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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求签

作者:漆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待裴珠领四哥寻机见到母亲时,已至宴席散后。


    ——父亲与二叔他们仍忙着在前院送客,想来不会轻易撞见他。


    四哥几步上前,一撩长袍便俯身跪拜。


    “不孝儿裴洲离家三载,今得返归京,拜母亲安!”


    母亲忙将四哥从地上扶起,伸手轻拍他的肩臂脸庞,红着眼欣慰连声道,“好,好,洲儿如今已长成了……”


    裴珠在旁窃笑,不愧是娘亲,与她见到四哥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如今可是住在别业里?我前两日命人去洒扫收拾,给你添置了些器物……”


    裴洲扶母亲落座,温声道,“多谢母亲为我费心,不过我近来与友人同住在城外隆兴寺中,过些日子才回别业,母亲若有事吩咐,尽管遣人去别业找我身边的修林……”


    隆兴寺?


    裴珠感慨,“真巧,我后日便要去隆兴寺相看,倒是刚好能去你那儿瞧瞧!”


    母亲端茶轻抿,像是在为她的话做补充,“你妹妹先前定亲都极不顺,如今年已十九,便是一向女儿晚嫁的京城,也不小了……”


    “此次便是要与那礼部员外郎袁府大公子相看……”


    极不顺三字,其实不足以概括她曾定的两桩荒唐亲事。


    第一任未婚夫是母亲做主,定的平南侯府三公子,长她三岁,在她想到拖延成婚的招式之前,就传来了对方同家里闹翻,已携落难青梅南下逃婚之事。


    第一桩婚约,就此作罢。


    第二任未婚夫是父亲定下的,新任户部尚书府高家的二公子,元妻过门不到两年便已病逝,膝下无子女,是位年方二十五的金牌鳏夫。


    裴珠私下对此人作风略有耳闻,自然不愿。


    可任凭她在府中闹个天翻地覆,也不能令裴大老爷有半分松口,那时裴珠亦开始盘点铺子收拾行装,做好了效仿前未婚夫南下逃婚的准备。


    谁料议亲不过十数日,京中便传出高家二公子强抢民女置为外室这一丑事,那女子不幸已怀孽胎六月,归家不得,却又被他弃如敝履,几度寻死不成,最终只得闹市登门,跪地哀哭,求尚书大人做主。


    传言愈演愈烈,有人说高二公子那病逝的原配,本就是因他在外头整日眠花宿柳,丝毫不顾她的正室体面,这才忧怨成疾,香消玉殒。


    尚书府因而颜面扫地,京里更是传出了“好女不嫁高家郎”这样的坊间戏言,正被举荐入阁的高尚书,也因“治家不严”被参无数本,最终被圣上批“资历不足”,暂缓入阁,与宰辅之位失之交臂。


    裴珠同母亲趁机成功拒婚,父亲却勃然大怒,险些又要扇母亲一巴掌,道她们母女俩妇人之见,目光短浅,此时若是雪中送炭,他们伯府便就真正能与高家修秦晋之好,何愁高尚书往后不会入阁,何愁伯府没有复兴来日。


    这下倒好,好女婿没了不说,又彻底得罪了当朝大员,他的仕途从此还有什么指望?


    或正因此,裴大老爷后来又理所当然地,将自个儿袭爵不顺的事也栽到了裴珠头上。


    是以对她愈发严苛,见面必斥责挑刺,仿佛才能稍缓他那痛惜之心。


    裴珠对此嗤之以鼻。


    “袁大公子?……”


    四哥稍作回想,斟酌道,“我离京前,曾与他谈诗论赋切磋过几回,此人文风清正,才高性疏,想来堪为良配……”


    四哥竟见过他?


    裴珠无语撇嘴,介绍半天他也不说重点。


    “那此人相貌呢?生得俊不俊?在二哥三哥还有你之间,与谁更接近?”


    裴家小辈们相貌都还不错,但若在男子中排序,自然她四哥是公认魁首。


    裴珠两世外貌协会资深会员,标准颜控,她的底线就是——未来夫君绝不能比裴家三兄弟差太多!


