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牧之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这诧异转瞬即逝,并没有停留多久。
一戳即破的演技,被看穿才是常事。
“嗯……还不太过瘾。”
并没有作假被发现时应有的慌张,收敛起方才伪装出的小心翼翼的样子,面具被彻底摘下,便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样子。
他在笑。
不是之前面对厉鹤群时,那种虚假的、毫无真心可言的,只在社交场合时才会用到的,甚至带着些许令人不舒服的嘲讽意味的笑。
而是一种很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大小姐。”他说,“好聪明啊。”
“谢谢。”
宿落凡坦然收下这句夸奖,礼貌地回复他:“你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蠢。看蠢货演独角戏让我感到些许不适。”
握成拳头的手堵在嘴边,可即便是堵上,也难以阻止笑声的泄出。
宿落凡看着试图压抑笑声的柯牧之,透过他的身形,可以用旁光看到他的身后,也就是走廊的另一端。
漫长的走廊中,可以隐隐看到电梯旁边,就是链接着旋转楼梯的入口,并不明显的脚步声平稳落在楼梯的台阶上。
宿落凡忽然也跟着他笑了一下。
柯牧之扬起的嘴角渐渐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宿落凡红润的唇珠,不知道是不是唇膏的缘故,泛着水光。
他的喉结跟着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
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宿落凡的脸上,于柯牧之而言,有些太过罕见,让他不禁微微怔住。
宿落凡忽然抬起小手臂,像叫宠物一样,对着柯牧之勾了勾手指:“过来。”
柯牧之下意识地:“嗯?”
继而在脑海里分析起两人现在的距离来。
其实他们二人现在已经靠的足够近了,若是还能更近……
宿落凡平日里对他,虽然比对厉鹤群多了几分好脸色,但也绝对说不上和颜悦色。
屋内的香薰混合着宿落凡的体香,此刻正萦绕在柯牧之的鼻间不放。就像是很爱蹭人类小腿的猫尾一样,尾巴高高翘起,一向对人爱搭不理的小猫如此难得的、屈尊降贵的,用尾巴尖轻轻扫过人类的小腿。
即便最后的下场,可能是被黏上一片难处理的猫毛。
可绝大多数人类还是会选择性忘掉处理后果时的短暂痛苦。
最起码,此刻,是能靠近的。
柯牧之顺从地弯下腰,属于宿落凡的香味便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他重重吸了一口,说不上来的感觉,有那么一刻,柯牧之甚至在心中期待,如果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也会像小说里一样,出现信息素就好了。
那么现在纠缠着他不放的好闻气味,大概,就是独属于宿落凡的信息素。
很难不沉沦。
柯牧之紧贴宿落凡的侧脸,有些情难自禁地用唇轻轻扫过,像果冻一样柔软的触感。
他轻轻地开口:“想算计我什么呢?大小姐。”
——落于下风的人,就应该自愿认输。
虽然说是靠近,但也没想到柯牧之会一下子靠那么近。
宿落凡像是被吓到了,脸色垮了下来,分明是他自己指使人家凑近的,现在又黑着脸无情地推开了别人,这样骄纵善变的行为,他做出来时却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感觉。
柯牧之往后退了一步,好笑道:“你像逗狗一样喊我过来的时候,没想过后果吗。”
还欲再说些什么话逗弄眼前的人,却见宿落凡的神情已经切换成了另一副略带挑衅的样子。
他自以为很恶劣地小声道:“你也知道你是狗。”
“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否认过呢。”
这样明显的转变态度,柯牧之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好笑。并不意外地道:“怎么?”
然而不等听到宿落凡的解释,一阵冷笑声,便出现在这里。
不是宿落凡的。
柯牧之转过身,怪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心中了然,因为,他认得这声音。
难怪突然给了他好脸色看。
难怪勾勾手指就要让他过来。
真是意料之中呢。
因为早就知道宿落凡的反常绝对是带有其他目的性的,所以现在,柯牧之在看到走廊另一头,挨着旋转楼梯口的二人的身影时,倒也并不惊讶。
厉鹤群与冷珏一前一后,阴沉着脸,堵在了走廊之中。
“补发胶,补到宿落凡这里了?”
厉鹤群的眉眼此刻充满了戾气,他死死盯着柯牧之与宿落凡二人,恨不能在两个人的身上烫出一个洞。身边的冷珏也来者不善,但冷珏是早有预料,现下并未出声。
而长期以来堆积的不满,此时此刻正在厉鹤群的心中崩裂式爆发出来,一股讽刺的感觉涌上,怒意更盛。
冷珏双手抱臂,嘲弄一样示意着厉鹤群上前:“我说了,前车之鉴。”
柯牧之并不搭理他们,淡淡地扫过一眼后,就将目光再次专注地放回在宿落凡的脸上。
宿落凡收敛起扬起下巴,掀起眼帘,刻意地说:“柯牧之,我相信你说的,一定会帮我对付厉鹤群,保证视频不会传出去的,你不会反悔的,对吗?”
对吗?
宿落凡心中冷笑。
他就知道这次视频的事情,这三个人,任何一个都逃不了干系,柯牧之竟然还要来自己面前虚情假意地演这么一出挑拨离间的戏码。
不是太多余吗?
