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几乎彻夜未眠。
与洄夜聊完后,那道虚影便随同赤髓花瓣一齐花盆土中,无人知晓。
洄夜是她的父亲——魔尊慕沧澜赐给她的影卫。
洄夜身为鬼修,能以残魂化影,跨越千山万水与她对话。
再加之,他曾被被施加过不可背叛于她的魂契,可通过魂魄感应到青叶的的存在。即便她此刻身处仙门重地,洄夜依旧能找到她。
魔宫覆灭后,他们分头逃亡,只在重要时刻谨慎地联系对方。
此时,便是关乎她生死存亡的时刻。
魔界叛军弑君夺位,慕沧澜已死,叛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他相关之人,尤其是她——魔尊唯一的子嗣。
青叶没有入眠,而是点了一盏灯,翻出一本她藏在床褥下的典籍。
这是她在圣子古宅中的藏书阁内找到的。
这半年来,她虽扮演着一个低调的病秧子凡人,私下却不仅熟读了无垢宗剑谱,还迅速浏览了无数仙门典籍。
正因如此,她才发现了赤髓花对魔丹的功效,从剑斋将这些色泽明艳温柔、生机勃勃的花儿搬来叠云峰。
而青叶也记得,与赤髓花同样被提及的,还有——碧云雪草。
青叶翻至某页,纤白指尖划过纸张。
典籍上写道,碧云雪草乃六界罕有的灵草,是飞升者赐予人间的机缘。修者若服食,修为可获巨进。纵使是废人,也能重筑内丹,再拾道基。
她眸光往下移,又停在一处注解之上。
注:此乃仙人恩泽,不论族类门派,皆可蒙益。唯需慎护,勿令落于奸邪之手,恐滋大祸,贻害无穷。
青叶微微一笑。果然,她没有记错。
那日在剑斋,宋子弦话音一落,这段话便浮现在她脑中。
青叶阖上书,目光移向几案之上静静放着的凝霜剑。
以碧云雪草为彩头的宗门大比就在一月后。
什么“唯需慎护,勿令落于奸邪之手”……青叶想,既然仙人赐下的东西不论族类门派都能用,那么她这个“奸邪”,也想争他一争。
反正,如今她已没有其他退路。
*
青叶不知自己是何时昏昏沉沉睡去的。
只知道自己被门外江小芦清亮的大嗓门吵醒时,天光已然大亮。
“怎么了?”她揉着眼睛,推门而出。
大约是如今已成凡人的缘故,青叶需要很长的睡眠,每次醒来,总有片刻的迷茫感。
她还有点困呢。
“青叶姐姐,宗门里发现了一只魔!”江小芦却十分激动,小手拽着青叶的袖摆摇来摇去,“被关押在隐月山上,今日清晨要让圣子大人就地处决,以示威慑!”
江小芦兴奋不已:“终于又能看到圣子大人除魔的风采了!青叶姐姐,你快和我一起去呀。掌门下了命令,宗门上下几乎都去了!”
青叶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清醒了过来。
——原来昨夜重宁深夜去往隐月山,便是为了此事。
她来不及细想,只胡乱披了一件外袍,便被江小芦急急拉走了。
江小芦施展法术召来祥云,拉着她腾空而起,不过半刻,便来到了隐月山。
山上已是人山人海。身着仙袍,头戴道冠的弟子们围作一团。
江小芦一手牵着青叶,一手拨开人群。许多人认出他是圣子仙侍,纷纷让开,笑着说:“小仙君,请。”
江小芦便兴冲冲地带着青叶占据了一处高地。青叶抬眼,便见不远处,一团浓烈的墨色魔气包裹着的魔物,正被囚困在银光闪烁的法阵囚笼中。
而这魔物的前方,白衣如雪,身姿如松的男子,正静静悬空而立。他腰间佩剑,神情峻然冷冽。
青叶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隐月山上的确绿茵遍地,仙花灵草随风飘扬,但清晨山上的空气实在有些冰凉,加之魔气四散,与重宁周身的灵力刀锋般对峙着,仿若无数无形的寒刃拔地而起。
是真的冷。
青叶想,她如今是真的成了凡人,连这样的威压都难以承受。
她的手指紧攥着外袍,脸色苍白。
牵着她另一只手的江小芦也感觉到了,抬头道:“青叶姐姐,你的手好冰……”
青叶还未来得及开口,囚笼中的魔物突然躁动,嘶吼震天。
那魔物疯狂地撞向银笼,撞得血肉模糊,然而鲜血的气息却使它愈发癫狂,仰天长啸:“魔宫已破,慕沧澜已死!入主鹤州——便如探囊取物!”
围观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杀了这魔物!杀了这魔物!”
青叶攥着外袍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江小芦皱起眉头,冷哼道:“这魔物是被心魔反噬,彻底疯了吧!鹤州有数不清的仙家宗门,还有我们无垢宗镇守,它也太过狂妄!”
