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男校的落魄小少爷》 1、第 1 章 是夜。 明月高悬于空,如同银丝一般的月光撒在崭新的花瓣之上,为其铺上一层薄薄的细纱。 在朦胧的视野中一眼望去,一片鲜红娇艳的花骨朵随暮色绽放,像红色的汪洋无边无际。 唯有圆月之下,一座外形复古的宫殿立于玫瑰花海里。 宫殿下半部分墙体外,爬满了精心种植的飘香藤作为装饰,因此这宫殿并不突兀,反而与花海相得益彰,相映生辉。 没有半分隔阂的感觉。 由玫瑰引路,再往前走数百米,便可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宫殿内宏伟的大厅。 大厅里,兴许是特意提前熏好了香,前脚刚迈进去,一股沁人心脾的花果味,就萦绕在人的鼻尖不散。 内里的装潢像是古代欧洲贵族之间所流行的极繁风格,地面上铺着优雅却繁复的地毯,墙壁恰当的挂着拍卖行交易来的、源自上世纪的精美雕刻物,以及天价到被怀疑是否用来洗.钱的壁画。 头顶璀璨华丽的水晶吊灯,在光的折射下变得流光溢彩,不禁令人目光晕眩。 挑高客厅的上方,二楼的专属小型接待室内,打扮精致昂贵的年轻男性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 “眼高于顶的宿大小姐,竟然会邀请我们这些人,来参加他的十七岁生日宴,真是稀奇啊。” 说话的男生穿一身复古港风西装,一丝不苟的背头用发胶固定在后。 他的下唇戴着布满细闪碎钻的唇钉,长腿很随意地摆在桌下,年轻俊帅的面容中透露出些许不服管教的痞气。 不难注意到的是,他的西装右侧别有一枚黑曜石胸针。 黑曜石被雕刻成展翅雄飞的老鹰的模样,在老鹰的利爪下,镶嵌着一颗亮眼的鸽血红宝石。 宝石所处的位置,被利爪紧紧禁锢,颇有种作为“猎物”而存在的感觉。 对于上流阶级而言,这枚胸针并不陌生,甚至显而易见—— 这并非简单的装饰品,而是家族徽章。是在整个军界都大名鼎鼎的厉家所祖传的家族徽章。 象征着“强者即可拥有一切”。 “很稀奇吗。” 是一道懒散的声音。 与男生同坐沙发上,留着偏分长卷发的另一位年轻男性,眯起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浅色的瞳孔反射出轻微的光。 他两指夹起高脚杯,若有所思地轻轻摇晃起杯中的饮品,平面的液体顺势起了涟漪。 他轻笑着说:“我看你是想得太多,想得太美啊。厉鹤群。” 厉鹤群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意思当然就是……” 柯牧之拉长尾音,“啧”了一声:“其实无论怎么样也该知道的吧,宿落凡心里,怕是厌倦你到了极点。” 厉鹤群身体后仰,蛮不在意地往椅背上靠:“这种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废话,不用浪费时间跟我说。” “嗯,很有自知之明嘛。” 能够坦然接受自己被人深深厌恶且唾弃的这种心态,倒十分值得容易内耗的人学习。 有时候,没脸没皮也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嘛。 “所以说啊。” 对话的两个人之间,显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刻薄而又直白的表达方式,于是柯牧之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请帖,怎么可能是宿落凡心甘情愿给你发的呢?” “你不如睡一觉呢。”这句话的尾音添上了一丝令人恼怒的笑意,“睡一觉,梦里,兴许就能收到来自宿大小姐亲自给你发的请帖了。” ‘亲自’二字,被他着重咬紧了发音,听起来颇有种阴阳怪气的意味。 “呵。” 厉鹤群笑了,他挑起锋利的眉头,皮笑肉不笑的眼底透着一股子冷意,显然是觉得这话十分不中听。 “柯牧之,你这张嘴在跟我认识前,真的没被人套麻袋打过吗,很欠揍啊,你不觉得吗。” “我很贵的。” 柯牧之回以微笑,站在客观的角度将自己的身价估量了一番,说:“一般人打不起我吧。” “养殖场的种猪也很贵,你和它没准会很投缘。” “……” “而且。” 厉鹤群从椅背上缓缓坐起身,掀起眼帘,带着重量感的压迫,移动到柯牧之的脸上:“在宿落凡心里,你跟我,顶多是同一个档次的烂人。说到底,你难道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是怎么大言不惭说出这句话的。” “哦?” 厉鹤群提醒他:“上次招惹大小姐那回,可是你带的头。” “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说上次啊。”仿佛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致,柯牧之身体向前倾了几分:“你是说——” “晚自习下课后,在宿落凡的衣柜里放宠物蛇,结果把他吓到扑进我怀里哭的那件事吗。” “……”厉鹤群嘴角的弧度凝固住。 “宿落凡,扑进你怀里哭?”他重复着后半句话。 “很惊讶吗?” 柯牧之蹙起眉头,假装歉意地说:“抱歉,那晚只有我在场,我似乎忘记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不过,我以为你是能猜到的。” 骨骼分明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柯牧之扯起嘴角的弧度:“毕竟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补偿,不是吗。” 礼貌的语气中,透着些许上流人士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刻薄感。 “上上次你把大小姐的试卷藏了起来,最后却把锅丢给我,事发之后,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扇了一巴掌。你在推锅的时候,难道没有做好事后给予我补偿的心理准备吗。” “如果没有。”柯牧之掀起眸子,难得认真地说,“那就是你自己的疏忽了。” 厉鹤群舔了舔上牙膛,眼眸中难以掩饰的不爽情绪呼之欲出。 “我疏忽你妈。” 他们二人,自从共享了名为“宿落凡”的宝物以来,就是这样,互相配和着,又互相陷害着。 赌注,名为“宿落凡的目光”。 哪怕是充满厌恶与鄙夷的目光,只要能够在宿落凡的瞳孔中看到属于自己的身影。 即可,视为“胜利”。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无聊把戏,二人却甘之若饴。 柯牧之笑吟吟地说:“我妈在马代包了座岛度假,不劳费心。倒是厉叔叔,最近管你挺严吧。” “滚。” 抛去衣着皮囊,再没有一丁点绅士气概。 厉鹤群脚搭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稍一施力,就把柯牧之方才喝酒用的高脚杯踢了下去,玻璃碎掉的声音清脆地落了一地。 柯牧之垂眸看了眼地上的残渣,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可是落凡家的杯子啊,我还没用够呢。” “那天。”厉鹤群说,“宿落凡扇了你哪边脸。” “你想问的,竟然是这个吗。” “……” “右脸。”柯牧之看向他的眼神带了些嘲弄,“这样的殊荣,你期待很久了吧。” 历鹤群不耐烦道:“你是不是有病?” “我当然没病,我在认真问你啊。” “那我也认真答你。”厉鹤群讥讽他,“你病得不轻。” “谁有病,谁心里清楚了。” 柯牧之单手撑起下巴,脑海里莫名回忆起那晚迷离的月光,没有今夜的亮,但他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当时宿落凡刚上完马术课……” 圣哲学院的马术训练服统一是紧身装,那天宿落凡恰好穿了一件红色的上衣,他本来皮肤就近乎雪一样的白,红色更衬得他整个人张扬而又热烈。 原本白润的小脸因为剧烈运动后的缺氧而透出艳粉色,嘴唇也是粉的,被气极了,一边骂人,一边因为轻微的缺氧而张着嘴巴不停地喘气。 看起来…… 柯牧之停顿下来,脑海中思索着更贴切的描述。 “嗯……看起来,更好玩了。” 宿落凡出身好,哪怕性格骄傲,却也在家族教育下知道重视礼数。 当然,除了在面对厉鹤群,以及柯牧之这两人的时候。 鹿海市冬天的气温并不像北方一般凛冽,刚刚经历了一节马术课,宿落凡的额间出了一层珍珠般的薄汗,一张漂亮的小脸被气得发红,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吐出雾气。 他抬起下巴,用不带脏话却依旧锋利的语言,指责着在自己面前笑得很贱的柯牧之,试图为自己不见踪迹的试卷讨来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柯牧之哪里能给到他满意的答复呢? 分明是上流社会精英世家培养的后代,在面对感兴趣的人时,也只会像幼稚的小学男生一样,用捉弄人的手段来吸引那个人的注意力。 像苍蝇一样的。平白招人烦。 厉鹤群明显没有认真在听,冷着脸为自己倒上一杯酒。 向来以张扬桀骜出名的人,现在却异常的寡言。 这样的恶劣反差,让柯牧之的微笑更肆意了几分,似乎尝到了些许“胜利”的滋味。 “大小姐惯用的右手拿着马术头盔,腾不出来,所以用左手扇的。而且……” 柯牧之压低声音:“他换香水了。” “当然。”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炫耀,柯牧之说:“这件事你是肯定不知道的,因为他前段时间烦你烦到,连多看一眼都吝啬,你肯定没机会靠近他吧。” 酒杯被重重放下,高脚玻璃杯与桌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杯中的液体如同被掀起的巨浪,越过高脚杯的杯沿流到茶几上,红色的酒水在流光溢彩的琉璃桌面上,绘制出不规则的图案。 一如当下密密麻麻、混乱交织的思绪。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宿落凡是我先认识的。” “……” 厉鹤群盯着眼前的人,可能因为混了外婆俄罗斯人的基因,厉鹤群的五官极其立体。 像是按照黄金比例塑造的雕塑一样,用现在网络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典型的浓颜系帅哥。 轮廓分明,线条硬朗,而在面无表情时,硬挺的眉眼就会显得极具攻击性。 无论他现下是否真的生气,从面部上来看,都像是生气的样子。 柯牧之挑眉,佯装不解地:“哈?” “有点分寸感。” 厉鹤群语气冷硬地提醒,或者说,威胁道:“收起你的小心思,别想真的打他的主意,更别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到,明白吗?” …… “好吧。” 眼里的笑意更甚,柯牧之摊开手耸了耸肩:“sorry,我口无遮拦了。” 意识到气氛终于冷下来,柯牧之嬉笑了一声,眼神却静得像潭水一般,没有半分波澜。 “你别多想了,再不济,我们也是兄弟啊。”就连说出的话,也只是听着真诚,又像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 雾的另一端,柯牧之说:“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呢?” 至于是哪种事,凭借两人之间的默契,以及方才针锋相对的较量,早已不言而喻。 厉鹤群动作粗暴地顺手就把自己手中的酒杯砸到柯牧之脚边的地板上,玻璃如愿碎了一地,透明的碎渣像冰渣子一样停在柯牧之的脚边。 厉鹤群说:“柯牧之,你最好是这样。” “嗯。”柯牧之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我最好是这样。” …… 不大不小的休息厅,诡异地陷入一阵沉默。 厉鹤群将目光移到别处,随手点了根烟。 柯牧之则并不在意地低头看了会儿手机里的消息,在看到某些不想看到的东西时,眉头微蹙,时不时地打字回复几句。 “然后呢。” 将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厉鹤群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柯牧之抬头:“什么然后。” 厉鹤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质疑他年年拿全a的智商出现了问题一样:“脑子锈了就扔掉。宿落凡新换的香水是什么味道。” 柯牧之反应过来:“……你的关注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罕见啊。” “不过。”他目光玩味,“这也算是你的控制欲吗,宿落凡整个人,你都要了如指掌,是吗。” “再墨迹就滚出去。” “问一句而已,反应这么大?” “我说,”厉鹤群用指尖摩挲着胸前的家族徽章,语气轻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多废话?” “……” 柯牧之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你破防时总是那么喜欢嘴硬。” 循着记忆,认真地在脑中重新品味了一下那股令人难以忘怀的香味。 柯牧之缓缓地描述道:“宿落凡新换的香水,应该也是定制的,我从前没有闻到过。他钟爱玫瑰,所以新香水和从前的香水都是以玫瑰为主调,只不过从前的香水偏甜,新换的香水后调加了柠檬、茉莉,闻起来更清新一些。哦,对了。” 将自己额前的刘海拂过耳后,柯牧之似是不经意地提到:“调香风格很像你上次谈过的,准备收购的那个品牌,好像叫……moonrose?” “你记性倒是好。” 厉鹤群冷哼一声:“宿大小姐从十二岁开始,用的香水就是moonrose的定制款,我确实想收购,不过最后有人恶意抬价,现在还没谈拢。” “十二岁?” “我和宿落凡九岁就认识了,我记得你是知道的。” 伴随着这句话,脑中浮现起幼年时某段糟糕的回忆。 厉鹤群撇了撇嘴角,将回忆拂去,语气里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其他什么别扭的情绪。 “宿大小姐打小就傲得很,名牌奢侈品嫌会撞款撞香,只要别人和他用的一样,他就不开心。所以一切衣物香水,都要定制款才行。” “你对宿落凡的了解,还真是透彻。”柯牧之笑着道,“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啊。” “你也不差。”厉鹤群斜眼看向他,“那个牌子很小众,其实是他母亲家族的旁支建立的,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 “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香水感兴趣的?柯牧之。” 暖金色的灯光下,带着些许审视的危险目光如同利刃。 “我记得,你的香水都是造型师按照社交场合搭配的吧,你居然也会那么认真地记下别人身上的香水味?” 还是说,是故意只记宿落凡的呢。 哪怕平日里两个人厮混再多,狐朋狗友的表皮下,隐含怀疑的锋芒,无时无刻不充斥在两人的相处之间。 打消不得。 “因为,那个味道很好闻啊。” 利刃直面打来,柯牧之面不改色地道:“很适合宿落凡,所以我趁他半夜入眠时,撬开他寝室的门锁,取过一些小样,然后拿给我香水行业的朋友咨询过。” 柯牧之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回味一样:“该说不说呢……” 上扬的语调显示出这声音的主人此时心情大抵十分愉悦:“宿落凡的寝室也很香,不骂人的时候不像平时那样张牙舞爪,看着倒是乖巧,睡相也可爱,睡觉时呼吸都是轻的,像只乖兔子。” 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天的冲动,柯牧之的目光逐渐晦暗。 那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撬开宿落凡寝室的门锁,毕竟,早在高一入学时,厉鹤群就带着他一起撬过。 但那是他第一次在宿落凡躺在床上睡觉时,做出如此行动。 面临着随时会被骄纵的大小姐发现的风险,他只能尽量放缓脚步,原本只想着偷点香味就走,却在路过宿落凡的床边时,仿佛被定住身形一般,不受控制地停顿了下来。 宿落凡是那样肆意又骄傲的人,往常与他们见面必定会剑拔弩张。 宿大小姐出身高贵,性格傲,脾气差,但这些根本不是问题,照样会有大把的人上赶着献殷勤,他从出生到宿家的那天起,就无时无刻不被爱意包围着。 于是在身边所有人的娇惯下,宿落凡的性格越发随心所欲起来。 说话做事肆无忌惮,他从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哪怕面对与自己家境相当的人,在被招惹之后,依旧会用任性的话语反击回去。 哪怕,在柯牧之和厉鹤群眼中,这无异于是一种心理上的奖励。 顶着那样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宿落凡却很少露出真心的笑容。 总是面无表情的,像由世界上最伟大的珠宝师亲自雕刻出的珍宝一样。 高贵,耀眼,也难以接近。 但越是如此,对厉鹤群、柯牧之这些从未尝过挫败,且天性恶劣的人来说—— 就越是容易勾起他们兴趣的上等宝物。 他有骨子里的傲气,和不可一世的底气,还有一张惊艳绝丽的脸,所以哪怕再恶毒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都显得别有滋味起来。 厉鹤群和柯牧之都心知肚明,宿落凡讨厌他们。 讨厌到连半点好脸色都吝啬给予。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吸引力,就来源于无法驯服的危机欲,以及念而不得的挫败感。 当第一次见到宿落凡卸下一切防备,乖巧到任谁都无法想象的模样时,柯牧之还是短暂性遗忘了自己与好兄弟之间立下的约定。 刚进入圣哲学院,与宿落凡相识的时候,他就答应过厉鹤群,无论如何,宿落凡的最终归属权都应该是厉鹤群的。 他其实并不想毁约,也没有背叛兄弟的想法。 但,如果说,现在并不是能够决定归属权的时候呢? 如果,他能再靠近一些呢。 …… “你什么时候去的。” 来自厉鹤群的质问声,打断了柯牧之甜腻的畅想。 脑中美好的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柯牧之回过神,随即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哦,上个月的十二号。”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向来只需轻轻撩开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纱雾,便可意会对方的言中之意。 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厉鹤群面色不善地道:“柯牧之,你疯了。”《 》 2、第 2 章 哪怕只是宿家小儿子的十七岁生日宴,凭借宿家对孩子的溺爱,也依旧大操大办了一场。到场的每一位客人,哪怕在圣哲学院只充当不起眼的中等生,身价背景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就像厉鹤群身后的厉家。 厉家的先辈皆是开国功臣,家族势力深厚且强大,其中,厉鹤群的爷爷更是无数勋章荣誉加身的传奇人物。 不同于宿家对孩子的娇生惯养,厉家长辈皆雷厉风行,在这样的家族教养下,厉鹤群自小是在边境军营大院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侦察能力比专业的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五感灵敏,嗅觉出众,记忆力超群,于是立刻回想到当天晚上,他去找柯牧之时,闻到这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麝香味…… 上流圈子里也有下流的人,见得多了就不足为奇,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 主动扑上来妄想走捷径的数不胜数,因此,厉鹤群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可在第二日,他就在宿落凡的寝室中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熟悉且怪异的味道。 那味道已经近乎散尽,只剩一些若有似无的余味,混合着香水里的甜味隐匿起来。 这样细微的变化,就算是嗅觉非常优秀的人,大约也很难发觉出异样。 以至于,即便察觉到了些许差异,厉鹤群也只以为这是宿落凡更换香薰导致的,并未深想。 还以为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直到刚刚—— 那股怪异的麝香味的缘由,似乎,就在这里。 暗沉的眸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这件事,实在有些荒谬了。 他厉鹤群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碰都不敢碰的人,却被柯牧之这个贱人领先亵渎。 ……他怎么不去死呢? 厉鹤群死死地盯着柯牧之手背上的血管线条,在心中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找人把他手筋挑断的可行性。 毫不知情的柯牧之,正笑眯眯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活动筋骨时骨头之间的摩擦,发出轴承缺油时“咯吱咯吱”的声响。 回忆起那晚冲动下,对着宿落凡做出的肮脏事,这样的行为虽然确实下贱,但他仍然感到一阵心满意足:“抱歉,但真的很爽。” “你从十八楼跳下去。”厉鹤群冷笑着指了下窗外,“脑浆爆开的时候也一样会觉得爽。” “真的吗。”柯牧之佯装认真地思忖一番,似乎真的在考虑体验下从十八楼跳下去,会是一种怎样极致的爽感,不过,在此之前…… 他又问:“在我跳之前,你是想先挑掉我的左手手筋呢,还是右手呢?厉鹤群。” 带笑的嘴角并未下垂,柯牧之的目光却忽地一暗,眉毛轻挑,他压低了声音,含着餍足的笑意说:“右手怎么样,因为,我是用右手射.出来的。” “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话音刚落,厉鹤群一把揪住柯牧之的衣领,额头隐约跳起的血管,与健壮手臂上突起的青筋,让柯牧之那身熨烫凭平整的衬衫领口被扭扯到变形。 厉鹤群眼中好似盛着焰火,无比嫌恶地说:“迟早下地狱的贱种。” 柯牧之的脖颈往后仰了几分,笑了:“装什么,你听得不也是津津有味,很想和我做同样的事情吧?只可惜,你不敢啊,厉鹤群,这就是你和我的差距。” “这是人和畜生的差距。” 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厉鹤群把他的衣领甩开,顺手从茶几上抽出一张抽纸,仔细地擦了擦手,冷冷地道:“畜生。” “啊哈,你在说我吗?” 丝毫没有做龌龊事被发现的尴尬,柯牧之咧开嘴角,笑着道:“那我们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谁也别指摘谁。我是畜生,你离人似乎也有些距离吧。” “……” 口腔里仿佛被塞进柯牧之的肉一样,后槽牙紧紧咬合,下颚线绷出凌厉的线条。厉鹤群抬起眼眸:“你他妈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我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 柯牧之侧过头,灯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而另一半脸被掩饰在阴暗面中。 “但你不能,连半点甜头都不让我尝吧。” 这句话,令厉鹤群的目光,在刹那间冷意纷飞:“你想清楚再说。” “生气了?” 在他开口之前,柯牧之似笑非笑地拦住了他未说出口的警告:“你和我做了几年的狐朋狗友,难道会不知道我吗,你见我对什么认真过。” 柯牧之的语气轻松,神态自若,跟厉鹤群戒备的模样截然相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说:“大小姐是好玩,但也仅限于好玩罢了。你在怕什么呢?” “我怕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那是你想多了。” 短暂的停顿过后,柯牧之轻轻地开口:“我怎么会跟你们抢人呢?” 淬了毒的利刃,迸射出阴冷的寒光,厉鹤群扫了他一眼:“那还要问你,大晚上的跑宿落凡寝室发什么情了。” 除了在面对“宿落凡”的事情外,都姑且算得上是好兄弟的两人,没有谁能比厉鹤群更清楚,自己眼前是个怎么样的烂人。 严格来说,因为顾及柯家政法世家的名誉,怕留下把柄为家族蒙羞,柯牧之并不流连花丛,花边新闻更是没有。 但这完全不足以说明,他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细数起来坏心眼比谁都多,可偏偏总有方法在全身而退的同时,将污点尽数甩给别人。 就好比在宿落凡的事情上。 简而言之就是,心脏。 这样的人,口中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其实很难让人准确分辨出每句话的背后,究竟藏着真情,还是掺着假意。 作为表面上的兄弟,太深究了反而显得咄咄逼人。 可他厉鹤群,偏偏就是要咄咄逼人。 “你大半夜对着宿落凡,到底发什么情。你是管不住下半身的野狗?” “……” “厉鹤群,你有带镜子吗。” 没有接厉鹤群的话茬,柯牧之怪异地笑了一声,随后看着他,平静地道:“你认真了?要不要照照镜子啊,看看你现在这样质问我的样子。真的特别可笑,知道吗。” “我去你妈的。” 厉鹤群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锐利的目光,也随着强行平复的心情逐渐缓和起来。 心比天高的年轻男性,最受不了的就是同龄人之间的激将法。 厉鹤群总是嘴上说的轻浮,可在柯牧之真对宿落凡做起轻浮的事情来,第一个发怒的也是他。但实际上,他又没有什么资格真的去发怒,毕竟如果换成是他潜进散发着大小姐专属的香味的卧室时,估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直接端起酒壶,对着壶口猛灌一口,厉鹤群的喉结滚动,重重咽下,与此同时,压抑不住的酒气在室内弥漫出来。 “同样的事情,别让我发现第二次。” …… 出于某种被激将后男人嘴硬的自尊心,厉鹤群难得表现出让步的态度。 这就是决定不再追究的意思。 柯牧之笑而不语。 说是笑,眼睛里却看不见半分笑意,浅色的瞳孔细看下凛冽得如同深谭冷水。 只有三个人的小型接待室内,再次诡异地进入寂静的时刻。 两人一言一语的对话间,都默契地忽视了同处一室,却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人。 好像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存在一样。 他不介意旁听厉鹤群与柯牧之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那两个人也不介意他神出鬼没的寡言。 整个小型接待室,除去厉鹤群和柯牧之,另外一位外貌出众,神态冷峻的男生,独立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对两人的话恍若未闻,从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 等他们你来我往交锋完,他才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宿落凡,回消息了。” 他声线很低,大概是因为跟其他两人实在算不上相熟,也或者是他其实压根不打算跟那两个人有太深的关联,所以语气里还带着些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方才一直低头看手机,像是在忙着回复消息,于是并未参与到两人的话题之中。 但随着特殊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冷漠的神情出现了些许松动。 “哦?” 厉鹤群率先起身,凑了过去:“冷珏,你的行动够快的。” 简单的一句话,只要是与宿落凡有关,就足以轻而易举地吸引厉鹤群的所有注意:“宿落凡说什么。” “回什么消息。” 柯牧之缓缓抬眸,在看到厉鹤群的反应后,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事情。 那个视频。 ……哈。 这些人,真是不出意料的蠢啊。 柯牧之饶有兴趣地道:“你们竟然真的把视频发给宿落凡了?我以为,你们不敢发的。更何况是……冷珏,这不像你做事的风格啊。” “像不像的,还轮不到你来评价,这难道不也是你想做的吗。” 冷珏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目不斜视地说,“你的视频,你的主意。我把事情做完了,到时候,不也是方便你在宿落凡面前甩锅讨好吗。你说呢。” 冷珏的脸上几乎没有大幅度的表情,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反问,反问之下,袒露着并不需要掩饰的讥讽。 火气真大啊。 柯牧之微愣一瞬。 随即勾起唇角,微笑着将目光放在了冷珏掌心的手机上:“嗯,当然。作为始作俑者——” “我倒真有些迫不及待欣赏宿大小姐看到视频后的,有趣反应了。” …… 城堡的六楼整整一层,都作为宿落凡的个人起居空间。 