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上的靳淮生显然是刚坐下不久,身上还披着藏蓝色的大氅。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正静静地等着樊持玉前来。
樊持玉远远望见了惬意喝茶的靳淮生,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眼下虽已过了立春,但天依旧是冷的,呼吸间能看见温热的白气。
她在亭上圆桌的另一边坐下,轻声试探道:“近日里,靳大人可是准备在京中做这纱布生意?”
靳淮生放下那只装了茶的盖碗,目光直视樊持玉,说道:“我父亲在时就常做布匹生意,如今我继承祖业,樊娘子有何疑问?”
樊持玉也并未想好该如何将心中疑惑问出口,见靳淮生如此反问,不过浅浅笑了一下。
靳府的管家又端了一壶茶,轻轻放在了石桌之上,而后拿了另一只茶杯,倒满后送到了樊持玉面前。
“这是淮州产的义兴紫笋,靖国与安奚的朝贡贸易和互市里,都常有这种茶,樊娘子从前大概也喝过罢?”
义兴紫笋这一名字樊持玉是第一次听到,但这茶的味道她确实熟悉,是从前在安奚内廷喝过的。
见靳淮生主动聊到了安奚,樊持玉便想顺着他的话题继续说道:“这茶的确熟悉,是从前常喝的。”
重生回到年少之时的说法听来太过荒诞,她轻抿一口茶,开始胡诌了起来:“原先我做过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远嫁北国,无依无靠,数年不得归家,最后客死异乡。"
她说完后又喝了口茶,好奇靳淮生作何反应,便抬眸看了一眼。
见此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却是双眼空洞,神情淡然。
“听闻中原有人死后魂归故里的说法,纵然客死他乡,也会重回故里罢。”
樊持玉总觉得靳淮生说话意有所指,不论是刚才这熟悉的茶,还是这魂归故里的说辞。
好似对话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纱,到底所谓何事,两人心知肚明,但依旧词不达意,像是有不可言说的滋味。
她正在思索如何捅破窗户纸之时,听到了靳淮生开口。
他问她是否相信世上有重生之事,是否相信上天真的会给人一次重来的机会。
“……”
樊持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良久之后,上下两唇轻碰,道了一声“我相信”。
“所以说,方才说的噩梦,是切实发生过的罢。”
靳淮生空洞的眼睛变得有神起来,他的手指摩挲着手中表面光滑的茶杯。
两人的发丝被北风吹起,但和那日桐台阁上一样,衣冠与妆发都分毫未乱。
樊持玉本以为今日的会面会是一些气愤的质问,并没有想到这些话都能如此平静的被说出。
如今见面,似有故友重逢之感。
见靳淮生指节分明的手拿起了茶壶,又将空杯倒满了,问道:“重来一次,樊娘子可还愿意嫁去安奚?”
樊持玉不愿回答,反问道:“重活一次,靳大人可愿家人早逝?”
靳淮生无言。
他自然是希望母亲和妹妹不像前世那般草草离世。
否则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和樊持玉一样,早早地为来日疫病筹谋。
“我依稀记得,只需在与人交往时佩戴帷帽,便不易被传染,”靳淮生开始重新回答樊持玉对于纱布的提问,“那时京中铺子的帷帽被一抢而空,布行的纱布存货本就不多,到后来,有太多人知道了防疫的办法也无能为力……”
靳淮生的话语中似有惋惜之感,也不知当年的他,是不是如他话语中那般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染病去世。
樊持玉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说道:“我不愿远嫁,不愿再毁去这半生的好年华。”
半生的好年华……
靳淮生身边的靳绮兰与柳妙娘,也会有更多的好年华罢。
从前的她们连殊死一搏的机会都不曾拥有,而后便空留遗憾,枉送性命了。
樊持玉继续说:“可是此番时局,除了和亲,还能有什么办法?都是无奈之举。陛下不愿和亲,太后也不愿和亲,可安奚逼得紧,若不送宗室女和亲,北国铁骑南下,边郡三州十二镇,多少人会流离失所?我幼小没有母亲,你也经历过父母亲人亡故之痛,都知道这是何等艰涩。”
靳淮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怎知靖国真的无将可用、无兵可战?不管有没有和亲这回事,安奚都会挥兵南下。娘子您想想,当年朝廷给的和亲嫁妆,有多少是真正进入您自己的口袋的?”
