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四爷如今已不再算裴家子弟,更不是您的兄长,这些天您为何要命奴婢紧盯着西府别业,看四爷何时归京呢?现在一听四爷入府,又这样着急往前院去……”
青石小径上薄雪未消,一对主仆挽臂向前,脚下湿滑,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裴玥扶着廊柱站定,忙去摸发顶簪钗,又问丫鬟绿琴,“快替我瞧瞧,歪了没?”
绿琴抿唇笑,“不曾歪呢,姑娘今儿五更天便起来梳头,又上了落云轩的时兴妆面,要我看,怕是神仙妃子也比不过……”
“你这丫头嘴愈发甜了……”
说罢,裴玥又哀叹一句,“我这么费心打扮,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
绿琴闻言一愣,生出了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姑娘您莫非——”
裴玥立即竖指按住她的嘴,重重强调,“你别说出口。”
“如今这府里,我最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大姐高嫁自顾不暇,二哥榆木脑袋指望不上,姨娘眼界奇窄又短视,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仍旧只能依靠自己。
上辈子亦是如此。
大姐在夫家难产过世,二哥终日游手好闲,她费力谋划上了五姐没福气错过的好婚事,却也备受双重婆婆的日日磋磨,满院妾室明里暗里的挑衅,夫君偏是个只知在脂粉堆里厮磨度日的废物,从不能给她半分助力。
挣扎数年,裴玥最终只得病榻含恨离世。
不料再睁眼时,她竟重回了五年前,回到一切还未开始的那一年!
她欣喜若狂,决心定要改变自己与姐姐的命运。
可事与愿违,无论她如何努力,大姐姐仍如前世般嫁去了成国公府,做了阎王头子五老爷的填房。
裴玥便彻底笃定,若不想虚耗了这宝贵新生,她就必须攀上一位能助自己逆天改命的贵人,借由他之手,避开一切磨难。
而这样的人,威远伯府中恰好便曾有那么一位!
那位被大伯逐出家门的四哥,南下三年了无音讯,久到再没人提起他年仅十六高中解元的风光,久到人人皆以为他便就此一蹶不振。
可后来——
谁曾想,他竟有那样的金尊玉贵身份!
便是偷摸提上一句,都要惊得连连咂舌。
既然潜龙在渊,便就正应让她这样的天命之人,借势而起,登临那个全天下所有女子都渴盼的位置!
裴玥愈发心神激荡,脚下步履更急。
待至游廊尽头,她遥遥朝前望去,只见通往前院的垂花门外,恰有几位年轻公子并肩现出身影。
裴玥眼中倏地一亮。
中间那位身着大红吉服,自是今日的新郎官三哥,左侧是正傻笑的二哥,而右侧那道颀长身影,雪地里如风如竹,正是她期盼已久的那个人!
她抬步就疾冲过去,急切开腔,“四哥哥,三年未……”见……
“哥哥!——”
恰在此时,一阵从由远及近的魔音现世,极具穿透力地,阻断了她才掐起的那把娇软嗓音。
而那道该死的身影,霎时挡到了裴玥跟前,阻隔了她投去的脉脉含情目光。
四哥也立时倾身望向那人,裴玥都快瞧不见四哥的脸了!
只瞥见她云髻上簪着的那簇木芙蓉绢花,花瓣纤薄欲滴。
又是裴珠这个烦人精!
她怎地也来了?
裴珠可不知背后的裴玥正在心中咒骂,只顾伸手在四哥的肩臂上拍打掐捏,又仰头看他,不住感叹。
“哥哥你竟又长高了这么多!而且比三年前那会肩膀更宽,臂膀也更粗了!”
离京时还是瘦削少年,如今竟已成身量挺拔的俊逸青年了。
岁月当真奇妙!
她不自觉围他转了一圈,眉开眼笑问,“你是不是有按照我的嘱咐,每日读书习文之余,花上一个时辰锻体强身啦?”
“如今看来是相当有成效呀!”