为了搭配房子整体的复古风格,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以欧洲中世纪奢华繁复的审美为主,深红色的实木为主要色调,搭配着暖橘色的落地灯,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又庄重的氛围。 天然的月光透过拱形小窗洒入室内,雾色的光晕照在胡桃木制成的衣柜和首饰柜上。 原本诺大的衣帽间,现下几乎被夺目的珠宝与手工所制的昂贵服装所填满,说是拥挤,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落地的立体镜前,掩不住的火彩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岑姨,爸爸回电话了吗。” 宿落凡站在镜子前,指尖一圈一圈地卷着一缕发尾,这是今天他第四次问出这句话。 从岑云的角度,正好可以完整地看到镜中的人。 清风微拂,将宿落凡的长发顺着风的方向吹起,只见那镜中人,莹白的身体纤长清瘦,骨量匀称板正,礼服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暂且只穿一身重工制作的暗红色衬衫。 衬衫的袖口与领口都绣着荷叶边,荷叶边上缝着大小不一的水滴型红宝石,宝石圆润,又用上等的切割工艺切面,流光溢彩,乍看下像流动的新鲜血珠子。 衬衫的末端则用腰封束着,将少年不堪一握的腰肢完全展示出来。 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柔顺丝滑,被一根黑红色的蕾丝发带绑在身后,垂在白皙的脖颈间。 发带的正中央用雕刻成玫瑰形状的红玛瑙做发饰,搭配着绿叶状的绿松石当陪衬。 他微微抬着下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旁边的女人也情难自禁地,默默抬眸凝视着立体的全身镜。 那是一张用精雕玉琢形容都不为过的脸。 五官轮廓干净柔和,搭配着顺直的长发,几乎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额前丝丝缕缕的发丝遮住了他柳叶一般的眉,细长的眼睛透出一种古典的温和感。 但与之矛盾的,是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紧闭着的朱唇。 向来没什么波动的脸上,此时难得出现几分情绪,虽然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好的情绪。 他看向身旁的中年女人,这就是他口中的“岑姨”。 “一个电话都没有吗,岑姨。” 女人已经年近四十,虽然叫做岑姨,但由于保养得当,她的外貌看起来依旧艳丽出众,她面露难色,似乎有心事堵在嘴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但最后在宿落凡的审视下,经过心理挣扎,她还是选择轻轻摇了摇头。 “兴许是公司太忙……” 宿落凡捞起桌前的木梳,发泄一般恶狠狠朝地板上扔去。 “忙到连我十七岁的生日都没空回来一趟?忙到整整一个月不见我?忙到现在还不接我的电话?” “可能实在走不开,宿先生确实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什么走不开,都是骗人的!” 宿落凡的胸膛剧烈起伏,兴许是情绪激动,他的颧骨铺上了一层绯红色,面上带着明显的愠怒。 “别多想。” 女人上前,哪怕宿落凡在今天已经正式迈入十七周岁的门槛,但她依旧像对待遭受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揽住他轻薄的肩膀,为他拍拍背顺气。 “公司事情多,宿先生近期一直忙于各个国家奔劳,怎么可能是骗你的呢?” 她刻意地放缓声音,道:“而且,宿先生上次通电话就嘱咐过,先生早就将生日礼物准备好了,这个月陆陆续续送来,因为东西实在太多,暂时放到了四楼的小客厅。要去看看吗。” “扔掉。” 水粉色的嘴唇微张,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我不要看。扔掉。” “这……” 女人眉角皱起,明显是感到为难,又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不想拒绝宿落凡的任何一句话,可也无法做到将宿落凡的生日礼物,像对待什么棘手的垃圾一样直接丢掉。 于是轻垂下头一言不发,并没有行动的打算。 宿落凡抬眸,斜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连我十七岁的生日都可以这样敷衍,我难道不可以扔吗?你想要的话,就自己带回去。”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这毕竟也是宿先生的心意,他费了许多心思的。” “扔掉。”骄矜的语气,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宿落凡重复道:“扔掉。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是什么可以随意欺骗的傻子?你不要为他说好话,这是我让你扔的,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我并不是为宿先生说好话。” “不是为他说好话?”宿落凡目光一凝,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他审视道:“那你是怕他,对吗?” “并不是。”女人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 宿落凡的意思实在坚定,她不答,他也不肯递任何台阶。 岑云在宿家待了十几年,不可能不了解宿落凡的脾气。见几乎没有劝回的可能,良久,她才轻叹了一声。 “我去处理。” 是实在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迈开步子,转身离开。 一直到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没了声响,宿落凡才起身,将方才发脾气扔掉的梳子捡了回来,随手放置到梳妆桌上。 他躁郁的心情,随着女人的离开,逐渐缓和了些。 这个女人叫岑云。 他讨厌自己的父亲。 于是也连带着讨厌受父亲之命,无时无刻不在看管着自己的岑云。 说是照顾,其实和监视也没什么两样。 像人形的摄像头一样。 “很烦。” 宿落凡无力地跌坐在铺着柔软坐垫的椅子上。 他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无所不能的,每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都逃不了父亲的眼睛,有时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可以放大千万倍。不然,怎么能像冬天的被子一样,严丝无缝的裹挟着自己呢。 稍微长大一些后,他才知道,原来有一种东西叫摄像头。 十二岁时,有了隐私的概念,摄像头才陆续被拆卸掉。 哪怕如此,从小到大,他也从未和父亲分别超过一周。 记事开始,母亲的身影就只在梦里出现过,他只能通过照片,来触碰遥远世界的母亲…… 也许是因为自小没有得到过母爱,父亲就仿佛要将他失去的那份母爱,一并补偿过来一样。 父亲最常对他说的话是:“落凡,世间最昂贵最美丽的东西,都应该为你而生”。 从来都不是宿落凡配得上任何奢侈的珍宝,而是,只有奢侈的珍宝才配得上宿落凡。 可谁也想不到的是,被溺爱着长大的落凡,却在自己十七岁的生日宴那天,头一次尝到了被父亲冷待的滋味。 甚至,是毫无理由的。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焦灼感。 就像是自然灾害来临之前,会提前感应到的小动物。 最近反常的生活,让他心中莫名惴惴不安起来。可谁也无法告诉他,这份不安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 吩咐楼下的佣人去处理掉那些昂贵的生日礼物后,岑云再次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回到衣帽间的门前。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上来,岑云的身边明显多了另一道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稳,伴随着上楼的节奏感,重重地落下,最终停在门前。 岑云先轻敲了三声门打招呼,宿落凡过了好一会儿,闷声地应了一句:“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把手被女人拧开。 “落凡。”岑云语气恭敬地道,“祁夜少爷来了。” …… 祁夜? 宿落凡此时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梳妆桌前百无聊赖地翻书解闷,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的身形明显抖了一下。 瞳孔微微放大,原本轻轻向上挑的眼睛,在此时被睁成圆形。 祁夜哥哥…… 祁夜岚竟然来了。 宿落凡的脑中最先浮出这句话。 继而皱起细长的眉,经历过那件事之后,祁夜岚居然还会亲自来吗? 祁夜家,居然也还没有下令制止他与自己的来往吗? 心中有太多的谜团,是不曾想到这个人会在今天主动来找自己,宿落凡略显僵直地站起身。 他并没有立即回过头,只是像在做心理准备一样,停顿了良久,才神色复杂地,郑重地,回眸看向那位“祁夜家的少爷”。 只见,站在岑云身边的年轻男生,虽然外貌上来看,还未完全褪去稚气,但身姿已然高挑硬朗,岑云175cm的身高在女性里已经算是高挑的,可男生仍然要比她高出整整一头。 他身穿一整套定制的黑色晚礼服,长款的偏分刘海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睫,鼻梁挺拔如雕塑,薄唇微抿,一双深渊般的黑眸正冷冷清清地注视着宿落凡。 在真正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宿落凡怔愣一瞬。 随后拔高音调,诧异地道:“祁夜凛,怎么是你?” 不是祁夜岚。 他这句下意识的反问,让祁夜凛原本就带着冷意的神情更阴沉了几分。 “来的人不是我哥,你很失望?”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 “莫名其妙。” 宿落凡将头转了回去,一副压根不愿多说几句话的样子。 与方才短暂的失神,完全天差地别的反应。 哪怕拥有着相似的脸,甚至哪怕是拥有同一个姓氏的亲兄弟,祁夜凛,和祁夜岚,在宿落凡心中,就是存在着巨大的距离。 而宿落凡这样回避的态度,几乎更加坐实了祁夜凛的某种想法。 祁夜凛冷嗤一声,宿落凡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他的态度是摆明了要让自己难堪,摆明了要让他们二人的关系继续如此尴尬下去。 带着长期累积来的报复心,宿落凡越是这样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越是这样无视他祁夜凛的存在,祁夜凛就越是想要与之作对,让宿落凡避之不及的目光之中,不得不出现自己的身影。 头顶一片阴霾直直压了过来,脚步声最终停留在宿落凡的身前,男生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覆盖住。 “很失望是吗。”祁夜凛开口。 宿落凡掀起眼帘:“不然呢。” “那你接下来,就要更失望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宿落凡头顶的发旋,祁夜凛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 紧接着低语道:“因为今晚代表祁夜家过来的,有且只有我祁夜凛一个人。即便你不想看到我,你也别无他法,只能看到我一个人。” “所以?” 宿落凡略显不耐烦地抬头看向他,分明是仰视,说出的话却充斥着轻蔑的意味:“祁夜凛,这里究竟谁在意你。” 祁夜凛目光一沉,收敛起方才嘴角的弧度,恶狠狠地道:“你不在意我,没关系啊。但是。” 念在房间内还有另一个人,他俯下身,停在宿落凡的耳边。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的哥哥,也就是你未来与我结婚后,需要尊敬的兄长祁夜岚,今天没空出席你的生日宴,毕竟,就像你不在意我一样。” “他也不会在意你。” “而作为你的未婚夫,我有权利提醒你,还是跟我哥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 3、第 3 章 一本正经的老成语气,夹杂着威胁,一时间令人想象不到这人其实比宿落凡的出生还要晚上几个月。 想到这一点,宿落凡心中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反胃感。 ——真当什么人都有资格管教他吗。 从前被父亲寸步不离地管教着,如今,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敢仗着未婚夫的身份用一种视自己为“所有物”的态度管教他。 那想得可真是太美了。 他宿落凡,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随心所欲到今天。 只有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而“不能做什么”,在他看来,就像一种另类的挑衅。 在这种挑衅下,“越不让我做,我就偏要做”这一准则,几乎被宿落凡当成一种人生信条来执行。 叛逆的想法,再加上,他十分讨厌祁夜凛那种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态度。 简直,让人不爽到了极点。 宿落凡眯起眼睛:“你现在在和谁说话,祁夜凛。” 他以同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开口。 “想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比不上你哥吗。” 眼帘懒懒一抬,声线陡然结冰,宿落凡毫不留情地说:“因为你哥不会用这种皇帝宣读圣旨一样的口吻和我讲话,明白吗。” 年纪相邻的兄弟,又出生在数一数二的商人家族,身边最少的不了的就是来自各方位的斟酌比较,祁夜凛自小听多了,原本心中也不该起什么波澜。 可从自己的未婚妻口中听到这种话,他的目光骤然冷却。 “如果你喜欢演员的话。” 他直起腰板,继而无比可恶地俯视着宿落凡道,“那婚后你要尽快改变喜好,并且适应我了。我不是表演专业,也没有做戏子的想法,更学不来……呵,祁夜岚那一套。”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在提到祁夜岚的名字时,祁夜凛的眸底掺上了一丝不难察觉的敌意。 “但,无论如何。” 收敛起那份敌意,注视着宿落凡蒙着黑雾般的眼睛,祁夜凛面不改色地说:“我是你的未婚夫,唯有这一条,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 怎么有人半根头发丝都没正式迈进宿家的门,就已经开始畅想结婚后要如何给自己下马威的? 宿落凡侧过头,脸色说不上好看,却短促地嗤笑了一声:“祁夜凛弟弟。” 他用眼角的余光淡淡一扫,又收回了目光,冷道:“那还要问你,管那么多,你究竟是想当我未婚夫,还是想当我的……第二个daddy?” 红润的唇角恶意地往上扬,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他毫不留情地控诉着祁夜凛对待自己时展露出的,令人不适的大男子主义的恶习。 可哪怕如此,一张精致到极点的脸几乎看不到丝毫瑕疵的脸,依旧完美到如同使用世界上最先进的美术技术,与最精密的数据做成的游戏建模。 宿落凡平日里,也确实像游戏建模一样,面容上很少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哪怕身边的人给予了他数不胜数的爱意,一切昂贵的礼物,精心制造的惊喜,于他而言都如同流水淌过。 因为太常见,所以在他的心中掀不起丝毫波澜。 他很少露出笑容,任何笑意在他脸上出现都足够罕见了。 正因此,哪怕他此时并非是真心实意的笑,抱着嘲讽与戏弄的态度,但祁夜凛还是定定地审视了他足足两秒钟。 幽深的瞳孔里冷意更浓了几分。 祁夜凛伸出两指,忽然捏住了宿落凡小巧的下巴,手指间施力,逼迫着他抬起头正视自己。 像某种犬科动物凝视着属于自己的猎物一般。 也许是知道宿落凡的皮肤太容易留痕,他下手的力道并不重,略带薄茧的手指从宿落凡的下巴尖慢慢地往上移。 拇指与食指下的触感逐渐柔软,细嫩的脸颊摁下去,留下一对深深的印子。 “嘶。” 宿落凡皱起眉,起身想要用双手推开他:“你弄疼我了。” 可祁夜凛自小练习散打和举重,宿落凡的挣扎落到他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在发现自己的反抗无济于事后,宿落凡皱起眉,连犹豫都没有,抬手朝祁夜凛的左脸狠狠扇去。 “啪——” 肉.体与肉.体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宿落凡体型清瘦,下手从不收力,这一巴掌下去,几乎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祁夜凛的左脸浮现出五根鲜红的指印。 “我说。” 宿落凡一字一顿道:“你弄疼我了,听不懂人话吗。” 他又恢复到以往那种,淡漠的、飘渺的、像虚拟的游戏建模一样,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祁夜凛分明比他高出整整一头,他仰头看向祁夜凛时,却从来没有半点弱势的感觉。 往上挑的眼尾像狡黠的狐狸一样,冷漠而又无情。 这副仿佛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仿佛谁都无法在他眸中留下痕迹的样子,让祁夜凛周遭的阴霾更压抑了些。 他缓缓向前俯下身,精壮的手臂撑到宿落凡身前的桌面上,将自己的视线与宿落凡落到同一水平线,宿落凡抬起眼帘,微微蹩起眉头,眼神中闪过明显的躁意。 “瞪我干什么?滚出去。” 并没有听他的话滚出去,祁夜凛身体前倾了几分,用唇角蹭在宿落凡敏感的、像白润玉髓一样的耳垂边。 宿落凡下意识要躲。 温热的气息就已经吐在耳后,纤细的肩膀被痒得抖了一下。 “如果你喜欢喊daddy,可以等结婚后喊,你或许知道的,我们祁夜家代代清白传统,我父亲早在我与你立下婚约前,就嘱咐过,性行为要在婚后进行。” “而现在。”祁夜凛说,“我是你的未婚夫,你未来要携手共度余生的伴侣。” 我是你的未婚夫。 我们被一纸婚约束缚在一起,哪怕你不喜欢我,哪怕你心中恨我厌弃我到了极点。 但,那又能如何呢? 你仍旧是我的,挣扎不得,逃脱不得,也改变不得。 想到这里,祁夜凛的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恶劣的爽感。 在意识到自己扭曲的心态后,祁夜凛甚至有些坦然地想,所以宿落凡不喜欢他又能怎么样,厌恶他又能怎么样呢。 还不是要和他定下婚约。 最后还是不是要和他结婚? 祁夜凛心情愉悦地叫出那个称呼:“我未来的,伴侣。即便你蠢到连自己的父亲和未婚夫都分不清。我也会念在婚约的份上,义务照顾你的后半生的。” “祁夜凛,你有病吧。” 宿落凡的胸膛剧烈起伏,自小养成的礼仪迫使着他没能做出诸如朝这句话的主人吐口水等略显素质低下的行为。 祁夜凛点头,更近了一步:“如何呢?” 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紧密,唇几乎要切切实实地贴在宿落凡的耳垂上。 宿落凡被迫后退了一步:“我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吗,祁夜凛弟弟。” 他故意着重咬紧了“弟弟”两个字的发音。 “况且,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中间会发生什么,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 “你觉得呢。”宿落凡抬起眼眸,似笑非笑,“未婚夫。” “你大可以试试看。” 祁夜凛面不改色地扫视了他一眼:“看祁夜家,是靠什么走到今天的。” “……” 像打太极一样,话头被密不透风地打了回来。 攥成拳的手指不自觉施力,指尖泛起浅浅的粉色来,被特意修剪过的圆润的指甲陷在掌心薄薄一层的肉中,落成一排小坑。 好恶心。 恶心死了。 宿落凡在心中恨恨地道,忍无可忍,连逢场作戏的念头都在一刹间消失殆尽。 他不愿意继续纠缠了,指向那扇坐落在衣帽间正中央的双开木门:“滚出去!” 祁夜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失态的样子,并不行动。 一旁存在感极低的岑云见状,怕两人吵起来,更怕宿落凡情绪激动,气火攻心,于是本不该插嘴的女人连忙上前调和两人。 她低声对祁夜凛道:“近日宿先生工作繁忙,可能无法回来陪落凡过生日,因此他心情一直不大好,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的脸要紧吗?我让人送些冰块来。” “不用。” “好吧。”被拒绝的岑云倒也没有坚持,反正她也不是诚心问的,“那,祁夜少爷先跟我来这里一下吧。” 祁夜凛冷冷地斜目瞥了她一眼。 将祁夜凛带到房间外,一是避免宿落凡见到他而心烦。 二是,岑云用确保宿落凡不会听到的音量,对着祁夜凛带着安抚意味地道:“祁夜少爷,你实在不必多思。” “……” “宿先生之前就嘱咐过,宿家与祁夜家的联姻,自然是不会因宿家而改变的,落凡年纪小,难免会喜欢上一些不该喜欢的人,等那个人出国留学,过个三五年,落凡肯定就想不起他了。你何必反复提起呢?” “您说的好轻松啊。”祁夜凛道。 没有任何人能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对象,跟自己的亲哥哥纠缠后,还能无动于衷。 如果有,这个人要么是压根不爱,要么就是绿帽癖。 显然,他祁夜凛没有戴绿帽的癖好。 “宿伯父上次找我谈的事情。” 祁夜凛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道:“您也在场,如果是您,也会觉得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交易吧。未必能得到人,却必须赔一大笔资金。” 连祁夜凛这样的人都承认的“一大笔资金”,那必然不可能是常见的数目。 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岑云立即反问道:“那祁夜少爷,是反悔了吗。” 月光透过玻璃窗户,照在岑云冰冷又称得上精致的五官上,在宿家照顾宿落凡十几年,她的眼尾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 祁夜凛意有所指地看了屋内一眼。 宿落凡喜欢熏香,衣帽间里熏的是一种木质的暖香,味道并不是特别的强烈,却像带着触角的钩子一样。 让人意犹未尽。 “没有。” 祁夜凛说:“我答应宿伯父了,如你们所愿。” 安静的走廊,几乎可以听到岑云心中的石头重重落下的声音。 “那就好。” 她常年严肃蹙起的眉角,此时难得舒展开,轻吐一口气,她温声道:“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里的人,指的是宿伯父,以及宿落凡。”祁夜凛没有忽视她话语里明显的歧义,提醒道,“这个词跟我,跟祁夜家,可没有半分关系。” “小落凡的性格,被惯坏了。” 十分刻意的,岑云没有接祁夜凛的话茬。 她自顾自地说:“落凡被家里溺爱到现在,即便要月亮,要星星,在宿家,所有的人都会为此想尽一切办法,去把月亮啊,星星啊,完好无损的摘下来,送给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以,他的性子低头不得。” 说到这里,岑云笑了笑。 但可能因为面无表情惯了,这个女人勉强勾起的嘴角,以及不合时宜的笑容,看起来便有些僵硬。 祁夜凛不语。 岑云继续道:“你越是强势,他便越是要反抗,只能你多包容一些,但他也并非不知好坏的,人可以同时得到高傲与心软两种特性。你如果能明白这点,你们的关系,也许就能够在短时间里,得到改善了。或许,这是你想知道的。” 祁夜凛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岑云在同龄人中称得上姣好的脸颊上,哪怕留下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也能看出她年轻时必然是位气质不俗的美人。 “我一直很好奇。” 祁夜凛沉默半响,忽然话锋一转,道:“岑姨,你跟宿伯父,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嘴里原本要说的话像突然收闸一样停顿住,岑云显然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道:“还请谨言慎行,这种事情,误会不得。” “误会吗?” 祁夜凛意有所指地说:“就像我时常分不清,你对宿落凡,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毫无疑问,寸步不离的陪伴,十几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作为宿家的管家,宿落凡的贴身阿姨,岑云都不曾失职过。 可在交代宿落凡“被惯坏”这一点时,岑云脸上闪过的短暂笑意,被祁夜凛精准捕捉到。这时候出现的笑容,太奇怪了,又联想到宿落凡似乎从不了解宿家的产业…… 自小见识过各种世家内部肮脏事迹的祁夜凛,不得不如此多想。 他其实并不陌生岑云。 早在童年时期,他与宿落凡关系尚且没有那么差劲时,常常祈求哥哥祁夜岚带自己来宿家做客。 从记事开始,岑云就在宿家工作了。 并且据他所知,岑云最早是跟在宿家家主宿北落的身边当公司助理的,想也知道,能够当上宿北落的助理,必然不光能力出众,并且还得是宿家所能信任、托付的人。 这样的人,却在宿落凡出生后,自愿辞去公司的职位,来当宿家的管家阿姨,多少有些大材小用,其实是很不合理的。 但再怎么意外,这也是宿家的私事,自己无权发言,原本也没有心思深究。 可现在。 “岑姨,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 眼神中盛装着冰冷的寒意,满溢的危险感,祁夜凛步步紧逼,低声道:“宿伯父跟我谈的那件事,您全程在场旁听,我有足够的证据去揣测您也是幕后决策的一员。那么,您在其中,究竟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我始终看不明白。” 岑云抬眸,毫无惧色地直面着祁夜凛的锋利目光。 她说:“你确定想知道吗。祁夜少爷。” …… 祁夜凛站在走廊的窗前,吹着风独自冷静了一会儿,胸口隐约感到些压抑,压得他近乎喘不上气来。 又想起宿落凡方才让自己滚的话,情绪也难免不痛快。 硬生生等到气消,他咬着牙,似乎是很不甘心地从礼服的口袋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金丝楠木的盒子。 盒子不大,看起来大约是放手镯手表一类装饰品的。 依旧冷着一张脸,祁夜凛站在宿落凡的衣帽间门前推门而入,没有打招呼,大步流星地迈到人的面前。 “怎么又来了。” 在宿落凡疑惑质问的目光下,祁夜凛佯装随意地捞起宿落凡的手,将金丝楠木的盒子塞进他的手心,目光移向别处。 “生日礼物。” “……” 宿落凡缩回手臂,垂目打量了一眼这件“生日礼物”。 冷笑:“挺难滚的啊。” 顺手放到桌面上,宿落凡看了看岑云,示意她将木盒收起来。 说是收起来,其实也就是随便安放到宿家的藏宝室里,从小到大,宿落凡不知收到过多少昂贵的礼物,那些礼物又不是件件都用得上。 因此像彩宝或者摆件一类平日里不会用到的,一般都由家里的阿姨统一收起来。 宿落凡走到一排衣架旁,用指尖摩挲着造型师今日刚送来的礼服的布料,那些布料跟软绵的白沙一样轻柔舒适。 “我现在,要换衣服。” 可他语气里赶客的意思,却宛如冰冷坚硬的兵器般打在人的身上。 祁夜凛嘴唇微颤,对他敷衍的态度极其不满,他本来是想再嘱咐些什么,可还未开口就被赶客,因此面子上很挂不住。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被自己的未婚对象赶苍蝇一样对待后,还能够保持好心情。 如果有,这个人要么是压根不爱,要么就是缺心眼。 显然,他祁夜凛没有绿帽癖,也不是缺心眼。 ——哪怕这个“未婚对象”的头衔,也许以后就不属于自己了。 一切都是人为的未知题。 祁夜凛没有如人所愿离开这里,堪比空军的视力,使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宿落凡身后的梳妆桌上。 桌面上静静躺着一根小小的红色手绳。 那手绳其实并不显眼,跟普通人从庙里求来的红绳没什么两样,简单素净的编织手法,穿着一粒朱砂,朱砂的两边分别用一颗小金珠来做装饰。 款式明明十分常见,祁夜凛却还是下意识想到一个人。 祁夜岚,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手绳。 如果宿落凡和祁夜岚二人之间的关系尚且大方明朗,还可以解释为这只是巧合,但偏偏…… 祁夜凛皱起眉,脸色阴沉。 偏偏他们的关系,并不清白。 