这时,青叶身侧一道女声忽然开口,似在回应江小芦:“但,从前仙魔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全因与前魔尊慕沧澜签订的条约,然而如今他被魔界叛军推翻……未来如何,怕是难说了。”
青叶闻言,偏头一看,才发现说话的女修竟是前些日子在剑斋为她解围的女修——夏昭。
夏昭显然也认出了她,朝青叶莞尔一笑。
“那又如何?”江小芦不服气地反驳,“有重宁仙君在,有无垢宗在,定能让这些敢来进犯鹤州的魔物有去无回!”
他抬头望向悬空的白衣身影,声音充满了崇敬:“我们仙君,可是上通仙班,下斩妖魔的圣子!”
青叶在内心叹了口气。
每次江小芦说这样的话,她都会不由自主地代入一下。
毕竟,若有一日,重宁和江小芦发现她也是魔,恐怕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投入笼中,就地处决。
正如眼前——
那魔物浑身缠绕魔气,血沫横飞,却还在声嘶力竭地放狠话,宣扬魔修必将重返鹤州的狂言。
重宁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他立在半空之中,衣袂被罡风掀起,神情依旧冷冽如霜。随后,重宁指尖微动,腰间佩剑骤然发出铮铮嗡鸣,声若龙吟,震彻云霄。
下一瞬,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出,锋芒凌厉无比,裹挟着毫不留情的威势,径直斩向银笼中的魔物。
“轰”的一声巨响,银色囚笼在剑气威压下瞬间碎裂,而那魔物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斩作飞灰。滚滚魔气在剑势冲击下溃散,化作黑烟,随风消弭在这山间。
重宁收敛剑气,神色未动,仿佛不过弹指之间碾碎了一只蚂蚁。
他甚至未曾拔剑,只凭灵力化剑,便可瞬息间诛杀那魔物。
山间一片死寂,众人皆屏息,不敢发声。
半晌,夏昭才低声喃喃道:“当真震撼……”
“不过……圣子大人为何佩剑,却不使剑,只用灵力化剑呢?”
“你是近期新来的一批弟子吧。”江小芦压低声音,给她解释道,“圣子大人有通天之能,是宗门唯一能与上界无垢神君对话之人,却需将自身最重要之物献祭给无垢神君。自登上圣子之位起,大人便就此封剑,承诺再不用此剑,以表对神君的虔诚。”
“这把剑,名为玉衡,曾为数万年前一位天神打造,传闻曾斩杀过上古邪祟,拯救洪荒百姓。尘封多年后,被少时的圣子大人收服。见此剑如见天神,驱散魑魅魍魉,福泽黎民百姓。”
“因此,大人虽不拔剑,却时时佩剑。只因此剑在侧,如定海神针一般,魔修退避,百姓安定。”
“原来如此。”夏昭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而一旁的青叶却没心思参与他们的对话。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方才那魔物被击溃,魔气本该随风消散,但青叶却敏锐地感知到,有几缕极其微弱的魔气,宛若游丝,悄无声息地渗入山间草木中,临灭前还在搜寻着什么。
还能是什么?
叛军已察觉她未死,如今更是探至无垢宗。
青叶尽力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同时拉了拉江小芦的手。
“青叶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冷?”江小芦很快反应过来,“我们回去吧。”
告别夏昭后,祥云载着二人回到了叠云峰上。
此刻朝阳初升,清寂的山上覆上一层暖意。青叶恢复了些许温度,仿佛回到了安全之处。
但她心中其实清楚,如今这六界之中,已没有她真正的容身之处。
方才重宁的杀戮一幕,深深印在了青叶脑海间。
他不似往日温和沉静,手中剑气凌厉决绝,冰冷的气场笼罩整座隐月山。令人心悸。
*
这几日,青叶没有再去剑斋。
为了能真正重塑内丹,恢复往日修为,青叶想要赢下一月后的宗门试炼。
因此,这几日她都将自己关在房中练剑。
叠云峰山顶的古宅内有几处庭院,重宁将朝东的一间给了青叶居住。
每日清晨,阳光都会透过层叠薄雾,温柔地洒入院中,又被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岁榕树拂进室内,落下点点碎金光斑。
这几日的青叶,便每日随天光起身,在庭院里与凝霜相伴。
她已经将无垢宗剑谱翻得滚瓜烂熟,但先前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躲懒,甚少认真练剑。
青叶本想着,等到了半年后,她哪还需要用剑呢?
