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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喜堂

作者:漆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家中有哥哥你这个举子在,我自然更是明白十年寒窗的不易……”


    “若是像那位许进士般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蟾宫折桂,壮志却永不得酬,岂不是要抱憾终身,到时再生悔意,怕是已来不及……”


    正说间,忽听轩窗外啪地一阵轻响,裴珠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庭院中一株白梅半裹冰雪压弯枝梢,冬风过时雪粒簌簌下落,竟惊起树下数只啄食寒雀,扑腾翅羽仓皇飞走,溅出阵空濛雪雾。


    直至惊雀消失在檐角,裴珠的目光才移回到四哥这儿。


    只见他垂着眼帘,面上血色尽褪,苍白犹胜雪三分,沉默半晌,才终于低哑吐出一句。


    “确实如此。”


    区区四个字,尽现千回百转的郁郁愁肠,裴珠只能摇头叹息,表示爱莫能助。


    “四爷,五姑娘,该起身了。”


    恰有下人进屋提醒,裴珠便拍了拍仍发怔的四哥,两人匆匆起身往灵堂去,再没人提方才那段没头没尾的话。


    ——今日,正是祖父出殡的日子。


    ……


    辰时正刻,威远伯府正门洞开。


    数十名杠夫抬着杉木棺椁稳步而出,四哥与三哥左右扶棺,父亲执引魂幡在前,二叔捧重孝牌位紧随其后。


    “请主,升舆——”


    “摔盆,发引——”


    漫天纸钱飘落,雪屑交错,砖瓦石阶,处处染白。


    裴珠随众长辈跪送在后,只瞥见那幡尾的素绸扫过青石阶,残雪洇湿了一角。


    四下响起高高低低的泣声。


    自此日起,四哥便随父亲叔伯兄长扶灵归颍州祖茔,三年未归。


    ……


    三年后。


    冬月十五,京城雪后初霁。


    裴珠睡眼惺忪间,便被丫鬟们联手从被褥中捉起来梳洗打扮,待恢复清明时,镜中人已被盘好了鬓边蓬松的云髻,锦莺端来一盘珠钗轻声请她挑选,裴珠点了一支素银嵌芙蓉石的挑心,斜斜簪入了发髻正中,又听凭锦莺的审美,点缀了几朵同色系的绢花。


    她刚换上玉色缠枝暗纹缎竖领长袄,配杏粉底满幅罗裙,在大铜镜前转圈照时,外头锦雀掀帘进屋,快步到她身旁低声禀告。


    “听王婆子那边回话说,六姑娘上月便使丫鬟去绣华楼定了件男子用的狐裘大氅,昨日刚取回来,听说皮料并工费近百两,不过是用她的私房银子,徐姨娘似乎也不知情……”


    裴珠沉吟,“百两银子的男子大氅……距离二哥哥的生日足足还要六个月,莫非是孝敬给父亲?……”


    又立刻否定,“绝无可能。”


    今岁开春,她们的亲爹伯府大老爷裴晖仿佛鬼迷了心窍,不顾裴玥的哭闹绝食反对,硬是将她一母所出的大姐嫁去了成国公府,做西府五老爷的填房续弦。


    自此,裴玥眼中对他的浓厚孺慕显然大不如前,不日日怨怼就不错了,怎还舍得花大价钱孝敬?


    那不会是要送给——


    裴珠又打了个寒战。


    三年前,裴玥雪夜表白次日起,她已命人暗自盯梢,但凡裴玥要向四哥传递什么信笺物件,统统寻机拦截,决不能放出漏网之鱼。


    这三年里还算风平浪静,裴玥大概意识到了山高路远,联系不便,就渐渐淡了念头,不再试图往颍州送信寄物。


    只不过,眼瞧着三年守孝之期已尽,四哥亦踏上回京之路,她那多半中了邪的心,极有可能已死灰复燃。


    这件大氅,八成就是备着送给近日归京的四哥的!


    裴珠屈指扣着桌沿,思索对策。


    她不知自己是否算管得太宽,但要她亲眼见情同手足的四哥,因着一时情迷意乱就自断前程,却也绝对不行!


