瞪眼,伸手拍拍自己的同桌,“老陈!”
“嗯,我作证。”陈朝远说。
盛柯笑得直不起腰。
谢晏知道他肯定会和方趁时说这事,所以就没提,晚上果然收到了方趁时的联络。
谢晏顺便和他说了说自己这一天的观察结果。
【F:你听起来似乎不太讨厌他?】
【日安:昂,争宠的小孩儿而已,我做什么和他计较。】
【F:但你吼他了】
【日安:今天你要是在学校,你也会吼他吧。】
方趁时平时甚至不愿意让陈朝远的外套沾到自己的课桌边,为此他们这排离前排特别远,陈朝远也从来不过度把座位往后挪,生怕触他霉头。
除了谢晏之外,也就盛柯敢碰方趁时桌上的东西,还是在问过他的前提下。
【F:那不一样,他碰的毕竟是我的东西】
哪不一样。
谢晏不想让他深究,他正好在写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想不出思路很是烦躁,干脆拍照发了过去,把话题岔开。
【日安:[照片.jpg]这题怎么做?】
【F:打电话?】
【日安:嗯?你不是和助理在酒店的时候不打电话的吗?】
【F:现在有一点自由时间,我出来了,在外面】
谢晏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晚上8点半。
好像还好,不算很晚,不需要担心。
他怕谢母中途进来送水果,过去反锁了房门,回到书桌前,把电话拨了回去。
那头很快接通,从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
“你在哪里啊?”谢晏问。
“江边,这里的夜景还不错。”方趁时说,“想我吗?”
“这几天还好。”谢晏实话实说,一开学他就很少有空想方趁时了。
“都这么久没见面了,只是‘还好’吗?我倒是很想你。”
“你怎么了,”谢晏笑起来,“听着情绪不太好。”
“还行,只是我现在在犹豫一件事。”方趁时慢悠悠地说着话,话音像跟那头的风融为了一体,“今天比完赛,孟书秋说她过来了,所以跟她一起吃了个饭。她确实不知道孟扶冬转学的事,然后我又去找了孟谣。”
“孟谣?”
“就是孟扶冬他妈,我小姨。孟谣说,她不知情。”
“啊?”谢晏愣了愣,“这意思是孟扶冬自己要转的学?为什么,给你添堵吗?”
“如果不是有孟谣指挥的话,孟扶冬自己很少会办这么大的事来给我添堵,他喜欢做些小动作,而不是伤筋动骨的事,所以我倾向于,孟谣没说实话。”
谢晏并不了解方趁时的小姨,甚至他到今天才知道方趁时有小姨。
他觉得自己应该问问,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家几口人,分别都是怎样的人,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为什么。
谢晏,你做好查户口的心理准备了吗。
被拒绝怎么办。
没被拒绝的话,你又要怎么办。
谢晏抬头看了眼头顶的书架,那里有一本《给麻风病人的吻》,是方趁时经常在看的那本书的中文版,谢晏前阵子买的。
为什么买,不知道。
他其实也不看。
想到最后,谢晏跳过了户口,问:“和你妈吃饭所以心情不好了吗?还是因为你小姨?”
“我很……讨厌孟家,讨厌孟家的人,这种讨厌和对孟书秋的不喜欢不是同一种,虽然有时候我会觉得,孟书秋身上也有孟家人的影子,但她还是比孟家大多数人好多了。”
谢晏笑了:“我今天还在想呢,孟扶冬这个样子,估计他爸妈对他也不好,你们孟家人,怎么一个会养孩子的都没有。”
“可能因为根上就是烂的。”方趁时想了想说,“孟家人都是疯子。”
疯么?
谢晏回忆起孟扶冬手上的伤:“他好像喜欢咬自己。”
“谁,孟扶冬?”
“嗯。”
“不奇怪。”方趁时停顿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小时候我撞见过一回,孟谣估计……从小就虐待他。”
“……啊?”谢晏都想不出其他理由,“他……不是亲生的吗?”
“是亲生的,但孟谣头胎是个女儿。”方趁时说,“我查过,据说八个月的时候胎停,孟谣本来想休养两年,结果我妈怀孕了,为了不落后太多,她又紧锣密鼓地给自己弄了个孩子。孕检的时候一直都说是女孩,结果生下来是男孩,她很不满意,光跟那家私人医院就闹了好久的官司。要不是太难看,可能现在还在闹。”
谢晏:“……”
“那你就……不要理孟扶冬好了。”想了想,谢晏说,“本来你也不太和班里人来往,不是对谁都是一张冷淡的臭脸吗?不喜欢孟家人,就不要搭理了。”
“骂我?”方趁时的尾音上扬。
“不敢。”谢晏顿了顿,目光无意义地在墙面上打着转,“……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现在……好些了,听到你声音就好些了。”方趁时声音有点低,叹息似的,“谢晏,虽然今天孟扶冬还没有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他总有知道我对你有其他意思的一天,到时候,他一定会跟我抢你的。”
“怎么,你还会怕我被抢走吗?”谢晏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时片刻。
“会。”方趁时说。
谢晏愣了愣。
“你不是说,不会让我走的吗?”
方趁时“嗯”了一声:“不冲突。其实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威胁,你肯定不会喜欢上他,就像我也不觉得褚骁对我有什么威胁,但偶尔还是……不冲突的。”
“原来你也没那么自信啊。”谢晏像是在感慨。
“当然。”方趁时沉默了几秒,“谢晏,这里的灯很漂亮。”——
作者有话说:谢晏,这里的灯很漂亮。
我很喜欢你,你有没有感觉到。
第76章 我想做一件有点疯狂的事……
这话题换得太快, 谢晏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我换视频行么。”
谢晏愣了愣,飞快地踹掉拖鞋,光着脚无声地跑进厕所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然后又跑回书桌前坐下, 说:“行。”
语音换成了视频。
和谢晏面前明亮的台灯相比,方趁时那边就要黑上不少了。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底映着霓虹灯璀璨的点点碎光,身上不见平日里的慵懒、淡漠、不屑、张扬,倒是显得很安静。
见视频接通,方趁时将摄像头切换到了后置,给谢晏看江面上的灯火。
夜风推着江面上粼粼的波光,大桥上方、两侧, 以及江岸对面直冲云霄的一排排大楼上,皆是色彩不一的灯光, 乍看连成一线,好似一条光河在眼前流淌。
“这是悦湾?”谢晏的脸朝手机凑近了一点, “我都没出过修宁,第一次见到悦湾市的样子。”
“下次带你来。”
“有空的吧。”谢晏没当回事,他对风景也就这么一点好奇,“切回去吗?看看你的脸。”
方趁时把镜头切回了前置:“看什么?”
“看表情。”谢晏盯着屏幕看了半天, “看你的脸比较好判断你的情绪……唔。”
大概是他苦恼的表情有些可爱, 方趁时终于笑了笑:“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谢晏没往下说, 顿了顿问,“你刚刚说你在犹豫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做一件有点疯狂的事, 代价……有一点点大。”方趁时勾着唇,通过摄像头看他,“在考虑要不要做, 你觉得呢?”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帮你决定啊?”
“你想我吗?”方趁时又问了一遍。
谢晏还是刚刚那个答案:“还行。还行的意思就是说想过你,但不会一直想,想见你,但也不是非见不可,你要比赛,我也要上学,再说你过几天就回来了……虽然很久没见,但我们本来也不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需要见面的——你都还没告诉我这道题怎么做呢。”
“题……你等会儿。”方趁时差点把这事忘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刚刚谢晏发过来的那张图,再打了个腹稿,才开始细细讲起来,“……明白了没?”