宿落凡见他愣在原地迟迟不走,本就心烦,现下更是雪上加霜。 “你是要在我的衣帽间买墓地吗?” 清冷冷的语气传入人的耳中。 这句话太过刻薄,祁夜凛神色阴郁,深沉如墨色的眸子里不禁浮现出几分戾气。 “宿落凡,我最后提醒你一次。” 他剑眉轻蹙,声音寒冷,沉声像呢喃又像质问。 “认清自己的身份,好自为之,别再让宿家和祁夜家为难。” 冰冷到听不出丝毫起伏的声音。 祁夜凛最后留下这句话,带着散不掉的怨气转身离开。 好自为之吧。宿落凡。 念在明年祁夜岚就要出国的份上,他尚且不与人计较。如果他们真的能成婚,婚后如果还敢惦记别人…… 他祁夜凛,绝对会让这朝三暮四的人亲自尝到恶果的滋味。 …… “神经病啊。” 祁夜凛走后,宿落凡嘀咕:“他好自为之才对吧,今天又犯什么病,祁夜家就这样派个疯狗来我的生日宴?” “他是宿先生邀请的,说是与你多培养感情。” 岑云刚拿起熨斗,准备把宿落凡马上要穿的礼服最后熨烫一遍,念在方才门外的谈话,她犹豫片刻,开口道:“你和祁夜凛针锋相对这么久,也该解气了。而且,当年那件事,其实并不是祁夜凛……” “我可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任何好话。” 不等她说完,宿落凡冷漠地打断道:“他送我的礼物,我也根本不稀罕。你把那个盒子随便扔掉就是了,我多看一眼都烦。” 岑云放下手中的熨斗,转而上前端详着那看着就价值不菲的木盒,木盒的表面散发着金丝般的光泽,细密而瑰丽,如果凑近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 那并不是香水或者其他什么人为制造的香味,而是一种最天然原始的清香。 哪怕是完全不懂行的人,从中大约也能看出来这是块价值不菲的东西。 “即便是盒子都用了这样上等的金丝楠木,你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吗。” 宿落凡斜睨着她:“你觉得我缺吗?” 岑云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 宿落凡想要的东西,自有人双手奉上。 再价值不菲,他不感兴趣的话,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宿落凡收回视线。 而在他看不到的身后,岑云常年被阴霾覆盖,不见晴朗的脸上,再次露出僵硬的笑意。 …… 宿落凡的性格虽然说不上孤僻,但他眼光高傲,不常与人同行,说得上是朋友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这次生日宴会的拟定邀请名额,是由宿北落交代的,出于商人的天性,权衡利弊惯了,他借此邀请了不少上流社会各界权贵家里与宿落凡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过来走动。 现在还是孩子,未来便是各个家族的继承人,早些走动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宿落凡靠着椅背,轻轻地叹了口气。 爸爸到底去做什么了? 他并非爱胡思乱想的人,岑云也只说是公司事情多,可某种隐隐作祟的不安,实在让他不得不在心里打响警报声。 “滴——” 细眉轻蹙,正思及此处,一声短信提示音,将他出神的心思拉了回来。 宿落凡随手从茶几上捞过自己的手机,打开短信界面,入目便是一个来自本地且完全陌生的号码。 这是什么…… 视频?《 》 4、第 4 章 不等宿落凡来得及看清视频的封面,短信提示音便宛若炮仗接二连三响起,手机屏幕上方的弹框一条接着一条蹦出。 像催命符一样。 没完没了。 宿落凡敲出一个问号,随后面无表情地点开短信界面,划到最上方从第一条消息往下看。 【生日快乐。】 【亲爱的大小姐,我找到一个有趣的视频给你过目。】 【你觉得,在你十七岁的生日宴上,当着所有来宾的面播放这个视频,会有怎样的反响?】 【设想一下,似乎会是一出热闹又精彩的戏码。】 【我猜你要生气了。】 【别生气,你应该很好奇我究竟想做什么吧。】 【很简单,三十分钟内,二楼专属休息室,来见我们。】 【只要你来,视频就不会被发布出去。】 【今晚祁夜家也会派人来,我相信你不会蠢到不知轻重,不知道这个视频会给宿家带来多少麻烦的。】 【对吗。】 哈? 宿落凡皱起眉。 …… 二楼的专属接待室内。 厉鹤群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空荡荡的短信聊天框,似乎是不想错过宿落凡的任何一句回应。 哪怕任谁都会知道,依照宿落凡的脾气,这不可能是什么好的回应。 冷珏干脆直接将手机递给了厉鹤群,示意让他来聊几句。 厉鹤群心中一动,他打字快,指尖与屏幕快速摩擦、碰撞的动静,使得柯牧之也朝这里投以兴致的目光。 “……你。” 随着短信一条条发出去,后悔感油然而生,冷珏略带嫌弃地质问:“你确定这样他会来?” 趴在两人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正准备看热闹的柯牧之见此嗤笑出声,连连道谢:“嗯,很好啊,原本是三个人一起做的坏事,现在在宿落凡心里,已经可以认定是你厉鹤群一个人的手笔了。多谢,多谢了。” 这些话的风格,威胁中夹杂着迫不及待,外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对宿落凡来说,大约很轻易便能分辨出,此时发短信要挟自己的,究竟是哪只爱叫的狗。 厉鹤群不屑地“啧”了一声:“别告诉我,你们不想这样。” 墙壁上挂的钟表随着秒针的不断移动,而滴答滴答作响。 冷珏与柯牧之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除去家族必要的商业交际,他们其实私下的联系少之又少,更别说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 因为宿落凡。 在彼此的目光深处,他们都看到了名为“宿落凡”的身影。 为了得到宿落凡的注视,走进同一间接待室,成为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这样的人,本质上和厉鹤群也无甚差别了。 “我不像你们两个,爱装什么正人君子。” 厉鹤群白了两人一眼,颇为不屑地道:“我厉鹤群向来是,想什么就说什么,想见他就让他过来,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 在场的三个人,谁又不是这样想的呢。 事实虽然是这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们厉少爷在军营待惯了,是没什么问题。” 嘴角被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柯牧之笑了一声:“只可惜现在是21世纪啊,如果放几十年前,最少也得是军阀级别的吧。” “我要真是军阀,”话到嘴边,厉鹤群停顿一刻,随后压低了声音,“宿大小姐最好夜夜祈祷宿家不会倒台,不然……” 一句玩笑话,他的语气里却隐隐透着几分认真的意思在。 “不然,只要被我抓住,他肯定是要被我藏起来的。” 柯牧之笑出声:“很美好的幻想时间。” 冷珏则耸拉着眼皮,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你少说几句话,这个房间里没人会不知道你是变态。” “冷珏。”厉鹤群平时就最看不上他那种端着的样子,很直白地道:“少装点逼。” “滚。” “你们先骂着。”柯牧之伸了个懒腰,“我去下洗手间。” 慢悠悠地捞起之前随意放置在沙发上的外套,他并不好好穿,只简单的披在身上,这副装模作样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准备走t台。 掌心握住门把柄,正欲离开接待室时。 “又想搞背刺了吗。” “吱呀”一声,门刚刚打开一点缝隙,白炽灯的光透过这点缝隙照射进来,在整体偏暗色的房间里落下一道白影,像刀刃的利光一样,打在柯牧之的脸上。 一道冷冽的声线,打断了他的动作。 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冷珏漫不经心地朝他一瞥:“接待室的洗手间,在另一个门。你想去的是哪里的洗手间,宿落凡卧房的?” 闻言,被提醒到的厉鹤群也警惕地看过来。 因为有过太多被坑的前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烦躁:“你不会又要拿我当吸引仇恨的靶子,自己跑去宿落凡面前装好人吧。” “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保持着淡定的姿态,柯牧之若有所思地看向屋内的人。 冷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前车之鉴。” “哈哈,那这次,你们可以安心了。”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理了理自己额前散掉的刘海。 慢条斯理地道:“我是真的想去洗手间补发胶,我的造型师还在外面,当然要去外面的洗手间补了。” “……” “况且,依照大小姐的脾气,他怕是还在气头上,正找不到地方发火,我是m吗,现在跑去当沙包?” 厉鹤群立即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是你?” “我说。”看出两人眼中的疑色,柯牧之很怪异地笑了一声,“你们未免也看太紧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说过了,宿落凡好玩,但也仅限于好玩。真以为,我在和你们玩什么争宠的戏码吗。” “不可笑吗。”他说。 “快滚。” 厉鹤群厌恶地道:“平时没见这么多事,补完发胶顺便用502补补嘴。” 柯牧之懒洋洋地说:“大小姐的生日宴,你们又特意准备了这么一出好戏当乐子,我当然,也要比平时更注意些形象了。至于502做唇膏用,这是你的个人癖好吗?抱歉,我是第一次知道。” …… “什么视频。” 看着手机屏幕里突然出现的视频,宿落凡微眯起眼睛,方才想事情想得出神,他此时正是心理防线低的时候。 心中好奇,仅仅犹豫片刻,也不担心那短信或许会是什么入侵的病毒,他就毫无防备地点开了屏幕里的视频。 视频似乎是偷拍的视角。 首先是一段长达十几秒的黑屏,其中伴随着一阵漫长的嘈杂声响,听不太清内容,但隐约能听出是学校课间里说话的声音。 继而安静了几秒钟,等再次出现声音,原本漆黑一片的画面便逐渐出现了色彩。 长势旺盛的梧桐树下,整洁的人行道里,两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背影出现在屏幕中,那两个背影靠得很近,身形一高一低,头发一短一长,并肩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倒有些和谐。 圣哲学院作为国内顶级的贵族男校,校服是统一的礼服,因此宿落凡一眼便能看出视频里的人,穿的就是圣哲的秋季校服。 而那两个背影—— 其中个子高的人身姿挺拔,像是刚运动完,手上拿着能量饮料,能够单手抓起篮球的大手青筋凸起,胡乱揉了揉身边人的头发。 他身边个子稍矮的那个垂着头不言语,午后惬意的晚风吹在人的身上,那人身后用红色绸缎束起的低马尾便随风飘扬起来。 这绸缎…… 视频所用的摄像工具大约是很专业级别的设备,画质尤其清晰,只需要两指放大,就能够让人清楚看到绸缎尾部绣着的精细暗纹,细长荆棘从最底端往上蔓延,直至到达顶端,绽开玫瑰形状的花。 一股发凉的感觉,从宿落凡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他再迟钝,也不可能认不出了。 …… “祁夜哥哥,我今天找你,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视频中的低马尾男生率先开口。 变声期明显还未完全过去,略显稚嫩的声音。 高个子的男生笑着看他:“嗯?什么话。” 视频里终于出现了人声,而这两道声音……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宿落凡更熟悉。 似乎已经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宿落凡纤细的手指僵硬地握着手机,因为太用力,指节泛白,手机屏幕小幅度颤抖着。 视频里的人,是他。 …… 视频中的宿落凡快步迈了一段距离,然后转过身,为了能够和身边的男人面对面说话而倒着走路。 在他面对男人的同时,谁也没有发现的、正在偷拍中的摄像头,也清清楚楚地拍下了他的正脸,浮着红晕的脸颊,以及略显羞涩的笑容,统统被隐蔽的摄像头框入画面之中。 宿落凡握紧拳头,下唇被咬得泛出白色。 心跳如同正在击鼓一般,猛烈的鼓槌几乎要将鼓皮敲碎,他一时间连可以暂停视频都没反应过来,怔怔着任由视频继续播放下去。 “祁夜哥哥,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告白。 “……” “你喜欢我吗?”他追问,是一种带着笑意的、如同孩童一般的天真语气,“如果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的话,那么,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 “我跟父亲说过了,我想解除与祁夜凛的婚约,我不想跟他结婚,我也不喜欢他。我喜欢的人,是你,要结婚也应该是和你结婚才对。” 少年的声音坚定,清澈的眼眸透着代表希冀的光明,也带着不考虑任何后果的孤勇。 祁夜岚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错愕地停在原地默了足足三秒,才缓缓开口:“落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 除了疼爱他的父亲,和不曾见过面的母亲,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为了祁夜岚,他第一次,毫无目的性的,毫无保留的,放下了一切戒备,十五六岁的少年,将自己最坦诚的心,大大方方地交给了另一个比他大了一岁的,“哥哥”。 “祁夜哥哥。” 宿落凡停下脚步,祁夜岚便不得不也停下步伐,宿落凡轻轻踮起脚尖,两个人面对着面,靠的很近很近,一股玫瑰花苞一样甜腻却又透着几分初晨微风清新的味道,萦绕在祁夜岚的鼻尖不散。 祁夜岚比他高了快一个头,因此在祁夜岚低头看他的发旋时,他也只能抬头仰望着人。 赤诚的、毫不退缩的目光。 宿落凡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用自己柔软的鼻尖去蹭祁夜岚高挺立体的鼻梁,语气是从未有人见识过的乖顺。 他轻轻地问:“哥哥,你喜欢我吗?” “……” “落凡,其实,我一直都把你当弟弟看待。”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力量掰着宿落凡的肩膀,将人拉出半臂的距离,宿落凡的骨架小,外表纤瘦,实际上捏起来是偏绵软的触感。 指尖陷入白皙的肉里,宿落凡怔怔地看着记事以来,第一次对自己表达了拒绝意味的人。 他顺遂的人生里,出现的第一个坎坷。 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 烦死了。 【什么意思。】 宿落凡反手又敲了一个问号过去,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阴了。 原来早在去年,在他自己都已经快要淡忘的那场表白里,就已经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迫不及待地录下他窘迫的模样。 还引出一个令人后怕的未知问题,那便是,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什么时候起出现的摄像头?而自己的身边,到底还有没有其他隐蔽着的、目的不纯的眼睛? 这下贱东西。 【想威胁我?】 【我还真是低估了狗的嗅觉。】 【滚出来,接电话。】 恶狠狠地顺着陌生号码点击拨打键,这种恶作剧,他都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到这个陌生号码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搞鬼。 “厉鹤群,你一直以来到底派了多少人跟踪我?” 将听筒堵在耳边,冰冷的质问声通过通讯电话传到人的耳朵里,是宿落凡独有的冷漠却又华丽的声线,以及一贯骄矜蛮横的语气。 许是太久没有被宿落凡这样对待过,厉鹤群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 5、第 5 章 贱狗。 宿落凡无比恶意地在心中骂出这两个字。 “我当你是今年开始派人跟踪我的,原来去年就开始了,只是今年才被我发现。厉鹤群,你是有偷窥癖吗?有病就去治。” 不等厉鹤群开口,这段时间的焦虑连带着回忆起那段不堪的表白,宿落凡现下整个人好似点燃的炮仗,噼啪作响。 厉鹤群听着电话另一头的骂声,向来在校园里横行霸道如同校霸一般存在的人,却连半点骂回去的苗头都没有。 不光不想骂回去,不知为什么,他甚至觉得心里莫名痒痒的。 说不上来,就跟,被什么毛茸茸的爪子抓挠一样。大脑仿佛被打上了一剂尼可刹米注射液,他急促地呼吸了一瞬,随后咧开嘴笑着跟人打招呼:“大小姐,好久不见啊。” 宿落凡的生日是1月9号,在这之前,为了过元旦假期,学校从上月末尾放了一周假期,而宿落凡要过生日,又额外多申请了几天假,所以,严格来说,他们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有见过面了。 期间他并不是没有给宿落凡发过消息,只是,他的社交账号基本都被人拉黑了。 就在前天,他登录了自己全网的最后一个社交平台,孔雀开屏一样地给宿落凡发了张自己刚在健身房拍的腹肌照,三分钟后,他的ins账号也光荣地躺进了宿落凡的黑名单。 至此,厉鹤群在宿落凡那里,获得了全平台账号毕业的好成绩。 想到这里,他居然很没脸没皮地笑出了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宿落凡做事挺决绝的,至少在拉黑人这方面。 宿落凡冷淡地回应他:“你该去看看脑子。” 不仅如此,就连骂人时…… 声音也很好听。 少年人还未完全过完变声期,声带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虽然从未见过宿落凡的母亲,但宿母的身份在他们的圈子里并不算是秘密,他们私底下都有偷偷在网上搜索过宿母年轻时的视频。 早在二十多年前,宿母徐若梵曾是海内外都颇负盛名的歌唱家。 后来徐夫人投资创业失败,便与宿北落成婚,不再出现在大众视野。对外的新闻发布会说是回归家庭,但圈子里的人也鲜少见过徐夫人真容,只当是被宿北落金屋藏娇了。 可惜的是,天妒红颜,早产生下宿落凡后,不久,徐夫人便传出逝世的消息。 继承了母亲优越的嗓音条件,宿落凡的声音并不像其他的同龄男生,即便过了变声期,他的声音相对也更柔和婉转一些。 “小声儿还挺好听的。” 厉鹤群坦然地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甚至有些贱兮兮地凑了过去:“不然,你再多骂几句?” 宿落凡:“……” 那句下贱东西。 真没骂错。 宿落凡心里并不想满足他,可此时此刻,脑子里想说的话,也只能用这两个字来概括:“视频是不是你派人偷拍的?厉鹤群,你是真有病。” 厉鹤群不光不恼,吊儿郎当地笑出声,夸奖宿落凡:“让骂就骂,这么乖啊。” “滚。” 宿落凡不想跟他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开门见山地问:“我和祁夜岚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祁夜岚?” 厉鹤群嗤笑一声,挑眉:“我怎么记得视频里,你叫的是‘祁夜哥哥’?哦,也难怪了,毕竟他是你未婚夫的哥哥,你自然也该叫哥哥的。” 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厉鹤群恶劣地询问道:“和未婚夫的亲哥哥表白的滋味如何呢,乖宝宝。” 挑衅一样的语气。 啧。 在宿落凡一个电话拨过来时,为了方便身边的冷珏旁听,厉鹤群就顺手点开了外放。 因此,宿落凡像是不耐烦到了极点的,冷冰冰的语气透过扬声器,在接待室内播放。 “厉鹤群,你能先管好自己,少来干涉我吗。我的事情,和你的关系为零,懂吗。” “零?宿落凡,你好意思说出口。” 被宿落凡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又在冷珏面前被这样划清距离,好像他厉鹤群是什么不可接触的垃圾一样。 多少跟男人最看重的面子问题有关,厉鹤群一张俊帅的脸狰狞了几分:“现在又不是你骗我给你当马骑的时候了,嗯?大小姐,你九岁那年骗我给你当马骑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还记得吗。” 没有任何一个处于十七八岁,心气儿最高、最有自尊心时期的少年,能够直面自己童年的黑历史。 即便那个人是从小在无数宠爱中长大的宿落凡,也不例外。 “突然提这件事干什么。” 电话另一头恼羞成怒一样小声地骂了一句话,厉鹤群没听清楚具体是什么内容,但想来大概率不会是好听的话,于是心中一阵舒畅的感觉。 宿落凡抿起唇,语气显得有些僵硬:“那是你自愿的,我没有逼你。” “我自愿?好,就当是我自愿跪下来给你当马骑的,但我是为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吧,大小姐,用我提醒一遍吗。” “……” 小时候不懂事,扮家家酒玩的戏码,现在还能被翻出来说。 无语。 宿落凡简直要被烦死了。 兴许是觉得让厉鹤群来接电话,必定又要先讲半小时废话,把人逗弄到生气才肯善罢甘休,不然就迟迟进入不了正题。 冷珏听不下去了,伸出手想要直接夺过手机,厉鹤群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和他争,想到宿落凡疏离到恨不得跟自己撇清一切关系的态度,干脆赌气一般松开了握着手机的手指。 听到他们那边交换手机发出的声响,宿落凡神色一顿:“你身边有其他人,这个视频,到底有多少人看过。” 哪怕表面上可以装的不在意,但宿落凡总归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这件事被捅到祁夜家的后果。 并不是担心没人为自己善后,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确实喜欢过祁夜岚,但也仅限于年少懵懂,情窦初开的那段光阴。 大约是家里的溺爱式教育造成的,宿落凡对于感情一事,一向看得很开也很坦然,既然没有结果,那就不强求。 所以,那件事之后,虽然被拒绝,但对于他和祁夜岚的关系,并未产生任何影响,他也早就抛掷脑后,今天忽然被翻出来,才觉得有些无措。 听出宿落凡语气中的慌乱,厉鹤群冷笑:“哦,我身边的是冷珏。” 怕人听不清,厉鹤群贴心的拔高了音调,道:“你以为,这视频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如果没有柯牧之和冷珏,我……” 不等他说完,冷珏站起身,转身径直离开休息区域,背对着与人拉开了一段显著的距离,他不想让厉鹤群的声音清楚完整地传入宿落凡的耳中。 “宿落凡,是我。” 一贯淡漠到仿佛要升天的语气。 宿落凡不知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厉鹤群心里有多不忿,有多恨不得早早拉另外两人下水。 那两人没少干和他一样的烂事,但,可能是因为他们格外会装,厉鹤群很不屑地想,所以在宿落凡心中,好像自己总是格外可恶一些。 明明大家都是同一个水平线的烂人,却被区别对待。 说实话,他有些不爽。 他不知道的是,宿落凡其实根本没听清他的第二句话,就被冷珏的声音堵得大脑发胀。 “冷珏?你什么时候跟厉鹤群这种人混在一起了。” 宿落凡和冷珏认识了十年,比和厉鹤群认识的还要久几年。 可……宿落凡垂下眼眸,回忆起童年与冷珏为数不多的相处。 哪怕在双方家长心中,他们二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也许是长期以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他还是打心底里抗拒冷珏这个人。 “你喜欢祁夜岚那一款?” 冷珏的神色平平,说话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腔调,没有明显的情绪泄出,可相识这么多年,宿落凡能感觉出来他现在的情绪十分不好。 宿落凡不理,冷珏便重复道:“你喜欢伪君子?” “关你什么事,你在说谁伪君子。” 宿落凡皱起眉,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想嫁给祁夜岚?” 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恶劣的凶光:“回答我。” “……” “冷珏,我没记错的话,你既不是我的未婚夫,也不是我的朋友。” 宿落凡原本不想与他吵,见他继续咄咄逼人,也用同样恶劣的语气道:“所以,你为什么觉得你有权过问我的私事?你很闲的话,可以来我家应聘打扫工人。” 私事。 无权过问。 冰冷且明显地划分界限的意思。 冷珏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 宿落凡干脆破罐子破摔:“也别想拿视频来威胁我,你们敢发,我也敢认。” 他宿落凡做过就做过,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不敢认的,哪怕捅到祁夜家面前,他也敢承认是他先对祁夜凛无意,也是他先主动向祁夜岚表白的。 感情又不是既定的程序,况且就算是程序也有出现bug的时候。 极端的坦诚与宿家给的底气,足以无坚不摧。 “你是觉得,我很想把视频放出去吗。” 冷珏的语气冷淡如冰,几乎没有温度可言:“还是说。” “……” “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给祁夜家的两兄弟做共妻了。”《 》 6、第 6 章 共妻。 这样一个恶劣到令人发指的词语,被冷珏用毫无起伏的音调缓缓吐出。 “嗡”一声,宿落凡的大脑发出这样的噪音。 他愣愣地回想着冷珏的话,像是没理解其中的意思,又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陌生的词语,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冷珏你脑子跟柯牧之一样被马桶水冲过是吗?” 原本想冷眼旁观的厉鹤群三步作两步,跨到冷珏身边,冷着脸伸出胳膊试图夺过手机。就连他这种爱嘴贱的人,都忍不住觉得冷珏这句话过了火。 而冷珏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态度稀松平常到这仿佛就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候。 厉鹤群皱眉,有点搞不懂这傻逼平时在学校里天天一副死装的样子,清高到仿佛谁都进不了他的眼,今天怎么就跟疯了一样。 还真应了那句俗话,咬人的狗不叫。 他厉鹤群尚且只能算是爱叫的,恶作剧虽多,却从来没有将这样明晃晃的恶意施加到宿落凡身上过。 冷珏这种不爱叫的狗,才是真的难以控制,说不准就会冷不丁地爆出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来。 那两个字不仅宿落凡反应不过来,就连厉鹤群都跟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狠狠推开冷珏。 宿落凡那边没有了动静,厉鹤群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接过电话试探性地道:“大小姐?” 沉默。 “宿落凡?” 依旧是沉默。 “落凡?” …… 在开始怀疑电话是否被挂断时,厉鹤群终于听到了宿落凡的声音。 “好恶心。” 宿落凡这句话念的极轻,因此他虽然听到了,却不敢确定其中的内容:“你说什么?” 又听到宿落凡那边深吸了一口气。 他将扬声器紧贴在耳边,追问:“什么?” “我说,”明明清脆悦耳如同婉转琴音一般的声音,却被刻意压低沙哑了几分。 宿落凡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好恶心。” “……” 并不是第一次被宿落凡骂了,从前他对宿落凡做过许多种恶作剧,宿落凡就也骂过他无数次,“无聊”、“幼稚”、“烦人”,甚至是“滚”。 他每一次都如获至宝,恨不得录音要求宿落凡再骂一次。等把人逼到彻底气急,心中莫名就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好像只有那样,宿落凡高傲到天上的目光,才会毫无旁骛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有,且只有自己。 哪怕只有很短很短的时间。对厉鹤群而言,无异于转瞬即逝。 可是这次,厉鹤群心中莫名一紧。 “宿落凡,我不否认我确实找人跟踪过你,但这次的视频真的不是我搞的,是柯牧之……” “嘟——” 电话被挂断的提示音。 厉鹤群低头盯着手中的屏幕,大拇指猛地点击数次拨打键,回应他的只有一次次重复对方正在通话中的系统电子音,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手机号码是被宿落凡拉黑了。 “草,冷珏你犯病啊?” 