    “这……”四哥陷入沉思。


    “珠儿!”娘亲不轻不重唤了一声。


    裴珠顿时老实,歪在她肩上蹭了蹭,卖乖道,“娘,我这不就是问问嘛!”


    这可是首要核心关键指标!


    温玉堇在她额首点了点,“你呀!”


    再抬首看裴洲时,她却又另起了话头,“洲儿,虽说你已离开伯府,但既还唤我一声母亲,你的婚事总需我来替你操持……”


    “守孝三年你远在颍州,如今我才好问你,前些年你妹妹相看时,你道等立业后才肯成家,眼下你将要及冠,又要下场应试,我也该替你着手准备……”


    哎呦!


    催婚催到四哥头上了!


    裴珠顿时兴致勃勃,隔岸观火。


    “你同我说说,究竟你中意怎样的女子,我也好托媒四下替你寻摸看看……你是更重性情,还是更看容貌,或是才学,或是家境呢?天下四角俱全的好女子虽难寻,但以你品貌才干,或也堪配其中一二……”


    裴珠听得津津有味,不忘附和。


    “是呀!哥哥你回颍州这几年,我在信中问你好些回了,每次你都装没瞧见!……”


    她那时正打着催四哥早日另觅所爱,少和裴玥掺和到一起的主意,几乎每封信上都在暗示发问,却从没收到正面答复。


    裴洲在堂下端坐,缓缓眄一眼裴珠,又看回母亲,方抿唇淡淡笑了,“母亲不必烦忧,蓝田种玉,红叶题诗,良缘非苦寻,而是由天定,儿子若真像母亲说得那般出类拔萃,自能得遇佳偶,何须心急……”


    裴珠立即叫破,“你又在绕弯子!……”


    温玉堇那双眼睛未老,却已生太多倦意,仿若无波无澜,只定定瞧他。


    两人目光静寂相接。


    裴洲肤色极白,更衬目若点漆,从来都是开口先带三分笑,但此刻,这笑意竟似未抵眼底。


    良久后,她顿了顿,“好,你既已有成算,娘便不多问了……”


    “倒是你既同那袁公子有旧,你妹妹相看那日,你也一道来掌掌眼吧。”


    裴洲浅笑颔首,恭敬应是。


    ……


    冬月十七,檐上垂雪,鸱吻衔云。


    西城门方启,矗立的守军呵着白气,来回呼喝驱驰,威远伯府的马车随人潮缓行,好容易挤出城门,便碾着霜雪泥泞,直往雁南山而去。


    城外冻云垂野,朔风卷地,隔着层层厚绒车帘,车厢内却熏香暖融。


    裴珠打着哈欠,“还不如年后再相看,何必冒雪出城……”


    “早一日定下也好……”


    母亲只简短一句,便再无下文。


    裴珠搂着她歪缠,“可我只盼着晚一日,就开心一日……”


    母亲在她肩背上轻轻拍哄,“珠儿,娘知道你的心性,也愿意多留你几年,便是之前那不成的几桩婚约,也是说定要年过十九,再送你出嫁……”


    “工部员外郎袁家,普兴府山迂县百年的诗礼簪缨之族,从他家曾祖开始便代代为官,累世清望,论门第如今比我们家还略矜贵些,娘已命人细细探问了数月,袁府家风清正,袁大人与其妻吕夫人乃少年夫妻,琴瑟和鸣,府里并无任何妾室,膝下也唯有一子,袁家更有男子四十无所出才许纳妾这样的家训……”


    “袁公子年长你四岁,业已中举,据说也是受了守孝耽搁,不然早已榜上有名……”


    “我派去探问的人,都道他相貌堂堂,身量修长,形容气质绝不算辱没了你……”


    裴珠清楚,母亲将细枝末节都这样拆碎了说给她听,已是思虑万千,计量深远。


    她鼻尖发酸,嗓音也变含糊,便在她肩头拱了几下,故意拆台。


    “什么相貌堂堂,能有哥哥俊吗?”


    母亲却沉默良久,低声叹,“到底……是你哥哥……”


    却在此时,忽听到轰然闷响,紧接着马声嘶鸣,车厢猛地朝一侧歪去,车里剧烈颠簸晃动。


    “哎呦——”裴珠膝盖撞得生疼。


    外头车夫急呼,“太太,姑娘,不好了,咱们马车陷进坑洼里了……”


    “啊?”