“稍等,我先记下来。”谢晏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他这会儿不太有空余的脑子用来思考数学,“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讲题真的很厉害。”
“理解了的东西拆开来讲谁都能讲好。”
“不是这样的哦,你就是很厉害。”谢晏笑了下,抬起头,“抄完了,晚点我再琢磨琢磨。”
方趁时“嗯”了一声,凝神看着他。
原本许特助给订的是明天中午的机票,两小时飞行,回到修宁就是下午了,再折腾回市区估计要3点多。这个时间就也没有再去学校的必要,澜越情况特殊,在全市的高中里都算放学早的,见到谢晏就成了后天的事。
本来也不是不能忍。
可是今天孟书秋为了一笔生意飞过来,方趁时才知道她想明天早上带自己去一个商务接待的场合。
她还没有放权,每次商务接待带着方趁时,就只是让他做一个优秀漂亮的名为“儿子”的挂件而已,方趁时接受不了这种先斩后奏,到现在孟书秋用来跟他交换“好好参赛”的那套翠园的房子都还没过户给他,还得让他捏着鼻子接受白嫖么?
隔着一整个暑假,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谢晏了,碰触不到谢晏的肢体,闻不到谢晏身上的味道,现如今,学校里还多出来一个不知来意的孟扶冬,以至于他需要分心在孟谣面前演一出转圜得体、进退自如。
情绪来回挤压着过多的思念,被迫装进这一具并不宽大的躯壳中,空间实在有限,以至于震荡得方趁时连头都有些眩晕。
想他。
想见他。
想贴在他耳边问,为什么要帮自己怼孟扶冬。
可是他好像……并不那么期待自己不顾一切地回去。
“至于你说的事。”谢晏这时说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也不肯说,但你如果想做,那就去做。”
“如果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呢?”方趁时问。
“你扛得住吗?”
方趁时往远处看了一眼:“好像……还行。”
“那你想做吗?”
“……有一点。”
“那就去做。”谢晏说,“你连吃辣这种小事都不记得要放纵自己,能让你说出‘有一点’想做的事,那得是多想做啊?想做就去做嘛,方趁时,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方趁时将目光收了回来,隔着屏幕凝视着谢晏什么也不知道的脸,低声说:“如果是和你有关的事呢?”
谢晏愣了愣。
过了几秒钟,他笑了起来:“那我会给你回应的,尽量……尽量不辜负你。”
“好,这是你说的。”方趁时说,“那我先挂了。”
“嗯?”谢晏有些意外地瞪圆了眼睛,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早点回酒店,注意安全。”
“嗯。”方趁时说,“你挂吧。”
“那……拜拜。”
视频中断了,方趁时从公园长椅上站了起来,低头叫了辆车。
嗡——
嗡——嗡——
梦里,桌上的试卷突然震动起来,对着他唱起了歌,谢晏看着这荒诞的场景愣了几秒钟,紧接着便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就醒了过来。
震动是真的,是他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免打扰,且不在固定充电位上。
半秒钟之后他想起,他洗完澡以后感觉睡不着,想着看一会儿,看了两页就昏迷了。
四周很黑,已经是人定时分,谁这么无聊给他打电话……
谢晏眯着眼,将手机翻过来,看到方趁时名字的时候愣了愣,然后看了眼时间。
0:36
“喂?”接起电话的时候谢晏声音还带着哑。
“睡着了?”方趁时的声音依然带着风,不过风比之前的小多了。
“嗯……”谢晏闭着眼睛坐起来,缓了几秒钟说,“现在醒了,什么事?”
方趁时沉默片刻,随后深吸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笑了一下:“……没什么,你睡吧。”
说归说,但他并没有挂断这个电话。谢晏闭着眼睛呼吸了几下,然后说:“你不是会没事半夜给我打电话的人,你要是真没事吵我睡觉的话,下次见面我就揍你。”
“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事。”方趁时笑了声,“我就是想见你了,但你……既然睡了,那我就忍一忍。”
谢晏睁开了眼睛:“你在悦湾,见什么?”
没记错的话,从悦湾飞修宁需要两个小时,现在距离上个电话间隔四小时,时间很紧,但紧赶慢赶的也来得及。
果然,想到这一点的下一刻,他听到方趁时说:“我在你家楼下。”
真在楼下?!
谢晏愣了愣,忽然从床上跳下来,也没管自己是不是没找到拖鞋,光着脚跑进了阳台。
但从他房间看出去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任何人影,有的只有围墙背后的路和对面的住房。他愣了一会儿,问:“楼下哪里?”
“大门边上。”方趁时说。
大门……大门的话,需要穿过楼梯和一楼客厅。
谢父暂时没有回来,不过谢母最近住在一楼,她觉浅,而且这个时间的话,她可能还没睡。
谢晏找不出任何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时间点跑到大门外面去。
随着他的沉默,方趁时过热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出不来是不是?算了吧,虽然……但我不想让你为难,今天我应该不回本家了,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
“你……”谢晏舔了舔嘴唇,“在那儿等我一下。”
“嗯?”
“半个小时。”谢晏说完把电话挂了。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干过逆天的事情了,突然要干还有点紧张。
……可能也有点兴奋。
他开了盏小灯,开始在屋里寻找。
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在一个普通叛逆高中男生的房间里想找到合适的工具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好消息——有一批冬季被褥被收纳在顶层的柜子里,用的是老式的收纳方法。
谢晏一个个把棉被袋子抽出来,扯出里面用来固定的麻绳,一根接一根绑在了一起,六七条一凑,长度就差不多了,然后他还需要……
一个支撑或者垫脚的东西。
他把瘸腿的时候用的拐杖拿了出来。
这玩意儿是伸缩的,自从他腿好了,就被收纳在柜子里,一直没有用过,此时也算是发挥余热。谢晏把拐杖套在了胳膊上,用肩扛着,然后把接好的麻绳挂到阳台的栏杆上,扯了两下,确定足够牢固,就从阳台上翻了出去。
他的房间在角落,楼下正对着的也是个无人的角落,谢晏滑下去的时候看了看,只看到一楼的灯光,没见到人影,便放心地滑了下去,紧接着跑到围墙边,助跑两步,用拐杖撑着跳上了墙,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这个位置是他家的后方,谢晏绕了大半圈,才绕到外头的主路上,从墙边探出一个脑袋。
方趁时正斜靠在他家围墙外,望着不远处的花坛出神,连手机都没玩,乍一看,竟然显出几分阴郁。
“方趁时。”谢晏用气音喊了他一声。
墙边的游魂仿佛被注入了一道灵光,顿时活了过来。方趁时快步朝他走来,边走边问:“怎么跟做贼一样……你鞋呢?”
他拉住谢晏的胳膊,低头看那双在沥青路上分外晃眼的脚。
仔细一看,谢晏额头有汗,鼻腔里喘着粗气,仿佛刚刚跑了一场紧张刺激的3000米。这位长跑选手本人穿的还是棉质的白色T恤和印着一堆大耳狗的蓝色睡裤,带着刚刚从床上起来的柔软,看起来很是不专业。
“鞋脱院子里了,我下来才意识到我家院子是白墙,留个脚印多不好,再说穿拖鞋不好爬,我又不能去玄关换鞋……我从卧室阳台滑下来的。”谢晏还是压着声音,“你说话小点声,我怕被听见。”
“……你翻墙出来的?”方趁时愣了愣,瞳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你的‘回应’,是不是牺牲有点大?”
谢晏眨了眨眼,他并不觉得翻墙是这么了不起的事。
方趁时深吸口气,前不久还涣散的神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回了这具肉体凡胎中,涤荡了一整晚的情绪尘埃落定,找到了归处。他压低声音,看向谢晏肩头:“这什么,拐杖?作案工具啊?”