泄气地将手机随手扔到沙发上,又顺脚踢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小型茶几,茶几的桌面是玻璃材质的,桌角砸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瞬间碎成一堆玻璃碎片。 崩起的碎片溅到冷珏的脸上,锋利的尖角在颧骨划过,带出一道血色的口子。被宿落凡如此对待的怒火,厉鹤群将它发泄到了冷珏的身上。 而这时,冷珏已经坐回到了沙发上,他并不理睬厉鹤群,对自己脸上的伤口也毫无反应。 只是出神地盯着手中的电子屏幕,他的另一个手机。 手机还他妈挺多。 厉鹤群走进一看,发现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戾气,手机里反复播放的,仍然是宿落凡与祁夜岚告白视频的片段。 ——那段视频,最早由柯牧之分别私发给厉鹤群和冷珏。 还丝毫不知接待室内如今的情况,大厅洗手间旁备好的补妆间内,罪魁祸首柯牧之靠在椅背上轻轻打了个哈欠。 “其实下次完全可以一个电话叫我们过去补妆的。” 造型师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在补完发胶后,顺便给柯牧之将掉的妆补了补。 柯牧之本身长相已经很出众了,平日里鲜少接触化妆类的东西,只是,出身和家世摆在那里,总也免不了出席诸如各种宴会之类的活动,所以就顺便养了一个妆造团队。 但他大多数时候都嫌麻烦,只有前些日子被宿家家主邀请参加宿落凡的生日宴时,他的妆造团队才第一次如此隆重地出场过,甚至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届时的礼服与妆造。 柯牧之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我顺便出来透透气,总跟着厉家那小子在一起,感觉智商会变低。” 厉家那小子。 哪怕没有指名道姓,从柯牧之常走动的人中想起,也很明显就能发现这句话所指的人是谁。 身旁的人不敢出言评价,这些太子党,真情中掺着假意,假意中混着利益,除了局中人,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讪笑着附和了几句就算了。 柯牧之满意地照过镜子,礼貌性挥挥手与造型师道别。 随后绕过大厅的旋转楼梯往旁边走,大厅这里的客人最多,他不想与某某集团家的少爷、某某公司的继承人、某某某的后辈碰面,到时候免不了互相奉承一番,浪费时间。 从大厅后的小型电梯一路向上,柯牧之摁下“六楼”的按钮。 并不像现在的许多洋房为了省钱,造的不中不洋,不伦不类。 这座城堡外表看起来仍然保留着十足的欧洲中世纪的风格,但室内装修复古却并不老旧,电梯类的方便型设置也都齐全,想也知道,这是宿家家主斥巨资建成的。 因为宿落凡喜欢。 所以不可能敷衍半分。 漫长的走廊铺满实木的地板,暖色的壁灯将走廊的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越来越近的声响。 “咚咚咚——” 是宿落凡此时最不愿意听到的敲门声。 岑云正在楼下清点客人的礼品,他一人独坐在衣帽间内,因为刚挂断与厉鹤群冷珏二人的电话,面色难看,心里更是气愤。 就算是很小的动物,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领域意识。 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却被父亲邀请了一堆他不喜欢的人,一而再被突破领地挑衅,正如柯牧之所说,本来脾气就不好的宿落凡,现下只怕正在气头上。 正在他眉头紧皱时,重复的敲门的声响再次传来。 “咚咚咚——” 好烦,好烦。 因为不想再听到第三声敲门,宿落凡紧抿着唇角,很不情愿地起身,子母门被打开,下一瞬,柯牧之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出现在宿落凡面前。 “hi,大小姐。” 柯牧之单手插兜靠在门框的边缘,歪着头与他打招呼,随后像是怕眼前的门被无情关上,又抬起手臂用肘端先行一步撑在门框上。 他低头与宿落凡对视,浅色的瞳孔像是某种很高级的相框,将人囚禁在其中。 宿落凡冷冷地看着他,暖色的灯光从上往下打在宿落凡的脸上,形成一小片阴影。 宿落凡的皮肤太白了,近乎苍白的肤色,搭配着艳红色的唇,以及暗红色的衬衫,衬衫上若隐若现着赤红色的血滴子,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渡而来的艳丽女鬼。 屋内的香薰点上估摸有些功夫了,柯牧之能够清楚闻到他身上沾染的香味,缱绻青涩的木质暖香,混着今日管家送来的新鲜玫瑰里浓郁且张扬的花香,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感。 就跟古代小说里,勾引书生的画卷仙一样,色令智昏的美貌,总感觉下一刻就会将书生卷入画中,点香烹酒,夜夜笙歌。《 》 7、第 7 章 “你今天这身……” 带着审视意味的打量,从下往上,最后停留在宿落凡精致的脸颊上,柯牧之像是被挑起了莫大的兴趣,眼前一亮:“很漂亮。” 宿落凡今天穿的是国外某个奢侈品品牌背后的独家设计师亲自操刀,根据雇主的喜好与品牌方联合设计的高定礼服。 内衬边缘卷起的荷叶领像流动的血色溪流,被切割好的晶莹红宝石镶嵌在上,熠熠生辉,衬衫外,则是一身黑红色为主要色系,依照“玫瑰”为主概念,所设计的优雅款洋装礼服。 而巧合的是,柯牧之今日所穿的,也是偏欧式的洋装礼服。 只是与宿落凡特色鲜明的那身不同,他身上的那一套款式较为简约,但并不简单,无论是用料还是暗纹设计都可见其精细程度。 一红一黑,与宿落凡在一起时,竟然会出现一种莫名的相配的感觉。 自然,这是柯牧之单方面认为的。 ——很搭我。 心中所想的那三个字,柯牧之没有说出来,毕竟对于可预想的回应,如果再用被骂一顿作为代价来证实,连他自己都该怀疑自己是否有自取其辱的怪癖了。 而他的这类夸奖,宿落凡从小到大都要听腻了,耳朵里生了茧子,心中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你来干什么。” 紧紧握着门把手,指尖用力到泛着粉色,两人僵持在门槛的两端,宿落凡没有松开的意思,更没有放人进来的想法,只是站在那里,眯起眼睛静看柯牧之这种人,到底会无聊到什么程度。 又是那种,警惕的,冷漠的语气。 柯牧之不禁在心中腹诽,真让人有些不爽啊…… 被拒之门外的滋味。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这次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冲着讨大小姐开心来的。 “来看你,快两周没见了。” 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柯牧之用空着的手捏了捏宿落凡的下巴:“不想我吗。” “啪”一声。 利落清脆的响声,游荡在漫长的走廊中,传来一阵悠悠的回音。 宿落凡打掉他的手,一阵莫名其妙:“有病去找厉鹤群,你们病友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柯牧之缓慢地摇了摇头,眼含笑意:“以毒攻毒,可不是好办法。来找你,不可以吗?” 接着,身形徐徐压了过去,他比宿落凡高出整整大半个头,本身在与人面对面时,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就很强烈,而现在他特意弯下腰,将目光与宿落凡的眼睛平齐,轻轻对着人粉嫩的耳垂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像勾引,又像挑衅。 纤长的眼睫抖动,仿若某种很小的蝴蝶在扑闪一样,宿落凡被迫往后退了一步。 柯牧之顺势揽住他的腰:“小心些呀。” 宿落凡“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去死,我是精神科医生吗,找我做什么。放开。” 完全不吃柯牧之这一套。 意料之中的恶毒回复。柯牧之低头笑了一声,但也好脾气的没和他计较:“大小姐啊,你真该庆幸自己有这张脸。” 无论从客观审美,还是主观审美上讲,宿落凡都长了一张完全落在柯牧之审美点上的脸。 像猫一样。 由人工精心培育出来的品种猫,顺滑发亮的毛发,以及一双乌黑猫瞳,看人的时候习惯性骄矜地抬着下巴,那并不是可以装出来的,而是一种被娇惯着长大,从内而外散发的骄纵感。 他的个子在同龄人之中其实算是中等的,但因为身边所接触到的年龄相仿的男性,大多是精英家庭中长大的,这些人从小身边就有专门的营养师配餐,基因好,营养摄入充足,身体发育也都很好,所以普遍比难产且早产的宿落凡高出很多。 而自小体弱多病的宿落凡,眼睛里却总是雾蒙蒙的,宛如铺着一层飘渺的黑纱,并不透亮,却多了几分厚重感。 因此,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很难在他的眼中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存在,哪怕出于礼貌,必要时他可以将表面的社交礼仪做到位,却也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就比如此刻,哪怕柯牧之比他高了足足一头,在与他对视时,柯牧之也会觉得仿佛在被俯视着一样。 被这样一张美丽的脸骂,哪怕他说的话再刻薄,性格再任性,待人再无理,因为想到,此时此刻他骂的有且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的注意力只会放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某种不可言说的虚荣心与满足感,就充斥在大脑里的每一个角落。 “那你也该庆幸,今天你是我父亲邀请来的。” 柯牧之有些出神,直到宿落凡开口才回过神来。 柯牧之笑道:“自然,荣幸至极。不过,该不该说呢——” “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个视频是怎么来的?”刻意压低的声音。他微微勾起嘴角,眸中在不经意间闪过片刻对某些不在场人物的敌意。 “关于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的。”柯牧之意有所指地说道。 视频。 仅这两个字,无需再多言,宿落凡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宿落凡有些好奇:“你们这一伙烂人,难道也爱玩内讧吗?” 一阵见血的毒舌。 毫不留情的挖苦。 学校里谁不知道,因为两家利益上的密切合作,柯牧之和厉鹤群早在还未入学圣哲学院时,就是常常结伴厮混的狐朋狗友。 他宿落凡又不傻,那个视频,厉鹤群和冷珏都看过了,柯牧之有什么理由没看过?如果视频是厉鹤群找人拍出来的,那柯牧之最起码也是知情者,逃不了干系的。 一条绳上的蚂蚱,反倒在他面前装起来了。 蠢货。 ……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吗。” 像是真的被他的话刺到了,柯牧之夸张地皱起眉头,捂住心口作出一副伤心的姿态:“大小姐说话,还真不留情面。” 宿落凡双手抱臂,懒得看他搞这一出:“你要没事就滚。” “脾气真坏啊。” 意识到宿落凡现下心情大抵真的差劲到了极点,柯牧之笑了笑,没再继续逗他,识相地转入正题:“视频,是厉鹤群搞来的。” 并不意外。 宿落凡不冷不热地道:“然后呢。” “对不起,落凡。” 宿落凡抬眸冷冷地打量着他。 柯牧之垂下眼眸,姿态谦卑,却绷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说:“我以前欺负过你,因为不懂事,以为这样你就能多看我两眼。但是这次……” 像猫哭耗子一样,一副假慈悲的样子。 “但是这次。” 缓慢的暂停。柯牧之为难地说:“我不想继续和厉鹤群一起胡闹了,实在是他们的恶作剧有些太过分了,我没想到过他真的会找人偷拍你。” “前奏是不是有些太长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宿落凡不耐烦地打断他:“把我当免费的表演艺考导师吗。” “可我这次是真心的。” 敛起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柯牧之吸了口气:“视频,是厉鹤群派人跟拍的,我想,你应该能猜到这件事。” “所以?” “所以。”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能做出最终的决定,柯牧之认真地说:“你查查身边的人吧,据我所知,厉鹤群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确实不少。那个视频,起初我并不知情,如果我知情,肯定会出来阻拦他的。” “……” 他软下声音,轻柔地抬起原本倚在门框上的手,摸了摸宿落凡脸上嫩嫩的肉:“我最初是不同意单独截出来发给你的,毕竟这件事闹大后,对宿家和祁夜家都不好,我劝他最好还是把视频以及一切备份删掉,以后也不要再做出找人跟踪你这种恶心事了。但……”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比划了一下。 宿落凡的脸真的太小了。 特别是在柯牧之能够轻松托起整个篮球的大手的衬托下,就显得更小了。 仿佛只需要轻轻一捏,就能用掌心完全覆盖住他的整张脸。 但不等柯牧之来得及做实验,宿落凡就已经嫌恶地撇过头:“别碰我。” 柯牧之眼眸一动,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打断,难以掩饰的失落:“但是,厉鹤群一定要以此作为把柄来威胁你,甚至要在你的生日宴播放它,哪怕我劝过无数次了,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只要见到你,他,冷珏,就都变得像喂不饱的野狗一样,做些不计后果的蠢事。” 其实哪里只他们二人如此,此刻披上羊皮静静等待猎物的柯牧之又何尝不是。 “我知道你喜欢祁夜岚。” 说着,柯牧之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来。 “所以,我虽然劝不住厉鹤群对你的威胁,但最起码可以过来提醒你一声,多注意些总归是好的。那个视频,我也会想办法帮你处理,虽然厉鹤群大概率也不会听我的,不过,哪怕与他撕破脸皮,我也不会让视频传出去的,只要你安心。” 宿落凡:“……” “厉鹤群的脾气,你知道的。” 柯牧之垂起眼帘迅速地看了一眼宿落凡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不上心的样子,不知道能听进去多少。 在心中琢磨着自己的这番说辞,嗯,应该有把锅撇干净吧?反正,视频是冷珏跟厉鹤群发的,和他柯牧之有什么关系呢? 半点污水都不愿意沾染的柯牧之,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说:“厉鹤群的坏心眼确实太多,我只能尽力。” 宿落凡抬眸,目光与他的视线直直对上,淡淡地反问道:“是吗。” …… 不同于寻常人的瞳孔颜色,宿落凡的瞳仁明显更漆黑些,无垠的黑海一样深不见底,而在夜里,深邃的底色就会泛出一抹幽微的、黑曜石一般的乌亮光泽。 很特别的颜色。 像是一种,未曾被人类彻底发掘,新奇稀少、而又特别的不知名水晶一样。 柯牧之的心跳险些漏掉一拍。 意识到宿落凡此时正在安静地审视着自己,透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原本十分擅长捕捉人类情绪的柯牧之,也有些犯难起来,他看不懂宿落凡在想什么。 被浓雾覆盖着的窗外,像是令人无所遁形,又像是空旷地什么都不曾想,仿佛失去七情六欲的神明一般,有一种“不可冒犯”的感觉。 柯牧之暗中打量一番,也不知自己的目的究竟有没有达到,但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说多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应道:“是这样。” 伸出食指,在宿落凡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宿落凡的脸颊肉。 宿落凡身形清瘦,脸型按理也是典型的小巧瓜子脸,但他到底才不过十七的年龄,脸颊两侧仍然存在着没有消去的婴儿肥。 很绵软的触感。 宿落凡不禁皱了下鼻子:“滚?” 心满意足。 柯牧之收起手,难以掩饰地笑出声:“我先走了,免得到时候厉鹤群再起疑心,毕竟,我也是冒着被针对的风险来的,只为了能帮到你一点。不要不记我的好就行呀,落凡。” 虽然说了道别的话,柯牧之却并没有急着转身离开。 因为宿落凡在看他。 那双黑到看不到丝毫波澜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他。 柯牧之甚至能从宿落凡的瞳孔中,看到属于自己的身影,清晰的,完整的身影。 被宿落凡注视,在宿落凡的瞳孔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妙。 柯牧之嘴唇翕动,正要说些什么。 宿落凡歪着头,好像是冷笑了一下,随后,高高在上地出声道: “柯牧之,既然你想演,那么作为你的导师,我可以点评一句。” 柯牧之挑眉:“落凡老师请讲?” 宿落凡神情冷漠地道:“你的演技,只能打四分。” “哦?”被提起了兴致,柯牧之竟然很有自信地问:“五分制吗。” 宿落凡摇头:“亿分制。” 柯牧之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那也有四分,还好。” 宿落凡道:“留四分是因为我希望你去死,不要再来烦我。演够了吗。”《 》 8、第 8 章 柯牧之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这诧异转瞬即逝,并没有停留多久。 一戳即破的演技,被看穿才是常事。 “嗯……还不太过瘾。” 并没有作假被发现时应有的慌张,收敛起方才伪装出的小心翼翼的样子,面具被彻底摘下,便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样子。 他在笑。 不是之前面对厉鹤群时,那种虚假的、毫无真心可言的,只在社交场合时才会用到的,甚至带着些许令人不舒服的嘲讽意味的笑。 而是一种很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大小姐。”他说,“好聪明啊。” “谢谢。” 宿落凡坦然收下这句夸奖,礼貌地回复他:“你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蠢。看蠢货演独角戏让我感到些许不适。” 握成拳头的手堵在嘴边,可即便是堵上,也难以阻止笑声的泄出。 宿落凡看着试图压抑笑声的柯牧之,透过他的身形,可以用旁光看到他的身后,也就是走廊的另一端。 漫长的走廊中,可以隐隐看到电梯旁边,就是链接着旋转楼梯的入口,并不明显的脚步声平稳落在楼梯的台阶上。 宿落凡忽然也跟着他笑了一下。 柯牧之扬起的嘴角渐渐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宿落凡红润的唇珠,不知道是不是唇膏的缘故,泛着水光。 他的喉结跟着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 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宿落凡的脸上,于柯牧之而言,有些太过罕见,让他不禁微微怔住。 宿落凡忽然抬起小手臂,像叫宠物一样,对着柯牧之勾了勾手指:“过来。” 柯牧之下意识地:“嗯?” 继而在脑海里分析起两人现在的距离来。 其实他们二人现在已经靠的足够近了,若是还能更近…… 宿落凡平日里对他,虽然比对厉鹤群多了几分好脸色,但也绝对说不上和颜悦色。 屋内的香薰混合着宿落凡的体香,此刻正萦绕在柯牧之的鼻间不放。就像是很爱蹭人类小腿的猫尾一样,尾巴高高翘起,一向对人爱搭不理的小猫如此难得的、屈尊降贵的,用尾巴尖轻轻扫过人类的小腿。 即便最后的下场,可能是被黏上一片难处理的猫毛。 可绝大多数人类还是会选择性忘掉处理后果时的短暂痛苦。 最起码,此刻,是能靠近的。 柯牧之顺从地弯下腰,属于宿落凡的香味便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他重重吸了一口,说不上来的感觉,有那么一刻,柯牧之甚至在心中期待,如果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也会像小说里一样,出现信息素就好了。 那么现在纠缠着他不放的好闻气味,大概,就是独属于宿落凡的信息素。 很难不沉沦。 柯牧之紧贴宿落凡的侧脸,有些情难自禁地用唇轻轻扫过,像果冻一样柔软的触感。 他轻轻地开口:“想算计我什么呢?大小姐。” ——落于下风的人,就应该自愿认输。 虽然说是靠近,但也没想到柯牧之会一下子靠那么近。 宿落凡像是被吓到了,脸色垮了下来,分明是他自己指使人家凑近的,现在又黑着脸无情地推开了别人,这样骄纵善变的行为,他做出来时却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感觉。 柯牧之往后退了一步,好笑道:“你像逗狗一样喊我过来的时候,没想过后果吗。” 还欲再说些什么话逗弄眼前的人,却见宿落凡的神情已经切换成了另一副略带挑衅的样子。 他自以为很恶劣地小声道:“你也知道你是狗。” “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否认过呢。” 这样明显的转变态度,柯牧之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好笑。并不意外地道:“怎么?” 然而不等听到宿落凡的解释,一阵冷笑声,便出现在这里。 不是宿落凡的。 柯牧之转过身,怪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心中了然,因为,他认得这声音。 难怪突然给了他好脸色看。 难怪勾勾手指就要让他过来。 真是意料之中呢。 因为早就知道宿落凡的反常绝对是带有其他目的性的,所以现在,柯牧之在看到走廊另一头,挨着旋转楼梯口的二人的身影时,倒也并不惊讶。 厉鹤群与冷珏一前一后,阴沉着脸,堵在了走廊之中。 “补发胶,补到宿落凡这里了?” 厉鹤群的眉眼此刻充满了戾气,他死死盯着柯牧之与宿落凡二人,恨不能在两个人的身上烫出一个洞。身边的冷珏也来者不善,但冷珏是早有预料,现下并未出声。 而长期以来堆积的不满,此时此刻正在厉鹤群的心中崩裂式爆发出来,一股讽刺的感觉涌上,怒意更盛。 冷珏双手抱臂,嘲弄一样示意着厉鹤群上前:“我说了,前车之鉴。” 柯牧之并不搭理他们,淡淡地扫过一眼后,就将目光再次专注地放回在宿落凡的脸上。 宿落凡收敛起扬起下巴,掀起眼帘,刻意地说:“柯牧之,我相信你说的,一定会帮我对付厉鹤群,保证视频不会传出去的,你不会反悔的,对吗?” 对吗? 宿落凡心中冷笑。 他就知道这次视频的事情,这三个人,任何一个都逃不了干系,柯牧之竟然还要来自己面前虚情假意地演这么一出挑拨离间的戏码。 不是太多余吗? 然而更可笑的是,这场戏剧在柯牧之与宿落凡两人之间,都心知肚明。 柯牧之知道宿落凡不会相信,宿落凡也知道柯牧之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能真的骗过自己。 但柯牧之偏偏就是要来这一遭。 目的不详,也许就是为了纯恶心人。 被恶心了,那当然就要恶心回去。宿落凡心中隐隐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而宿落凡不知道的是,其实远比他想象中的感情还要脆弱、信任问题还要不堪一击的三人,根本不需要宿落凡特意回击这么一出。 从柯牧之说是补发胶,却迟迟没有回来开始,另外两人只要知道柯牧之踏进了宿落凡的房间,就足够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信任顷刻间消失殆尽了。 果不其然,就看到一向脾气暴躁的厉鹤群三步作两步,堵在宿落凡与柯牧之之间。 其实仅仅对于被柯牧之背刺这件事来说,他并不在乎,但他在乎的是,柯牧之背着自己到底跟宿落凡说了什么? 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烂人,根本不难想象出这人会为了在宿落凡面前博取那么一点点的好感与注视,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自己拉过来当挡箭牌的场景。 他甚至都不用带脑子想就知道。 厉鹤群的目光在柯牧之和宿落凡之间打量,他冷嗤了一声,到底是没敢用不好的语气跟宿落凡说话,只敢拔高音调,对着柯牧之质问道:“柯牧之,让我猜猜,你这次又来宿落凡面前造我什么谣,让我为你背什么锅了?” 脸色像乌云一般黑压压的,眼睛里藏着一股跳窜着的火苗,当着宿落凡的面,厉鹤群舔了舔后槽牙,故意猜测地说:“跟宿落凡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还是说你会帮宿落凡解决我这个麻烦,好让他的天秤偏向你?一边在我和冷珏面前当我的狐朋狗友,一边去宿落凡那里摇尾演戏,柯牧之,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计较吗。” 毕竟被柯牧之这样背刺过不知道多少次,从前事情小,而且他也没少背刺柯牧之,尚且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在宿落凡眼里,自己本来就是个讨人厌的人。 但是这次,他亲耳听到电话里的宿落凡真的动了怒气。 宿落凡这种人,软硬不吃,平日里看着清清冷冷,极少有人能与他并肩出行,就连面对讨好谄媚也毫不动容,又很擅长冷暴力,如果是真的厌恶某个人厌恶到了极点,就会完全无视对方。 完全无视。 哪怕你与他说再多话,道歉也好威胁也罢,他全都当听不见看不见,说得多了,他就要喊保镖了。 这样的滋味,厉鹤群从前尝过一段时间,毫不夸张地说,比被宿落凡用再刻薄的话骂都难受。 最起码,厉鹤群是真的受不了这一点。 他宁可让宿落凡扇他巴掌,骂他下流,也受不了宿落凡用那种冷漠的态度对待自己。 冷珏的眼睛则一直黏在宿落凡的身上,宿落凡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眨眼的频率,都无法逃脱冷珏的眼睛。 只是宿落凡现在明显对这场闹剧无甚兴趣,旁观者一般,懒得多付出一分的情绪。 冷珏这才抽空斜睨了柯牧之一眼,冷笑了一声:“狗改不了......” 后面更难听的话,冷珏没有说完,既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教养,也是因为现在宿落凡还在旁边。 反正这句话的后半段,是个人都知道,言尽于此。 柯牧之冷目扫了过去,笑不达眼底的威胁道:“你说什么?” “你的自我介绍。”冷珏讥讽道,“需要我来说那么详细吗。” …… “请稍等。” 这场一触即发的火苗被宿落凡出声打断。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宿落凡行以注目礼,眼底所含的情绪各不相同。 “中止。” 被无比浓烈的情绪包裹、缠绕之中,宿落凡提议道,“存下档。你们先回接待室,再接着吵吧。” 分明作为这场口角争纷的漩涡中心,却以一副旁观者的口吻,如此大度地说着。 宿落凡难得贴心地解释原因:“接待室那里隔音。” 实在没有兴趣继续看这三个人待会儿又会闹出什么动静,没有了柯牧之扒着门框,宿落凡随口嘱咐一句,然后干脆直接地关上门,反锁住,以实木门作为隔板,彻底杜绝了这三个人的动静会烦到自己的可能性。 又顺手给岑云播了个电话,宿落凡并不多言,只简单交代了她喊几个保安过来,以免到时候这几个人再赖在这里。 而门外,面对厉鹤群的质问,以及冷珏的讽刺,柯牧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自宿落凡关上门后,唯一的观众消失,他就没有任何话想说了。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背刺就是背刺了,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兄弟不就是用来背刺的吗? 厉鹤群朝着他的肩头狠狠推搡了一下:“之前答应我会跟宿落凡注意距离,那会儿是狗附你身了是吗?” “闭嘴吧。” 柯牧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一冷,也毫不示弱地推搡了回去:“厉鹤群,也就是我先来了一步,你们行动慢,所以,不要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 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柯牧之心里就跟明镜一样。 ——厉鹤群压根不是气自己被背刺,而是气自己没有放下所谓兄弟的面子,做先来背刺的那个人。 但这可以怪他柯牧之吗? 既然都知道彼此心怀不轨,最初就不该交换什么狗屁信任。 所谓的信任啊,羁绊啊。 这难道不都是说着玩玩的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如果真有人当真,未免也太好笑了。 关上门后,宿落凡周围难得清静了一会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关心,但他隐隐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争吵声,甚至是推搡动手的声音。 宿落凡眉心跳动,心中有些许意外。 