    裴珠忙掀起边窗车帘,帘外朔风生冷扑面,冻得她浑身一激灵。


    她探头朝下看去,果然见大半车辕结实陷在了泥泞深坑里。


    “先下车吧。”


    娘亲率先起身。


    这片刻里,似乎又听见一阵齐整而厚重的陌生哒哒声,由远及近,穿透至耳畔,愈发清晰,是马蹄疾驰飞奔的声响,甚至还不是一两匹。


    待下车后,甫一回首,就见积雪渐消的灰蒙山野官道上,有一队人马已至百米外,骏马个个高大精壮,为首之人更是体形魁伟,身穿寒铁战甲,甲叶上结着厚厚白霜,气势威赫,绝非常人。


    温玉堇忙将裴珠揽到身后,朝匆忙赶来的下人们吩咐,“等这队人马先行,你们再推车。”


    京中一向簪缨遍地,甲第连云,若不想无意间冲撞王公显贵,惹来祸事,在外行事便就须时刻谨慎。


    谁料首骑那位将军模样的人一收缰绳,停在了十数米外,朝他侧后的兵士们吩咐了什么,便有几人同步下马,小跑过来客气抱拳。


    “这位夫人,我家公爷见你们的马车似乎陷进了坑中,特命我等前来襄助。”


    裴珠稍稍挪动身子,在母亲和嬷嬷并肩的夹缝中悄然打量。


    只见他们个个身量高壮,佩戴覆面头盔,只露出一小片被冻得通红的脸颊,结霜的眼睛,再看这令行禁止的气势,又都从官道西北方而来,莫非竟是……


    正思索间,这几位兵士已一人在前拉,其余在后推,轻轻松松便将陷进深坑里的马车给推回了道上。


    领头的那位又屈身检查一番,开口说车辕并未断裂,尚能行驶,末了还合抬几块大石,填入那深坑,又用随身佩刀拨土夯实,想来是怕再有车马陷落进去。


    穿越古代近二十年,这样有些符合前世军人形象的兵哥,裴珠还是头一次见到!


    心中不由颇为感触。


    她在心中奋力鼓掌,又随母亲一道朝他们欠身行礼,以示感谢。


    “幸得尊驾与将士们施以援手,感激不尽。”


    “无妨。”那马上将军看似威严不可逼近,开口倒有几分和气,“看你们行路这方向,莫不是也要去前头的雁南山隆兴寺?”


    温玉堇自不会提女儿相看一事,只答,“正是,今日冬月十七,乃弥陀佛圣诞……”


    “已经十七了啊……多年未归,从西北一路奔波至此,竟已忘了时日……”


    西北!


    裴珠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


    温玉堇不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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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道,“莫非尊驾竟是……”


    他身后有将士哈哈笑了声,先一步朗声喊出了名号,“没错,我家公爷便是镇守西北十余年的英国公闻大帅!”


    果然是英国公闻峥!


    也是当今元后的亲兄长。


    据说元后薨后,他便自请承父业长驻边关,立誓烽烟未绝,便永不归京,十多年里有三战定漠西,大破西蛮王庭的不世伟功,是民间威名赫赫的大齐军神。


    没想到,竟在这儿目睹真容了。


    这下温玉堇领众人再度齐齐躬身,朝着高头大马上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恭谨行礼。


    只见风雪之中闻公爷随意摆了摆手,道了一声告辞,就打马沿着官道飞驰离开,众兵士呼喝掉转马头跟上,眨眼间他们便如来时般,潇洒远去。


    渐渐地,在这冬原上隐没成一阵灰雾。


    裴珠同娘亲再度登上马车,启程不久,就到了绵延不尽的雁南山山脚下。


    山脚集市上人头攒动,摊铺连绵,叫卖声不绝于耳,四处金幡招展,香烛氤氲,满山道都涌着前来赴弥陀圣诞法会的善信。


    裴府众人一路拾阶而上,待攀至山门高处,只见千峰负雪,松柏擎冰,万物明净,天地为之一肃。


    隆兴寺大雄宝殿巍然当前,鎏金宝顶映着雪光,豁然压目。


    该寺乃前朝魏武帝敕建国寺,据传本朝太祖龙兴时曾避兵祸于此,住持净空大师观其额生龙光,献偈语“宝光蕴秀栖禅枝,终得云开见天阶”,后果真登临天下。而后昌德朝庄慧皇后待字闺中,在此抽得凤凰签文“丹山彩凤栖梧桐”,三年后便正位中宫。


