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底还是没有说明自己的心意,又或许根本不必说上两句什么。两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明明并未相识多久,却往往只需对视上一眼,便已了然对方的心意。
如今这暗戳戳,又明晃晃的情意,不过是二人的看破不说破罢了。
谁又不明白,当下并不是个适合宣之于口的好时机。
“待到开春,过了上元,我得回去一趟。”顾行舟将陆墨凌乱的发髻解开,拿起一旁的梳子搭理起来,那是把与陆墨的家极不相称的东西。木质的梳子,光滑崭新,精巧雅致。
陆墨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本人却不是个精于打理的,于是那长发总是乱糟糟地披着,又或是被随意扎起来,“工作方便,手法简单”是第一要义。
顾行舟却并不能容忍这一点,但亦是出于私心,顾行舟买了一把新的木头梳子。
梳子上的花纹是顾行舟亲自刻下的,手上的工具骤然从刀剑变成小巧的刻刀的确让人有些不习惯,不过顾行舟学这些东西向来是很快的。又特意去找村中的木匠师傅请教了一番,已然做得有模有样了。
“我得了消息,他们大抵要开始行动了。毕竟是家里的小辈,我得去帮衬帮衬。”顾行舟将陆墨的头发简单扎好,侧身在他边上坐下,将头抵在他肩上。虽说自己“身死沙场”,到底是放心不下扶生和阿笙,那两孩子还太过年轻,兹事体大,着实让人担心。
“若是形式好,我得帮着他们将事情做完。然后回来迎你。”顾行舟将双手环上陆墨的腰肢,卸了力气,倚在陆墨身上,“若是形式不好,我便溜回来,回来陪你。”
温热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谁的头发被撩向一边,眼神纠缠。
“还是太瘦了,得再养养。”
“好。”
顾行舟确实生出过一辈子留在这山野之间的念头。
反正那皇帝既然都派人暗杀自己了,想来对边疆战事胸有成竹了,回去说不定还会打乱他的计划呢。但阿辞必定能查到些什么,自己的“死”另有隐情,两个小徒弟想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家和傅家近期也走得很近,大抵是要有所动作。
就最近得到的消息来看,阿笙去了边疆接替了自己的位置,边疆形式大好,皇帝不会毫无反应。阿笙尚且年轻,威信不足,再死一位大将军太过明显。
阿笙这次回京,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顾行舟从树上翻身下来,陆墨在那路上晃晃悠悠的,再放任他走下去,怕是后面心疼的只会是自己。
上元节已是最迟最迟了。
顾行舟将陆墨从村前那棵古树下抱回来,明明是要为我送行吧?结果却自己烂醉在这里。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怀里的人裹得又严实了点。陆墨体弱,要是吹上一吹这冷风,大抵是又要病上好长一段时间。
而后他便回了军营,花了点时间和手段稳住了边疆。得了些消息,估摸好了当下局势,便率了一队人马赴往京城,顺道阻击了外族人的小队。眼下回到京城,与其他人汇合,便算是大事得成了。
顾行舟抿了一口茶,看向前来打探情况的陆江岚。
顾行舟的故事不短,也不长。真要说下来,不过是一句:“我被人暗杀,所幸被人救下,这才得以活下来。”他又讲了讲之后准备将陆墨接回京城,卸下大将军一职,好好过日子的计划,顾行舟并不准备继续插手朝政了。
虽说大将军一职早已更换人选,但究其原因是因为顾行舟的“身亡”。如今顾行舟“复生”,就算他不重新任职,职务的交接仪式也该补上一补。
陆江岚显然不关心顾行舟死里逃生的精彩故事,他是为了得知顾行舟接下来的安排,以便更好的管理政局,才特地来的这一趟。听见顾行舟不准备继续任职,也并不劝阻他,只敷衍地回了几句:“好,那便等你的喜酒喝了。”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陆江岚一开始的确不关心顾行舟的情感历程。但事情总有一个万一,就像陆墨也想不到,来了趟京城,结个婚就算了,还能顺带认个亲。
陆墨幼时是被卖到了陆家的旁系家里。那旁系的家主一直膝下无子,见到陆墨的第一眼便觉得有缘,从一个看上去颇落魄的人手里买下了他,当做亲生孩子养了一段时日。
