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边缘,向来是穷苦人聚居的地方。苏袂央的医馆就开在这片市井之中。
从此,便以“秦”为姓,“臻”为名。
这日清晨,苏袂央刚卸下门板,便见猴三搀着他爹已等在门外。
“秦大夫,您瞧我爹这脚,是不是大好了?”猴三扶着他爹坐下,声音里满是期盼。
苏袂央淡定上前,先伸舌搭脉,又轻轻按压那曾经肿胀如萝卜的右侧脚踝,如今已消了大半。
“水肿已退七八,脉象也平稳多了。按照我之前开的药方,按时服药,静养便可。”苏袂央静静的说着。
猴三爹起初是有些畏惧,但看到这几日的疗程,才放下心来。
猴三娘这时也提着菜篮子进来,一见此景,眼圈就红了:“秦大夫,您真是我们家的恩人。猴三爹的腿可是拖了一两个月了,原先那家医馆光药钱就让我们欠了一屁股债,病却越治越重。要不是您...”
“大娘言重了。”苏袂央温和打断,“医者本分罢了。”
猴三娘却执意要报答,自此日日来医馆帮忙打扫煎药。猴三也跟着来,起初说是学医,没几日便露了底——药材认不全便罢,抓药时连秤都看不准。但这小子嘴甜腿勤,见人就笑,来了病人便上前招呼,端茶递水,很会来事。
这日午后,医馆里病人不多,苏袂央正教猴三辨认几味常见药材,门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夫!大夫在吗?”一个粗布衣衫的汉子闯进来,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后面跟着个哭成泪人的妇人,看样子是孩子的娘。
“这是怎么了?”苏袂央立即起身,示意汉子将孩子放在诊床上。
“不知怎的,在院子里玩着玩着就喘不上气...”汉子急得满头大汗。
苏袂央仔细检查孩子喉咙、瞳孔,又贴耳在她胸前细听,面色逐渐凝重。
“是哮喘急症,气道痉挛,再耽搁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妇人一听,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求大夫救救我家丫头!”
常规治法,该是用麻黄汤平喘,但煎药需时,孩子眼下情况危急,等不得。苏袂央略一思索,“猴三娘,你有没有银针?”
“银针?”猴三娘显示一愣,但丝毫不敢犹豫,“有。”
“我知道在哪,我去拿。”猴三听后,直接跑出去,前后不到一分钟,猴三便回来了,“给。”
苏袂央接过银针,上面早已生锈,只能条一根尽可能干净一点的在屋内烧水的火炉上高温消毒一下,在孩子手腕内侧、颈侧和胸前几个穴位轻轻刺入。秦臻手法极轻,孩子甚至没哭闹。
不过片刻,孩子呼吸渐趋平稳,面色也由青转红。
“暂时无碍了。”苏袂央写下药方,“按这个抓药,连服五日。”
那汉子接过药方,掏钱时却面露难色。苏袂央看了眼他们破旧的衣衫,温声道:“诊金一文便好。”
妇人不可置信地抬头:“这...这怎么够?”
猴三机灵,在一旁接话:“我们秦大夫的规矩,贫苦人家只收本钱。您要是过意不去,日后多帮我们宣扬宣扬就是!”
夫妇二人千恩万谢地去了。苏袂央转头看猴三,摇头笑道:“我什么时侯立过这规矩?”
猴三挠头:“我瞧他们不像宽裕的...不过秦大夫,您这治法真神,那孩子来时都快没气了,几针下去就好了!我听说城南济世堂的王大夫治同样的病,光诊金就要一百文呢!”
“治法不同罢了。”苏袂央淡淡地说。
这套诊法,之前在中医书上看过,刚才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不过半月,麻烦就找上门来。
那日医馆刚开门,便进来三个衣着体面的人。为首的五十来岁,圆脸微须,身着绸衫;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脸倨傲。
猴三正要上前招呼,那圆脸男子却径直走向苏袂央,拱手道:“这位便是秦大夫吧?鄙人济世堂王守德。”
济世堂是江宁城最大的医馆,坐堂的几位大夫在本地颇有声望,这王守德便是其中之一。
“久仰王大夫大名。”苏袂央还礼。
王守德四下打量医馆,笑道:“听说秦大夫医术新颖,治病不拘常法,特来请教。”
“不敢当,不过些乡下土法,登不得大雅之堂。”
“秦大夫过谦了。”王守德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听闻前几日秦大夫治了个喘症小儿,只用针不用药,可是真的?”