    ——自此无论士子求蟾宫折桂,闺秀问金玉良缘,莫不踏破山门。


    众仆从候在外头,裴珠与母亲到佛祖跟前奉香叩首,正要走时,却有位须发皆白的老僧,身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色袈裟,忽地拦在她们前路,垂目合十,再一指佛案上的檀木签筒。


    “阿弥陀佛,两位女檀越,此间缘法,不试一问再行么?”


    裴珠这才恍然。


    来此寺的香客多半是为求签而来,她同母亲却起身就要走,这才引得老僧出口提醒。


    好意不必辜负。


    裴珠笑吟吟与母亲对望一眼,见她点头示意,便就上前捧起那签筒,闭眼摇了三下后,有支签跃出半截,签头朱红,上刻“七十七”。


    咦,她这手气不错。


    是上上签!


    等等,这签是求财的还是求姻缘的?


    她求之前忘问了呀!


    那老僧已接过签号,自经柜取出对应签文递给裴珠,签纸上有数列苍劲墨迹,上书——


    “灵鹊衔春返旧枝,凝魂双照玉墀时,东风若问两生契,梅雪同参两不知”。


    裴珠啧啧慨叹。


    这庙里的签文果然会打机锋,又是喻夙世情缘今生重续,又是道贵胄门庭良缘可期……


    但凡待字闺中的女子抽到,怕没有不欣喜的。


    可惜,它万万算不到自己尚有前生记忆……


    ——上辈子她在现代寡了二十多年,一朵像样的桃花都没见过,渣男烂人倒是碰见不少,哪有什么前缘能续!


    “敢问大师,此签如何解?”


    老僧霜眉覆目,眼神若古井微波,静默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才终于合掌笑了,手指殿外。


    “女檀越莫急莫忧,此乃月老红绳早系,良缘天定之兆……”


    “且看庑廊东首那株二百载鸳鸯梅,此梅今岁雪中花开并蒂,岂非正应了签文''梅雪同参''之相?”


    “此乃因果相续,寒香证前缘也……”


    裴珠细细望去,果见繁复虬枝间,有红白双色梅花共生一蒂,风过时落英翩跹如蝶,竟浑然不似深冬,倒像早春将至。


    ……


    “多谢大师解签。”


    她将签文塞进袖中,朝老僧福了一福,便挽着母亲出殿去。


    刚行几步,就见不远处有一青年披氅而来,行走间簌簌细雪自他袍角滑落,雪雾朦胧,依稀能辨得他面上含笑,细看时墨发眉睫上皆已沾了雪沫,如玉如琢。


    裴珠欣喜挥手,“四哥!”


    既与四哥汇合,他们便依约定前往寺中茶室,此室悬匾“听雪”,两面开窗,正对一壑古松。


    有小沙弥进来添炭,蒲团矮几皆已备妥。


    茶壶中滚水已沸,咕嘟声不止,裴洲提壶为她们俩各斟一杯,裴珠捧着权当暖手,百无聊赖四处打量。


    ——和袁家人约好的便是各自礼佛后来此茶室,假装偶遇,然后相看。


    大费周章,又欲盖弥彰的古代相亲法。


    裴珠托腮叹,“怎么还不来……”


    早结束早回府呀!


    母亲抬眼一看身旁的刘嬷嬷,她便会意而出。


    只是刘嬷嬷这一去竟大半个时辰都不得返,久到担心她是否出了岔子,她这才领着个面生的妇人匆匆过来,神情颇为忧虑。


    那妇人先福身行礼,又递了帖子,方才无奈禀道。


    “温夫人,我家夫人要奴婢代她向您致歉,她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儿女相看不宜宣之于口。


    ——她等于在说,她家公子今日是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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