四哥裴洲身着件南地式样的月白绣银纹曳地长袍,束碧玉冠,披青色大氅,兰亭玉树,楚楚谡谡,冬风里飘飘若谪仙。
稍稍探首时,他一张清隽脸上微微含笑,便就那样一直瞧着裴珠,好一会才轻声笑叹。
“阿珠,你也……长大了。”
听此叹息,裴珠本要出口笑话他这老成口吻,却不知不觉,悄然收了声。
三年不见,四哥的性情似乎并无大变化,仍爱在她面前充大人。
但不知怎地,眼下他的面庞上竟透着些捉摸不透、又翻天覆地的差别——分明还是那张脸,却皮肉骨骼处处判若两人。
裴珠说不上来,便只好归结为少年步入青年的重重蜕变。
“三年未见,四哥哥如今英俊更胜从前,真是风姿卓越,令人心折……”
身后传来一道极其陌生的甜腻娇柔嗓音,裴珠下意识猛地回首,恰与裴玥那张盛妆的脸四目相对。
这话是裴玥说的?
那个最擅吊着嗓子尖叫怒骂的六丫头又去哪儿了?
裴珠顿生警惕。
——她怕不是想追求前兄长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眼见四哥朝裴玥颔首,正要答话,裴珠仍未想出将他们隔开的招数,正束手无策之时,新郎官三哥裴泽仿佛听见她的呼唤,横插进来笑着打趣。
“果真远香近臭不成,六妹妹日日能见的二哥和我,倒从未听过你这般盛赞呀?”
二哥裴淇立刻附和,“就是就是!玥儿你只会骂我榆木脑袋……”
“来,你倒是排个序,咱们三个谁最俊谁最丑!哎珠儿你也来,你俩都来排一个!”
“二哥你何必自取其辱哈哈哈……”
“行吧!要我说,今儿还是你这个新郎官最俊,京城首俊!哈哈哈哈!”
两人插科打诨,无形之中恰好将话题带远。
裴玥快咬碎牙根,恨不得将她这个蠢哥哥丢进湖里去,非但帮不上忙,还总来坏她好事。
余光一扫,不远处她的贴身丫鬟正捧锦匣过来,她心中一喜,又挺直腰板重振旗鼓。
裴珠亦有所觉。
她目光如炬,敏锐瞥见那锦匣一角,正刻着“绣华楼”三字。
不好,这怕不就是裴玥疑似要送给四哥的大氅!
果然。
裴玥亲手捧锦匣递向四哥,笑得格外温柔娴雅。
“妹妹我与四哥哥数年不见,思及三年里你在颍州老家为祖父结庐守孝,日日茹素,想来定是十分清苦……”
“如今既已回京,不久后又要下场春闱,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妹妹便亲手制了这大氅赠与四哥哥,望四哥哥添衣加暖,保重身体,年后下场一举夺魁,不负多年寒窗!”
裴珠心中叹服鼓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她也不能再用老眼光再看裴玥了。
这一套话术行云流水,情真意切,毫无破绽,任谁见了都是贴心好妹妹,四哥恐怕没有拒绝的余地。
裴珠甚至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她是否真的有必要继续做这个恶人,去棒打鸳鸯拆散这对有情人呢?
哎,人各有命。
你俩好自为之。
我要不,还是别掺和了?
她正无奈叹气,犹豫就此撤退收手时,却见四哥却神情踌躇,好似颇是为难,开口却仍尽力带笑。
“多谢六妹妹美意,只是……”
嗯?
四哥竟要拒绝?
裴珠重打起精神,紧紧盯住了他。
只见四哥轻叹了口气,显出几分落寞神色,“三年前我身世大白,自此离开伯府,裴大人不再认我为子,我亦不愿违悖他的意愿,厚颜称他为父亲……”
裴淇裴泽相视一眼,同步收敛了嬉笑模样。
三年前的那天,他们亦历历在目。
一日之间,阖府长辈们纷纷变了面孔,从前每每称赞四弟天资英才,将裴淇裴泽两个衬成土鸡瓦犬,令他俩常因此愤愤不平,私下对四弟颇有怨言。
可那天后,长辈们却又口口声声“野种”“孽种”“父母不祥”“乱家之兆”这类诛心之语,将四弟弃若敝屣。
要他们说大伯父真是心硬如铁,何至于就要即刻将他逐出家门,收作养子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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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还能博一个仁义名声!
