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事件像一根细刺,扎进林晚的皮肉里,不致命,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秘的疼。她将它锁进了公寓抽屉的最深处,连同那晚在“觅”珠宝店里,苏娜难堪的眼神、店主惊诧的目光,以及许眠指尖拂过她颈后皮肤时那冰凉的触感,一起封存。
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她依然是那个高效、可靠、情绪稳定的林助理。
许眠似乎也很快将那个小插曲抛诸脑后,或者,那对她而言根本连插曲都算不上。她依旧忙碌,飞往不同的城市谈合作,出席各种光鲜亮丽的场合,身边偶尔会出现新的面孔,男男女女,像走马灯一样旋转。那位陈家小公子陈炜,出现的频率明显高于其他人。他会来公司楼下等许眠下班,会送來昂贵的花束,甚至在一次商业晚宴上,当着不少人的面,颇为绅士地为许眠披上外套。
每一次,林晚都在场。她微笑着替许眠接过花,妥善处理;她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许眠需要时能立刻出现;她听着旁人略带艳羡地议论着许眠和陈炜的“登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职业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胃里像是揣了一块冰,不断下沉,释放着寒意。她开始更频繁地记录那个加密备忘录,字句简短,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自我凌迟:
“陈炜送了白玫瑰,她让人插在了会议室。”
“她穿了陈炜送的某高定礼服参加慈善晚宴,媒体评价很好。”
“今晚他们约在旋转餐厅,视野很好,能看到全城夜景。我订的位置。”
记录这些,像是在确认某种结局,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周五下午,林晚将下周的行程表送到许眠办公室。许眠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影纤细挺拔,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她声音带着笑意,是那种林晚很熟悉的、谈成了重要项目后才有的轻松愉悦。
“……嗯,知道了,我会准时到。放心吧,妈,这次不会放您鸽子了。”
林晚放轻脚步,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正准备转身离开,许眠挂了电话,回过头来。
“周末有什么安排?”许眠随口问,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行程表翻看。
“处理一些积压的邮件,整理下周的会议资料。”林晚回答得刻板。
许眠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在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别总闷着,年轻人该有点自己的生活。周末空出来,陪我去个地方。”
又是不容置疑的通知,而非商量。林晚指尖微蜷,垂下眼:“许总,周末您原定……”
“推了。”许眠打断她,合上文件夹,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林晚没再问。她知道问不出结果,许眠享受这种掌控一切、包括她人好奇心的感觉。
周六傍晚,许眠自己开车,载着林晚驶出市区。车最终停在一家隐蔽的私人俱乐部外。门面低调,进去后却别有洞天,灯光暧昧,音乐是慵懒的爵士,空气里浮动着酒香和淡淡的烟草味。这里不像许眠平时会涉足的喧闹场所,更私密,也更……暧昧。
许眠显然是常客,侍者恭敬地将她们引到一个半开放的卡座。很快,一个穿着考究、气质成熟优雅的女人笑着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坐在了许眠身边,亲昵地揽了下她的肩膀。
“许老板,今天怎么有空赏光?还带了位小美人?”女人目光转向林晚,带着善意的打量。
“薇姐,别吓着我的小朋友。”许眠笑了笑,介绍道,“林晚,我的助理。薇姐,这里的老板。”
林晚礼貌地点头致意:“薇姐好。”
薇姐笑容更深,眼神在许眠和林晚之间打了个转,了然地笑了笑,没再多问,招呼人送酒水。
许眠点了一杯威士忌,给林晚要了杯无酒精的鸡尾酒。她自己慵懒地靠在沙发里,和薇姐聊着圈内的趣事,偶尔抿一口酒,姿态放松。林晚安静地坐在一旁,像个误入大人世界的孩子,与周围格格不入。
她看着许眠在朦胧灯光下的侧脸,看她因为某个笑话而弯起的眼角,看她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杯。这样的许眠,褪去了商场上的杀伐决断,有种迷人的、漫不经心的风情。林晚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期间,有几个看起来身份不俗的男女过来和许眠打招呼,目光或多或少都会在林晚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探究。许眠介绍她时,永远只是那句“我的助理,林晚”,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特别。
林晚端起那杯色彩缤纷的“饮料”,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滑过喉咙,却泛起点点苦涩。她知道自己不该来,这种场合,这种氛围,只会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更加脆弱。
“怎么不喝点真的?”许眠忽然侧过头,靠近她,带着威士忌醇香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距离近得林晚能看清她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
林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握紧了杯子:“我还要保持清醒,待会儿送您回去。”
许眠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林晚的耳膜:“这么尽责?”她靠回沙发,目光却依旧锁着林晚,带着一丝玩味,“放心,今晚不用你送。”
这时,薇姐接了个电话走开了。卡座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音乐换了一首,更舒缓,也更催生隐秘的心事。
“不喜欢这里?”许眠问,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没有。”林晚低声回答。
“那怎么一直绷着脸?”许眠的脚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林晚的小腿。
林晚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差点打翻手里的杯子。她猛地抬头,对上许眠带着笑意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戏谑,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东西。
“许总……”她声音发紧。
“叫我许眠。”许眠的声音压低了些,在音乐声中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许眠的脚尖并没有离开,就那么若有似无地挨着她,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只剩下许眠近在咫尺的脸,和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她是不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无聊时的逗弄?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长久压抑的酸楚猛地冲上头顶。林晚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撞到了桌子,杯中的液体晃了出来。
“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她几乎是仓皇而逃,不敢再看许眠的表情。
洗手间里灯光亮得刺眼。林晚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冷却滚烫的皮肤和混乱的大脑。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泛红,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无助。
她到底想怎么样?
一遍遍给予微不足道的亲近,又一次次用行动划清界限。让她像个傻瓜一样,因为一个触碰而心潮澎湃,又因为一句“助理”而坠入冰窖。
等她勉强平复呼吸,整理好表情回到卡座时,薇姐已经回来了,正和许眠低声说着什么。许眠看到她,没什么特别表示,只是指了指桌上新上的一杯水:“喝点水。”
之后的时光,许眠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再刻意靠近她。仿佛桌下那个短暂的触碰,只是林晚的一场幻觉。
回去的路上,是代驾开的车。许眠坐在后座,闭目养神。林晚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里一片空茫。
车先到了林晚的公寓楼下。林晚低声道谢,准备下车。
“林晚。”许眠忽然开口。
林晚动作一顿,回头。
许眠依然闭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下周末陈家的晚宴,记得穿那条裙子。”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原来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职责”——在更重要的场合,扮演好那个合格的花瓶道具。
“好的,许总。”她听到自己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
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凉意吹在她脸上。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大楼,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单薄而倔强。
后座的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许眠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醉意。她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电梯口,目光深沉难辨。
薇姐刚才在俱乐部里调侃的话似乎还在耳边:“许眠,你对那个小助理,不太一样啊?怎么,终于遇到能让你这只狐狸收起尾巴的人了?”
许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一样吗?
或许吧。毕竟,这么能忍,又这么容易看穿的“小朋友”,确实不常见。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屏保是一张很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上是大学校园里,一个女孩低着头匆匆走过的背影,阳光洒在她身上,模糊了轮廓,却有种青涩的美好。
许眠的手指轻轻拂过屏幕,眼神复杂。
“醒了?”她低声自语,像是一个疑问,又像是一个确认。
然后,她关掉手机,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夜还很长。而某些被刻意忽略的东西,似乎正悄然冲破冰层,露出尖锐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