当年的和亲嫁妆比天下任何富户嫁女的嫁妆都要丰厚百倍,樊持玉自己身边金银足够她三辈子锦衣玉食,安奚人拿去的就更多了。
安奚人的聘礼是开俞北马市,靖国的回礼是开边郡互市,外加公主带去的巨额金银。
这看似是互惠互利的生意,实际上安奚通过俞北马市和公主嫁妆获得了巨额的金银,又在互市里购得了他们需要的麦种与茶。
金银与麦种,可以在干旱的漠北之地养兵马,可以在靖国收购粮草而后走私运回国内……
若是不和亲,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奚步升气急败坏,安奚人立刻冲到边郡来打一仗,但是他们并没有做大战的准备,靖国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两国之间尚可一战,靖国并非是毫无胜算。
这其中的算计,樊持玉与靳淮生两个人都能想到,朝中怎么可能没人清楚?
不过是当年朝中无人敢言,无人敢面对不和亲就打仗的直接后果,无人敢承担开战时世人的骂名。
靳淮生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眸,看向樊持玉:“这是安奚王庭的阳谋,他们笃定靖国的士大夫对此无策。”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后樊持玉看见他的喉结上下一滚,而后开口:“斗胆向樊娘子做个交易。”
她不知道靳淮生到底作何想法,问道:“什么交易?”
“我会尽力让娘子此生留在靖国,不为和亲所困,保昌弋侯府荣华富贵。”
摆脱辞乡远嫁的命运,家族繁荣昌盛……这正是樊持玉想要的。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一是我希望您尽力一试,让我家人免受疫病之痛。二是我要昌弋侯助我挣功名,我要在朝堂之上立足。”
樊持玉依稀记得上元灯会上,问他夙愿,他的回答是列土封侯不强求。
怎么而今又要挣功名?难道他不想做武将,意在做文官?
这些疑问不好问出口,樊持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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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愿意一试。只是功名利禄能到何等,主要还是靠大人您自己。”
樊持玉轻叹一口气,而后又想起了疫病中纱布的事,于是开口说道:“既然大人如此关心疫病之事,如今又做这纱布生意,可愿听我一言?”
靳淮生恭敬有礼,放下茶杯,开始倾听。
"大人做纱布生意是为救人也是为牟利,却忽略了其中一点。"
“哦?”
靳淮生轻叹一声,显然是来了兴趣。
“我这些时日寻访京中布行,发现制作帷帽所用纱布与价格较低廉的苎麻在质地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当年许多人知道戴帷帽配纱可以防止染病,但大多数行人还是不做任何防疫措施便会出门,其中原因,一是纱布抢购一空,防疫的药浸帷帽供不应求,二是纱布价高,许多穷苦人家根本支付不起好十数文钱一顶的帷帽。”
“帷帽难买又价高,纵使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佩戴药浸帷帽便不易被传染,街上戴帷帽出行得人还是极少的。朝廷的防疫措施只能做到在京畿四城严设关卡,让疫病控制在五城之内。”
靳淮生侧身听着,一言不发,看起来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樊持玉继续讲到:“想必令堂与令妹当年就是在俨城遭人传染的疫病,俨城尚且是京畿四城中最富庶之地,疫病传播都如此厉害,靳大人可回想一下,当时城中是否并无多少人佩戴帷帽?”
靳淮生好似有些哽咽,答道:“当年我们刚从淮州老宅归城,我寻遍城中药铺,药浸帷帽都已被抢购一空。”
她知道靳淮生对此事无比自责,前世六七年间依旧耿耿于怀,只好安慰道:“大约是京中纱布存货少,帷帽量少缘故罢。”
“樊娘子,您方才提到苎麻,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记得当年太医院发过布告,说感染疫病是因为吸入了病人呼出的戾气,防疫只需戴药浸帷帽即可。那么帷帽的作用,大概就是防止戾气进入口鼻。所以我猜想,若用在药汤中煮过的苎麻覆面,是否也可达到一样的效果。”
她看的出来,靳淮生仔细思考了她的想法,而后说道:“寻常医者与军医在治疗病患时,许多也会将口鼻遮住,是否与疫病传染之事是异曲同工?”
没想到靳淮生是一点就通,立刻反应了过来——并非只有戴帷帽将整张脸遮住才能达到防疫的效果。
只是单单有了覆面的布料是不够的,原先只专注着着2找合适有便宜的布料,却是忽略了药汤浸泡一事。
方才听靳淮生提起,说药铺间药浸帷帽皆售罄,其间是否还有药材不足的原因呢?
樊持玉端起茶轻抿一口,眼眸低垂,并不直视靳淮生,又说道:"想来正是这样的。不过防疫的关键不仅是要有覆面的布料,用来煮布的药汤也很重要。"
靳淮生手指摩挲着茶杯,抬头直视樊持玉的脸,而后又黯然地低下了头,殊不知他细微的动作在樊持玉的余光中是一清二楚。
樊持玉轻叹一口气,只觉心酸。
她和靳淮生一样,仍未将前世无能为力的困窘放下,依旧忧心过去的惨状会重演。
“樊娘子对这预防与医治的方子可有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