而且,即便大太太此举有失,但稚子何辜,四弟又不是自己硬要进的伯府,何必揪着他指责羞辱不停。
长辈们或许趋炎附势,但他俩自认男儿在世当讲兄弟义气,哪怕如今不在一本族谱之上,也该继续拿四弟当亲兄弟才是。
此次裴泽成亲,更是一力主张请裴洲来赴宴,便就是想对内对外都摆明他的态度。
不过身世相关到底有些尴尬,三兄弟见面时便只叙近况,不谈旧事,谁料四弟现在竟主动先提起了。
“二哥三哥乃至众姐妹的情谊,我亦看在眼中,铭记在心,一日不敢忘却……”
他话还未落,裴淇裴洲左右各重重一掌拍他肩膀,恨不得指天发誓。
“就该如此!不管长辈们如何,咱们几个都还是亲兄弟姐妹!”
“不错!你永远是我们的好四弟!妹妹们的好四哥!”
场面一时群情激烈,快化作威远伯府版桃园三结义。
裴珠本正要动容,忽又觉得哪里不对。
只见四哥话锋又是一转,“两位兄长厚爱,我自是感激不尽,不过恐有一桩疏漏,弟弟我不得不提……”
“啊?什么疏漏?”
“众妹妹已至议亲出阁之年,按说就算是两位哥哥这样的亲兄长,也需注意避嫌……”
“更何况,我如今已算是外男,莫说是六妹妹方才赠我的大氅,便就是私下单独说几句话,传扬出去,或许都于妹妹们名声有碍……”
裴淇仿佛幡然醒悟,“四弟你言之有理呀!你确实是不能穿着玥儿亲手缝制的大氅出去……”
裴玥急得要去拧他后腰,“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啊!”
她就知道二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人一心急,总易口不择言,她脱口便问,“那裴珠呢,四哥哥你今后是不是也要不和她来往了?”
裴珠扬脸看向裴洲,幸灾乐祸一笑。
四哥呀四哥,你拿内外有别当筏子来拒绝裴玥还算明智,但你不会真要跟我也一刀两断吧?
咱俩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裴洲倾身望她,觉察出裴珠面上那抹狡黠的笑,见她莹白面庞皎然若云间月,拨开朦胧云雾,便见眉心一点朱红小痣,日光下灼灼鲜明,心底不由一声喟叹。
他唇畔微微噙笑,摇了摇首,“裴大人虽与我一刀两断,从此我便不再有父亲,可是天可怜见,温夫人却一向视我若己出,我便仍有母亲……”
言下之意,他视裴珠仍若亲妹。
但同父不同母的裴玥,自然另当别论了。
裴淇连连称是,“母亲一向心慈,是疼爱你的!”
“大伯母确实如此。”
裴泽目光自六妹与四弟二人之间几番扫过,心下隐隐猜到了什么,他自是按捺不言,不动声色地将话头引去别处。
而二哥已经缠上六妹,笑扯着她的袖子,涎着脸求她把这件新大氅改送给自己。
见裴玥磨牙瞪眼气得要伸手掐他,他又泥鳅般往裴洲裴泽身后躲闪,叫着三弟四弟给他做主,孩童似地闹了起来。
这时前头又遣人来催请,道新郎官酒也该醒了,该去席上继续陪贵客们喝才是,裴泽生拉硬拽将不情不愿的裴淇一并拖走,说还需劳烦二哥帮他挡酒,回头再与他们叙话。
裴珠与裴洲则相视一笑,道母亲正候着四哥拜见,就此并肩而去。
而不知不觉停在原地的裴玥,见积雪映光,梅影横疏,那两道远去的身影,仿若正步入了画中。
她不免长长叹了口气。
自己要是也投在太太的肚子里该多好呀!
裴珠她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了!
她恨恨地想。
只是——
裴玥忽地顿住。
重生以来,那件刻意被她忽略,不去深想的前生旧事,倏忽清晰浮上了心头。
——上一世,裴珠正是死在了四哥归位的前些日子。
她大约,至死也不曾知晓四哥的真实身份。
更勿论沾上什么泼天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