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珍眼神里难掩崇敬之色，被几个年长之人都看了个分明。
她将二两银子收进腰带内侧，吩咐茶博士收拢一盒时令糕点出来，她预备着送给这桌客人。
“多谢谢小娘子了。”狄清浅笑着，身边人接过糕点，话语转折生硬，“你和你祖母年轻时，不太相像。”
“您还识得我祖母？”谢玉珍惊讶地望向他，问了句废话。
狄清眼神放空，仿佛幻视到那女子年轻时的样貌，可惜早已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和你祖母、卢氏平阳夫人，还有当今圣人，一起号名汴梁四君，到如今，都是故纸堆里的旧人了。”
“当年谢娘子驾鹤而去，逾半年，将军才得知，这些年，将军一直在往洛阳送银子，老夫还以为，你这小丫头片子会有些映象。”
李文书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的闹剧，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只是到如今，故人早已不在，所有误会都已烟消云散，无从审起了。
“什么银子？”谢玉珍猛的抓住重点，她这些年可没收到一分钱。
养育幼弟，除了稍小一些的时候，街坊邻居你一口我一口省出来的百家饭，到八岁，她就凭借一手绣活儿养家糊口了。
这时有谁过来说曾经雪中送炭过，她只觉得是杀猪盘。
“……你没收到过？”狄清沉默片刻，颤着声音问，“那这些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人只要有一口气，左右都能活下来。”谢玉珍说，“这个娘子施一碗粥，那个阿爷舍一块布，多亏了先皇帝，盛世善人多。”
狄清沉默，他心中自责，他未尝想不到那么多，只是他不敢面对，不敢去触景生情，更不敢见故人留下来的孩子。
他一时的懦弱，竟让两个孩子吃了这么些年的苦楚。
“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来找狄叔。”狄清站起身来，一身气势摄人。
留下一个青鱼佩施施然走了，谢玉珍珍重收好玉佩，她陪聊了这么久，后厨估计都要急死了。
堂前燕的客人太多，她回到后厨，王清儿正吃力地掌着两口锅，见她回来，见了救星一般。
“珍娘，你终于回来了！”她连忙让一口锅出来给谢玉珍，“怎的出去这么久？”
“二楼厢房来了贵客。”谢玉珍解释道，“明日嫂嫂帮我问问夫子，他有没有出学堂的学生在算学上有些天赋的，再不找个账房，我都要累死了。”
“若说算学，姑姐学的倒是过得去，只是你也知道，她肚子很大了。”王清儿想了想，想到和谢玉珍手帕交的张家大女儿，“我回头再问问爹爹，今年春闱，也有不少读书人没有路费考试，筛一筛，总有合适的。”
“那行，真是麻烦夫子了。”谢玉珍边颠勺边说道。
累了一天，谢玉珍忙的没时间想有的没的，趁宵禁前把定的菜搬进院子里，就打算锁门早些休息。
一辆由四匹马拉着行驶的马车停在她店门口，车顶四角有金子做的曲角，看上去低调而奢华。
虞朝有规定，两匹马驾驶的马车，官员规制；四匹马行驶的马车，有爵位者规制；六匹马，储君规制；八匹马，天子规制。
而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拥有马车的，一般豪富都用驴或者骡子之类代替马拉车，以维护他们的体面。
公卿之辈，停在她食肆前作甚，难不成是来吃饭的不成？
她躲到门后，正欲把门栓上，又见车上走下来几人，为首的正是李文书。
估计是狄清的车，他去年才拜侯，但朝野上下还是习惯称他一声狄将军。
李文书吩咐身后人从车里搬下数十个箱子，向她走过来，说道：“谢小娘子，我奉将军命，来给你送些东西，顺便有几句话，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进来吧。”谢玉珍点头，打开大门，给抱着箱子的人倒好茶，请李文书进了后院。
“不知大人有何指教？”谢玉珍问。
李文书叹气，说：“去岁秋，朝廷上下通过一个政令，女子满一十八，便要议亲，年满二十，便要成婚，否则坐。”
“不可花钱赎买吗？”谢玉珍骇然，连忙追问。
李文书望着她脸上带着的期盼神色，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希望：“只有贵族娘子才有赎买的资格，平民百姓是没有的。”
“怎会如此？！”谢玉珍大惊，心下惶恐，“怎么突然要这样？”
“这些年西戎频繁犯边，朝廷打灭了不少人口，朝廷里如今一片主和思想。”李文书冷酷地说道，“有人提出，圣人取纳，如此而已。”
“所以将军才让我来告知娘子。”李文书补充道，“尽快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男子，若有需要，将军也可为你举媒，切莫把自己的姻缘，交到官府手里。”
“我知道了。”谢玉珍脸色有些苍白，扶着墙壁稳定身形，说实话，她不曾做好嫁人的准备，她害怕婚姻，“劳大人替我多谢狄将军，不需将军帮忙，我心里有数了。”