    又有婆子进来报,“姑娘,太太遣人来催了,要您先去正院,再一道去西府新房里瞧瞧呢……”


    祖父过世后,伯府分府分家,祖母搬去东跨院的宁安堂,大房入主正院明心堂,二房敬德堂那边便俗称西府。


    今天正是二房三哥裴泽的大婚之日。


    锦雁过来替她围上浅丁香紫缎白狐风毛斗篷,她捧上裹着锦套的小手炉,沿着九曲尺素游廊,不久便到了正院垂花门,便先按捺下心思,展露笑容,一跃而入。


    孰料先出现的,却是裴大老爷那张僵硬阴沉脸!


    他又脱口便训。


    “女子贵在贞静二字,颜色其次,你如今年过十九,怎地行事还是这样粗莽无状!”


    “将来到了夫家,没得还要议论我裴晖不会教女……”


    裴珠暗叹晦气,竟忘了今天亦是他的休沐日。


    ——亲侄子大婚,他这个做大伯的自然要在场。


    自从三年前四哥身世事发,原本就看她极不顺眼的裴大老爷,如今每每见她都是眉头竖成川字,动辄便斥。


    裴珠庆幸她骨子里早便是成年人,若真是个小姑娘,在裴大老爷这高压之下,不知要留下多少心理阴影。


    她抿唇乖巧一笑,朝他万福行礼,低首时翻了个大白眼。


    “父亲教诲得极是。”


    认错是随口的事,改错是另一码事。


    幸而裴大老爷大概另有要事,没再多缠,便匆忙离去。


    待进屋后,母亲已穿戴齐整正在品茶,见她来了,便语带笑意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四哥今日就要回来啦?”


    原来,他托人送的信今早才递送进伯府,信中道他走水路回京,顺当的话今日便能抵京,或能赶上三哥大婚。


    裴珠难免担心,“父亲他,会不会拦着不让哥哥进伯府呀?”


    母亲安抚地按了按她的手,淡淡道,“不会的,你父亲他,最要体面。”


    也是,年初大姐姐出阁时因着父亲仍在孝中的缘故,并未在伯府大摆宴席,三哥大婚,算得上是伯府出孝除服的头一桩大喜事,数年不能正常往来的人家正该借此重新走动,父亲忙着联络人情来往都来不及,哪儿还顾得上四哥。


    更何况三哥和四哥一向要好,一早便说已送信回颍州,盼着四哥能及时赶回京喝这杯喜酒。


    只是眼见母亲这淡若沉水的神情,提起父亲仿佛在谈陌生人的口吻,裴珠心知,三年前祖父灵堂上的那一巴掌,早便彻底打散了那本就微薄的夫妻情分。


    这几年里,父亲对她是动辄便斥,对母亲则是视而不见,同处正院,两人数月也说不上一句话。


    这对夫妻,实数陌路。


    “走吧。”


    母亲率先起身,打断了她的思绪,裴珠忙跟上,二人率着仆众朝西府而去。


    穿过连接东西府的月洞门,但见一路结彩悬幡,焕然一新,游廊下每隔几步便挂着一对大红灯笼,上贴着双喜金字,新漆的朱红廊柱映着日光,显得格外鲜亮。


    正逢喜事的二婶,笑得红光满面,挽起母亲就热切谈起了她这备婚经,裴珠注意到她几度打住话头,似乎正强憋着没将那句话说出口——大嫂你将来兴许也用得上呢!


    这三年里,二婶在母亲面前简直扬眉吐气,走起路来都要抖上三抖,浑然不见四哥中解元那日,她那艳羡中混杂妒忌的谄媚笑容了。


    毕竟,标准“别人家的孩子”四哥,这下真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裴珠曾偶然听见她朝身边嬷嬷得意道——“我才是伯府唯一的,真正儿女双全的正房嫡妻。”


    如今的母亲,在她眼中大约是只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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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的“可怜虫”而已。


    当初三太爷他们千里迢迢,将当年的接生产婆母女带到祖父灵堂,指证母亲当年只生了一女,却抱养男孩谎称龙凤双胎的事,母亲并未辩驳,直接认下,裴珠亦无暇追问他们求证的来龙去脉。


    但她十成十肯定,这背后若不是二叔二婶下的功夫,她就将裴珠二字倒过来写!