苏袂央点头:“情况危急,不得已而为之。”
“哦?据我所知,喘症属肺金不敛,当以汤药调理。秦大夫仅凭针刺便能治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王守德语气转冷,“莫不是用了什么虎狼之法,暂时压下症状,贻误病情吧?”
猴三在一旁听得气愤,忍不住插嘴:“那孩子第二天就能下地玩了,她爹娘还特地来谢过!”
王守德身后一个青年喝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苏袂央抬手制止还要争辩的猴三,平静道:“王大夫若有疑问,不妨直言。”
“好,秦大夫快人快语。”王守德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这是你开的治咳方子?方中桔梗用量远超常规,更用了一味‘地龙’,此物腥秽,向来只作外用,你竟让人内服?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地龙通络活血,于痰瘀阻滞之咳有奇效。至于桔梗用量,因人而异,那病患体壮痰多,常规剂量难以奏效。”
王守德摇头:“强词夺理!我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这等开方之法。年轻人,医道精深,不是你能妄加篡改的。你若执意如此,恐怕会害人害己。”
这话已是**裸的威胁。苏袂央面色不变,只淡淡道:“多谢前辈指点。然医者以疗效为重,患者康复,便是最好的证明。”
王守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场不愉快的会面后不久,城里便开始流传关于苏袂央的谣言。有说她医术不精,治死过人的;有说她用的邪术,会折损病人阳寿的;更离谱的是,竟有人说她那套银针是施法的工具。
谣言一起,来医馆的病人明显少了。有些已经约好复诊的,也不见踪影。
猴三气得跳脚,天天到市井间与人争辩。猴三娘也愁得不行,煎药时常走神。
苏袂央却依然淡定,每日照常开馆,无病人时便整理医案,研磨药材。
这日傍晚,苏袂央正准备关门,忽见三个身影在门外徘徊。定睛一看,竟是市井间有名的三个“闲汉”——卖炊饼的武大、剃头匠陈四、还有挑夫赵四。
这三人在东市一带颇有人缘,因常在一起喝茶聊天,被街坊戏称为“市井三人组”。
“三位有事?”苏袂央开门问道。
武大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秦大夫,我们...我们想找您瞧点小毛病。”
“请进。”
三人进屋,却你推我攘,谁也不肯先说。最后还是武大开口:“秦大夫,实不相瞒,我们原本是来看看情况的。这些天城里传得难听,我们不信,可又怕...”
苏袂央笑了:“无妨,既然来了,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陈四捋起袖子,露出红肿的肘关节:“我这剃头匠的老毛病了,胳膊疼起来端不住碗。”
赵四也撩起裤腿,露出静脉曲张的双腿:“我们挑夫的通病,站久了就这样。”
武大则指着自己的喉咙:“我这喊‘炊饼’喊了十几年,嗓子总是嘶哑。”
苏袂央一一仔细检查,然后分别施针开方。
闲暇这几日,苏袂央也钻研施针技法。
之前让猴三娘在外面买来的银针,在治病方面派上了大用场。
对陈四,他在肘部几个穴位行针;对赵四,他在腿上放了些淤血;对武大,他则用一根长针轻轻刺入喉部穴位。
治疗完毕,三人活动身体,都面露惊喜。
“哎呀,这胳膊轻快多了!”
“我这腿也不那么胀了!”
“我嗓子...清清亮亮的!”
武大突然正色道:“秦大夫,您是有真本事的人!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污蔑您!”
陈四也拍胸脯:“就是!从今往后,谁要是敢说您坏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赵四接口:“我们虽不是什么体面人,但在这一带还有几个熟人。您放心,我们一定帮您正名!”
苏袂央心中感动,拱手道:“三位好意,秦某心领。只是清者自清。”
“这您就别管了!”武大笑道,“我们自有分寸。”
自此,市井三人组果真成了医馆的常客,不仅自己来看病,更带来了许多街坊邻居。他们逢人便夸秦氏医馆医术,现身说法,比什么辩解都有力。
渐渐地,医馆的病人又多了起来。
这天,猴三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秦大夫,好消息!我打听到城南苏家绸缎庄的江老夫人久咳不愈,请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好。要是您能治好,看那些嚼舌根的还有什么话说!”