“嗯,这墙有点高,不好借力,找个东西撑一下。这根是回去用的,出来用的那根我扔在院子里了,希望我妈没听见声儿。”谢晏说着把挂在肩上的那根碍事拐棍扔进了一旁的花坛里,冲他笑笑,“等很久了吧?我找绳子下楼花了点时间。”
方趁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跟随着他每一个字舞蹈了起来。
他看了谢晏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其实……你不来见我也可以的。”
谢晏盯着他看:“真的吗?那我现在回去?”
“……假的。”方趁时伸手抱住了他。
这一晚的冲动和奔波在这一刻得到回馈,突然就变得值得了起来。
“真要抱这么紧吗,我出汗了啊。”谢晏挣了挣,但也没用力。
“谢晏。”方趁时喊他。
“嗯?”
方趁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略略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第77章 每个人只会在世界上寻找……
谢晏睁大眼睛。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 但唇上感觉到的颤抖能让他意识到方趁时的不平静。
“怎么了,”谢晏回过神,笑了下, “翻墙而已, 是这么值得你感动的事吗?”
“嗯。”
“那你不还为我飞了红眼航班吗?——诶,是为我吧?”谢晏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应该确认一下。
自作多情毕竟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是。”方趁时说。
谢晏于是笑了,揉了下他的脑袋:“累不累?”
说不累肯定是假话,毕竟方趁时从小到大鲜有坐经济舱的机会,这临时订的机票却是把debuff叠满了——红眼航班多是廉航,他一个183腿又长的大高个,挤在狭小的座位里, 从起飞开始就在听空姐推销,从零食饮料到月饼纪念品, 无所不用其极,机舱里还有个小孩, 中途一直在哭,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但反正是成功吵到了方趁时的神经,这会儿他耳朵边上还有嗡鸣。
“不累。”方趁时说, “来见你就不累。”
“这么说就是累了。”谢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出来时的那条巷子, 说, “我们往里走一点?我怕一会儿被人看见……虽说这个点了小区里也不太会有人,但万一呢……”
方趁时伸手抱他。
谢晏还以为他是想拥抱, 没想到那两条胳膊穿过他肋下之后,直接将他拦腰提了起来,一路被搬进了巷子里, 放到了方趁时的……鞋上。
“踩这儿。”
谢晏:“?”
老实说,他今天也是这么提孟扶冬的,向来自诩大人的猛士猛然间被人当成了小孩对待,人有点懵。
“我的脚,”谢晏低声说,“它没有这么娇弱。”
方趁时偏头亲吻了他的脸颊,没有说话。
谢晏看了他一眼,然后鼻尖又被亲了一下。
“你飞了一千多公里回来,就是为了亲我吗?”谢晏问。
“这个理由不够吗?”方趁时说着又在他额头上落了个轻吻,然后是眉毛,山根……顺着鼻梁一点一点往下亲,话音模糊在滚烫的呼吸里,“谢晏,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了吗?”
“嗯?”
“83天,从会考以后我们就没见过面。”
一个具体的数字代表着方趁时具象化的思念。
谢晏抿了下唇,他很难形容这一秒自己的感受,心脏像是被海潮包裹,温柔,绵密,窒息。任由方趁时在自己脸上落下几十个吻之后,谢晏忽然喊了一声:“方趁时。”
“嗯?”
“好像从我跟你哭过以后,你亲我的时候就越来越礼貌了,以前还……狂野一点。”
方趁时亲他的动作一顿,往后仰了仰,垂眼看他的表情:“怎么,礼貌不好吗?我还怕会吓着你。”
“吓不到我。”谢晏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希望你轻松一点’。这个‘轻松一点’,也包括做自己想做的事,活成自己自如的样子。方趁时,我和你说以前的事不是为了让你小心翼翼地对待我,只是有时候我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传达。你今天……明显有心事,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你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他对方趁时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他似乎是……想知道。
但方趁时对此一无所觉,此时此刻,他浑身的倒刺都已经被安抚住了,内心甚至有许多柔软,忍不住亲了亲谢晏的头发:“不用安慰,陪着我就好了。”
谢晏往后躲了下:“有汗啊。”
“我又不觉得难闻。”方趁时又亲了他一口,“你还是很香。”
“……你的嗅觉肯定有问题吧。”谢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伸手抱住他,“算了,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吧。”
“嗯?”
“上回褚骁来的时候提起你,他大概是不知道你名字怎么写,又听得不清楚,管你喊‘方程式’。”谢晏抬眼看他,“诶,你小时候有没有被人取过外号?”
方趁时这会儿并不想从谢晏嘴里听见其他男人的名字,只是身上的戾气被安抚了,又没有发火的想法。安静地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以后,方趁时低声问:“谁敢给我取外号?”
“话是这么说,但方程式很适合你嘛,学神。”谢晏问,“这又没什么侮辱性,万一有人敢取呢?”
“没有。”
“……好吧,你的童年还真是……少了好多乐趣啊。”
方趁时不明白被人取外号的乐趣在哪儿,但——
“想喊的话,”他说,“你可以喊。”
“嗯?”
“按这个取外号的逻辑,”方趁时碰了碰他的鼻尖,“你应该叫未知数,xy同学。”
谢晏盯着他看。
“怎么,没想起来自己的名字能取这样的别称?”方趁时笑了,“外号我不喜欢,情侣名的话,我无条件接受。”
“……虽然你不是因为‘方程式’这个名字笑的。”谢晏还是盯着他,“但你笑了,所以OK。”
方趁时看他。
他这一秒才意识到谢晏始终在观察他的情绪,心跳有点上升。
“外号什么的我无所谓,不喜欢的我把人揍几顿就没人喊了。”谢晏说,“未知数听着还挺可爱的。”
“有不喜欢的吗?”
“有啊,有段时间职高里有几个傻逼天天追着我喊,‘晏子,晏子,没有你我们怎么活啊——’”谢晏用气声学了一下那个腔调,“我觉得太弱智了,逮着这群人揍了一星期,喊一次揍一次,就没人喊了。”
方趁时抿了下唇,最后没忍住,把头抵在他肩窝上,肩膀耸动。
“换个人笑我已经被揍了啊。”谢晏直白地说。
“谢晏。”
“嗯?”
方趁时把孟书秋让他去接待的事说了。
他本来没想提,觉得是小事,而且他人回来了,这事也就不复存在,没必要拿出来让谢晏烦心,可这会儿他突然想说出来。
谢晏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哪句话撬开了方趁时的嘴,但难得方趁时愿意说,他听得很认真。听完,谢晏摸了摸他的背:“这就是你说的,会有‘后果’?”
“嗯。”
“她会做些什么呢?”
“老样子,经济、自由,或是把原来说好的事情取消。一般来说她还是说话算话的,所以如果她明确告诉我要因为我的行动‘违约’,那么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方趁时搂紧他,“算了,我人都已经回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想去想那些事了。”
鼻腔里充斥着谢晏身上的气味,是他魂牵梦萦了很多年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像个沉醉温柔乡的昏君,那些在过往岁月中被他反复衡量、步步为营算计的事情,都不想再去在意。
谢晏伸手抱了他一下:“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得到过,失去过,活过,也死过,所以总觉得,只要方趁时能觉得开心,很多事本就不必在意。
谢晏没再多问,将方趁时抱紧。9月的晚风带着黏人的热意,两人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紧贴着的部分就变得灼人,总而言之,谢晏今晚是必然要再洗一个澡了。
他忍了忍,再忍了忍,忍到忍无可忍,才终于下决心推了推方趁时:“热。”
方趁时应了一声,但没动。
“你准备抱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
方趁时觉得自己像一台电池老化的旧机器,正在电源上以龟速充着电,怎么也抱不够眼前这个人,只想再紧一些,再靠近一些。
这渴望过于强烈,甚至来不及生出旖旎。
谢晏叹了口气:“你表弟知道你这么粘人吗?”
方趁时松开了他:“你提他干嘛?”