他并非局中人,自然也不知道局中人被困在其中的原因,只是大概是没想到这群人会仅仅因为这种……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算不得高明的小手段而大打出手。 好歹家族利益或多或少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烂人之间的友谊是这么脆弱的吗。《 》 9、第 9 章 门外争执的声音,很快就因为被岑云所带来的保镖制止而渐渐平息。 从接到宿落凡的电话后,岑云就面色匆忙地赶了过来,她原本以为这几位身份尊贵的少爷最多斗斗嘴,却没想到现状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被强制性分开后,柯牧之破皮的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迹,脸颊还有些许明显的肿胀和淤青。 表面上看除了这些就没有太多问题了,但实际上,厉鹤群很清楚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最应该顾虑什么,为了维持体面,他并没有在柯牧之身上明显的部位下手,而是在不明显却足够带来更剧烈持久的疼痛的地方。 就比如此刻,柯牧之靠在走廊的墙上,粗声喘着气捂住腹部缓缓蹲下。 也许是因为柯牧之的背刺,在这场争夺大小姐的战役中,厉鹤群与冷珏在短暂的时间里结下了并不坚固的联盟。 哪怕盟友情摇摇欲坠,可也阻挡不了此时二对一所占据的优势,他们的现状对比下倒是比柯牧之好出很多。 厉鹤群只有颧骨上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他顺手接过岑云递来的温水漱嘴,漱口水混着口腔中的血一并吐了出来。 冷珏的情况比厉鹤群还要好一些,他的神情很冷,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可思议的是,经过方才那场闹剧,他纯白色的礼服上竟然没有被沾上多少污痕,只多了一些不起眼的褶皱。 他的腰杆挺的很直,与厉鹤群和柯牧之二人都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手,触碰到柯牧之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十分肮脏的事情,在岑云的注视下,冷珏并不打算作为愚蠢的闹剧发言人来汇报缘由,于是选择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下来做解释的意思。 岑云叹了口气,心想宿落凡平时是最怕麻烦的人,昨日因为与宿北落赌气,一夜没睡好,现在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打扰到他。 “厉家的少爷,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在我家落凡的屋外打架。” 这三人里,厉家与宿家的关系最为亲近,虽然厉家是军事背景,宿家是商人出身,平日里的走动却很是频繁,从前两家大人在谈论正事时,就会把尚且年幼的厉鹤群和宿落凡安排到同一个屋子里,托阿姨照顾。 因此,岑云与厉鹤群之间也算不上陌生。她上前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厉鹤群一双像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柯牧之,像是争偶的两位雄性,为了讨大小姐的欢心而两败俱伤的二人,最终却谁也没能当上赢家。 因为他们所讨好的大小姐,除了在故意挑拨二人,看他们相互残杀之外,不负责任何安抚性的工作。 甚至,他们的不和,才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 在很多时候,胜者才能够抱得想要的宝物归,可在这里,问题却很无解。 他们争夺的中心选择了:谁都不要,谁都厌恶得很。 宿落凡的态度冷漠至极,无论这三人在走廊外闹出了怎样的动静,他全程甚至没有开门看过他们一眼。 就连那么一眼,都吝啬给予。 这让厉鹤群的面子很挂不住,他有些不想回答岑云的的问题,但还是出于难得出现的礼貌,解释说:“没事,跟落凡无关,纯属是我们的个人恩怨,岑姨,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岑云客气地道:“不需要帮你们叫私人医生吗?看起来情况都不太好,最好还是处理一下吧。” 也免得传出宿家待客不周的传闻。 “不用。” 厉鹤群显然是没理解到这第二层意思,摆了摆手,算是拒绝了她:“没事,真的没事,我回去用纸巾擦擦就行。” 岑云又看向柯牧之:“柯少爷呢?” 柯牧之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虚伪的笑。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吃下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感,佯装无事地站起身,礼貌地道:“谢谢岑姨,我也不用。” 随后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的同时,顺势从口袋中掏出一部手机,找出眼熟的号码后,拨打了过去。 电话另一头像是在随时待命,一秒接通。 “现在,二楼休息室,带人过来给我补妆,带点能遮瑕的东西,带一套备用礼服。” 没有与宿落凡说话时那种半真半假的甜腻腻的语气,和无关人说话时,柯牧之的语调就总是很平,从出生起就坐居高位,习惯性命令的口吻。 说完,他又指挥道:“再带些冰块,或者能在短暂时间内消肿的药膏。现在,立刻,马上开始准备。” 看医生什么的,他真的不急,最起码,对于柯牧之来说,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比如,他想要以更完美的姿态,去参加宿落凡隆重的十七岁生日宴会。 …… “楼下的来宾来的差不多了,你收拾好,就可以下楼了。” 既然柯牧之和厉鹤群不需要叫私人医生,岑云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与人道别后,她走到宿落凡的身边,俯下身如此提醒道。 宿落凡的生日宴会邀请名单,是由他自己先拟定部分邀请名额,再由父亲添加部分名额,最后才能敲定的。 宿落凡从小到大,除去父母,对人只分“讨厌的”和“不讨厌的”。 他本身感兴趣的人或者事物就少之又少,一直以来,除去祁夜岚,根本没有多少人能够接近他,或者进得了他的眼睛,更何况是能被他称之为“朋友”的人。 因此这个名单上,真正是被他邀请的寥寥无几,大部分是父亲安排。 宿落凡伸了个懒腰,虽然不会主动关注宿家的产业,但他其实也明白父亲的用意。点了点头:“我待会下楼。” “咚咚咚——”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宿落凡起身的动作。 “……” 他现在对任何敲门的动静都没有多少好感。岑云看出他的不满,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起身去开门。 门被打开,入目却是一个带着墨镜身材高大的男人,岑云眼熟他,这是跟随宿北落多年的保镖之一,前些日子刚从宿家老宅调到这座城堡里。 又见男人的臂弯中,抱着一个不算很大的礼盒。 “这是还未清点的礼品吗,怎么是你送来的。”岑云询问道,她分明记得有印象的礼品,她都已经打点过了。 男人神情谨慎,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架势,低声道:“这是祁夜岚少爷送来的,吩咐我们一定要送到小少爷手里。” “祁夜岚……?” 岑云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几分难以言说的警惕:“向宿先生报备过吗。” 男人俯身主动贴到岑云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岑云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道:“宿先生近日还在国外吗。” 将礼盒递到岑云手中,男人说:“这我们就不知情了,只劳烦您把礼物带给小少爷。” “既然宿先生允许。”岑云叹了口气,“那便交给我吧。” …… “祁夜哥哥送的?” 宿落凡站起身,意外的情绪之下,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能少年时期,春心萌动,对第一个产生好感的人,总归是会觉得特殊的。 哪怕这份懵懂的情感,严格来说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对于从未正经谈过恋爱的宿落凡而言,这究竟是爱情,还是对邻家哥哥长期以来的陪伴所产生的依赖。 他不知道。也分不清。 但无论如何,无论是什么品种的爱,祁夜岚与他多年来的温情并非是假的。 岑云看出了宿落凡神态中的不自然,轻声道:“你既然好奇,就先打开看看吧。”《 》 10、第 10 章 在打开礼盒之前…… “岑姨,门外那个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宿落凡一边低头拆礼盒,一边出声对岑云道:“我听到你提''''宿先生''''了。” 宿北落溺爱自己的孩子,当初宿落凡和祁夜岚的事情刚有些苗头时,宿落凡就曾想过借机坦白。 可事与愿违,后来宿落凡与祁夜家两兄弟发生了种种矛盾,他不知道宿北落究竟知道多少,但想来,没准什么都知道也有可能。 宿北落从未在自己面前透露过分毫,他和宿落凡的相处模式,单纯到近乎不像世间任何一对寻常的父子。 所以,他其实也有些好奇宿北落对待祁夜岚的态度。 而本身岑云与保镖的谈话,也没有特别避着宿落凡的想法,因此只要宿落凡稍稍提起耳朵注意些,就能够清楚地听到。 岑云面色如常地说:“没什么大事。” 她站立在一旁,解释道:“宿先生前些日子辗转几个国家处理要事,日程繁忙,我想问问先生回国了吗,如果回国,今晚没准就能回来一趟了。” 鹿海市的冬天还没结束,屋内虽然温暖如春,可屋外凛厉又聒噪的风声极有存在感地拍打在窗上。 宿落凡遥遥向窗外望了一眼,也不知道这阵莫名的狂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到来的,呼呲呼呲,听得人心烦。 与之矛盾的,是红木框的窗外,水墨般深蓝色的夜空正寂静的挂在天上,夜空寂寥,没什么星星,只有中央悬浮着一轮莹白的月牙,时候未到,就连月亮也总是缺着一角。 他望着月光大把大把洒下的银箔,些许出神:“指望这些吗。” “他要是能回来的话。”宿落凡神色黯淡下去,心中五味杂陈打翻混合在一起,也说不上究竟好不好受,叹了口气:“也就不至于不接我电话了。” 某种骨髓最深处传来的不安感,再一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明明从前,哪怕公司再忙,父亲都不至于冷落自己的生日的。 今年,到底是为什么。 “爸爸近些日子,身体还好吗。”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宿落凡问出这句话。 这并非是诅咒,而是宿落凡思来想去,便也只能想到这一层了,亲情之间溶于血脉里的感情,总是遥遥领先于他人的。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岑云移开目光,顺手捡起被宿落凡扔在地上散落的衣服,行云流水地按材质挂到相应衣柜里,她背对着宿落凡说:“宿先生他还是老样子,和你上次见到他时没什么不同。” 岑云回复的很模糊,也不知道是因为近期没有与宿北落的生活助理通电话不了解近况,还是因为,确实就是没什么变动的老样子。 宿落凡宁愿真的是后者。 “岑姨。”宿落凡轻轻地喊了一声,“其实,我总觉得,爸爸是不是……” 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 鬼使神差,宿落凡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来。 刚意识到这句话其中的歧义,宿落凡就紧忙制止住了下半句话的泄出。莫名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宿落凡紧闭上嘴唇,脸色算不得好看,就像嘴里凭空被塞进一块冰一样,在他脑子里一口灌输了太多的凉气,冻得他脑仁嗡嗡,寒意一闪而过,离奇的是喉咙间却像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别多想。” 收拾完乱放的衣服,岑云站在宿落凡的椅背后,轻柔地为他捏了捏僵硬的脖颈:“公司近些日子事情太多,整个宿家无论亲远近疏,都要靠宿先生吃饭,先生忙很正常。” “是吗。”宿落凡垂下眼睫,“你知道的,我不太关注公司。” 也不太与宿家的旁支走动。 宿落凡是宿北落的独生子,也是未来整个宿家的继承人,宿北落却不是独生子。虽然,与其他宿氏兄弟的关系也算不上亲近就是了。等到宿落凡这一代后,这些亲戚关系就更为表面了。 虚浮到,好像和陌生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 算了。 可能真的只是太忙呢。 将心中没来由的忧虑压了下来,宿落凡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再多想。 继而,将目光重新放到了祁夜岚送来的礼盒上。 象牙白的礼盒,礼盒的外包装是某个奢侈品品牌的logo。 这个牌子宿落凡并不陌生,拥有着百年的历史,目前奢侈品界的绝对第一梯队之首,最大的噱头便是纯手工制作,以及所使用的传统珍稀的原料。所以,虽然这个牌子的奢侈品向来以“贵”和“保值”闻名,但除去日常的装饰外,也有不少人买来当做“投资品”使用。 把礼盒的盖子掀开,一个铺满鸽血红钻作装饰的墨色首饰盒安静地躺在里面。 宿落凡停顿片刻,随后缓缓地拿出来,单独放到桌面上后,他将首饰盒缓缓打开。 在闪着细沙的黑色绒布的相衬中,入目,便是一只看起来极为华丽的腕表,暖橘色的灯光下,腕表精致的外壳反射出璀璨的流光。 不难看出,表盘是以夜空为背景的,夜幕之下,星星点点的点缀着碎钻石作为繁星,满天的星斗,宛如宇宙中的烟火,在流光炸开的瞬间,烟花散落,仿佛也在替某位不能到场的人,庆祝着宿落凡十七岁的生日。 好看。宿落凡想。 比起价格,更好看的是其纯手工的繁复工艺,密密麻麻的细节,必定是工匠与设计者共同花费了不少的心思,才能让这表的最终呈现效果看起来,就像是艺术品一样精美绝伦。 这个logo在腕表类奢侈品中,已经算得上是最顶尖的开创性级别,一只手表可以卖到几百万,限量款甚至可以炒到大几千万乃至上亿的价格。 常规款式尚且如此,那么这只看着就花费许多心思,用料也相当舍得的定制款的价格,就更不可估量了。 宿落凡思量片刻,将腕表扣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 白皙的腕间原本还戴了一根红绳,红绳穿着一颗朱砂,是前段时间考试连连失利,心态不佳时,祁夜岚亲手为他戴上的。 简单的手绳配着奢华的腕表,明明应该是容易令人感到违和的搭配,可因为都是祁夜岚送的,宿落凡就觉得这也没什么了。 出乎意料的,腕表的尺寸与他的手腕粗细适配得很,想来应该是祁夜岚特意查过他的手围定做的圈口。 拿到的尺寸数据倒是很准确。 再将目光移动到表盘上,打量着这副表盘的背景,似乎想到些什么,宿落凡有些怔愣出神。 宿落凡其实也明白,为什么今日代表祁夜家来出席自己生日宴会的,只能有祁夜凛一个人。 祁夜岚和祁夜凛两人,虽然确实是亲兄弟,但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事儿在上流社会算不得新鲜,祁夜岚的母亲早亡,父亲便再娶了一位妻子,也就是祁夜凛的母亲郑夫人。 祁夜家主与祁夜岚的母亲,是这个阶级中难得的自由恋爱且修成正果的夫妻,虽然宿落凡没见过那个女人,但略微知晓一些,大致为岚母出身微薄,因为无法为祁夜家助力,在与祁夜岚父亲恋爱期间,就遭遇祁夜家族内部的剧烈反对,婚后更是被一而再刁难。 在祁夜家的长辈们眼中,也许是天公作美,结婚一年后,岚母在生产中竟然遭遇大出血,虽然这样说并不仁义也并不道德,但事实上,这反倒遂了家族长辈们的愿望。 岚母去世后,家族中多方长辈的施压下,祁夜岚的父亲不得不与郑夫人商业再婚。 直白来说,就是政商结合。 这在上流社会中是很常见的一种联姻。 毕竟目光再毒辣的商人,也需要时代和时机,而郑家,恰好就是能够带来这些机会,引领这些机会,甚至改变这些机会的存在。 祁夜家与宿家同为商人出身,但所垄断的领域不同,因此利益上并无太多竞争关系。 做生意是要不断扩大商业版图的。 和宿家一样,祁夜家不仅仅做国内的生意,更是以深厚的基础蔓延出口到了多个国家,但总归来说,用祁夜家家主的话来讲便是:人不能忘根。 最受重视的,自然还是国内的产业。 于是,祁夜家的两个孩子,也早在出生不久后,就被注定好了各自的命运。 有母亲郑夫人的势力为其撑腰的小儿子祁夜凛,自然而然是要继承家族在国内的主业,并且郑夫人也根本不会舍得让他远走他乡。 所以,理所当然的,祁夜家在其他几个国家的产业,一大部分将要交给大儿子祁夜岚来打理。 宿落凡并不陌生祁夜家略显复杂的关系,早在童年时期,其实他与祁夜家两兄弟的关系都还算不错,虽然格外亲近祁夜岚一些,但对祁夜凛,也是正常当弟弟看待的。 而那会儿,兴许是年纪太小,对于家族产业还没有多少概念,所以祁夜家的两兄弟,也就无甚隔阂,像普通人家的普通兄弟一样相安无事多年。 但自从那件事发生…… 宿落凡和祁夜凛的关系急转直下,相对的,他对祁夜岚就更加依赖了几分。 小孩子,本身就是不讲理的。 所以,因为宿落凡彻底失衡的天平,再加上兄弟两人已经到了该懂事的年纪,利益的冲突,外界若有似无的挑拨,多重因素的加持之下,祁夜家的两兄弟关系越来越差劲。 到了现在,几乎是一种堪堪维持表面和平的程度,早已经没有了儿时的情谊。 方便未来接手祁夜家在国外的产业,祁夜岚从高中暑假就开始被派遣到国外学习,在忙碌的课业之余,又要用仅剩的休息时间提前承受作为家族企业第二位继承人的压力。 资产与可随时使用的现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哪怕是宿落凡这种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生子,在这个年纪,想一口气拿出大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现金流也是不容易的,那么,祁夜岚为此做了多少努力便可想而知了。 宿落凡心中无法不动容。 他是更喜欢祁夜岚一些,可若是真的把婚约的另一个人,换成祁夜岚呢? 首先,宿家的家主,宿落凡的父亲宿北落就不会放心让自己唯一的孩子跟着移居国外。而祁夜家也不可能因此就让祁夜岚继承自家国内的主业。 所以,为了避嫌,一是避祁夜家的嫌,毕竟宿落凡在学校时与祁夜岚举止亲密,已经有人汇报给了祁夜家,不然祁夜凛不会对祁夜岚那么戒备。 二是避宿家的嫌。 如此,祁夜岚想要为宿落凡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生日嘱咐,不仅不能光明正大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就连聊表心意的礼物,也只能通过保镖秘密送来。 摸索着礼盒外壳光滑的表面,正准备叫岑云将包装的礼盒收起来时,就见礼盒内,还藏着一枝紫藤花,和一张明信片。 为了透气,衣帽间的窗户并没有关严,月影纱的窗帘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拂起,月光再打到地上时,就多了几分柔和的月影。 宿落凡轻轻拿起那枝紫藤花,紫藤花本身的味道淡雅,成簇时香味还算明显,但单取一枝,稍不仔细也许根本注意不到。 可宿落凡还是注意到了。 很淡很淡的,香味。 宿落凡将这枝花,夹在手边的书中。 继而用指尖捏起明信片细看,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张夜晚的海景照片,就像手表表盘里的图案实质化了一样,透亮的月光之下,海面粼粼微波颤动着星月的倒影。 而倒影之上,黑色长发的男生将头靠在祁夜岚的肩头,氛围静谧,就算是暂停的画面,也仿佛能看到男生的呼吸轻轻起伏一样。 宿落凡心中一动。 他好像记得这一幕。 ……《 》 11、第 11 章 那还是刚升入高一的时候,圣哲学院每年十一月份都会以班级为单位,组织出行秋令营活动。 其中的第一站,飞机落在了一座梦幻的海岛上。 按规矩说,高一年级每一个班级至少会陪同一位学生会的高年级学长同行,作为助教学长。 而宿落凡的班级所安排的助教,就是圣哲学院的学生会副会长,祁夜岚。 飞机到达目的地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区自由活动时间,用来缓解飞机上久待后的疲劳。 拒绝掉其他同学抛来的同行橄榄枝,宿落凡避开这群人,自己在休息区随意地找了个座位歇息。 却好巧不巧的,听到身后几个同学正聚在一起闲聊。 “没想到竟然会把岚学长安排给我们班级,据说岚学长是很好相处的。” “岚学长,是开学仪式上代表学生会演讲的那位吗?” “不是啊,那位是江逸明学长,不过,听说江学长也是很好的人,待人温和有礼,一点都看不出是四曜日中的一员。” “是吗,不像本届的四曜日,可真是一位赛一位的难相处呢……” “也不全难相处吧,宿……嗯,大小姐,就还好啦,他只是单纯不爱搭理我们,可是人很好的。” “你跟他说过话?”另一位男生捉住他话里的小尾巴,好奇发问。 “那倒没有。” 被提问到的人很不好意思似的,弯下脖颈挠了挠头:“他也不搭理我。但是,我见过他私下对岚学长说话,很温柔的,我有些羡慕。” 别扭的语气,让周围的几个人鄙夷地起哄了一声,却又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就说嘛,他谁都不怎么爱搭理的。” “至于岚学长,毕竟他们是一起长大的竹马,而且岚学长是上一届四曜日中的第四位,不在常规范围里了。” “说起岚学长,还有个小道消息。” 宿落凡正欲起身规避这场闲话的身体停顿住。 “听说原先分配到我们班当助教的,并不是岚学长,但是,为了陪……那位,大小姐,为了陪他,岚学长动用副会长的权利,故意调换的。只能说,就算再低调,也毕竟是上一届四曜日的一员啊,以权谋私这种小事,做起来倒也轻松。” 四曜日。 圣哲学院作为国内最顶尖的贵族男校,其教育方式却不是传统的中式教育。 比起中式教育中的“中庸之道”,圣哲学院更偏向于精英模式。 ——将每一位受家族厚望的孩子培养成精英中的精英。 在场每一位能够得到入场券的人,背后的家族背景只会是整个国内,乃至其他发达国家的各行各业中,最顶尖的人才 所以,圣哲学院的校风也严格到近乎无情,从家族背景到个人成绩,都将成为学生们的测评标准。 根据测评标准,学生的等级将直接表现在校服胸口前别的校徽名片上,分别为日、月、星,以及最底层的“书籍”图案。 也正如其名,“日、月、星”,所代表的是整个上流社会精英阶级中的详细划分,只有每一届拥有绝对垄断权的四位学生,才能够被称之为“四曜日”。 其他学生,则只能分布到“月”与“星”之中。 底层的“书籍”是除“四曜日”外,最特殊的存在。意味着,没有家族的托举,凭借自身顶级的天赋从所有同龄人中厮杀出来的,最强大脑中的最强大脑。 早期有人反映过这样赤.裸.裸地划分群体,是否有些不妥。 却被圣哲学院以“以此激发学生上进心的理由”,进行驳回 在这个阶级游戏中,就像是一种小型的金字塔,越往上,就越难攀登。 “四曜日”,便是每一届学生里,家庭背景、家族资源、个人能力等综合评分最强大的四位。 根据校徽名片上的等级,学生们也将会享受不同级别的待遇。 宿落凡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校徽名片,夺目耀眼的太阳是用最通透最上等的金欧泊雕刻、镶嵌做成的,即便光线不好,也无法忽视的熠熠光彩。 “诶——” 因为座位的椅背过高,并没有注意到宿落凡的存在,几个同学也只以为这是一场朋友间随意轻松的闲聊,并未收敛起来。 有人心照不宣地说:“虽然是这样,但明眼人都知道,祁夜家未来的家主,应该也不会是……” 应该也不会是祁夜岚。 说话的人到底是没有把话说尽,即便人人皆知的未来,现在讲却也是很敏感的话题,几人默契地沉默起来。 宿落凡皱起眉。 哪怕是无意听到的,他也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话题,他稍稍起身,默默离这几位同学远了些,再入座歇息。 好在对于闲聊的这几位同学来说,这并非是什么很正式的场合,实在没有必要太过认真。 “话说。” 有人率先出言打破了沉默:“其实岚学长跟江学长的长相差别很大吧,为什么感觉很多人会认错。” 原先敏感的话题被掀过,这个疑问仿佛能够轻易引起人们的共鸣一样,迅速地被接话:“不得不承认,刚入学时我也曾认错过。” “总觉得,岚学长身上有一股与江学长很类似的气场?” “好像是这样。说出不来的感觉,除了长相不一样,很神奇的是,总感觉哪里都很像。” “原来不只是我有同样的错觉。” …… 大抵是为了锻炼学生的自理能力,来到海岛的第一天,学生们便被颁布了第一个任务。 ——自行组队搭帐篷过夜。 一说到自行组队,许多男生目目相觑,随后在察觉到对方也有同样的意图之后,便争先恐后地围在宿落凡的身边,向宿落凡邀约组队。 爱美人之心,人皆有之嘛。 圣哲学院作为男校,除了老师外,几乎见不到几位女生,身形纤细,外貌秀美,又留着一头黑长发的宿落凡,从刚入学起就吸引到了太多的目光。 甚至就连厉鹤群看到这一幕,也恶劣地拨开围住宿落凡的人群,挑眉问他:“大小姐,你那么娇气,能行吗。这是海岛,昼夜温差大,今晚没地方睡可就惨了,不然你识趣点,跟我组个队?” 宿落凡一个也没理,唯独对厉鹤群说了一句“滚”。 厉鹤群笑呵呵地回了句“谢谢谢谢好爽好爽”。 宿落凡不肯理人,一般人也就当婉拒识趣地走开了。 偏偏厉鹤群不是一般人。 宿落凡越是不肯给他好脸色,越是无视他,他就越要想尽办法在宿落凡的瞳孔里留下属于自己的身影,越是要让宿落凡不得不直视自己。 这样无理且霸道的想法,充斥在厉鹤群的脑海之中。 于是理所当然的,在宿落凡一个人与露营帐篷斗智斗勇,无瑕理会他时,厉鹤群竟然无比光明正大地顺走了搭建帐篷最关键的一块支架。 等宿落凡白废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发现不对劲时,厉鹤群站在自己早已经搭好的帐篷前,很贱地冲宿落凡挥了挥手中多出来的支架。 咧嘴笑着挑衅道:“不和我组队,你真想大晚上在海边站一夜啊。” “……” 似乎没想到这人会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宿落凡怔愣在原地,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礼仪,所谓的面子,骂道:“厉鹤群,你能不能去死啊。” 骄傲如宿落凡,自然是不可能向任何人服软的,他长得漂亮,哪怕性格冷淡,却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人们的视线中心。 注意到宿落凡这边的窘境后,有几位同学上前提出要将自己的帐篷借给他。 宿落凡犹豫着扫视了这些人一眼,似乎是下意识想拒绝,可又想到如果拒绝,自己今夜总不能真的跟厉鹤群一个帐篷睡。 跟厉鹤群睡,那还不如坐在海边冻一夜。 正在踌躇不决时,一串温柔明朗的声音,为他打破了僵局。 “落凡怕生,也怕麻烦别人,你们借他帐篷,他心里恐怕过意不去。” 宿落凡抬头,就见似乎是刚下飞机的祁夜岚,拉着行李箱,无视掉其他人诧异的目光,背着橘黄色的落日,逆着金灿灿的光,眼含笑意地朝自己直直走来。 宿落凡下意识叫出声:“祁夜哥哥。” 作为这个班级的助教学长,祁夜岚有其他行程赶不过来,因此坐了另一班晚他们几小时的飞机,一直到秋令营落地三小时后才刚与他们会合。 也许是在面对宿落凡时,祁夜岚脸上常挂着淡淡笑意的缘故,与他永远臭脸的弟弟不同,祁夜岚看起来就随和好相处许多,也不怪宿落凡从小就更爱与他亲近。 他一手拉着行李箱,走过去后,自然且亲密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揽住宿落凡的肩膀,大方地打招呼道:“落凡,适当的放松心情也不错。这里的景色符合你心意吗?” 每个班的秋令营行程其实是不一样的,具体的行程规划以及活动内容主要还是看助教学长的安排,以及学长所拉拢来的投资计划。毕竟说是秋令营,对于这些背景的孩子而言,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玩乐,那还不如不去。 “我记得,暑假你就想来海岛玩的,可惜后来没去成。” 闭口不提当初没去成的原因,以及自己刻意挑选的海岛行程,祁夜岚温声说:“这次就当好好放松吧,漂亮吗?” 他不直说,可宿落凡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用心。宿落凡别过脸,脸上发热:“还可以。” “海边的夜景会更吸引人,可以看到成片的繁星。”习惯了宿落凡不善言辞的样子,祁夜岚了解他这样只是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祁夜岚软下声音,温和地道:“不急的话,你先坐着休息看会星星,我来搭帐篷,今晚和我一起睡下吧。” “……” 宿落凡咬着下唇,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位岚学长。” 一旁的厉鹤群眼见自己的计划要泡汤,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们:“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自己搭帐篷,你一个助教,帮着别人作弊不好吧。” “哦?是吗。” 祁夜岚这才转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了对待宿落凡时的和睦笑意。