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小池初现生机,水面上零星布着几片翠绿浮叶。
晨光透过窗棂,映射在榻上人蹙起的眉峰上。宋寒枝拿着玉板的手一顿,犹疑道:“大人,我手重了吗?”
清风拂进,撩动着她额前碎发。她眼下青黑,像是也一夜未眠。
越千洲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舒张双臂倚回凭几,“不重。”
他腰腿间盖着一层锦衾,裤腿高高卷起,膝盖和前腿一片骇人的紫黑色。这还是用温水泡过之后的样子。
冻伤本就严重,昨夜还一路疾驰,从陈留亲自押送王静安回御都,真亏得他还行动如常。
宋寒枝无奈,虽听他说“不重”,却还是放下手中玉板,用手指挖取药膏,在手心焐热揉开,轻轻覆上他伤处。
只是她掌心刚触碰到皮肤,皮下肌肉便骤然绷紧。宋寒枝下意识抬眼,越千洲正盯着她的手,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他神情异常严肃,眼睛不似平日阴冷暴戾,淡青色的眸子轻颤着,有什么陌生的东西从眼底深处涌了起来。
“只能这样了,忍着点吧。”宋寒枝手上动作更轻,慢慢碾过,嘴里叮嘱道:“这几日都要留心,最好静养着。你……”
门口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屏风处绕进一个神色匆匆的中年人,宋寒枝收住话头,见越千洲全无反应,轻轻扯了下他袖角,以做提醒。
没曾想越千洲竟顺势攥住她那只手,手臂一带,宋寒枝一个踉跄跌坐塌上,另一只手慌乱间向前一按,手掌猝不及防地摁在他坚实的小腹上。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声从越千洲喉头溢出。宋寒枝清晰地感觉到手下的小腹缩紧了,又僵硬地,不受控制地轻微起伏着。
四目相对,越千洲拧眉盯着她,凌厉眼睛里带着一丝惊愕,像是自己也很意外。
宋寒枝别开眼想站起身,但另一只手还被越千洲攥着。挣了下,越千洲却捏得更紧,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拉近。
宋寒枝:?
“咳,咳咳……”中年人清了清嗓子,躬身作揖道:“有宋姑娘在,属下便放心了。正好王公那边也需得人去,属下这就告退。”
越千洲眼角余光睨他一眼,“王静安怎么了?”问话间,撩起宋寒枝一段袖子。
手背烫伤的红肿已经消下去了。乌木珠串滑落在皓腕上,颗颗珠子色纯圆润,表层隐隐有细碎的光芒。珠串上坠着块指头大小的羊脂玉,下方串着一截未开锋的寒铁箭头,被她的体温熨得温热。
越千洲突然低下头,牵起她的手,轻嗅了下乌木珠串。
宋寒枝错愕瞪眼,若是换个人,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越千洲神情专注,没有半分孟浪,像是在分辨什么,鼻尖在手腕上方短暂停留一瞬,便撤开了去。
门口的章粒眼观鼻鼻观心,“想是连夜赶路,染了风寒。王公年纪大了……”他迟疑须臾,硬着头皮道:“总归不能让人死在牢里。依属下所见,还是将他换个地方关押吧。”
“不换。”越千洲冷硬道,手指夹着箭头往外拉,兀地牵出一条细若蚕丝的银线,线的尾端隐在羊脂玉里,越拉越长。
“大人。”宋寒枝将珠串从他手里抢出来,上身后仰离他远了些,这才神情稍正道:“王公此事,可是陛下旨意?”
越千洲空落落的手在胸前交叉抱臂,下巴微抬,浑不在意地“嗯”了声。
既是密谕,照例不该叫外人知晓。
门口的章粒神情古怪,偷偷往宋寒枝那边瞄了眼。
宋寒枝往后坐在越千洲腿边,神情若有所思,手上动作却不停,利落地给他上药。
“大人对吴总宪尚能寸土不让,如今陛下想借刀杀人,您却无半分违逆之心?”
越千洲道:“那不是一回事。”
对吴极半步不退,是他想做这夜枭卫大统领。但若在王静安这事上有了违逆的念头,那便是他不想坐这个位置了。
“怎么不是一回事?”宋寒枝理所当然,指了指他腿道:“大人昨夜伤了腿,行动不便,不能亲自前往。手下人做事疏忽,赶去时,王公已遭他人毒手。这如何能怪到大人身上?陛下顶多杀几个办事不力的废物罢了。”
房顶上一声清响,像是瓦片裂开的声音。
暗处的云锦满脸黑线。
说谁废物呢?