“煞一下风景,看,这样你就放开我了。”谢晏指着他,“我又不像孟扶冬,这么热的天穿着厚厚的长袖居然也不出汗,太神奇了。”
方趁时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感觉今日的那股不爽正在重新凝聚。
谢晏盯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说:“诶,你知道吗?我今天发现,虽然孟扶冬和你长得一点也不一样,但你们有点像。”
方趁时的身体僵了一下。
“看来你也知道?”谢晏笑了,“我就说……褚骁也没让你有这么大反应,为什么来了个孟扶冬,就突然说什么怕他会抢走我,你就不是这样的人……果然是害怕这个啊。”
孟扶冬说话做事的模样,偶尔会带着些方趁时的影子,但最关键的是,他身上那种想要求救,却对周围人无差别展示着攻击性,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的样子,让谢晏想起了当年的方趁时。
以至于他感慨了一整天,不知道孟家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在进行什么样的斯巴达教育。
“你很心软。”方趁时低声说,“会对我心软,就也会对别人心软,我……不敢确定。”
“方趁时,我为了想这事儿琢磨了一晚上,差点没写完作业。”谢晏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可你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要为了他害怕?”
“为什么不害怕?”方趁时反问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在你这里特殊,你说这不是喜欢,那我请问,我和其他人比,有什么优势?认识你更早么?那褚骁都赢了。”
他深吸口气,“你还管他叫‘小孩儿’。”
谢晏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下说:“可他就是小孩儿。”
方趁时没说话。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小孩儿’吗,”谢晏奇道,“这辈子也没管我喊过‘哥’啊。”
他还记得那会儿方趁时有多没大没小呢,这么小的小孩子,上来就问他名字,然后每句话开头就是“谢晏”“谢晏”的。
方趁时还是没说话,黑沉沉的眼珠子沉沉地盯着他。
“……行吧。”谢晏选择妥协,“从现在开始我会叫他‘小屁孩儿’,您看可以吗?”
方趁时:“……”
“算了,你随便叫吧。”方趁时低头揉了下睛明穴,自嘲似的笑了声,“我这行为都快赶上孟扶冬了。”
大概是因为奔波了一天,垂下头的时候,谢晏忽然意识到方趁时看上去很疲惫,每一根凌乱的额发都在诉说着某种不安。
……易感期大爆发。
好了谢晏,你不要再看网络了,污染你的词库了都。
谢晏见过方趁时的自信和笃定,也见过他的敏感和不安。阴郁的、焦躁的、渴求的,张狂的、冷漠的、不可一世的,他见过许多面的方趁时,但在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这每一面的方趁时为何让他另眼相待。
因为他能在方趁时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但他们又很不同,不同到谢晏仿佛在看自己人生的另一种金光灿灿的可能性。
我想吻他。谢晏和自己说。
“你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谢晏看着方趁时说,“有些事想明白了,有些事还没有。我对自己的念头好像总是很抗拒,所以有些事我没能及时意识到,但……身体的本能是不会骗人的。”
“你是特别的,因为你像我,孟扶冬像你,但是不像我。每个人,只会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投射,所以你对我来说不一样,所以当初我会注意到你,会想要去帮助你,我的同情心从来也不泛滥。”
方趁时抬起头。
“你对这个答案满意吗?”谢晏问。
他目光专注,表情平和,再有耐心不过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褚骁?”方趁时问。
“他是个高傲的人,也很聪明,我以前总觉得,如果不是他有那样的父母,他应该可以读得好书,做一个正常的,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过一段或许平凡但精彩骄傲的人生。”谢晏说,“他高傲得和我如出一辙,像个运气更烂的我。”
“那,黄景昀呢?”
“他是我的完全反面,但有时候,完全反面就是完全正面,是一种殊途同归。”谢晏叹了口气,“我从来不做带6个兄弟出去跟1个人打架还打输的蠢事儿,蠢得我好不忍心。”
方趁时注视了他很久,久到谢晏以为他下一个问题会是“那我呢”。
可方趁时说:
“谢晏,我想靠近你,学了你很多年,揣摩你的话、表情、动作,学着你的样子做人,知道你会打架,我还特地去学了搏击。孟扶冬从小被他妈勒令,揣摩我的话、表情、动作,学着我的样子做人,以为能讨孟书秋欢心,后来孟谣发现孟书秋并不那么爱我,又让孟扶冬打碎自我,从头学习如何讨好他的大姨。他当然像我,我也当然像你,但如果有另一个人愿意学习你呢?”——
作者有话说:【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引用自《金刚经》
第78章 我的人生理想是追到你。……
“可是没有另一个人啊。”谢晏说。
“如果有呢?”
“没有。”谢晏摇摇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像我们一样,父母双全却得不到他们的爱,没有那么多人热热闹闹却孤独地长大, 没有那么多人想死又决定死皮赖脸地活下来, 没有那么多人——”
他说到这里停住,从方趁时的鞋上下来,踩到了小区的沥青路上。
路面硌脚,他倒也不在乎,伸手将方趁时一推,按在墙上,吻了上去。
他总劝方趁时想做就去做,可他偶尔也不诚实。
谢晏想, 既然想要亲吻对方,就应该给他一个真刀实枪的吻。
灼热的晚风让神经迷醉, 方趁时下意识地抱住他。
两道身影在路灯下亲密地交叠。
时间偶尔会成为幻觉,让体温、触感, 和那些让神经跃动的意识的流动成为真实。
良久,唇分,谢晏在距离方趁时嘴唇不到一厘米的位置,用气声说:“能学得像, 说明本来就像, 不然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如果天赋不重要, 你凭什么次次满分啊?方趁时,你都不学习的。不要为了这种不存在的假设辜负了你实际的人生啊。”
他眼神专注, 蒙着层意乱的雾。方趁时看了他一会儿,亲吻了下他那还泛着水光的唇:“我喜欢你这样看我。”
“嗯?”谢晏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什么不同。
方趁时也没告诉他,他那迷乱的, 仿佛不清醒的,却专注地,只看着他一个人的目光有多让人神醉,只是又嗅了嗅他呼吸间的味道,低声说:“我知道了,我会尝试……记住你说的话。送你回去么?很晚了。”
谢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实感觉他整个人的状态好了一点,就往后退了退:“有什么好送的。”
方趁时低头看着谢晏的脚。
“区区光脚,”谢晏晃了晃自己的脚,“小事。”
“就算是小事,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走回去。”方趁时转过身,半蹲下,“来。”
谢晏眨了眨眼。
“来。”方趁时朝后挥了下手。
“唉……”谢晏叹口气,从花坛里捞回他的苦命拐杖拍了拍尘土,随后认命地爬到了方趁时背上。
方趁时两只手扣住他腿弯,往上提了提,便站直了:“是往后面走吗?”
“嗯,那边对着我房间,也不容易被人看见。我妈最近都睡一楼,走楼梯下来容易撞见她。”
“……谢晏。”
“嗯?”
“没事。”方趁时笑了下,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温和,“只是喊喊你。”
方趁时背着他,一路走到了院子后边的墙边:“你要怎么上去?”
“助跑几步,然后拿拐杖一撑,咻——”谢晏的手指在半空画了道抛物线。
“我托着你,踩我背上上去。”方趁时说,“别助跑了。”
谢晏不说话。
“嗯?”
“我都,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了。”谢晏很是为难,“脚很脏啊。”
“衣服而已。”方趁时说,“倒是你,光脚踩了这么久,受伤没有?”