一针见血地说:“那你拿走落凡的帐篷部件,是为了让落凡同学在海边冻一夜吗。” “我哪儿说过要宿落凡在……” 话到嘴边,厉鹤群却刹车一般猛然顿住。 如果要他承认他是为了让宿落凡主动乖乖地跟自己组队才这样,岂不是显得他很惦记宿落凡这个人。 他嘴唇微动,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口。 好在祁夜岚也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祁夜岚道:“厉鹤群,故意捣乱导致同学搭建不了帐篷,其目的不纯,性质恶劣,所以本次秋令营结束,我会专门找厉叔叔谈一下的。落凡,今晚和我住。” 祁夜岚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大家都是男生,如果还要拒绝,就显得不好看了。 宿落凡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继而准备将自己因为缺少部件而摇摇欲坠的半成品帐篷收起来。 “……” 搞来搞去,厉鹤群这一招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心里一阵气急败坏的火,厉鹤群冷笑一声,对着祁夜岚骂了一句脏话后转身离开。 那晚,宿落凡到了凌晨三点多还没有成功入眠。 “失眠了吗。” 宿落凡大概以为祁夜岚已经睡着了,辗转反侧了一阵,棉被摩擦发出轻微的动静,祁夜岚缓缓睁开眼睛,主动出声问他。 “嗯。”宿落凡轻轻应他,坦诚地道,“我吵醒你了吗。我有些认床,换地方就很难睡着。” “没有吵到我,只是碰巧我也还没睡着罢了。”祁夜岚坐起身,语气中不仅没有半分不满,反而像掌握读心术一样,看向宿落凡,“既然睡不着,那便不能浪费海边的夜景了。” …… 祁夜岚给宿落凡披上自己带的羽绒服,羽绒服是祁夜岚的,因为两人的体型差,他的衣服穿在宿落凡身上,足足大了两圈不止。 宿落凡穿上时像只小企鹅,只能迈着极小的步伐跟在他身后一点点挪动。 有些可爱,也有些滑稽。 他带着宿落凡坐在海滩的躺椅上,凌晨的风夹着咸涩的海水,海边的人早已散去,四处安安静静的,唯有海浪翻动,在弯月下折射出蓝色的微光,以及水花砸下的声音。 宿落凡说:“我在想东西,就总睡不着。” “夜晚的氛围,确实很适合沉思。”祁夜岚了然一笑,“在想宿伯父吗。” 宿落凡讶异地看向他。 祁夜岚好像就是这样的人,待人做事都能做到体贴入微的地步,自己的半点情绪,都逃不过祁夜岚的那双眼睛。 而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祁夜岚比任何人,甚至比父亲,都要了解他。 南半球的璀璨星空,以及银河满天,都绚烂到令人难以忘怀。 记忆中的画面,与腕表表盘上宛若星星的碎钻重叠在了一起。 宿落凡没想到祁夜岚跟他一样,都记得那一晚。 他翻开明信片的背面,才发现还有一段手写的诗句。 笔锋柔和且不失凌厉,宿落凡认得,是祁夜岚的字迹。 “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署名:祁夜岚。 …… 像是心事被直接捅破一样,宿落凡的指尖一抖,明信片掉到地板上。 他皱起眉,蹲下身将明信片捡了起来。 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是自己是否多想了,但,祁夜岚明明拒绝了他的表白,现在写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从前他尚未与祁夜岚告白时,祁夜岚并非没有为他抄写过诗句,只是,这句诗的含义,再加上二人如今的关系。 真的合适吗。 …… 不管了。 没有思考多久,宿落凡把明信片塞回到了最外层的礼盒里,顺手将腕表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了下来,也放进盒子中。 他宿落凡对于感情一向迟钝,但也坦诚。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他喜欢过祁夜岚,如果祁夜岚最初答应他的表白,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向家里提出与祁夜凛解除婚约的事情。 但祁夜岚拒绝了他。 在他心里,这就是不喜欢自己的意思,既然不喜欢,那他也不能强求。 所以,无论这句诗的含义在外人眼中、以及这句诗本身的含义有多暧昧,对于宿落凡来说,他都不是很关心了。 既然不关心,那也没有必要产生多余的误会。不论是对旁观者,还是对两位当事人而言,都该如此。《 》 12、第 12 章 作为商界赫赫有名的宿家家主宿北落的唯一一个宝贝孩子,宿落凡的十七岁生日宴会,在提前规划好的流程中顺利进行。 尚未成年的稚嫩少年,身着华丽精致的礼服,本就白皙的肤色在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冷白了几分,泛着粉色的指尖一点点抚过大厅最中心旋转楼梯的实木扶手上。 原本在大厅内攀谈中的权贵们见此,纷纷停顿下来,不约而同地向楼梯上那位矜贵的少年投以注目礼,却都在看清这位小少爷的脸后,明显怔愣了一刻。 宿落凡跟宿北落不太像。 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宿落凡大部分都继承了他早已去世的母亲,特别是那双眉眼,透着些许仿若与生俱来的内敛柔情,跟水墨画一样。 但他的神态却是不符合这双眉眼的孤傲。 宿落凡站在楼梯的高处,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厅内的人,就像播放中的电影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客人们停下此时的交谈与动作。 宿落凡淡淡扫了一眼,许多人欲言又止,只有眼睛若有似无一般打量着他的去向,是想等着他下来,就好上前套几分近乎、能与他多说几句话。 璀璨的吊灯下,祁夜凛双手插兜,脸上挂着一层浅薄的礼貌笑意,游刃有余地作出一副熟练的社交姿态。 他的周遭围了一圈人,不难想象在这场宴会真正的主人出场之前,作为宿落凡的未婚夫,他已经占据了话题的最中心。 微不可察地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宿落凡将目光转到了其他的地方。 不同于被簇拥在中心的祁夜凛,作为单纯的客人被宿父邀请而来的厉鹤群和冷珏两人,身边则冷清许多,他们并肩站在大厅偏角落的位置,一个喝酒,一个看手机,并不言语。 反正,他们之间除去宿落凡,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厉鹤群脸上的淤青直接贴了一道创可贴来遮盖,本就痞气的脸,因为这道创可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野性,漆黑的瞳仁自宿落凡出来,便死死黏在宿落凡一个人的身上。 注意到宿落凡也在看自己后,他松开贴合的双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念在现下场景特殊,到底是不情不愿地撇过了头,不与宿落凡对视。 一旁的冷珏与他完全相反,他不肯直视宿落凡,是因为顾及到今日这场不体面的兄弟反目的戏码,感觉在宿落凡面前丢了面子,失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冷珏却不一样。 像盯着自己的猎物,恨不得用视线咬紧宿落凡纤细脆弱的脖颈直到他再也动弹不得为止。 宿落凡的目光刚对焦在冷珏身上,就被他冰冷的神情吓到,压抑住给这人比中指的想法,宿落凡别过头不想再看他。 往常最爱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在发生了那场不和谐的战争后,现在,倒是失踪一个。 不过也无所谓了,事实上,宿落凡根本不会在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失踪就失踪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别死在他家就行。他不想住凶宅。 正思及此处,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指,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宿落凡的面前,打断了他的神游。 那只手掌心朝上,作出一副邀请的姿态,像是在等待有人与它相握一样。 宿落凡顺着指尖往上看去,是祁夜凛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来。” 简洁到近乎命令的口吻。 “……” 宿落凡一向薄情且美丽的脸颊上,忽然勾起一抹让人晕眩的微笑,当然,是被无语笑的。 祁夜凛正要说话,宿落凡略过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形,脸上带笑,声音却无比冰冷地道:“祁夜凛,少来我面前挡道。” 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祁夜凛反手握住了宿落凡的手腕,以及他手腕上的那根红绳。 “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我闹别扭,让我难堪,是吗。” 祁夜凛的声音压的很低,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要这样对我,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宿落凡的错觉,很离奇的,宿落凡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丝委屈的感觉。 这种错觉,让宿落凡感到不适。 “闹别扭?” 宿落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些高看自己吧,我只是单纯讨厌有人在我面前挡路罢了。” “我没有挡你的路,我只是想扶你走下去。” 祁夜凛不再说话,却也不让开,手停留在空中,静静地看着宿落凡,似乎是想用这种无声的软磨硬泡,让宿落凡据尊降贵地、自愿与他相握。 宿落凡冷笑了一声:“我是残疾吗,需要你扶。” “你总爱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祁夜凛说:“你明知道我是想陪你一起应对,你不喜欢这种不得不社交的场景,我只是想帮你。” “那我还真是不识好歹了呢。” 不与他斗无用的口舌,宿落凡道:“松开。” 说完,便要在大厅内的无数双隐蔽打量的眼睛之下,甩掉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祁夜凛。 没能等到一丝丝心软的冰冷现实,宛若一桶冷水直接泼在祁夜凛的头上。祁夜凛抓着宿落凡的手腕施了几分力:“看来对你真的不适合示弱。” 呵呵。 宿落凡诚心地发问道:“从哪里开始,是示弱的剧情?” “……” 祁夜凛狠狠咬着牙瞪了他一眼,方才刻意假装的委屈好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握住宿落凡纤细的手腕,祁夜凛带着他径直走向下楼梯的台阶,甚至自顾自地,冲围上来的客人们交代了一个维持体面的借口,继而头也不回地将宿落凡往不起眼的偏厅拉去。 宿落凡试图挣开,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一边被他拉着,一边在离开人群后,气急败坏地骂道:“力气那么大,你是疯狗吗。” 一路感受着掌心硬物的触感,红绳上的朱砂,就像床垫下藏着的锋利的异物,硌得人心烦意乱。 像是情绪终于累计到达了某个阈值,祁夜凛终于停下脚步,强硬地将宿落凡的小手臂抬起,放到两人的视线重心处。 白玉般的腕间,缠绕着一根朴素却又十分显眼的红绳,红白交错,莫名形成一种很缠绵的样子。 “宿落凡,有一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 宿落凡下意识想收回手。 祁夜凛冷冷地审视着他:“就这么喜欢这条破手绳?生日宴会都要戴着,这条破手绳外面撑死卖两百块钱,你也真是不嫌廉价啊。大小姐。” “你有病吧。”宿落凡甩开他的手。 这番话听的人心里不舒服极了,不仅是对手绳,还有祁夜凛那句所谓的“廉价”。 这手绳寓意驱魔辟邪,保佑人一帆风顺的,是从前祁夜岚趁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假期时间,亲自连夜飞到西藏朝圣,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从西藏寺庙的某位高僧手中求得的。 其中所寄托的情感价值,远超过了它实质上的价格。 无论出于什么情感,一起相伴长大的亲情,还是知己之间的友情。 ——宿落凡都不会觉得这跟“廉价”有任何关联。 他不甘示弱地直视着祁夜凛:“我戴什么,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祁夜凛,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跟我没关系?” 祁夜凛像是真的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一样的笑出声。 “这手绳是我哥送的,你当我不知道吗,祁夜岚在你面前装知心哥哥,你就以为他真是那样无害的人?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对你的好,是另有所图!” “是祁夜岚送的又怎样。” 宿落凡的声音不耐烦到了极点,原本就因为被厉鹤群翻箱倒柜似的,帮他找出当初与祁夜岚的那段回忆而心情不佳,祁夜凛还要一遍又一遍提起祁夜岚,无异于在人的忍耐限度线内外徘徊。 宿落凡冷声道:“你少对我管东管西,也少来我面前挑拨我和任何人的关系!你觉得我现在还会信你吗。” “信不信我随意啊,但是你想让我不管你,好啊,只怕以后你被祁夜岚卖了都不知道。” “那又怎样?!” 宿落凡后退了两步,与祁夜凛拉开一定的间距,不解地道:“你突然吃炸药了是吗。” 他退,祁夜凛便要大步上前要扼住他的手腕,步步逼近:“我早该吃炸药了。从小到大,祁夜岚总要抢我的东西,他爱在父亲面前装委曲求全,在亲朋好友面前装与世无争,在你面前装温和良善,你们这一群人,也就真被他骗的团团转。你不信我,等哪天他把你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你别想我会为你善后。” “我也不需要你所谓的善后!” 宿落凡想甩开禁锢自己的力量,却反被握的更紧了些,那双骨骼分明的手施了几分力,并不夸张的青筋爆了出来,如果他此时松开手就能看到,宿落凡被覆盖住的那层皮肉已经泛出一圈红痕来。 宿落凡吃痛,下意识要挣扎:“祁夜凛,再怎么样他是你哥,你污蔑人也有个度,适可而止。” “我适可而止?” 这一次,祁夜凛没有再用蛮力禁锢那根试图逃离的纤细手腕,宿落凡终于如愿获得了自由。 “你真的觉得,该适可而止的是我?”又是反问句。 宿落凡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皮肤,没好气地说:“不然呢。” “所以。” 祁夜凛无法甘心地道:“在你心里,我就半点比不上祁夜岚,是不是。” “是。” 丝毫没有会语出伤人的觉悟,或者说,就算意识到这句话会伤害到某个人,此时气上心头的宿落凡也不会在乎。 宿落凡坦然地应下来,拔高音调:“是这样的,你说的很对,你替我把心声说出来了,谢谢。那么,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毕竟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被抢风头这种事虽然我并不在意,但传出去,总归不好吧。” 是挑衅。 最直观的挑衅。 祁夜凛像是被宿落凡的话钉在原地一样,喉咙里被塞进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我有时真的不懂,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 “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祁夜岚做什么都是对的。宿落凡,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啊,不求你能偏心我,从小到大,你的天秤平衡过吗?” “或者说。”祁夜凛偏过头,不想再与宿落凡对视,声音多了几分无力感,“这个天秤,有哪怕一秒钟没有向祁夜岚倾斜的吗?” …… “祁夜凛。” 轻轻的叹息声落了下来。 宿落凡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扶额,有几分头痛:“在你问出这句话之前,首先应该知道,祁夜岚最起码不会用婚约威胁我,也不会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更不会……背叛我。而这些,你祁夜凛都做过,你让我有什么理由把你放到祁夜岚的前面?”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无数次了,我没有背叛你,我也不可能背叛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方才那种莫名的错觉,更明显了。 宿落凡竟然觉得,眼前这个一向自大到天上的人,语气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涩。 宿落凡皱起眉道:“你有没有背叛我,是我说了才算吧。” “……” 连沉默都感到不甘以及疲惫。 “好。” 祁夜凛咬牙切齿地应下:“我知道了,那件事你不信我,就算了,但这次。” 他抬眸,翻涌的情绪被摁压了下去,祁夜凛无比认真地道:“这次,我绝对没有骗你。” 空气停滞了片刻。 “……你还是不信吗?”祁夜凛皱眉。 像是很为难一样,他放软语气,带上了几分浅浅的,试探的,小心意味。他对宿落凡道:“你想知道祁夜岚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吗。” 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宿落凡:“你又想说什么?” “祁夜岚想逼我们解除婚约。” “……” 错了。 宿落凡冷着脸,在心中反驳。 如果祁夜岚的目的真是这个,那么当初宿落凡表白时,借机答应他,就已经是让他和祁夜凛解除婚约的最好时机了。 可祁夜岚并没有那么做。 这还不足以说明祁夜岚的态度吗。 过去的事情,宿落凡都已经将它压在心底静静等待时间的消磨了,现在却被祁夜凛又一次强硬地掀开,逼迫着自己去重温。 可,究竟有什么好掀开的呢?又有什么好去反复咀嚼的呢?他跟祁夜岚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没有爱情,他们也可以是知己间的友情。 宿落凡相信祁夜岚的为人,也相信自己处理情感问题不会拖泥带水,祁夜凛对祁夜岚与宿落凡旧情的针对,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啊。 宿落凡不由得感到厌烦:“你编瞎话,也稍微认真些。” “我编瞎话?”祁夜凛扣住他轻薄的肩膀,“等他真的利用你,来借宿家的势帮助他在祁夜家站稳脚跟,你就知道他对你究竟有没有半分真情了。” “你凭什么这样说。” 宿落凡咬着唇,脸色苍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倦怠。 “就凭,祁夜岚现在在我们家,跟私生子没什么两样。” 祁夜凛知道宿落凡平日里鲜少关心商业上的动态,所以他当然不懂,祁夜凛也只能尽量简洁明了地道:“你不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我只告诉你,他想要的何止我们家海外的产业,他想吞并的,是整个祁夜家,甚至,还有宿家未来会落到你身上的家产。” 宿落凡垂下头,摩挲着自己手腕间戴了几个月都未离身的红绳,思量片刻,道:“可是,你说的这些话并没有真正能说服我的依据。” 豪门世家中,在外搞出几个私生子,其实并不算是很少见的事情,但宿北落为人向来磊落,生活中的私人时间,除了悼念亡妻,便是陪伴唯一的宝贝宿落凡。 所以虽然宿落凡听说过别人家几个外室与私生子为了分更多家产,而与正室争权私斗的事情,却从未真切见识过。 当第一次从身边关系较为亲近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并未去细想祁夜凛话中真假,而事实上,宿落凡也并不想为几句莫须有的空话而冤枉别人。 看出他神情中的郁闷,祁夜凛被气到似的笑了一声:“算了,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当然不懂这些。我和他,好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不了解他步步为营的算计,我了解。总之,你离他远点就行了。” “莫名其妙。” 最后这句话,恐怕才是祁夜凛的真实目的。 “祁夜凛,下次别再找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该是了。” 不愿意跟他在偏厅继续浪费时间,宿落凡转过身就要离开。 前几年国内刚通过了同性婚姻合法的提案,虽然如今同性情侣仍然无法像其他异性情侣一样领证结婚,但随着经济愈来愈发达,领证怕也是迟早的发展,人们的思想逐步开放,同性情侣在当今社会已经算不得稀奇的存在。 如此,宿家与祁夜家的联姻,哪怕避免不了他人私下的议论,但大体来说,两家都是商界鼎鼎有名的家族,联姻并非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就算私下关系再恶劣,表面上他们仍旧是哪怕违背生物界繁衍生息的传统,也要定下婚约的关系。 在社交场合,个人所代表的也许就不再只是个人。必要的合作,宿落凡并不会拒绝。 两人从偏厅出来,收敛起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祁夜凛的示意下,宿落凡犹豫了一刻,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表面顺从地挽住了他的小臂。 就像正常的未婚情侣一样,亲密的挽着手,结伴对今日的来宾一一打过招呼。 旁观视角不会知道二人方才还在偏厅激烈地吵了架,因此,此情此景,竟然生出一种,让人很恶心的和谐感。 像是订婚宴上,结伴敬酒的未婚情侣。 在所有的祝福之下,这对心知肚明的未婚情侣,就要迎来属于他们的同床异梦。 也可能,同不了床。 吐了。 厉鹤群方才喝了不少酒,在祁夜凛与宿落凡挽手走过时,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一股并不好闻的酒气在周遭弥漫着,宿落凡一向对气味敏感,下意识皱起了眉。 厉鹤群似乎是笑了一声:“真娇气。” 宿落凡斜眸赏了他一个并不温和的眼神,随后冷漠地回击道:“喝酒伤脑,难怪你智商不高啊,需要来点脑白金吗?” 厉鹤群:“呵呵。” “……” 手中施力,祁夜凛紧握住宿落凡的手骨关节,拉住他快速走过了厉鹤群所在的区域,难以挣脱的力量痛的宿落凡险些叫出声。 冷珏的目光追随着二人的背影,他看到宿落凡恼羞成怒一样用另一只自由的手猛扇了祁夜凛的肩膀几下,却无济于事。 宿落凡骂他:“犯什么病。” 等与不顺眼的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祁夜凛才肯放开宿落凡的手。 在宿落凡面前,身材高大的未婚夫为他微微弯下腰,在视线与宿落凡平视后,才开口警告道:“少在我面前关心厉鹤群,他看你的目光不纯。还有那个冷珏,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始至终,只与厉鹤群说了一句话的宿落凡:“……” 宿落凡:“你明天去鹿海市和平大道404号报个到。” 祁夜凛眯起眼睛:“为什么。” 宿落凡:“鹿海市最好的精神科医院,和厉鹤群一起去看下脑子。” 如果骂人也能算关心的话,那他平日还真没少“关心”厉鹤群。《 》 13、第 13 章 在人前,祁夜凛倒没有像在只有他与宿落凡二人时那样肆无忌惮的发疯。 宿落凡骂了他两句就不再理他了。 这次生日宴会宿北落特意邀请了一些圣哲学院的学生,既是因为同年龄段的人更有共同话题,不至于让宿落凡感到乏味。 还因为这些学生的背景大多与宿家有着密密麻麻的联系,或者即将拥有联系。 宿落凡刚被祁夜凛送回来,祁夜凛便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大约是在聊什么严肃的事情,祁夜凛听的眉头微皱,随后嘱咐了宿落凡几句,自己则找了一间安静的休息室先行解决。 祁夜凛刚走,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几位来自圣哲学院,似乎比宿落凡小一届的男同学,便凑了上来。 邢瑞是第一个过来的。 他长相周正,笑起来时露出一对虎牙,面对宿落凡,他不自在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手指胡乱地插进浓密的发丝之间,他很不好意思似的开口:“落凡,祝你生日快乐。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我还想问你,我给你挑的生日礼物,你拆开了吗?绑了粉色蝴蝶结的那个。” 他话音刚落,不等宿落凡回答,身旁另一个皮肤较黑的男生快速地接过话茬,拔高音调道:“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啊,还有我的胸针,找国外的珠宝匠人定制的,我觉得那个设计很适合你啊,落凡。” 被打断的邢瑞皱起眉:“张子瑾你懂先来后到吗。” “哈哈。”张子瑾嗤笑,“你是先?” “……礼物我收到了。” 宿落凡微微颌首,礼貌道谢:“我都很喜欢,多谢费心。我的回礼,已经派人送到各位家里了。” “真的喜欢吗。” 收起对张子瑾时张牙舞爪的嘴脸,对上宿落凡,邢瑞面上挂着的笑容就变得开朗温顺起来,嘴角不受控制一样往上飞扬:“不费心,只要落凡喜欢,怎样都不算费心,对了,其实我还想说,下个周末我能约你一起玩吗?去我家马场。” “你家的马场?” 这倒是投其所好了,宿落凡确实喜欢骑马,他小学的时候就能任性地命令厉鹤群跪下来给他当马骑,也算是有驯马经验的。 初中后上课外课,刚正式接触马术时,他就能从容地骑上父亲为他买的小矮马绕着马场转圈,不需要老师,他一个人就能骑在马背上,抬起尖尖的下巴笑得肆意,活像是只骄傲的孔雀。 后来宿北落也曾动心准备为宿落凡买一座马场,但一个身为家长,一个身为独生子,终究还是逃不过去担心安全问题,宿落凡在骑术上有天赋,但不代表不会受伤,跌伤摔伤还不算严重,最重要的是畜生不是人,难免有把握不住时,宿北落对此好像很是忌讳,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见宿落凡现在有心动的迹象,邢瑞得意道:“去年我家马场里的赛级马拉去配种,上个月有一批母马刚下了崽,你来挑挑有没有合心意的,我再送你一匹小马好不好?对了,我忽然想起,上个月我们马场还拍来一匹走马,又稳又快。” 最后这句话,对宿落凡而言,就带着些诱.导性了。 走马,也就是顺拐马,这种马极稀有,虽然跑姿滑稽,但骑手坐在马背上时不会像在寻常马背上一样颠簸,跑起来又快又稳。 大多数是天生的,属于天赋型宝马,普通的马后期也能训练成走马,但颇具难度。 宿落凡想了想:“听起来很不错。” 张子瑾在一旁凉凉道:“现在去买马场来得及吗,其实我家也有马。” 邢瑞白了张子瑾一眼,转头笑着对宿落凡道:“我送你的礼物也能派上用场了,找人特意定制的马术服,不知道你试过没有,我猜是没有的,不过我跟咱们学校后勤要了你的校服尺寸,应该是合身的。” 宿落凡点点头,正要应下。 “你们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另一道冷硬的声音,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 宿落凡要答应下来的话头被就此打断。 一股力量从邢瑞的身后袭来,猛地被撞了个踉跄,邢瑞向前栽去几步,肩膀处传来撞击的痛感让他闷哼了一声:“谁啊,你他妈没长……” 在看清方才故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的正脸后,邢瑞心中闪过一丝错愕,“祁、祁夜凛,是你。” 祁夜凛抬了抬下巴,充满轻蔑地眯起冰冷审视的双眼,得逞地道:“抱歉,你,实在有些挡路了。” 这句话如果用在宿落凡家,其实是很荒谬的,偌大的大厅无论如何也不会容纳不下两个人。 偏偏祁夜凛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在经过凑在宿落凡身边嗡嗡叫的人时,毫无预兆地、满怀恶意地撞过去。 不加掩饰的挑衅,是早已蓄谋好的,碾压式的占有欲。 一位丈夫对自己的未婚妻名正言顺的占有欲。 “出于妇唱夫随的原则。”祁夜凛扯了扯嘴角,毫无诚意地说,“还是谢谢你们,送我未婚妻礼物了。” 邢瑞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两声:“你不用谢。” “先来后到啊。”幸灾乐祸似的,张子瑾意有所指地道,“可谁才是先来的那个呢……” “祁夜凛。” 宿落凡暂时没有理会他们的针锋相对:“刚才是你家里的事吗?。” “是,我父亲找我谈话,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祁夜凛说完,余光扫到邢瑞和张子瑾两人,目光倏地冷了下去,像藏着千万根细密的针尖,密密麻麻扎在人的身上。 “我只离开了五分钟。”祁夜凛说,“处理完,我就立刻回来了。” 在丈夫不在场时,厚着脸皮讨好别人的未婚妻,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因为祁夜凛的出现,像巨浪一样再次涌了过来。 饶是邢瑞这样伶牙俐齿的人,也因为理亏,以及顾虑到祁夜凛的身份而噎住。 莫名有种被正宫捉奸在床的诡异错觉。 “心意,我都收到了。” 宿落凡轻轻看向邢瑞和张子瑾:“他说的话,你们不必放心上。邢瑞,你的肩膀还好吗,我把家庭医生喊过来帮你看看。” “没事,不用麻烦,这点力气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在宿落凡面前,就算是有事,邢瑞也不会承认。 忍下似乎要断掉的臂膀传来的剧烈疼痛感,佯装无事,邢瑞磕磕巴巴地道:“那,那下周末,落凡你有空吗?” “真是不巧。”祁夜凛拦在两人之间,冷笑了一声。 “下周末,宿落凡要跟他未婚夫约会。” …… 再没眼色的人,也该知道现在谁才是多余的那个。 谁才是该识相离开的人。 大厅外,张子瑾长叹一口气,再不服也得先有个身份说理,可他们是什么身份呢,凑在宿落凡身边嗡嗡叫的苍蝇? 张子瑾讥讽地道:“人家有名分,就是好啊。”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在他们识相离开,或者说被“驱逐”后,宿落凡与祁夜凛称得上是亲密地耳语了一番,不知是在说什么,可站在邢瑞的视角想来,也无非是些未婚夫妻间暧昧的情话。 邢瑞忍不住恶狠狠地隔空瞪了祁夜凛一眼:“服了,真跟狗一样。约会?我呸。宿落凡知道自己要跟他约会吗。” …… 只要在人多的社交场合,祁夜凛和宿落凡就能够相安无事的好好相处。 这个定律似乎从小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 祁夜凛跟在宿落凡的身边,陆陆续续的陪着跟客人们问好、叙旧,过早接触自家产业,相对早熟的少年人已经受命开始提前与宿落凡处好关系。 场面话宿落凡总容易听得昏昏欲睡,但仍然强撑着一一给予回答,一旁的祁夜凛则负责帮忙注意补充内容,以及为宿落凡打配合。 心不在焉地将这场宴会应付了过去,唯一称得上轻松的,便是在此期间,他讨厌的那几个人都没再来烦过他,眨眼间便到了进用晚餐的时间。 宿落凡有些疲惫,他并非是喜欢社交的人,所以社交对于他来说是比较消耗能量的行为。 大厅里本身就布置了方便客人垫肚子用的餐食甜点和酒水,他方才抽空垫了一块小蛋糕,因此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简单招呼了几句慢用,示意身旁的阿姨工人来招待客人去餐厅入座,自己则想上楼缓一会儿。 与祁夜凛轻声道过别,在宿落凡准备上楼时,明亮璀璨的灯光,在一刹间消失殆尽。 只剩一些稀稀疏疏的白炽灯,以及为了装饰而布置的蜡烛的光外,什么都看不见。 宿落凡顿住步伐。 惊呼声陆陆续续传来,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对于所有人而言这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宿落凡停下要上楼的脚步,周围晦暗无光,怕摔到自己,他只好先掏出手机打开自带的手电筒照明前路:“怎么会停电?” 现在已经是晚上,蓝调时刻已经结束,静寂的深蓝色夜空下,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打进来,周遭都像是蒙上一层飘渺的纱一样,朦胧得给人一种仿佛随时都会溺死于黑暗之中的错觉。 一直以来都不见踪迹的柯牧之,如同鬼影一般出现在了大厅旋转楼梯的最中央,随之而来的,还有从二楼铺下来的白色幕布。 宿落凡皱起眉。据他所知,宴会的流程里没有这一环节。 “岑姨?” 宿落凡试图拨通岑云的电话询问情况,电话响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人接。 怎么回事。 宿落凡又发了一条文字信息过去:“停电了?什么情况。” 这栋规模不小的古堡是宿家诸多房产之一,但因为宿落凡爱在这儿住,因此家里常备发电机,也有专门的私人物业管理,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出现诸如停电之类的突发意外,就算有,也最多在几分钟内解决完毕。 祁夜凛也打着手机的光走了过来:“哪里出问题了。” 不仅是祁夜凛,就连大厅内的客人也都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低声窃窃私语着。 密密麻麻相叠在一起的轻语,像蚂蚁一样,让宿落凡感到不舒服。 “不知道。”宿落凡说,“你有看到岑姨吗。” 迟迟没等到岑云的回复,宿落凡重新再发了一条短信,但这短信一如方才的电话,石沉大海。 难道是没拿手机吗。 “联系不上岑姨?” “太黑了。”祁夜凛皱起眉头,“你小心些别乱走,我去楼上找找,你在这里等我,别慌。” 分明宿落凡才是这座房子的小主人,但因为小时候祁夜凛没少跟着祁夜岚来宿家做客,所以他对宿家的熟悉程度,足以让他像第二个主人一样,替宿落凡去排查情况。 “不要乱走。”祁夜凛摇了摇自己的手机,嘱咐他,“今晚人多眼杂,有事直接联系我。” “好。”宿落凡点点头,“你有情况也联系我。” “嗯。” …… 宿落凡单手握着手机,深深喘了一口气,那种,像自然灾害来临前鸡飞狗跳的感觉,更强烈了。 分明答应好乖乖的站在原地,可那种莫名的危机感,迫使着他忽然又想做些什么,最起码不要无能为力到像现在这样,只能站在原地。 另一只手自然地垂落在腿侧,望着祁夜凛离开的背影,正犹豫要不要跟上他一起上楼时,一股冰凉的触感,忽然钻入宿落凡的手心。 宿落凡下意识想甩开,可挣扎的意图刚刚表现出来,那股冰凉就更肆意大胆地将他的手反握住。 宿落凡转过身,厉声质问。 “谁?” “当然……” 温润的耳垂被人轻轻弹了一下,那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含着笑意:“是我呀。”《 》 14、第 14 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知踪迹的柯牧之已经来到了宿落凡的身后,冰冷的指尖,灵活地钻进宿落凡温暖的掌心之中,随后缠绕住他纤细手腕,一寸一寸,带着试探性的抚摸,以及,像毒蛇一样的触感。 以宿落凡为中心,绕到他的身前,借着月纱撒下的最后的一缕光,柯牧之绅士地弯下腰,自下而上,像朝圣的信徒,轻轻在宿落凡的手背落下一个吻。 “大小姐。” 他脸上的伤已经被特意上过妆,在本就不明亮的环境下,几乎看不出破绽,轻笑了一声,他问:“你喜欢惊喜吗?” “啪”一声闷响在二人之间划过。 话刚说完,还未等到想要的回复,柯牧之的脸便被外力打得偏向一边来。 “柯牧之,你搞得鬼。” 可能是念及周围的人,宿落凡下手并不重,但也足以给柯大少爷特意找化妆师精心修饰好的底妆雪上加一把霜了。 宿落凡冷冷地看着他,在随时都可能被其他人注意到的地方,他的目光却很坦诚。 仿佛丝毫不在乎被扇的耳光,柯牧之握住宿落凡的指尖,蜻蜓点水一般,用唇蹭了一下,接着,引导着那只手轻抚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说一句想看,我就送你,好吗。” 刻意放缓慢的语气,带着些说不出的诱哄意味。 宿落凡歪头,偏不想遂他的愿,一字一顿地道:“滚开,我不想看。” “而且。” 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日宴会出现丝毫差池,宿落凡的表情冷到了极点,“柯牧之,你很烦。” …… 空气中沉默了一刻。 “真的吗。” 故作轻松的语气。 柯牧之忽然莞尔一笑:“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但是没关系,不说我也会给你看的,这是我精心准备很久的礼物,这个视频,你看了之后,一定会有更多话想对我说。也许……比今天短信上发给你的视频,还更有意思呢?” 视频。 以及短信上的那个视频。 烦死。视频视频,又是视频。 这两个关键词,宿落凡不可能猜不到是什么,他说:“柯牧之,你打过狂犬疫苗吗。” “谢谢关心,我们家没有宠物,不需要打。” 柯牧之嘴角翘起弧度几乎无可挑剔,温和而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而且,你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吗?我不过是做了厉鹤群和冷珏这两个人的手套,骂我可没用,这些视频,又不是我找来的。” 不是他找来的…… 那就是厉鹤群。 根本不需要多思,宿落凡几乎已经在心中断定是厉鹤群手笔了。 恶人形象就这样根深蒂固地存在着,根基越扎越深,越难以动摇。 “嗯,你不用打,但我觉得跟你们相处,我迟早需要打一针狂犬疫苗了。” 宿落凡心中了然,就不愿意跟柯牧之继续说些没用的废话了。 甩开他的手,宿落凡继续用手机灯照明,摩挲着扶梯要上楼去找岑云查看情况,或者先与祁夜凛汇合。 然而在刚转过身后,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股掌的声音。 柯牧之抬起双手,从容不迫地,甚至带着些虔诚的仪式感地拍出了响声。 从二楼往下铺的白幕布猛然闪过几道白光,正在试音中的音响配合着发出滋滋滋的电子音。 眉心跳动,一股不安感从心底涌了上来:“你又发什么疯。” 对宿落凡的质问恍若未闻,柯牧之若有所思地向厉鹤群的方向打量了一番。 厉鹤群的夜视力很好,几乎瞬间捕捉到柯牧之的目光,以及柯牧之身旁的宿落凡。 厉鹤群的表情实在也说不上好看,在现在的他看来,柯牧之只要与宿落凡单独相处,就必定是在说自己的坏话。 跟苍蝇一样围绕在宿落凡的身边。 令人恶心。 柯牧之扬起唇角,用口型对着厉鹤群说了两个字。 “视频。” 厉鹤群顿时冷下脸来,心道柯牧之真是疯了。 柯牧之嗤笑一声。继而抬高音量,温声地向在场的人解释道:“还请大家不要慌张,不要乱走动,这只是为落凡生日宴准备的一个小小的……surprise环节。” “surprise?” 柯家的少爷都如此开口了,大厅内的其他人便没有什么怨言,纷纷表现出理解的样子。 毕竟圣哲学院作为国内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贵族男校,柯家的少爷与宿落凡是同班同学一事,算不得新奇,同学之间关系好也实属正常。 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便是,嘴上自称为宿落凡生日准备surprise的人,刚刚才被宿落凡亲手扇过一巴掌。 唇角的血迹缓缓留下,伴随着血色蜿蜒的,是仿佛预告着某种情绪即将泄出的猩红瞳孔,柯牧之笑着说:“落凡,这个surprise,你想猜猜看吗?” “你……” 深知柯牧之这人满腹黑水,宿落凡来不及思考太多,如果真是自己和祁夜岚的视频,虽然宿家一定会为宿落凡解决,压下舆论并非难事,可,最好还是没必要闹到祁夜家那里。 是他宿落凡做的事,没必要让祁夜家对祁夜岚的疑心再加重一分。 宿落凡准备摸着黑上楼去找岑云,以及家里的专属物业管家,想着总之先通知到管理的工人尽早砍断这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再说。 最起码,先把那个不知道会播放什么的破幕布升上去。 宿落凡这边刚要上楼,一直以来和冷珏并肩待在大厅角落处的厉鹤群“草”了一声,坐起身来。 “我去看看这狗比又他妈在作什么妖。” 其实柯牧之与宿落凡说话的动静并不大,甚至他们的对话也保持着不往外泄以免他人听到的音量。 只是,哪怕表面上再装的不在意,厉鹤群的目光也始终跟随着宿落凡,宿落凡的一举一动,厉鹤群几乎永远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如果说没有今天给宿落凡发出的那段视频,没有他和柯牧之打架的这一出破事,厉鹤群说不定还会饶有兴趣地静看柯牧之新搞了些什么乐子。 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只想引.诱宿落凡下楼,陪他们说几句话,哪怕是骂他们几句都可以,谁知道冷珏一句嘴贱的“共妻”,把一向眼睛长在天上,千娇百宠中长大的人生生逼到动怒。 宿落凡真动怒,他就没有威胁人的心思在了,只盼望着能将这茬早早掀过去。 但柯牧之所说的“视频”,仿佛将厉鹤群最想翻页的那一段重新提醒了一遍,他和柯牧之从高一开始混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结伴都更类似于太子党之间无所事事的鬼混。 也正因如此,他比谁都清楚柯牧之人模狗样的皮囊下,是一颗怎样下贱的黑心。 所以,他在猜。 ——这个视频,会不会就是在他们三人之间流传的……关于宿落凡与祁夜岚的视频。 也许不是。 可万一,内容会更糟糕呢。 哪怕厉鹤群也想知道宿落凡当初到底和祁夜岚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可绝对不会希望是以这种形式知道。 疯狂的想法,侵占着厉鹤群的大脑,他不觉得柯牧之会愿意冒着得罪宿家和祁夜家两家人的风险搞事,可又觉得依照柯牧之疯狗一样的性情,难保会不会将这个沉重的黑锅一并丢给自己和冷珏。 届时,宿落凡怕是真要恨死他们了。 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厉鹤群拨开人群上前,径直冲柯牧之方向走去。 他毫不收力地拎起柯牧之衬衣的领口,几乎是用蛮力将柯牧之拖到角落不起眼的地方,“你又想干什么,想把事情闹大吗,你想当着今天所有来宾的面放那个视频,是不是。” 压低声音,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厉鹤群咬牙切齿地道:“你疯了吧,宿落凡会恨死你的。” “那个视频?” 柯牧之现在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慢条斯理地说:“他恨我,不才是你想看到的吗。” 厉鹤群的额间缓缓流过几滴汗迹,他喃喃着:“你……你简直。” 无可救药。 疯了。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祁夜凛,祁夜凛似乎仍然不知现下是什么状况,他上去找了一圈人,不知道得到了什么信息,刚下楼回来找宿落凡,就见宿落凡已经从另一边的旋转楼梯上楼的身影。 祁夜凛想也没想,便朝宿落凡的方向跟着他也上了楼。 “今天祁夜凛在场,祁夜家的眼睛也在。”厉鹤群深深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最起码也该考虑考虑宿落凡的处境吧。” “哦?我应该考虑他什么处境呢。” 柯牧之故意这般装傻充愣,厉鹤群也不跟他墨迹,干脆直接地对着他厉色捅破那层并不好看的窗户纸:“宿落凡日后说不定还要跟祁夜凛结婚,把他和祁夜岚的事情闹大,祁夜家会怎么看他你想过吗。” “你也知道,是''''说不定''''他们会结婚。” 柯牧之忽然展颜一笑:“那让他们结不了婚不就好了。” “你……” “其实宿落凡结不了婚,对你和我,甚至冷珏而言,都是最优解吧。” “毕竟。”晦暗的目光轻轻一转,柯牧之说:“这样才能保持……作为玩偶的乐趣啊。这句话是你说的。” 玩偶。 厉鹤群的神色一顿,宛若雷劈一样僵硬在原地。 这样一个充满恶劣趣味的词,没有人比厉鹤群更熟悉它最早出自于谁的口中。 翻开时间的画卷,那分明已经是八年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也觉得恍惚得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 15、第 15 章 厉鹤群和宿落凡自幼年相识。 据说宿落凡出生时足足比预产期早了三月,怕孩子早夭,打小宿家对他,就是含在嘴里都担心化掉,娇生惯养着养到现在。 兴许是因为自小没有母亲,父亲宿北落平日里工作又繁忙,于是宿落凡的身边便常常跟着几位贴身照顾的阿姨。 在那个无论男孩女孩都还在满地打滚的年纪,不爱跟同龄小孩玩,衣服也总是干净且精致的宿落凡就显得格格不入。 那会儿他还不用香水,整个人却依旧香香的,可能是儿童擦的护肤霜的味道。 和漂亮文静的落凡相比,厉鹤群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在边境军院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厉鹤群,皮肤常年晒得黝黑,跟乡下放牛的野小子没什么两样。他脾性随了父亲,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军院的鸟蛋被他掏空整整八回。 也正是那第八回,跪着受爷爷训骂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宿落凡。 宿落凡那会儿也才九岁,但因为发育慢,个子看起来格外小,他很费力地抱着一只雪白的小肥兔子,躲在大人的身后时,甚至只比别人的腰高一点。 他像是很怕生,又像是在蜜罐子中长大的人第一次围观“家训”这样的严厉场面,目光带着打量,葡萄一般圆溜溜的眼睛跟玩偶一样,冲跪着的厉鹤群眨眼。 厉鹤群刚被老爷子追着用拐杖抽了一顿,后背被打得满是红痕,原本龇牙咧嘴的表情,在意识到宿落凡在看他时,直直愣住了几秒钟,有那么一瞬间,他连疼痛都忘记了。 并且,他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幼稚的小孩喜欢玩洋娃娃了。 如果把洋娃娃换成年幼的宿落凡,那么,一切都好理解起来。 那时,宿落凡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金子做的长命锁,长命锁坠着三只清脆的小铃铛,会随着宿落凡的动作发出可爱的声响。 厉鹤群曾听说过,有些人家的孩子出生时早产,或者天生身体虚弱,为防止早夭,怕“阎王”来叫人,就想出了各种法子来应对。 其中不乏烧替身、认土地或是树精做干爹干娘、留长生辫,甚至是改名改性别,以为能让索命无常找不到人之类的笨法子。 在坚定的唯物主义家庭中长大的厉鹤群自然不信那些,甚至有些不屑一顾。 但宿家是信一些的。因此除去长命锁长生辫外,一直到宿落凡十二岁之前,几乎都被宿家作为“女孩”来养,穿着中性的衣服,留着长发,再加上稚嫩的童声,看起来与小女孩无异。 厉鹤群对宿落凡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小妹妹”。 宿父与爷爷在客厅喝茶谈事,他被指定面对墙角罚跪,这个年龄的小孩已经有了羞耻心,被这样对待难免觉得丢脸。 可架不住宿落凡实在是好奇极了,对军营和家属大院好奇,对这个被罚跪的小男孩也好奇。 漂亮到跟洋娃娃一样的人,抱着一只安静柔软的小侏儒兔子,歪着头,呆呆地看着他,说话也慢吞吞的,轻声轻气地反驳:“我,不是妹妹。” “……” 在厉鹤群过去十七年的岁月中,这分明应该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与宿落凡初见距今已经过去八年,但厉鹤群依旧觉得那一幕,至今在自己脑海中的样子都太清晰太深刻了。 美丽到仿佛没有灵魂的瓷制洋娃娃,像会摆在精品礼物店最显眼的橱窗里的玩偶。 精致,昂贵,又易碎。 他甚至幻想,如果某一天,在他路过这间精致的玩偶店时,看到摆在最显眼的橱窗里,名为“宿落凡”的漂亮洋娃娃时,无论价格多么昂贵,他也一定愿意掏出所有的零花钱来交换。 所有。 “所以我说,你现在……在装什么呢。” 属于柯牧之的冷淡的声音将厉鹤群的心思拉了回来。 “玩偶,难道不是高一时,你自己这样称呼的吗。”柯牧之说。 厉鹤群气急败坏道:“我他妈当时……” 当年,宿家来边境共待了半个多月,与最初可爱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厉鹤群也就被那个最初他认为软软糯糯的“小妹妹”欺负了半个月。 跟宿落凡熟悉后才能知道,这人极具有欺骗性的外表下,是一颗怎样霸道的心。 那样漂亮乖巧的人,却恶劣地指着厉鹤群,要他跪下来给自己当马骑,厉鹤群怎么可能真的这样哄他,于是他便要大哭,哭到厉老爷子来,伸出一只可怜兮兮的小手,指着厉鹤群。 厉老爷子问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指着人哭,一副备受委屈又不敢言语的模样。 最后急得厉鹤群百口莫辩,大声喊了他一句“别哭了”,他抽咽着停顿住,下一秒,就好像长久累计的情绪突然爆发一样,哭得更凄惨了。 厉老爷子是在沙场上拼搏出来的,基因里就没带“柔情”这东西,因此厉家后代也尽是些在军营里磨练大的铁疙瘩。哪里见过宿落凡这样粉面玉娃娃一样的小孩?见宿落凡哭,心都要化一半了。 这件事情,最终自然以厉鹤群“欺负小孩”,被罚跪半小时为结局。 关于宿落凡对厉鹤群做过的诸如此类的蛮横事迹,并非少数,结局却大同小异。 ——都是厉鹤群挨罚。 也是那一年,宿家与厉家似乎开启了密切的什么合作,时不时就会走动一番,这两个小孩于是常常在长辈们谈事时,被安放到一起照顾,一直到宿落凡上了初中。 兴许是小时候的回忆太糟糕,两人越长大,关系就越往恶劣的方向发展,升高一那一年,厉鹤群在圣哲学院再度见到宿落凡时,也就抱着报复、炫耀等诸多复杂的心态,佯装随意地对着柯牧之介绍: “你说宿落凡?他啊,他可是我最喜欢的……小玩偶。” “这是你亲口说的,厉鹤群。” 柯牧之微笑着道:“说实话,宿落凡与祁夜家的婚约解除,对我们都没有坏处,你在演什么呢?你也不希望看到其他人对宿落凡产生理所应当的独占欲吧。” “可是,那对宿落凡来说……” “那样不是更好吗?” 柯牧之分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慌不忙地道:“其实你也很期待吧。” “我期待什么?” 回想起方才祁夜凛向自己投来的警惕目光,以及他和宿落凡结伴同行,仿若婚宴敬酒的场面,厉鹤群心里就跟长了味蕾,又被人灌了两瓶酸柠檬汁一样。 他别过头:“你真以为,你是所有人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不是蛔虫,但你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柯牧之道:“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陨落,你不期待吗?” “……” “他长得那么漂亮,嘴巴毒,脾气坏,性格又傲慢,其实你和我一样,看不惯他很久了吧,就连冷珏也是。” 仿佛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柯牧之嗤笑一声。 “所以,我们才会一再容忍他的任性啊。” 回忆起被宿落凡指使跪下来当马的日日夜夜,他那时确实讨厌过宿落凡。 但现在…… 自升高中以来,宿落凡的性格与小时候已经天差地别了,小时候的宿落凡尚且会霸道又无理地命令厉鹤群这样的天之骄子给他当牛做马,而现在越长大,宿落凡待人做事的风格似乎就越发冷淡了些。 哪怕身边时常围满了各色各样的人,他也几乎不与任何人同行,更别提交心了。 高中后厉鹤群没少仗着宿落凡落单时,故意来他面前犯贱,虽然结局都是被骂一顿,或是被扇一巴掌,不过这对厉鹤群来说都跟挠痒痒无甚区别。 这还不够解气吗? 也许,厉鹤群要的从来都不只是解气呢。 “娇惯他,把他捧上云端再也下不来,然后等宿家和祁夜家都不要他,等他失去一切权势,只能做只美丽的金丝雀,任你我拿捏,你,不期待吗。” 某种说不出的欲望,藏匿在脑海的每一个角落里,赤.裸.裸的恶意似乎露出些许苗头。 “自然。”柯牧之轻笑了一声,“宿家是不可能不要他的,那便只能期待……另一种结果了。” 掏出手中早已经准备好的对讲机,柯牧之盯着厉鹤群明显有些触动的神情,冷声道: “按下这只对讲机,只需要你说出‘开始’两个字,后台自会收到指令。” 厉鹤群盯着那只对讲机,并不接过,紧闭双唇沉默不语,心中挣扎犹豫着:“你原来真的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 “别说废话,你不要现在再来告诉我——” 看出厉鹤群的动摇,柯牧之干脆亲自将对讲机塞到他手中,语气讥讽地道:“你是真的希望宿落凡跟祁夜凛结婚。” “……我不知道。” 厉鹤群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我其实没想过宿落凡真的会和人结婚,毕竟他的脾气差得要死,除了我,真的有人能受得了跪下来给他当马骑吗。” “那便是了。”柯牧之微笑,“你也不想看到他们二人成婚的。” “祁夜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依照宿大小姐的脾性,祁夜家的长辈未必受得了他,届时恐怕又是一顿鸡飞狗跳。”柯牧之冷静地说,“所以,除去我们的私心,其实和祁夜凛摆脱关系,对宿落凡也没有坏处。” 话是这样说。 祁夜家家主的“风流事迹”,他们并不是不知情,哪怕祁夜凛如今看起来人模狗样,却也保不齐以后会发生什么。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低头看了眼手腕间的腕表,柯牧之提醒道:“你还要纠结多久。今天祁夜凛和宿家那么多亲信都在这里,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你明白的,把宿落凡掌握在你我手中,才是让我们都满意的结果。” 厉鹤群轻轻吐出一口气,嘴唇微动,像是在心中缓和,又像是无法忍心而犹豫不决。 在柯牧之的催促下,鬼使神差,他还是颤抖着手指打开了对讲机。 如果真的可以,换来想要的结果呢? 如果,真的可以,破坏祁夜家与宿家的联姻呢? 这是我想要的吗。厉鹤群在心中问自己。 也许。 是。 照着柯牧之所说,对着对讲机另一边,厉鹤群终于缓缓吐出那两个字。 “开始。” 对讲机的另一边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像是等待良久,接到指令后,马上就回复了“收到”二字。 这一系列动作,夹杂着些许积压已久的快感。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毁掉宿落凡的生日宴会,祁夜家的面子必然保不住,届时他和祁夜凛的联姻,也就随之如大厦倒塌一样,除了留下一地尘土,其他荡然无存。 这简直…… 太好了。 厉鹤群抑制不住地想,没了祁夜家,与宿家实力相当、关系密切,且能够在其他地方为宿家助力的,便只剩厉家了。 而厉家主脉,只有厉鹤群一个孩子。 更恰好的是,他厉鹤群并不介意宿落凡曾与其他人订过婚。 如果宿落凡愿意选择他,他甚至可以比祁夜凛更大度地忽视掉祁夜岚的存在。 柯牧之眼眸中含着笑意,静静看着难以掩饰的勾起唇角,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的厉鹤群。 不。 更准确来说,是透过他,在看他的身后。 …… 身后? 惊觉出什么,厉鹤群猛然转过头。 只见宿落凡一张缺乏血色的脸,出现在灰蓝色的傍晚之下,美丽与诡谲融合在一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魅一般。 不知从何时起,宿落凡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站在厉鹤群的身后,周遭冷如冰窖。 被阴了。 草。 “不是我。” 厉鹤群总算明白了。 不论宿落凡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从那声“开始”起,宿落凡绝对已经将这一切都归类于是他做的了。 而真正的主谋柯牧之,此刻正幸灾乐祸地打量着他,丝毫没有为他澄清的意思。 “宿落凡,刚刚是柯牧之……” 他还欲说些什么,足有两三米高的白色幕布“砰”一声,闪现出画面来。《 》 16、第 16 章 “宿落凡,你听我说,刚刚的对讲机是柯牧之给我的。” 在画面尚未显出之前,将对讲机丢回柯牧之手中,厉鹤群上前试图向宿落凡解释:“那个视频,最初也是他发到我们的群里的,我确实想过拿视频威胁你,但我、我绝对不会真的想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害你……” “我家的阿姨,和工作人员,都在短短的时间内不见踪影。” 没有接他的话,宿落凡冷冷地补充道:“我打不通岑姨的电话,她没带手机。”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那么巧呢? 这,这一定都是柯牧之的安排,一定是柯牧之的计划。 明明是最常与厉鹤群鬼混在一起的人,今天,连厉鹤群都没发觉柯牧之背地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可分明是他厉鹤群先认识的宿落凡啊。 柯牧之凭什么这样做,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岑姨……” 厉鹤群皱眉,“岑姨她或许是有什么突发的急事呢。” 在厉鹤群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今天不知白白替人背了多少黑锅,于是在面对宿落凡时,他甚至开始下意识为自己开脱:“但是这件事,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是柯牧之给我的,视频也是柯牧之发的。” 话刚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后知后觉地品出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推卸责任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宿落凡冷笑了一声,这声没来由的冷笑,让他心中一阵发凉。 宿落凡说:“厉鹤群,你们真的很无聊。”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我也没参与。” 