然而更可笑的是,这场戏剧在柯牧之与宿落凡两人之间,都心知肚明。
柯牧之知道宿落凡不会相信,宿落凡也知道柯牧之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能真的骗过自己。
但柯牧之偏偏就是要来这一遭。
目的不详,也许就是为了纯恶心人。
被恶心了,那当然就要恶心回去。宿落凡心中隐隐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而宿落凡不知道的是,其实远比他想象中的感情还要脆弱、信任问题还要不堪一击的三人,根本不需要宿落凡特意回击这么一出。
从柯牧之说是补发胶,却迟迟没有回来开始,另外两人只要知道柯牧之踏进了宿落凡的房间,就足够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信任顷刻间消失殆尽了。
果不其然,就看到一向脾气暴躁的厉鹤群三步作两步,堵在宿落凡与柯牧之之间。
其实仅仅对于被柯牧之背刺这件事来说,他并不在乎,但他在乎的是,柯牧之背着自己到底跟宿落凡说了什么?
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烂人,根本不难想象出这人会为了在宿落凡面前博取那么一点点的好感与注视,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自己拉过来当挡箭牌的场景。
他甚至都不用带脑子想就知道。
厉鹤群的目光在柯牧之和宿落凡之间打量,他冷嗤了一声,到底是没敢用不好的语气跟宿落凡说话,只敢拔高音调,对着柯牧之质问道:“柯牧之,让我猜猜,你这次又来宿落凡面前造我什么谣,让我为你背什么锅了?”
脸色像乌云一般黑压压的,眼睛里藏着一股跳窜着的火苗,当着宿落凡的面,厉鹤群舔了舔后槽牙,故意猜测地说:“跟宿落凡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还是说你会帮宿落凡解决我这个麻烦,好让他的天秤偏向你?一边在我和冷珏面前当我的狐朋狗友,一边去宿落凡那里摇尾演戏,柯牧之,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计较吗。”
毕竟被柯牧之这样背刺过不知道多少次,从前事情小,而且他也没少背刺柯牧之,尚且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在宿落凡眼里,自己本来就是个讨人厌的人。
但是这次,他亲耳听到电话里的宿落凡真的动了怒气。
宿落凡这种人,软硬不吃,平日里看着清清冷冷,极少有人能与他并肩出行,就连面对讨好谄媚也毫不动容,又很擅长冷暴力,如果是真的厌恶某个人厌恶到了极点,就会完全无视对方。
完全无视。
哪怕你与他说再多话,道歉也好威胁也罢,他全都当听不见看不见,说得多了,他就要喊保镖了。
这样的滋味,厉鹤群从前尝过一段时间,毫不夸张地说,比被宿落凡用再刻薄的话骂都难受。
最起码,厉鹤群是真的受不了这一点。
他宁可让宿落凡扇他巴掌,骂他下流,也受不了宿落凡用那种冷漠的态度对待自己。
冷珏的眼睛则一直黏在宿落凡的身上,宿落凡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眨眼的频率,都无法逃脱冷珏的眼睛。
只是宿落凡现在明显对这场闹剧无甚兴趣,旁观者一般,懒得多付出一分的情绪。
冷珏这才抽空斜睨了柯牧之一眼,冷笑了一声:“狗改不了......”
后面更难听的话,冷珏没有说完,既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教养,也是因为现在宿落凡还在旁边。
反正这句话的后半段,是个人都知道,言尽于此。
柯牧之冷目扫了过去,笑不达眼底的威胁道:“你说什么?”
“你的自我介绍。”冷珏讥讽道,“需要我来说那么详细吗。”
……
“请稍等。”
这场一触即发的火苗被宿落凡出声打断。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宿落凡行以注目礼,眼底所含的情绪各不相同。
“中止。”
被无比浓烈的情绪包裹、缠绕之中,宿落凡提议道,“存下档。你们先回接待室,再接着吵吧。”
分明作为这场口角争纷的漩涡中心,却以一副旁观者的口吻,如此大度地说着。
宿落凡难得贴心地解释原因:“接待室那里隔音。”
实在没有兴趣继续看这三个人待会儿又会闹出什么动静,没有了柯牧之扒着门框,宿落凡随口嘱咐一句,然后干脆直接地关上门,反锁住,以实木门作为隔板,彻底杜绝了这三个人的动静会烦到自己的可能性。
又顺手给岑云播了个电话,宿落凡并不多言,只简单交代了她喊几个保安过来,以免到时候这几个人再赖在这里。
而门外,面对厉鹤群的质问,以及冷珏的讽刺,柯牧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自宿落凡关上门后,唯一的观众消失,他就没有任何话想说了。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背刺就是背刺了,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兄弟不就是用来背刺的吗?
厉鹤群朝着他的肩头狠狠推搡了一下:“之前答应我会跟宿落凡注意距离,那会儿是狗附你身了是吗?”
“闭嘴吧。”
柯牧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一冷,也毫不示弱地推搡了回去:“厉鹤群,也就是我先来了一步,你们行动慢,所以,不要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
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柯牧之心里就跟明镜一样。
——厉鹤群压根不是气自己被背刺,而是气自己没有放下所谓兄弟的面子,做先来背刺的那个人。
但这可以怪他柯牧之吗?
既然都知道彼此心怀不轨,最初就不该交换什么狗屁信任。
所谓的信任啊,羁绊啊。
这难道不都是说着玩玩的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如果真有人当真,未免也太好笑了。
关上门后,宿落凡周围难得清静了一会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关心,但他隐隐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争吵声,甚至是推搡动手的声音。
宿落凡眉心跳动,心中有些许意外。
他并非局中人,自然也不知道局中人被困在其中的原因,只是大概是没想到这群人会仅仅因为这种……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算不得高明的小手段而大打出手。
好歹家族利益或多或少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烂人之间的友谊是这么脆弱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