“还好吧。”是有点疼,但谢晏觉得不严重。
“要是你今天能住我那儿,我肯定得检查,但是……算了。”方趁时走到墙边,调整了一个方便谢晏上墙的位置,“你回去检查一下,要是有伤就跟我说。”
“……我经常觉得,你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同时又太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谢晏叹了口气,在方趁时背上比划了一下。
少年的脊骨已经长成,外加常年保持着的运动习惯,没有多少青涩的痕迹,确实是经得起风霜和同龄人一踩的模样,但谢晏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这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少爷的脊背,这辈子除了健身房的杠铃之外,只怕这是第一次有负重的机会。
突然就觉得压力挺大的。
“那可以由你来,”方趁时从善如流,并不为自己示弱的发言感到羞耻,“照顾照顾我。”
“……别给我增加压力了,我明明跳得上去为什么要踩你背上上去。”谢晏叹了口气,“我尽量轻点踩啊,你……你扛住。”
方趁时低低地笑了笑,扎好标准的马步,身体向前弯。
谢晏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施力,逐渐把身体的重量放上去,核心用力,将腿慢慢提起来。
能看得出方趁时整个人有点晃,但他还是撑住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不用这么小心。”
“怕给你踩出个好歹。”谢晏踩稳了,双臂向上一伸,够到围墙的边缘,把自己扒拉上墙。
挂到墙上问题就不大了,他在方趁时背上蹬了一脚,借了个力,就翻了上去,挂在墙头回头看。
嗯,果然踩脏了。
“你回去吧。”谢晏用气音说。
“我站这儿等你上去。”方趁时直起腰,回过头看着他,“你亮个灯,我想看看你房间在哪儿。”
“跟你那边的构造几乎是一样的,你推算不出来吗?”
“算得出来,那也想看看。”方趁时说,“你鞋在院子里对吧?”
谢晏“昂”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脚底下呢。”
“那你回去吧。”
“……你这电话非要我先挂的毛病究竟是哪里来的。”谢晏晃了晃脑袋,从墙头消失了。
方趁时朝后面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小区内用来隔开前后两座院子的人工河边,向墙的那头看。站在他的位置,能看到某一间卧室的阳台上明显挂着条白白的线状物。
他的近视虽然不深,但有一点散光,这会儿看不太清,不过用逻辑推算,那就是谢晏滑下来的绳索。
下楼容易上楼难。
他在原地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看到一道人影穿着双造型似乎有点奇特的拖鞋,肩头挂着两根金属伸缩拐杖,踩着外墙,慢吞吞地爬了上去,随后利落地翻进阳台。
少年好腰。
腰很不错的少年回过头看了看,冲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方趁时也挥了挥,再挥了挥,才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过去。
【F:你那拖鞋是什么】
【日安:[小鳄鱼拖鞋.jpg]】
【日安:到家跟我说。】
【F:已经到了】
【F:你竟然喜欢这种风格的拖鞋】
【日安:我不挑,但确实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日安:我要收拾一下啊,还得洗个澡,洗完再跟你说。】
【日安:还好我屋里有浴室。】
谢晏说完这句,就失踪了半小时。
他把阳台上的绳索收回去,一根根解开,捆回它们各自该待的棉花被褥上,再一个个塞回顶层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收拾自己——上蹿下跳了这么长时间,好端端的睡衣上沾上了不少灰灰褐褐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弄上的,总之,谢晏觉得自己形容狼狈、造型丑陋,而方趁时居然能对着这样的他说出“还是好香”这种话,要么是鼻子坏了,要么是眼睛瞎了。
摇了摇头,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扔进洗衣篓,进浴室简单地冲了个澡,接着把头顶的大日光灯打开,坐到书桌前翻过自己的脚查看。
脚底没有伤口,但有一些被碎石砂砾沾上,又被体重按压出来的凹坑。这会儿砂砾都被洗澡时的水流冲没了,疼痛已经有所缓解,谢晏估计到明早就没事了。
他拍了张照片,横看竖看觉得相片定格的脚底好丑,于是又删了,简单地用文字描述了一下,发给了方趁时。
那头几乎是秒回。
【f(xy):嗯,那你好好休息】
【日安:……?】
【f(xy):?】
【日安:你名字怎么……】
【f(xy):看不懂吗?】
【日安:我就是看得懂才这反应好吧!】
【f(xy):你也可以改】
【日安:我不!】
【日安:困了,你今天几点睡?】
【f(xy):这就睡】
【日安:能睡着吗?】
【f(xy):应该能,试试】
【f(xy):一会儿我就关机了,免得孟书秋半夜发现我不在,吵我睡觉】
【f(xy):明早等我一下?我应该不会睡过头】
【日安:那您要是睡过了怎么办?】
【f(xy):那我勉强,允许你自己去学校】
【日安:然后呢,你要逃学吗?】
【f(xy):看情况】
【f(xy):尽量不】
“睡吧。”谢晏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生物钟已经让他的意识模糊,口齿都在打架,“明早我去……叫你起床……保证不让你逃学……我先……睡了啊……”
方趁时点开这条消息听了三遍,并长按加入了收藏。
然后他才犹豫着,也回了一条语音消息:“嗯,晚安。”
谢晏没回。
也许是睡着了,没听见,方趁时又等了半小时,见等不到回复,就把手机关了机。
他睡前想着,要是入睡能顺利,就能让明早的自己精神头好一些,能用一个好点的状态迎接谢晏到来。
结果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转上两遍,他就失去了意识,而当他再次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失去意识的时候,已是天边泛着晨色、谢晏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面前的时刻了。
“早上好。”谢晏弯腰看着刚刚仓促惊醒的方趁时,他睡得头发有些凌乱,面色带着些低血气的苍白色,看上去竟有几分很少见的脆弱,“你没在做梦。”
听到这句话,方趁时涣散的视线渐渐凝聚到一处,好似是真的醒了。他盯着谢晏看了几秒,大概是在确认,然后突然伸手按着谢晏后脑,将人拉了下来。
“喂……”谢晏没站稳,手仓皇间找了个床的空隙按了上去,好悬没按到方趁时的肚子,“干什么你?”
方趁时把他的头按到肩膀上,闭着眼嗅了嗅他头发上的味道。
“你是醒没醒啊?”谢晏的口唇被他按在身上,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震动从方趁时的肩头一直传到他耳朵,震得人有点痒。他低声笑了两下,眼睛也没睁,声音还带着哑:“几点了?”
“6点半,再不起迟到了。”谢晏弯着腰,胳膊撑在方趁时身体两边,感觉自己此刻的造型八成像个□□,不由得挣了挣,“还困的话一会儿在车上睡。”
“嗯。”
“‘嗯’你倒是动啊!”谢晏的脑袋被他箍住动不了,于是手往下伸,一巴掌拍向方趁时的大腿。
这一掌多年老校霸的功力,打得这迷蒙的清晨一起醒了过来,响亮的一声“啪!”
方趁时深吸口气,认命地松开他,一仰坐起:“我真希望你昨天是住在这里,然后我们今天既不用去工作也不用上学,可以躺着腻到下午。”
“你的人生理想有点太堕落了朋友。”谢晏帮他掀开被子,以免他再次沉浸梦乡。
“我的人生理想是追到你。”
“……”谢晏无语地笑了,“你什么时候点的土味情话的技能?”
方趁时睁开眼睛,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从床上跳下:“是真心话。”
谢晏被他噎了噎:“……”
方趁时洗漱去了。
他洗漱倒是快,虽说洗手间里摆着一堆堆精致的护肤品,但真的粗糙起来也可以很粗糙,清水抹把脸就能走,从下床到出门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谢家的车已经在门外等了,谢晏小声跟他解释,自己是趁司机还没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先来悄悄开的门,不然都不好解释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登堂入室。
“几点了?”车上,方趁时自然地问了一句,伸手去拿谢晏手里的手机,“我手机关了。”
谢晏不知道他看个时间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手机走,但还是毫无抵抗地被他薅走了手机。
方趁时在他手机敲了敲,递回来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着备忘录界面。
【看样子应该不会迟到,到学校先去厕所吗?】
这是一个亲吻的邀请。
谢晏没理他,直到下车才说:“你也不怕被司机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们有小秘密?”方趁时勾了下唇,“青春期人士没有小秘密才不正常吧,谁没年轻过。”
“不是,我说你不怕他想歪吗?”