厉鹤群扣住宿落凡纤薄的肩膀:“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信我?” 同样的话,这是宿落凡今天第二次听到了。 如果说第一次祁夜凛质问他为什么不信自己的时候,宿落凡确实产生过些许触动,但在亲眼见到厉鹤群手握对讲机后,再次听到这句话,他心中只升起一阵很荒谬的感觉。 死不承认。 还胡搅蛮缠。 “视频的事情,你难道能逃脱得了吗。”宿落凡反问了回去,“既然逃脱不了,我为什么要信你。” 厉鹤群还欲为自己辩解什么:“这不是一码事,视频是我发给你的,但视频的来源是……” “好了,厉鹤群。” 柯牧之张开手臂,耸了耸肩,变相拦住了他:“说谎可是没有意义的。做都做了,有什么好不敢认的呢?” 嬉笑着将对讲机抛出,又稳稳接住,柯牧之带着些讥讽意味地勾起唇角。 “surprise——” 不等厉鹤群来得及质问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白色幕布中终于出现了彩色的画面,出于本能的反应,厉鹤群与宿落凡同时侧目看去。 不行。 几乎是一瞬间,厉鹤群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如果柯牧之的阴谋真的如自己所想,那么在这样的场景下对宿落凡与祁夜岚关系的公开,无异于是一种残酷的处刑,良心仿佛是忽然生长出来的,厉鹤群摸着自己薛定谔的良心。 他想,他后悔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荧幕会播放怎样的内容,方才那一瞬间的鬼迷心窍,现在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也许会煽动出一场莫大的风暴。 而面对风险的下意识反应,厉鹤群迅速地拦住宿落凡的肩膀,让他整个人面向自己,随后用掌心轻轻覆盖住宿落凡的双眼。 厉鹤群的指尖甚至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 宿落凡的睫毛很长,纤长的睫毛忽闪,落在人的手心是轻微痒痒的触感。他下意识要挣扎,被厉鹤群扼住手腕,喘气声滚烫地擦过宿落凡的耳畔。 ——最起码。不要让宿落凡眼睁睁地去看那些东西。 “呵。” 宿落凡也许不知道事情全貌,但作为旁观者的柯牧之,可比谁都清楚。 对于让宿落凡身败名裂感到心动的人,现在反倒是装起来了。 “牛逼。” 柯牧之不由得竖起拇指,“哥们真能装。” 幕布突如其来的动静一瞬间吸引了无数双眼睛的注目礼,在大厅里几乎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巨大的幕布中央,像是电影播放前都会出现的代表出品方的小logo一样,画面中缓缓端起一个鲜红色的礼物盒。 礼物盒的四周缠绕着金箔丝带,丝带在盒子的顶端打上蝴蝶结的样式,可蝴蝶结的收尾却刻意的留下一段尾巴。 那条尾巴很长,卷曲着垂在桌面上,不明所以,但又莫名…… 像诱饵似的。 引诱着人们的好奇,引诱着哪只手,能主动去轻轻地打开它,好解开所有人心中的谜底。 …… “拿开你的手。” 对于厉鹤群为人的评价,宿落凡和柯牧之两个人,在今天拥有了能达到一致想法的时刻。 厉鹤群没有动,也许是掩耳盗铃的心理,他固执地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来缓解宿落凡即将受到的伤害。 可这无疑是很好笑的。 宿落凡抬起手,稍微施力,一根一根地去掰落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指。被修剪圆润的指甲陷进厉鹤群食指的薄茧之中。 直到眼皮上的压迫逐渐轻松,宿落凡猛地扯开厉鹤群的手,皱眉道:“你……” 与此同时,画面中终于出现了一只上钩的手。 那只手竟如人所愿,安静地抚上丝带的尾端,随后像慢动作一般,缓缓将它拉开。 宿落凡屏息看着这一幕。 丝带未断,虚掩着的盒盖却忽然像是被内部涌上的气压弹开一样,“砰——”地一声猛然炸开。 礼盒炸开的瞬间,与柯牧之重叠的声音响起。 “surprise!”《 》 17、第 17 章 尾音落下,幕布的正中间,迸发出一朵色彩耀眼的烟花,伴随着“生日快乐”的字样。 厉鹤群怔愣住,看向柯牧之:“你他妈?” 烟花落幕,星光降落时留下一缕烟雾拖尾,爆炸的黑色烟雾上方,出现了一个小丑emoji的图案,冲着厉鹤群滑稽地摇了摇头。 十分呆傻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只emoji小丑咧开的红色嘴唇上,似乎有一小块像钻石一样反光的东西。 十分刺眼。 …… 短暂的视频,就此结束。 屏幕黑了下去,大厅恢复了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宿落凡双手抱臂,道:“这是谁的自我介绍,表演欲这么旺盛吗。” 尖锐的、毫不掩饰的嘲讽。 厉鹤群眉头抽搐,咬紧的牙关仿佛在明晃晃地宣示着,这只搞怪的、可笑的小丑,究竟是以谁为原型的产物。 又一次,被阴了。 此时此刻,哪怕是再愚蠢的人,也该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看到宿落凡嫌弃的神态,以及柯牧之挑眉挑衅的表情,厉鹤群原先勉强自己镇定下来的情绪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直跳。 如果还能忍,那他厉鹤群就根本不能算是个男人。 “柯牧之,你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 厉鹤群抓起柯牧之的衣领往墙壁上撞去,恶狠狠道:“你精神失常是吗。” 柯牧之反握住厉鹤群的衣领,同样恶意满满地反击了回去:“这还不明显吗?你的自画像啊。” “我去你妈的。”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情绪被压缩到爆发的临界点,如果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客人在场,他真的会想把柯牧之拖到偏厅狠狠揍一顿。 而正是因为知道厉鹤群的顾忌,柯牧之几乎有些肆无忌惮地讥讽道:“你接受不了现实吗,说实话,你在宿落凡面前刷存在感的样子,真的很小丑啊。”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吗,柯牧之,你对宿落凡做的那些下贱招数难道以为我就不知道?” …… 两人的语言争锋并非完全没有用处,最起码变相证实了,“有钱人未必就是正常人”这一观点。 两位世俗意义上的富家公子,此刻却像两只斗艳求偶的公鸡,你啄我,我啄你。 有来有回。 看着这样奇怪又滑稽的画面,毫无征兆的,宿落凡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嘴角极其细微地牵起一个弧度,隐隐露出一点点洁白整齐的贝齿。 很轻很轻的笑声,却像玉珠落在了银盘上,分明周遭并非完全安静的氛围,但依旧掷地有声。 厉鹤群与柯牧之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将目光死死定在宿落凡嘴角扬起的弧度,以及弯弯的笑眼上,哪怕转瞬即逝,也仍旧有人试图捕捉那抹残留的笑意。 又像是在确认刚才那一幕并非幻觉,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意识到这两个人此时都在盯着自己,宿落凡收敛起上扬的嘴角。 他说:“听说狗咬狗会咬两嘴毛,你们两个,是在做这个实验吗?” …… 方才祁夜凛与宿落凡一同上楼时,两人短暂碰过了面,宿落凡从前眼睛受过伤,对视力造成了些永久性损伤,虽然谈不上夜盲,但夜视力远比普通人要差,怕旧事重演,祁夜凛便嘱咐宿落凡回客厅休息等待消息,自己则先去帮着继续找岑云的踪迹。 一层层楼,一间间房找过去,最后,祁夜凛在宿家的机房里见到了岑云的身影。 岑云正在为其他事情焦头烂额。 按照岑云所述,今晚的情况实在有些混乱了。大厅会停电似乎是因为有不知从哪里混进来的人,借着所有人都在关注宿落凡的生日之时,趁机翻进了宿家的机房。 宿家安保系统一向做的很好,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不仅仅可能影响宿落凡的生日,也足以引起另一层,对于宿家潜在的安全危机的问题。 所以岑云刻不容缓地立刻通知了家里的保安。 ——无论如何,都要把罪魁祸首抓出来。 这座城堡的面积本身就大到任谁进来也许都会忍不住骂一句“奢靡”的程度,宫殿,庄园,层出不穷的假山,绵延不绝的流水,弯弯绕绕的小路。 本意也只是为了讨宿落凡的欢心,让他住的舒服,住的自在。可当抛去这一层目的后,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在不打扰客人,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去抓一个不知身份、不知行踪的人,即便摄像头已经布满在宿家的每个角落,可也难逃摄像死角的存在。 而且这人对于宿家的摄像死角似乎很了解。 所以,即便他的身影在某些摄像头下模糊出现过,却从未露出正脸。 这就足以说明,这人对宿家布局了如指掌,甚至对摄像监控也早已观察许久。 可,能达成这两个条件的人,除了宿家内部的工作人员,还能有谁? 宿落凡与岑云会联系不上,也是因为岑云行动太匆忙不小心将手机掉落的结果。 祁夜凛皱起眉听岑云解释,似乎是觉得荒谬,欲言又止一番,最后却并没有说出口。 即便能说出口,去问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也实在是多余的行为。 机房的电闸出现了些问题,岑云迅速地叫来工人去处理,可仍然至少要静等十几分钟才能彻底修好。 祁夜凛独自大步回到大厅里,正要向宿落凡转述,便见此场景。 诡异的沉默,就像某种厄运来临前刻意的风平浪静。 他一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在宿落凡身旁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宿落凡对面的两个人。 宿落凡冷着脸,目光中带着不明显的恼羞成怒,扫视了对面一眼,祁夜凛便心领神会:“是你们找人搞的鬼。”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哪怕,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 厉鹤群神色僵硬:“不是我,是柯牧之。” “啊哈?” 柯牧之眯起眼睛,食指缓缓擦过嘴角的血迹。 今天第三次被打破的嘴。 这张嘴长在柯牧之的脸上过得实在有些坎坷了,也许是老天有眼,结下口业就有被讨回的时候,所以,就算不是言语上的讨回,也会是物理上的。 某种意义上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柯牧之若无其事地道:“你为什么敢做不敢认呢,厉鹤群。” 面对这样的颠倒黑白,厉鹤群直接骂了过去:“滚。” 太草率了。 他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太草率了。 原来柯牧之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真的放视频,那他所说的一切,是为什么? 是为了拉自己下水。 还是为了……试探什么。 反正“厉鹤群”这个名字,在宿落凡心中,就已经足够糟糕了。再糟糕些…… 按理说他是不该在意的,可,说实话,厉鹤群现在恨不得把柯牧之放进绞肉机里搅碎,或者用密密麻麻的针线将这个人多余的嘴缝起来。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宿落凡对自己的看法。 被柯牧之用春秋笔法糊弄住,就像个白痴一样,在明知对方心怀恶意的情况下,上赶着帮人堵枪子。 现在,无论这件事跟自己有没有关系,最起码在宿落凡心中,他都已经背上了黑锅,再也甩不掉了。 为自己轻易就被柯牧之陷害而恼怒,厉鹤群骂了句脏话。 当着宿落凡和祁夜凛的面,十分刻意的,他对着柯牧之意义不明地说道:“你从前派人跟踪宿落凡,让人拍过那么多照片,那个视频也是你搞来的,我原本以为今晚你又要发疯利用那些东西对付宿落凡,毕竟,为了宿落凡,你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边说,他边用余光轻轻往宿落凡与祁夜凛并肩而立的方向瞥了一眼,宿落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段话的主角不是自己一样,平静得近乎异常。 他瞳孔颜色本就比普通人要深,现在更是黑压压的,深不见底。 “你说什么?” 先按耐不住,是祁夜凛:“什么视频。” 柯牧之笑而不语,厉鹤群目光闪烁。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祁夜凛而言,无疑是足以压垮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因此,谁都没有轻易说出口。《 》 18、第 18 章 宿落凡语气烦躁:“别什么都好奇。” “别好奇?” 垂落在腿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着白,祁夜凛眼底掩饰不住的凶恶泄出,“面对两个觊觎别人未婚妻的废物,我为什么不能好奇?派人跟踪我的未婚妻,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吧。” 祁夜凛特意加重了“我的未婚妻”这五个字,就像在宣读一份无可争议的所有权证明。 毕竟,在场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拥有合理追究权的,就是占着“未婚夫”头衔的祁夜凛了。 宿落凡在一旁补充:“也许很快就不是未婚夫了。” 祁夜凛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宿落凡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无辜地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柯牧之鼓鼓掌:“看来,未婚夫的位子,也并不是很稳嘛?” 祁夜凛在心中骂了一句没脸没皮的东西。 “我坐不坐的稳,也轮不到你来。” 他冷笑着说:“最起码,现在是我的。我想,也该抽空和家父去柯家和厉家走动一番了,毕竟,总盯着别人的未婚妻,我会怀疑……你们有做小三破坏别人婚姻的癖好。” 厉鹤群不满道:“你说谁小三。” 祁夜凛:“谁应说谁。” “行了。” 在祁夜凛挺拔的背后,宿落凡伸出小臂,用指尖轻轻捏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西装袖口,向下拽了拽:“这样子斗嘴,很无聊。不觉得吗?” 在柯牧之与厉鹤群都看不见的角度,这个微小的动作,被宿落凡用在祁夜凛的身上。 像自作多情,又像是被宿落凡这样又冷漠又亲昵的态度戳到心脏上。祁夜凛反手包住了宿落凡的指尖:“你想做什么……哦,我明白了。” 刻意为之的谜语,祁夜凛扫视了眼柯牧之与厉鹤群,意有所指地道:“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 宿落凡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说。” 至于在场谁是外人,谁是所谓的“内人”,不言而喻。 这样明晃晃的划分界限,宿落凡其实知道祁夜凛故意把话说模糊的目的,宣誓主权嘛。 他倒也没有急着再泼冷水,而且宿落凡要问的是岑云的踪迹,是宿家内部的事情,柯牧之和厉鹤群在这里待着确实也多余。 “等下,先别急着走啊。” 外人柯牧之拦住二人的去向。 他勾起嘴角,态度和善,温柔地道,“刚才不是还说,要去我家走动,不定个准确的时间吗?” “到时候通知你。”用吩咐下属的口吻,祁夜凛居高临下地道,“让开。” 如果柯牧之能听懂人话,那也不会是柯牧之了。 偏不如他的意,柯牧之毫无眼色地堵在祁夜凛与宿落凡的身前,莞尔一笑:“下个周末怎么样,下周我父亲刚巧回要柯家老宅一趟,时间很方便啊。” 宿落凡皱起眉。 本来柯牧之目光就仅停留在宿落凡的身上,见到宿落凡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忽然身体前倾,凑到了宿落凡的面前。 他的笑容温和,甚至带着些讨好,对着宿落凡道:“只要别把我父亲气死就好,其他随意呀。带着你的未婚夫,去告诉我父亲,他儿子有做小三破坏别人婚姻的嫌疑,怎么样?” 祁夜凛:“……” 宿落凡反感道:“你在说什么东西?疯了是吗,够了。” “我没疯啊,我认真的。”柯牧之说,“不是要拜访我父亲吗?既然如此,那顺带替我向家人袒露对落凡的心意,也是可以的吧,没准我家里就同意了呢。” “同意什么。” 祁夜凛真是品出几分荒唐了,险些被气笑出声:“同意你做我未婚妻的小三?还是外室?” 宿落凡语气厌恶:“别说这种话恶心我。” 柯牧之轻笑:“抱歉,但我是真心的。” “……真他妈孝顺。” 厉鹤群认输了,在不做人这方面,输得体无完肤,输得甘拜下风:“柯家的大孝子,我还是比不上。” 祁夜凛欲言又止,看了眼宿落凡,把话又咽了回去。 看到柯牧之近在咫尺的脸,以及说出口的荒唐又可笑的话,宿落凡看着就来气,偏偏他还要不知死活地用脸凑近,宿落凡顺手往他脸上拍了一巴掌,力道不大,但羞辱意味极强。 “别总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看,很恶心啊,柯牧之。” 脸被打得偏向一边来,柯牧之全自动地将头顺着巴掌的方向扭了过去。 回头时,他的脸上已经重新摆好一副很虚假的,带着些许……享受的笑容。 他几乎称得上是乖顺地说道:“你不想让我说话是吗?我是想听你的话的,只是,能最后再让我说一句吗,落凡老师。” “滚,驳回。” 听到他这副甜腻腻的口吻,裹着糖衣般黏腻的称呼,宿落凡就想吐。 “那我只能当一次不乖的学生了。” 柯牧之礼尚往来地对厉鹤群道:“视频,还要多谢厉少爷提供素材了,合作愉快。” 厉鹤群沉下脸:“少他妈拉我下水,我根本不知情。” “不知情?” 柯牧之轻笑了两声,又忽地变了脸色,冷声道:“你现在究竟还在装什么呢,真正无时无刻不在视奸着宿落凡的一举一动的人是谁?你对宿落凡的心意,你以为能瞒的过任何人吗。” “柯牧之,祁夜凛还在这里,你差不多得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被主动提及的祁夜凛哪怕再不知情,只要不是傻子,也能从这些话里听出他们的言下之意。 “对啊。” 柯牧之斜目打量了祁夜凛一番,讽刺地笑道:“落凡的未婚夫还在这里,是该差不多得了。” “闭嘴。” 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口角之争。 …… 大厅里原先的寂静,是因为客人们都以为这只是得到宴会主人许可而策划的某一环节,怕破坏别人预设的流程,尚且保持着安静。 直到,有客人率先注意到了宿家的大厅外的动静,惊喜地指着巨大的落地窗外,夜空中的耀眼光芒道:“外面好像有烟花啊!”《 》 19、第 19 章 尖锐刺耳的烟炮声在客人们的惊呼中随之到来,起初只是几道不起眼的光电,飞射到夜空之中,在攀升到顶点的瞬间,夜空的寂静被光亮撕裂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无数绚烂的光彩,以最初不起眼的光点为核心,向外翻涌出璀璨的、盛大的烟花,烟花绽放到极致后,亮眼的星星点点便像完成了使命一般,顺着原定的弧度与轨迹缓缓落下,留下一串飘渺的白色烟雾。 宿落凡下意识望向窗外,看到漫天的光彩,有一瞬间的愣神。 祁夜凛与厉鹤群则不约而同地看向宿落凡,烟花绽放到最极致时,光芒照亮了宿落凡的侧脸。 他眯了眯眼睛,像只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的小猫,轻易地从漩涡中心跳了出来,视线专注地放在了新的“玩具”上。 却并没有注意到,那两道以自己为核心,因为想抚养同一只猫,而不慎汇聚到一起的目光。 厉鹤群与祁夜凛互相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又是一簇接着一簇,不知道储备量丰富到什么地步的烟花大军,正循环往复着独属于烟花的短暂使命。 这场烟火盛宴不知道究竟准备了多少种花样,也不知究竟会放多久,但其中的架势足以看出,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试探,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不计成本的盛宴。 在客人们惊呼这场名副其实的“surprise”的时候,宿家的机房似乎终于被修好了,随着下一波烟花的绽放,宿家的城堡从内而外,数不清多少盏的灯,以及所有的光亮都按部就班再次亮了起来。 一霎那间,恢复以往的金碧辉煌。 虽然有烟花的彩光做铺垫,但当整个城堡犹如闪电骤然劈下一般忽然亮起来的时候,因为还无法适应,宿落凡站在原地,瞳孔像被针扎了一样急剧收缩,快速地眯起眼睛,以减少对眼睛造成的刺痛。 察觉出他的不适,祁夜凛伸手用手背为他挡去了那些刺眼的光亮,另一只手则顺其自然地搭在他的腰间,不动声色地将人护在自己的身后。 只比祁夜凛晚出手半秒钟的厉鹤群,小手臂尴尬地顿在空中,厉鹤群泄愤一样地扭了扭手腕,假装自己只是准备活动下僵硬住的筋骨。 柯牧之则悄然打量了一番祁夜凛将宿落凡护在身后的小心姿态。 像是将宿落凡当做遭人觊觎的宝物一样,恨不得寸步不离的看守。 真可笑啊。 柯牧之的目光闪过一丝敌对的凶光。 强行压抑住恶意的想法,对着宿落凡,他又习惯性地摆出一副温柔而又善解人意的模样,哪怕谁都知道这是装出来的。 烟花与璀璨吊灯的叠影之下,柯牧之轻声说:“落凡,生日快乐。” 宿落凡微微蹩起了眉,只斜睨了他一眼。 柯牧之又问:“我准备的烟花漂亮吗。” 宿落凡冷嗤了一声,嘴唇微张正要评价。 柯牧之死死地盯着他,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同时,一阵温柔而又富有磁性的青年的声音,灌入人们的耳中,将未说出口的话送了回去。 “好热闹啊,我错过了什么吗。” 那声音直冲着宿落凡,在宿家负责接待的工人的带领下,从大厅的门口处朝他径直走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宿落凡忽地把祁夜凛的手扯了下来,抬起眼帘看着缓步走来的人。 那人是—— 江逸明。《 》 20、第20章 不只是宿落凡,祁夜凛与厉鹤群柯牧之三人,目光也齐齐向江逸明看去,各人脸色不同,但最多的便是不会说出口的讶然。 江逸明逆着光而来,除去月光外,还有一层来自身后的暖橘色水晶吊顶灯的刺眼光芒打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但与柯牧之那种明晃晃的嘲弄的笑意不一样,是一种并不毒辣的,像清晨阳光那样和煦的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睛,这副眼镜大约是用很好的材料做成的,看着便觉得贵气不凡。 他和祁夜岚是同届同学,自然很年轻。出席宴会似乎是临时的决定,因此并没有来得及准备礼服,只穿着一件简单日常的驼色大衣。 大衣将他的身量衬得修长且有骨量感,他身高估摸和厉鹤群差不多,都非常挺拔,走动时可以看到衣服下明显的肌肉线条。 他微微躬了下身,那双沉静的眼眸,便完全转向这场宴会的主人的身上。 “晚上好各位。还有……” 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入在场几人的耳中,语调温和,并没有过多的起伏,却自然的带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平静。 他说:“生日快乐,小落凡。” 可这份平静,却让在场的几人脸色都有些微妙起来,因此谁都没有接他的话茬。 即便宿家的城堡已经恢复电源,但因为那场烟花还并未结束,一半的客人们便聚在花园里闲谈,大厅所剩的客人,却没有人掺和进以宿落凡为中心的区域之中。 从始至终其他三人都像竖起的高墙,仿佛立起的某种屏障,使得别人不好意思、也无法靠近。 现在,这层屏障因为江逸明的出现,出现了缺角。 没有人回应他。 他自己也没有感到尴尬,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修罗凡的身上,他说:“也代宿伯父说一句,生日快乐。” 这句话似乎吸引了祁夜凛的注意,祁夜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收到祁夜凛的目光,江逸明也回以简单的注目礼,祁夜凛将眼睛的重心移到别处。 祁夜凛看到宿落凡又轻轻皱了几分眉。 也不知道这样小的年纪,为什么心中总有不开心的事情呢,眉头总也松懈不下来。 宿落凡面色如常,江逸明的问好,终于得到了回话:“你来做什么。” 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欢迎。 似乎听不懂宿落凡话中的意思,他说:“很久不见。” 江逸明的个子高,也不知道为什么,宿落凡身边来往的人似乎都比他高出许多,走到宿落凡的面前,江逸明的到来补全了那部分缺角,他微微弯了下腰,对着宿落凡,忽然有些调笑似的,语气依旧柔和地说:“小落凡,很久不见了,有想我吗。” 再次重复着这句:很久不见。 那种,诡异的平静感,又如波涛般再次涌了上来。 宿落凡的呼吸跟着一窒,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想跟他沾染太多关系。 但又忍不住说:“你刚才说,我父亲。”《 》 21、第 21 章 “宿伯父暂时赶不回国内,因此托付我将礼物捎来,顺带,有些话嘱咐你。” 并没有把宿落凡后退的步伐放在心上,江逸明脸上挂笑,却意有所指的说:“但这里不大方便。” 这句话,让祁夜凛的目光如同利刃一样打在江逸明的身上:“为什么是你。” 江逸明似乎听不懂他在指什么,反问了回去:“为什么不能是我。” 没有在意祁夜凛的反常,宿落凡指了指楼上:“上去说。” 祁夜凛一顿。 他的拳头骤然攥紧,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手背的青筋如同蚯蚓般凸出来。 刚才被这样点出单独说话的人,还是他,而他还没有真正得到这样的待遇,就已经换成了别人。 祁夜凛怎么能甘心。 他横在两人之间:“我也去。” 宿落凡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江逸明显然也并不是第一次来宿家,对于宿家的布局他竟然也十分清楚。 江逸明走在前,宿落凡跟在他的身后,就在宿落凡与柯牧之擦肩而过的同时,纤细的手腕被柯牧之牵制住。 宿落凡回头。 “刚才的评价,你还没说完。” 这场浮夸的表演秀,被半路杀出的江逸明打断,柯牧之当然不能接受。 “是吗。” 宿落凡好像刚刚想起有这回事。 在周遭所有人的面前,宿落凡回忆起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轻笑了一声:“我想说的是……” joker。 “比起厉鹤群,你更符合joker这个单词的含义啊,你不觉得吗?” …… 几乎是在宿落凡离开的瞬间,带着一阵轻微的风声,厉鹤群的拳头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对着柯牧之的侧脸直冲而来。 隐忍已久的情绪,在宿落凡离场后,肆虐般席卷了过来。 柯牧之毫无防备,踉跄着撞到墙上,掌心狠狠地擦过墙壁,摩擦后留下一层破皮泛出的血痕。 柯牧之撑起身体:“你他妈?” 厉鹤群看他不爽许久,也不再顾及之前所谓的兄弟情谊,拽住他的衣领,抬起膝盖就要把他的肚子往自己的膝盖上撞,可在发力的瞬间,他被柯牧之反摁住。 “要算账是吗。”柯牧之咬着牙说,“好啊,那就来算。” 旁观着一切的祁夜凛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无甚兴趣,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扬长而去。 另一边宿家四楼的小客厅内,江逸明和宿落凡分别独坐一张沙发。 宿落凡开门见山:“所以,你前些日子,和我爸爸在一起,那你们在做什么。” 江逸明打量了一下四周,宿落凡不喜欢变动,因此宿家的装修十几年如一日,并未改动过。 江逸明笑着说:“小时候在这个客厅陪你玩的时候,你总想骗我跪下来给你当马骑,那个时候,你还很爱笑。” 宿落凡皱眉:“我爸爸交代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不肯接电话。” 江逸明又说:“宿伯父不同意你养小白时,你就把他藏进我的卧室,甚至藏进我的被子里。我的卧室……我猜,现在应该被改造成客房了吧。” “本来就是客房。”宿落凡毫不留情地说。 江逸明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架,露出一双带着些许令人不舒服的笑意的眼睛:“你现在还喜欢养兔子吗。” 宿落凡冷笑了一声:“你现在还是变态吗。恕我直言,如果我像你一样的话,没准跳楼会是很好的解脱。” “感谢你为我指点迷津。”江逸明笑了笑,起身,走到宿落凡的沙发椅背后,冰凉的指尖,轻轻抚在宿落凡的侧脸上。 “我会参考的。但是宿伯父他……” 宿落凡反握住江逸明的胳膊,他本就经常锻炼身体,手臂几乎快要比宿落凡的腿还要粗,宿落凡的指甲深陷在江逸明的小臂肌肉里,因为用力洁白的骨节颤抖着。 宿落凡一字一顿地说:“你敢骗我的话,今晚就下地狱。” 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觉一样,江逸明微笑着问:“地狱里有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