秦臻瞪他一眼:“病患岂是争强好胜的工具?”
猴三讪讪低头,却仍不甘心:“可是...这真是个机会啊...”
没想到,次日一早,江家竟真派人来请苏袂央。原来是武大的炊饼摊就在江家后门,他日日给江家下人送炊饼,不知怎的说动了管家,答应让苏袂央去试试。
苏袂央本不愿卷入大户人家的是非,但听说患者年事已高,痛苦不堪,还是决定前往。
江家是永安城叫的上名字的富户,宅邸宏伟,仆从众多。苏袂央被引到后院一间布置精致的房间,只见一位老妇人靠在榻上,咳声不断,面色苍白。
一旁坐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眉目如画,正是江家大小姐江欢姚。
“有劳秦大夫。”江欢姚声音平淡,眼神中却带着审视。
苏袂央不以为意,仔细为老夫人诊脉,又询问病情和过往用药。
“老夫人这是积年旧咳,肺肾两虚,痰湿内阻。先前大夫多用温补,却不知痰湿未去,补药反而助邪。”苏袂央诊断道。
江欢姚微微挑眉:“那秦大夫有何高见?”
“当先化痰通络,再行补益。”苏袂央取出针具,“今日我先为老夫人行针通气。”
江欢姚见她拿出银针,眉头微蹙,但并未阻止。
苏袂央在老夫人手臂、胸前和背部的几个穴位施针,手法极轻。不过半柱香工夫,老夫人咳嗽明显减轻,呼吸也顺畅许多。
“哎呀...舒坦多了...”老夫人长舒一口气,多年来第一次感到胸口不那么憋闷。
江欢姚见状,脸色稍缓。
苏袂央又开出一方,与寻常治咳方大不相同,以化痰通络为主,补益为辅。
“三日后再来复诊。”苏袂央告辞时说道。
三日后,苏袂央再到苏府,老夫人已能下床行走,咳嗽十去七八。江欢姚态度明显好转,亲自送苏袂央出门。
“秦大夫医术果然不凡。”江欢姚难得地露出微笑,“不知诊金...”
“按例即可。”苏袂央淡淡说。
江欢姚却道:“我另有一事相询。听闻秦大夫诊病收费,视病家贫富而定,可有此事?”
苏袂央点头:“穷苦人家,收个药本;宽裕人家,多收些许,以补不足。”
“这倒新鲜。”江欢姚眼中闪过欣赏,“如今医家,多是看人下菜碟,富者多要,贫者也不见少收。秦大夫反其道而行,令人敬佩。”
她顿了顿,又道:“不瞒您说,江家在城西有间药铺,经营不善,正要找人接手。秦大夫若有兴趣,我可低价租给您。”
这提议出乎苏袂央意料。沉吟片刻,道:“多谢苏小姐好意,容我考虑。”
回到医馆,苏袂央与猴三母子及市井三人组商议。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城西一带贫苦人家更多,正缺个好大夫。
“而且,”武大压低声音,“我听说济世堂那边还不罢休,正准备联合其他医馆抵制您呢。要是能在城西开分馆,也好多条路。”
几经考虑,苏袂央接受了江欢姚的提议。一个月后,“秦氏医馆”城西分馆正式开业。江欢姚果然守信,租金低廉,还帮忙整修了铺面。
开业当天,江欢姚亲自前来,送上贺礼。她今日穿一身淡青衣裙,素雅大方,与平日判若两人。
“秦大夫,我有一不情之请。”江欢姚微微颔首,“想向您学习医术。”
苏袂央一愣:“江小姐说笑了,您乃富家千金,何必受苦学医?”
江欢姚正色道:“我观察多时,秦大夫医术不仅精湛,更难得的是医者仁心。我虽不才,但愿效仿一二,为贫苦百姓尽份心力。”
看她神情认真,苏袂央不便直接拒绝,只好道:“学医艰苦,江小姐若不怕,可随时来医馆观摩。”
自此,江欢姚果真常来医馆,不仅认真学习,更是将医馆管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树大招风。秦氏医馆的兴旺,特别是江家的支持,让济世堂等医馆更加不满。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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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