“除了嗑CP的,谁没事会把人想成同性恋,”方趁时瞥了他一眼,“你心虚啊?”
他承认,他有一点调戏的坏心眼。
谁料谢晏愣了半秒,比他还坦然:“我很难不心虚吧?您都邀请我一到校就去厕所了。”
方趁时顿了顿:“……那你去不去啊?”
“先放包。”谢晏撇了撇嘴,“重死了。”——
作者有话说:写的时候老觉得这章应该取名叫after care(。
第79章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两人回教室放了书包, 然后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
这会儿人都还没齐,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他俩的行动倒也没太引起别人的注意, 最多就是感慨下方趁时回来了。
“今天去哪儿?”方趁时问。
“走远一点吧。”谢晏想了想,去了个很远的空置教学楼。
虽然只是像点卯似的一个亲吻,谢晏也会随自己心意挑地方,比如比较不耐烦的日子,他就会挑个近处,兴致好就会走远一点。方趁时每次都会落后半步跟着,一个既可以从侧面观察他表情,又可以看到他肢体动作的位置。
看得出来, 今天谢晏心情还不错,他情绪好坏都不太上脸, 不过离得近了还是可以感觉到。
方趁时自然也是。
毕竟他今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谢晏。
“就这儿吧。”说话间,谢晏钻进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干净厕所。
方趁时进去, 反手将大门关上,伸手一捞,从身后抱住谢晏,在他后颈处嗅了一口。
“亲一下回去了啊。”谢晏没挣扎, 但嘴上是拒绝的, “还要早自习呢。”
“真勤奋啊好学生。”方趁时靠在他背上闭着眼没动, 叹气似的说,“你开学摸底考排名66?”
谢晏“昂”了一声:“你不是没参加吗, 这也知道。”
“你的事我还是会知道的。”方趁时说完,还有心开了句玩笑,“再说, 这不是事关我以后能上哪个学校吗?”
谢晏:“……”
一说到这事就来气,谢晏向天翻了个白眼,用力捏了把方趁时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嗯?”方趁时抬了抬头。
“没事,我打击报复一下。”谢晏晃了晃脑袋,整个人转了过来,“开学考是占了好些人没参与的便宜,下次不一定能有这个排名了。”
“月考还一个月呢,怎么也能再提升一点。”
“不好说,后面不好提了啊,澜越的两极分化太严重了,前面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谢晏叹了口气,看他一眼,“诶,妖魔鬼怪1号。”
方趁时看着他。
谢晏冲他笑笑,把他往墙上一推,凑上去,轻轻地亲吻他脸颊。
吱——
一阵顺着门缝吹进来的凉风,毫无预兆地吹散了此时此刻温和静谧的氛围。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熟悉的“哎呀”。
谢晏迅速后退了半步,神色复杂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孟扶冬。
他和方趁时进教室的时候,孟扶冬的座位上分明还是空的,人应该没到校。
那他究竟怎么找到这里的?
谢晏选地方可不是随便选的,首先是绝对没有监控,其次是无人。满足后者要求的地方其实很好找,毕竟澜越校园太大,人却没有这么多,但要同时满足这二者要求的地方就没有这么多了。
……跟踪?
但他们过来的时候,身后应该没跟着人才对。
扶靠在门框上注视着他们的孟扶冬这时歪了下脑袋,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又兴味盎然的眼神,唇角勾起了一点,慢条斯理地说:“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啊……难怪。”
“表哥,”他轻轻地、甜媚地笑了笑,“终于抓到了你一个把柄呢。”
谢晏眼睛一眯。
但在他说什么之前,方趁时先往前走了一步,仿佛要用身体挡住谢晏似的:“嗯,所以?”
“还不知道呢。”孟扶冬的语气十分甜美,“我表哥是同性恋这种事,总会有人感兴趣的吧?如果学校里的同学不感兴趣,那圈子里的朋友,家里的亲戚,或者……”他暧昧地拖了个长音,“秋姨,应该总有人会想听一听的?”
方趁时很轻地哼了一声,像是谢晏刚开始听到过的那种似笑非笑的气音:“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不在乎,那他呢?”孟扶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谢晏那儿一瞥,“我刚到澜越,就听说了好多关于谢晏哥哥的传闻,什么‘改邪归正’啊,‘赌约’啊,运动会上的‘神射手’啊……”
方趁时打断他:“你管谁喊‘哥哥’呢?”
“谢晏哥哥啊。”孟扶冬一脸无辜。
方趁时扭过头。
谢晏:“看我干嘛?我让他别这么喊,他又不听。”
方趁时于是又转了回去,眼神眯了眯。
“表哥你真小气。”孟扶冬倒是笑得更甜了,“表哥,你说他这么有名,如果他是同性恋的事情被人知道的话,会怎么样?暗恋他的人,性别应该换一换了吧?唔,不过咱们圈子里传统的人还挺多的,估计会有污言秽语,还有家长那里,嘶……”
方趁时嗤笑一声:“谁跟你‘咱们’圈子?”
孟扶冬也不在意他的嫌弃,又笑了下:“我就这么一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好。”
方趁时捏了下手指。
他没有刻意避讳过对谢晏的偏爱,也放任学校里传起他俩的CP,但……其实他不知道谢晏是怎么想的。
不反对离乐见其成还有很长的路,接受关系和接受公开也完全是两码事。
还有就是,同性恋这种事,有支持的、无所谓的,自然也会有反对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谢晏将来收到什么歧视的风言风语,尽管这避免不了。
……哦,还有谢父谢母。
如果谢晏有一天打算离开谢家,那么方趁时会做好一切为他兜底的准备,但谢晏没提过,所以这就是一个需要被重视的问题——传统如谢父谢母,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变成了同性恋。
想必不能,方趁时还有印象,高一的时候谢父为了儿子不念书的事情,冲到学校来打过谢晏,搞得他同桌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为了被人嘲笑而打架。
因为没打算现在就出柜,在孟扶冬揭开这些之前,他还从未想过该怎么处理出柜后需要面对的问题。
或许是现在的一切太美妙,比他那多年视奸却求而不得的过去美妙太多,美妙得像梦一样,才让他下意识地逃避起来。
但首先,孟家的事情,不该牵连到谢晏。
方趁时抿了下唇,偏过头,低声对谢晏说:“你先回去。”
“……?”
谢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看着他,指着自己:“你让我回去?”
方趁时“嗯”了一声,语气淡淡:“我们今天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还待在这里干嘛?既然他想聊天,那我就陪他聊聊。”
他在“交易”两个字上用了重音。
谢晏:“……”
他听懂了方趁时的意思,但他宁愿自己没听懂。
——因为怕孟扶冬这颗微不足道的炸弹炸到自己,方趁时想自己扛。
心里那一点不常烧起来的火腾起老高,谢晏心道,我昨晚的话都白说了。
可孟扶冬人就在这里,当着面,谢晏不会拆方趁时的台。他盯着方趁时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撂了句咬牙切齿的“行”,就抬步从厕所走了出去,全程,没有看孟扶冬一眼。
他这地方找得太刁钻,回教室的路堪称“长途跋涉”,一路上,怒火沿着他跳动的神经流过四肢百骸,被这漫长的路一浇,燃起连天大火,烧得他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
我是什么失智的3岁小婴儿吗,需要被人保护成这样?
还是说方趁时觉得这一切都源于威逼利诱,我在这件事里全无自己的意志?