可惜后来旁系家道中落,一家子死的死、逃的逃。离开路上,陆墨被落在了那个小村子里,幸得村中老人心软,陆墨吃着百家饭才顺利成人。
陆墨身上带着那位已故的旁系家主的玉坠子,被陆家瞧见,说是帮着陆墨寻一寻亲人,结果一查才发现,陆墨竟是陆鸢的孪生兄长。
这下婚宴是不得不热闹起来了。
婚礼举行时,容堇已好得差不多了。
苻笙这阵子忙着帮师傅筹备婚礼,已是好久未见他了。扶生牵着容堇在主桌坐下,向终于得了空的苻笙示意。
两男子结婚虽不是没有,但也少见,富贵人家之间的更是少见,所以流程什么的并没有固定下来。
虽说前些时候有陆家二少爷陆渊和傅家公子傅安城的婚礼,但因为陆渊“戏耍”了傅老爷子,故意扮做女子,坐上那女子的八抬大轿,穿上凤冠霞帔,流程与普通男女成婚并不不同,遂无法借鉴。
陆墨又是个怕麻烦爱享乐的,这次的婚礼索性省去了好些流程,比如本该去各桌敬酒的顾行舟并没有行动起来;本该坐在婚房里等着顾行舟的陆墨,此刻正坐在主桌同大家一起吃喝。
两位徒弟在经历了师傅“死而复生”之后,对突然多了一位“师母”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轮流向二位敬了一杯酒,便也就如此这般了。
容堇本是有些局促的,毕竟自己不久前还是个外来的异族奸细,如今却是同这几位一同坐在这里喝酒。
上一任镇守边疆的顾大将军,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反倒颇为英俊洒脱。该说不愧是师徒吗?
容堇看向三人,顾行舟揽过陆墨,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陆墨耳畔染上了红,僵硬地转回去,不再看向顾行舟。苻笙时不时看一眼陆鸢,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似乎并不想被注意到。浮生则默默将剥好的虾放到容堇的碗里。
真是如出一辙。
新上任的帝王也溜了出来,换了身便服坐在这里。看上去年纪不大,大抵是第一次喝酒,哪怕只是抿了一小口,也被这辛辣的酒呛得眼尾泛红。
边上那位应该就是国师吧,面如冠玉,眉眼淡漠,确是话本中那烟霞色相、不入凡世的仙人模样。发现身边人呛得狼狈,此刻正将手扶上那人的背,安抚着这位年轻帝王。
陆家和傅家那两位今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安静地吃饭喝酒。容堇的视线和陆渊的视线一下子对上。陆渊饶有兴趣地挑出一抹笑意,不带什么恶意,出于纯粹的好奇。
容堇于是也冲他礼貌地笑笑,还没得到什么回应,陆渊就被傅安城拽着偏离了视线。容堇的笑带上些无奈的意味,不再看向那边。
陆鸢的手在此刻悄悄拉住容堇,明明面上是一副冷漠的样子,眼里流转的光彩却的确叫容堇安下心来。容堇回应着捏了捏陆鸢的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方家兄弟应邀也来喝了这场喜酒,容堇此前并没有见过他们的,今日一见倒是想起,曾在街上的小吃摊里见过二位的。
那时二人的模样,叫她忆及自己那早早离世兄长——兄长总是关心她的,总是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叫那时的容堇心中有一股暖意,叫那个破败的小姑娘有念头能够继续活下去。
喜宴结束后,周辞将容堇的契纸还给了容堇。
虽然已是张废纸了,容堇还是珍重地接了过来。
“谢谢周先生。”
容堇和扶生向周辞告别,回了他们新的住所。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容堇也不好继续住在烟雨楼里,于是和扶生一同买下了一座小院子。
扶生的话本前几日刚刚出版,许小姐全权接管贩售事宜,突然要搞个什么签名版,说是能买得更为火热。
扶生拖欠了稿子,好不容易才交上稿,眼下哪里敢反驳,只得任劳任怨地将书带回家里,加班加点地签起来。
容堇将灯点上,替扶生磨起了墨。
扶生后来替那故事续了个外传。
将军到底没能救下白狐。他将狐族的宝物送回了深林,算是完成了她的遗愿;也将白狐葬在了山林之中,送她回了故里。
将军将剑立在了湖边山野间,离开了这里,去往了远方。他得替她继续去看看这大千世界。
她生来爱自由,无需立碑,亦无需有人替她被困于这一方天地。
她生来属于这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