    唉,不过再究这些也无用。


    毕竟,这事又不是诬陷,而是事实。


    “五姐姐你来啦!”


    “大伯母安好!”


    这时,内间有位穿着鹅黄短袄绯红比甲的姑娘小跑出来,她梳着双环髻,髻心各簪一朵珊瑚珠串成的红梅,领口围一圈兔毛,喜庆又透着几分稚气。


    正是二婶的次女,七妹裴琼。


    “五姐姐你快帮我瞧瞧,我打的这几个络子,哪个今日送给新嫂嫂比较好……”


    她手里捧着满满一把各色丝线打就的络子,攒珠的、盘长的、方胜的,花样之繁复,颜色之鲜妍,直令人目眩。


    裴珠感慨,“七妹妹你手可真巧,我看这些个都很好,也挑不出来呀……”


    “哎,手艺太好也真发愁……”


    说着她又朝自己背后看了看,压低嗓门道,“‘斗鸡’怎么没来?”


    “斗鸡”此名,是裴琼给裴玥取的绰号,形容她吊眉吊嗓子的发怒神态。


    若说裴玥和裴珠,向来是裴玥先挑事她回怼,气得裴玥跳脚的针尖对麦芒的半“宿敌”关系。


    裴琼和裴玥俩,则是两位真正的同龄小女孩,时而为朵珠花,时而为个风筝,闹个翻天覆地,但没多久又忘却“仇恨”,亲热玩到一起的“亦敌亦友”关系。


    听她此问,裴珠随口答,“大概快到了吧。”


    裴琼又嘟囔,“大姐姐也不知道来不来……”


    不待裴珠接话,她自问自答,“不过,我猜八成是来不了了,自打大姐姐嫁去公府,除了三朝回门她一个人孤零零回来,就再也没见着她了……”


    “大姐姐该不会嫁进高门,做了诰命夫人,就连咱们姊妹兄弟都不认了吧!”


    “裴老七你胡说什么呢!”


    伴随着一声尖细的怒斥,一道花团锦簇的身影自门外现身。


    裴玥梳着高髻,簪赤金累丝镶红宝分心,配数支金托小珍珠发簪,身穿桃红色五彩缂丝通袖袄,墨绿色织金缠枝牡丹下裙,行走间珠串摇曳,日光下锦彩生辉,极为夺目耀眼。


    裴琼目瞪口呆,“裴老六,今儿是我哥哥娶新妇,不是你要出阁嫁人呀!”


    裴珠憋不住笑出了声。


    自然,她俩这个反应又惹来了裴玥的怒目相视。


    待到吉时喜堂观礼,新房见挑盖头,一路上都只见裴玥哼声斜眼,像不屑与她们两个小人多言。


    全福人高声唱念,“礼成——祝新人白头偕老,瓜瓞绵绵!”


    新郎官三哥满面通红,不敢与新妇对视,被二哥他们哄堂大笑着推搡拖去前院入席,房中只剩女眷,新嫂嫂生得浓眉秀眼,十分妍丽,也不露怯,同她们姐妹几个纷纷见礼后,又赠她们一人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对裴琼回赠的络子更是连连赞叹。


    裴琼见与嫂嫂投缘,喜得主动要留在新房陪她说些体己话,裴珠便告退出来,正要往内院女席去时,发觉先一步出来的裴玥竟早不见踪影。


    她忽有所觉。


    恰此时,锦雀又疾步来报。


    “姑娘,四爷方才回府了!眼下正在前院入席呢。”


    裴珠的喜悦刚吊起一瞬,又听她道,“刚才见六姑娘也正绕道往前院去呢……”


    坏了!


    她可算明白裴玥今日如此盛装打扮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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