我就不能是——
谢晏突然扶着边上的墙站住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第一道铃声,提醒着他现在应该尽快回教室。
但他眼前有点发黑。
原地站了一会儿,谢晏突然转头,把头往墙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这是他以前时不时就会做一次的动作,已经很久没做。
没再做的原因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除非他愿意真的把自己一口气撞出个好歹、撞进医院,否则这不痛不痒的撞击,并不能对缓解情绪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可他也没办法了,澜越又不像城南职高,一天天的全是傻逼出没,不高兴了能随便找个由头和人打一架,现在他除了撞一撞自己的脑袋之外,竟然想不出这会儿应该怎么发泄。
去打球吗?或是跑步?总不能请假去外面找个射击的地方玩。
谢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还是压不住自己跳动的神经,难受得整个头都开始疼,只好遵循本能地、就近找了个空教室进去,躲到了讲台底下,将自己蜷起来。
抱着腿,身体靠上木板,脸埋进臂弯,双眼陷入黑暗,深呼吸。
再深呼吸。
没事的,谢晏,任何人在方趁时的处境下,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只要你之后告诉他,你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来源于你自己的选择。
如果他听不进去,就再多告诉他一遍,两遍,三遍。
人和人本就是不能相互理解的,不理解的部分说出来就好了,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吗?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是啊,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我是同性恋吗?
我……喜欢方趁时吗?
如果不是的话,我为什么想要和他一起面对这件事呢。
……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也对,我好像也没做过足够让他相信我的事……
我……
……
方趁时的目光一直追随到谢晏的背影离开,才冷冷地落回孟扶冬脸上:“你听见了?这只是个交易。”
孟扶冬笑了:“这世界上什么事不是交易?但表哥,你的‘交易’里真就半点真心都没有吗?”
“我有的是真心。”方趁时手插进兜里,歪了下头,“是,我特——别喜欢谢晏,爱他爱得要死,你要把这事说出去,我根本就无所谓,但你搞清楚,谢晏不欠我的,我和你的事情,想怎么玩都随便你,但你要是敢牵扯到谢晏,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孟扶冬微微张嘴。
他是真的有点惊讶,好半晌,他眯缝起眼睛,笑容更甜了:“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你这么生气呢。”
方趁时看着他。
“既然你说你们是‘交易’,也就是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了?”孟扶冬挑了挑眉,狡黠之色在脸上流动,“这么说来,我想跟你公平竞争,也是可以的?我追求他,应该不算‘牵扯’他吧?”
“就知道你要抢。”方趁时不动声色地捏着手指,诚然,他会担心谢晏对孟扶冬心软,但昨晚谢晏做的事、说的话,仿佛一颗定心丸一样安抚了他,“抢得走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很自信嘛。”孟扶冬“唔”了一声,他现在,倒真想试试看了。
仔细想想,如果能有谢晏那样一个人爱着自己,他会像抱方趁时那样抱着自己,亲吻自己,那感觉……
孟扶冬深吸口气,只觉得半边身体从指尖开始一路麻到了心脏,麻得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方趁时和这个表弟一向没有太多话说,确认了他暂时不会给谢晏添麻烦,就径自回了教室。
结果一回去发现,早自习是开始了,谢晏却没有回来。
第80章 我要你帮我戴。
“谢晏呢?”方趁时在原地怔愣了几秒, 随手抓住坐在后门边的庄一磊问。
“嗯?”庄一磊茫然抬头,先是往谢晏的位置看了一眼,才说, “你俩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他应该先回来了。”方趁时说, “你没看到他?”
“没有啊。”
方趁时抿了下唇。
他想给谢晏打电话,拿出手机一看才想起自己关机了,犹豫片刻,他快走几步,到前排盛柯的座位旁边屈指敲了敲桌子:“帮我给谢晏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
“嗯?”盛柯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我以为你要明天再来学校呢。”
“昨晚临时回来的, ”方趁时没多说,“孟女士正好去了悦湾, 不想多看见她。”
盛柯“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手机:“无人应答。你们怎么了?”
“不知道……”方趁时难得有一些不确定。
他看出谢晏应该对他赶人的行为挺不爽的, 还想着处理完孟扶冬就回来哄人。
可他没想到谢晏不在教室里,最关键的是,方趁时突然意识到,如果谢晏消失的话, 他好像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人。
高情商地说, 谢晏对澜越的各个角落都很有好奇心, 也就是没有固定去的地点,不像他, 如果心情不好,就只会去那一个天台。
“方总。”今天早自习没老师在,坐在讲台上维持秩序的是班长江露白, 她叹了口气,往这边看过来,“已经迟到了就不要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了吧,我很难办啊。”
方趁时看她一眼,没出声,又明目张胆地从教室后门转了出去。
该去哪里找谢晏,他全无头绪,打算先往刚刚他们走过的路上找一找。
这教学楼连廊接连廊,谢晏可能在哪条岔路口上转了弯,没往教室回来。
他一边想一边走,冷不丁看见谢晏的身影从某条连廊的另一头晃了出来。
方趁时立刻跑了过去,抓住他的胳膊:“谢晏!”
“嗯?”谢晏抬头,看了看他身后,没看见孟扶冬的影子,“你们聊完了?”
“聊完了。”方趁时紧盯着他看。
原本谢晏走过来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似乎在想什么事,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如常,无论方趁时怎么观察,都没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试探着说:“我刚刚回教室没看见你,电话你也没接。”
“嗯?”谢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啊,我没听见。”
方趁时抿了下唇:“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还怕谢晏不说实话,没想到谢晏很痛快地就承认了:“是啊,感觉有点不爽,所以我去找了块冤枉墙拳打脚踢了一番,怎么你要替那面墙伸冤吗?”
他说完还笑了笑,表情再自然不过。
可尽管毫无破绽,方趁时仍是觉得哪里不对,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脸上,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伸什么冤,我只怕你生我气。”
怕我生气你还——
谢晏自觉已经调理好了,顿了顿,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态度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说白了也是为了保护我……其实也没错,咱们现在高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事不能闹到我爸妈面前,孟扶冬又是个没分寸的……”
道理他都懂。
早就懂的。
方趁时低低地“嗯”了一声,扯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所以我只是有点生气。”谢晏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伸手揉揉方趁时的脑袋,“发泄过就好了,没事。”
“……真的没事?”方趁时的语气有一点小心。
说有事又有什么用呢。
“嗯,没事。”谢晏说着还开了个玩笑,“你要是过意不去,让我揍一顿?”
“行。”
方趁时没犹豫,反倒是谢晏被噎了一下,很快又笑了:“算啦,哪至于。”
他说得轻松,实际上看起来也很轻松,真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跟方趁时一起回到了教室,正常地上起了课。
方趁时观察了他一上午,实在没看出破绽,便渐渐放下心来。
没过几天,就是方趁时的生日。
方趁时一向对此事兴致缺缺,因为从小到大,孟书秋都有本事把他的生日宴会办成商务会谈现场,并非祝福,而是应酬,是个孩子都不会期待,方趁时也没管过宴请名单,每年来的都是那些个家中有来往的年轻人,和一堆他懒得认人的大人。
不过今年,因为谢晏的存在,方趁时给全班都发了请柬。
班上想和方趁时搞好关系的人并不少,奈何此人从不给人机会,这回发了请柬,还挺让人受宠若惊的。徐明泽是个碎嘴,拿着请柬演哆嗦演了半天,最后声情并茂泫然欲泣地说:“三年了,三年了啊方总,您终于肯请大家去您的生日宴了!”
方趁时瞥了他一眼,人没什么反应,谢晏倒是乐了,晃着那张请柬问:“原来这是这么稀罕的东西吗?”
“可不是吗?”接话的却是坐在一旁的孟扶冬,他那纤细的手指翻动着请柬,眼皮不动声色地垂着,“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谢晏诧异地看了眼方趁时:“你一次也没请过人吗?”