“那好，我这就走了。”李文书点头，他个老不休的可不能久待，不能坏了人家的清誉。
望着院里庭中堆叠的箱子，她发呆了好一晌，才上前打开一个，里面竟整整齐齐码着一根根的金子，再打开一个，也是一样。
将这些箱子一一打开，分别有五箱黄金和八箱环翠珠宝，俱皆价值不菲。
谢玉珍心中已明白，这是狄将军对这些年疏忽故人留下事物的补偿，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收下了。
狄清和她，身份悬殊过大，已经到了连谈利益交换都可笑的程度，她收下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既然如此，为何要傻傻把这些东西推出去呢？
这不叫正义，这叫迂腐。刚刚好，她绝非是一个迂腐的人。
她在后院她房间前挖了一个深坑，将大部分箱子都埋了进去，再将土夯实，她怕再出现之前那样的情况，不敢再将财物都放到祖宅去。
做完这些，天色终于是暗了下来，谢玉珍心里也有了打算。
次日一早，谢玉珍向衙役们打听清楚李香君的行踪，便把食肆的事暂时托付给王清儿一个时辰。
她歉意地跟王清儿小话，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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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却满不在乎地摆手：“反正早上客人本也不太多，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你去吧。”
嵩县拐卖一案，首恶是谁，无从得知，嵩县县令也吃不下那么大一块饼，可身为执行者，他必然等不到调任的那一天了。
当然，这和她今天要做的事没关系。
李香君扛着大包，汗涔涔的脸在阳光下反着河水粼粼的光影，看不到五官，只看到略微粗壮的手臂，和束起的黑发。
如此场景，也算香艳。
谢玉珍心无波澜，走上前去招手：“李郎君！”
李香君闻言便知来者是谁，将货物放到地上，兴冲冲地跑过来。
他这些天左右无事可做，便到处接了些杂活，总不能不做事，他心里不踏实。
他心知自己干活，身上或多或少有汗臭气，便离谢娘子离的远一些，免得熏到了佳人。
“谢小娘子怎么来找我？”他问。
“李郎君，我只问你一句。”谢玉珍开门见山，“你可愿意娶我？”
李香君被莫大的惊喜砸中脑袋，一时间竟懵了。
谢玉珍见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有些羞赧：“你若不愿意，便当我没说过这句话罢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李香君回过神来，立马将她拉住：“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话语不经大脑便流出口外，说完之后，自己耳朵也红透了。
“我只是觉得，我觉得太意料之外，太惊喜了。”他连忙补充道，“我不知道我哪里配得上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嫁给我，我刚才感觉被一道雷砸中了一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
“你若愿意。”谢玉珍被逗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商户配贱籍，哪里不相配？
“你若愿意，我们找个最近的好日子订亲。”谢玉珍一锤定音，她心里知道，李香君一定不会拒绝她。
“好！”被这天大的馅饼砸中，李香君一时间什么也忘了，忙不迭答应下来，“我回头就让我娘帮忙！”
“既然已说定了，我便先走了，食肆还有事呢。”谢玉珍笑，拿出手帕给李香君拭汗，轻柔放到到李香君手上。
她深知李香君的品性，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她怕李香君回过神来，会后悔。
李香君揣着手里的香帕，傻笑不已，珍重地把帕子藏进怀里胸口的位置，他抚摸着心口，感觉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李兄弟，快来干活！”码头的管事见他立在那里，笑的一副不值钱样子，怀疑他是不是中暑气了，但码头的活计可跟报酬挂钩，他还是提醒道。
“来了！”李香君充满干劲儿，快步走了过去，他以后还得养小家呢，已经不是二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了，还得保护她和她弟弟！
于是乎看着他干活快了一倍还欢乐样子的管事一整天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今天是不是喝到假酒了，开始做白日梦了？
李香君回到家中，心里也想道，他今天不是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