她本可以如重宁一般,无需拔剑,便能以魔气塑剑身。
但原本想好的半年时间如今骤然缩短,青叶只得提起凝霜,老老实实地用剑法掩盖自己的魔修功法痕迹。
譬如,她得以君子之礼,正儿八经地用剑击溃对方,而不是直接探手,直捣对方胸口心脏所在之地……
青叶本就天资不低,认真起来时进步飞速。她虽无法汇聚灵力,但凝霜剑气包容温和,周遭再稀薄低微的灵气它都不嫌弃,通通化为己用。
青叶第一次感受到用剑的妙处。
然而,她仍是病骨难支,破败的凡人躯体无法承受她高强度的练习。
在第三日,青叶练完剑谱最后一式后,她终是倒下了。
高烧发热,头痛如裂……这些从前几乎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病痛,偏偏在如今找上门来。
凡人躯体,真是脆弱啊。青叶这样想着。
她迷迷糊糊地蜷缩在床榻之上,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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毯子。凝霜剑被置于枕边,似有些担忧主人,散发着凉丝丝的灵气,为青叶降温。
青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因病昏迷。
她又落入了一个沉沉的梦境之中。
……
波涛起伏之间,被困于深海的窒息感再度裹住她。
青叶又回到了那一夜。
叛军围剿下,她无路可退,被逼落入荒弃的仙魔交界之处——玉京海。
此地曾是上古仙家与魔界邪祟的战场,埋葬了无数仙家神佛,数万年后,形成了一片大陆之中的内海。
青叶被刺骨海水浸透,眼前一片漆黑,耳畔传来数道叹息之声:
“唉……”
“这次是谁?”
“一个可怜的魔修女孩儿……”
“……去吧……”
“吃掉她。”
“别叫她太痛苦。”
随之而来的,是从海底深处传来的窸窣声。
一双双碧绿的蛇眸在黑暗中张开,在漆黑海底闪烁着如宝石般的光芒,美丽,却残忍。
深海蛇妖苏醒了,在玉京海底无数神佛的召唤下缓缓出动。
青叶被无情海水裹挟着,虚弱而无助,想起在魔界焚月塔中曾看过的一段记载:
——玉京之海,渡凡人修者,不渡魔物。
若是一位修者或普通人路过此地,玉京海将温柔平和地将其托举起来,安然送至对岸。
可若是魔修落入海中,万年前葬身海底的神佛亡灵不能饶恕,将召唤出沉睡在海底的蛇妖巨兽,将其吞噬殆尽。因此万年来,若要从魔界潜入仙门聚集的鹤州,魔修们皆要绕海而行。
青叶是魔物。
叛军将她逼至此地,就是要她有去无回。
绿宝石般的微光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感受到这些深海之主们吐出了黏稠的信子,舔舐着她身上伤口散在海中的血液,等待着大快朵颐。
可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青叶骤然清醒些许,她没有迟疑,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处。
那里在叛军的追杀下留了一道狰狞伤势,如同将她的身体开了个洞一般。
凛若寒霜的海水几乎将她的手冻僵,但青叶还是强忍着痛楚,毫不犹豫地探进自己的胸口。
——她亲手捏碎了自己的魔丹。
青叶其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
她曾看过无数典籍,没有一本书上写过魔修弃丹渡海的先例。
但为了一线生机,她要试试。
下一秒,青叶的神魂仿佛被撕成两半,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维持神智清明,可胸口却仿佛有团活火一般,燃烧着,不肯屈服。
暗红的血色蔓延在海水中,玉京海上翻腾的巨浪在这一刻突然停歇,海底淤泥重新上升,活水涌进,冲淡了血腥气息。
一切都重新恢复了原状。
只剩海面上,一道纤细身躯漂浮着。
海水一改方才的冰凉刺骨,变得温润柔和,将青叶轻轻托起。
头顶的夜空辽阔明朗,流水拂过她的身躯,缓慢地修复着她的伤口。
她活了下来。
这是青叶脑中最后一个念头。
随后,她便昏迷了过去,任起伏的流水将她带走。
……
再次有了些许意识之时,青叶只觉四周冰凉,伤口却不再剧痛,身体微微摇晃着,不知往何处去。
她蹙着眉,努力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一层灵力包裹,安稳地躺在一叶小舟上,缓缓驶向彼岸。
“……抱歉。”
一道温润声音倏然响起。
“方才在近海除魔,误伤了你。”
误伤?可她明明是被逼落入了玉京海。
青叶茫茫然仰起头。
此刻夜空澄净,星子点点,有微风拂面,伴着淡淡柳叶清香。
那道声音的主人就立于她身侧,低眉望向她。
此人一袭白袍,长身玉立,腰间佩着一把剑,剑气凌冽,却被束缚于雪白剑鞘中。
他是个男子,但生了一副观音面,柔中带刚,肌肤是如玉质般的白,一双眼眸温和而慈悲,似是含情,不过细看,却只是一片冷清。
男人以灵力撑桨,护着她,引这只小舟缓缓向前。
微风阵阵,吹起他白衣猎猎,青叶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见到了泄在海面的一捧月光。
月光涉水而行,渡她过岸。
……
……
青叶再次睁开了双眼。
日光取代了月光,洒落在身前白袍男子肩上。
重宁坐在她床前,玉冠束发,微凉的指尖搭在她前额之上,熟悉的灵力包裹着她,为她退热。
青叶仍有些迷糊,双眸无法聚焦。
恍然间,数道身影重合——除魔时冷酷无情的重宁,初遇时强大而慈悲的重宁,还有此时……守在她床前的重宁。
“醒了?”
此时的重宁神情温柔,又带着几分无奈,轻声开口,仿佛担心惊扰了她。
“病得这样重,也不通传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