“盛柯他们不需要请,别的……”方趁时“嗯”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你问孟扶冬吧。”
谢晏:“嗯?”
方趁时:“我的倒霉事,他最爱讲。”
“表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恨你似的。”孟扶冬朝谢晏弯了弯眼睛,“谢晏哥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商务宴请需要,其实家里不怎么愿意给表哥办生日宴的,毕竟表哥的生日……不太吉利。”
谢晏:“?”
这是什么鬼话。
他又把头扭了回去,看着方趁时:“不太吉利是什么意思?”
方趁时语气淡淡的,像是不在意的样子:“我是黑色星期五生的。”
谢晏愣了愣。
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词,把短短五个字在脑子里转了三圈,才回过神,怔愣地问了句:“你家是信基督的吗?”
“不信。”方趁时看了他一眼。
“那黑色星期五有什么不吉利的?”谢晏奇了,“‘666’在我们这儿还是吉利的数字呢,文化都不一样就别硬融了吧。”
“家里有一些零散的信仰。”方趁时说,“比如说开业要看黄历,大年初一要上普陀山上头香,‘4’要避讳,黑色星期五也需要。他们说……庆祝黑色星期五,会克我外婆。”
方趁时的外婆作为孟家的上一任掌权人,差不多属于家族的主心骨,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谢晏恍然地“哦”了一声:“功利主义信仰是吧,确实不少见。”
不少见归不少见,他话锋一转,又道:“但那不是欺负你么?”
出生在13号,又不是方趁时自己挑的。
“也没什么,”方趁时垂着眼,“生日又不好玩,如果不是孟女士非要找个由头办宴会,我连生日都不想过的。”
人也不是一出生就觉得生日不好玩的,谢晏盯着方趁时看了一会儿,问他:“那你今年又想过了?”
人多,方趁时也没说话,看着他笑了笑。
“怎么还心疼上了。”孟扶冬撇了撇嘴,不乐意道,“家里还是会照顾表哥的,偶尔会选个不在正日子的周末陪表哥吃饭,也算是庆祝过了。再说,社交晚宴就不是生日宴了?不也热闹嘛。”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徐明泽一直在听,这会儿忍不住替方趁时打抱不平起来,“嘿”了一声,“应酬和生日宴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孟扶冬目光幽幽的,“不都是宴会。”
“他不过生日么?”谢晏小声问了方趁时一句。
“只是没有宴会。”方趁时看他,“家里……都一样,偶尔会凑一起吃个饭,毕竟人难凑,也不可能年年都一起。他家不给他过,是他家的事。”
谢晏眨了下眼:“你们家的家族聚餐吃着应该挺没意思的吧?”
方趁时“嗯”了一声:“但宴会也没意思。”
孟扶冬将那张分明只有一句话,却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的请柬收进信封里,目光朝右边看了过去。仅仅只隔着一条人宽的过道,那个角落却仿佛自成一隅,两人低低地说着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谁都能看得出熟稔。
插不进去。
孟扶冬怨毒地想,纵然生日宴会没什么意思,可他既然从未拥有过,心中的执念便一直疯长到今日。
“……没有的感觉总还是不一样的吧。”这时,就听见谢晏笑着说了一句。
他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可就这一句,叫孟扶冬好长时间都没移开目光。
方趁时今年的生日不在周五,在周六,连时间都不用调整,可以在正日子举行宴会。
他原本说了不需要特别准备,然而当天,方趁时提前五个小时就把谢晏叫了出去。
“不是晚上才宴会吗?”谢晏钻上车,发现开车的是方趁时自己的司机,那个叫小郭的年轻人,那他说话可以自在些。
“先带你吃个饭,然后做个造型。”方趁时朝他看了一眼,手自然而然地摸上了他的手,“我给你准备了一身礼服。”
谢晏一怔:“不是说‘没有着装要求’?”
他觉得自己记性应该没有那么差,请柬上分明是这么写的。
“对其他人是没有。”方趁时表情都没变,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好像家犬看着饭盆,深情款款得很,“但是我有,我想让你跟我穿一对的。”
“你自己的生日宴,你有着装要求。”谢晏眨了半天的眼,仿佛在消化这句话,“你妈给你的要求?”
方趁时“嗯”了一声:“这毕竟是她用来跟生意伙伴巩固交情的场合,我是一个装饰品。”
“……”
饶是谢晏早就做好了在方趁时的生日宴会上开眼的准备,这一眼接一眼的,还是太伤他的眼了。
“好吧,礼服就礼服,不过我没学过什么礼仪,穿了礼服大概也只有表面像样。”谢晏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礼物也不太像样,就不等着和其他人一起给你了。生日快乐。”
“这是什么?”方趁时将盒子接了过去,“我打开了?”
“嗯。”
算不上精致的小盒子,包装充斥着手工的痕迹,方趁时打开一看,看到里面躺着条紫水晶手串,取出之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晶体挺透,但色浅,算是品质中等的紫水晶,造型是算盘珠切;上头装饰用的银饰造型别致,表面极有光泽,仿佛被人盘过很久。
“有点眼熟……”方趁时仔细回忆着,“这是你的吗?”
“你还真能认出来啊?”谢晏有些诧异。
“那时候……只能看叫人拍回来的照片,每张我都看过很多次。也就是这东西太小,在照片上只有一丁点大,不然我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方趁时说着笑了下,语气放柔了,“你那天说出门给我准备礼物,准备的就是这个?”
“嗯。”
“难怪要回家。”方趁时顿了顿,“你的东西,送给我会不会不合适?”
“我还怕你觉得不合适呢,毕竟是个旧物。”谢晏顿了顿,给方趁时说起了这条手串的来历,“紫水晶是二月的诞生石,那阵我觉得我总倒霉,想买个幸运物祈福来着,但是我看上的那条紫水晶手串太贵,所以我自己仿着弄了一条。”
紫水晶是他买了张绿皮火车的硬座车票,跑到集散地城市的市场里挑的,上面的银饰也是他找到源头市场自己挑选搭配的,最后用网上买回来的串珠工具串成手串,可以说是极致省钱,但成果斐然。
毕竟花了他不少心思。
“你还别说,当时我确实觉得我运气好了不少,而且出车祸前这条手串断了,我上网买了串珠绳准备修,没等到货就出事了……”
就算现在谢晏全须全尾地坐在自己面前,但想到他出事那会儿,方趁时就是呼吸一窒:“……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是吉利才对吧?”谢晏看他一眼,笑了,“我一没戴它就出事了啊。”
方趁时捏着手串不出声。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谢晏拍了拍他,“本来我应该弄一条蓝宝石手串给你的,但实在太贵了,而且我也不懂怎么看,你得等我做些功课……唔,可能过几年我能给你攒一条……”
方趁时默默地听着,手指在那条手串上把玩。
阳光拂过算盘珠切的每一个切面,璀璨的光落进他眼底。
“我觉得这条手串给了我不少好运,现在用不着了,我想把这份‘幸运’送给你。”谢晏说。
很难形容这一刻方趁时的感觉,他垂下眼,好半天才轻声道:“九月的诞生石是蓝宝石吗?”
“嗯。”
“那你不要攒了,等我送你。”方趁时把手串放到谢晏手心,“谢晏,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喜欢你还给我干嘛?
谢晏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收吗?”
“怎么会,我一直都想要你的东西。”方趁时摇摇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腕,“既然东西送给我了……我要你帮我戴。”
他的神情有一丝熟悉的高傲,目光里是谢晏见过的勾引、挑衅、幽深……和更多看不懂的东西,像一张网,丝丝缕缕地将人网住。
“……”
谢晏默了默,忽然偏头笑出了声。
好半天,他才止住笑,把手串戴到了方趁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