“宋寒枝。”越千洲眼中浮过一丝笑意,“别吓唬人。”
宋寒枝往房上扫了眼,继续道:“陛下欲杀王公,是不愿清流物议左右朝堂,更忌惮文臣与皇子结党,重现谢家旧事。将其定罪则可堵悠悠众口,便是心有不忿者,滔天怒火也只落在大人身上,无损天威。”
她俯身给越千洲缠纱布,带着嗔怪的意味道:“大人若真能心狠些,昨夜就该让人死在陈留。那处是漕运关隘,张家监理。出了事,张家怎么也难逃干系。届时,便只是东宫与大殿下两党相争。何至于如今要你来背这骂名?”
越千洲没接话,沉默片刻,难得赞许道:“卷宗倒是没白看。”
见他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章粒无法,转而朝宋寒枝深深一揖道:“若依姑娘所见,如今该如何破局?”
宋寒枝一时没应话,拉下锦衾盖住越千洲包扎好的腿。照理,她不该插手这些事。可当她目光落在越千洲身上时,她无奈地感觉到心底划出的某条界线被自己一脚碾碎了。
“陛下所求,不过是朝局稳定。”
她坐在塌边,拿出手帕细致地一根根擦着自己的手指,动作慢条斯理,思索间,眼睛里透出一股摄人的寒意。
“北境之事牵扯出了另一股能撬动朝堂,也能引动鬼方的势力。盘算起来,张家吃了暗亏,大人也身中剧毒,唯有大殿下乘势而上。陛下自然疑心于他。可若……”
她眉头低压着,眼中精光闪动,“若陛下发现东宫已然坐大呢?人的念头瞬息万变,陛下今日能打压大殿下,说不得明日便想扶他制衡东宫。”
章粒不解问:“姑娘何意?”
宋寒枝掰着手指头,有条不紊道:“张家在御都有万珍楼,在济州有锦缎生意,周家贪墨的百万两黄金也都进了张家口袋。这么多钱,周家的赃款走还是谢氏皇商的路子。不奇怪吗?”
章粒全身一震。
谢氏皇商指的是鬼方谢家,专司军器营造。小至箭镞、兵刃,大至铠甲、鞍弩,军中一应物什,皆能锻造,有口皆碑。各国皇室军用不足时,都会暗中向其采买,这才有“皇商”一说。
宋寒枝这般说辞,是意指张家或有豢养私兵之嫌。
“厉害。”章粒叹为观止,又忍不住奇道:“不过姑娘怎么知道周家贪墨的数额?账目从鬼方洗过一遍,照理是查不出来的。”
宋寒枝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既然夜枭卫都查不出来,那到底有多少,难道不是大人说了算吗?”
他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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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还能自己跳出来喊冤?
她沉默一瞬,轻声道:“其实无需攀咬。帝王多疑,只要让陛下觉得张家很看重那笔账,就足够他改变主意。”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翻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
一片寂静中,章粒脑子飞转。
周家贪墨的账款……
如今与那笔账唯一有联系的人。只有……
他脑子活络,片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猛地抬头,嘴里念出一个名字来,“周开?”
宋寒枝挑眉,没应声,满意地将手帕放进怀里。
“嗤—”
耳边一声短促的嗤笑。
宋寒枝转头看过去,正对上越千洲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们砚山不是戒杀吗?”他眉头微扬道。
宋寒枝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没杀人啊。”
越千洲没拆穿她,偏过头同章粒道:“将人治好,关押的地方不换。”
“是。”章粒抱拳,踮着脚尖快速退了出去。
宋寒枝也跟着起身,将药放在旁边的柜子里,嘴里嘱咐了几句,拿起帷帽就准备要走。
越千洲视线跟着她转,冷不丁出声道:“很着急回去?”
宋寒枝驻足,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老老实实道:“也不怎么急。”
越千洲直起身,“那过来。”
“怎么了?”
宋寒枝走近,见他从官皮箱里取出一卷装帧精美的册子,递到她身前。
“这是过几日纳征的礼单,你先看看。”
宋寒枝本想让他随意便好,可看他神情肃然,竟也鬼使神差地接过了。
册子沉得压手,打开一看,工整的银泥小楷映入眼帘,密密麻麻地铺满纸张。前方多是规制内的金银玉器,绸缎良田……她一眼掠过,看到最后面竟有“孤本医经、秘本方书共计十二卷”。
宋寒枝倏忽一笑,戏谑道:“看来大人还是盼着我精进医术啊。”她合上礼单递还,正色几分,认真道:“不过大人无需破费。宋府非我栖身之地。这些礼,我收不得,宋府更收不得。做做样子便罢了,否则日后还要想法子送回鄢王府,太多了也麻烦。”
越千洲嘴角绷紧了些,抓过礼单扔回箱子里,挑眼看她,“在宋府待得不开心?”
宋寒枝抿唇,一时无言。
“那为什么要回去住?”越千洲又问。
“我……”宋寒枝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细声道:“白石寺那日人多眼杂。我总归是跟二妹妹一起出的门,定然是要回宋府的。”
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不通,她若不想呆在宋府,回去之后大可称病不出,继续留在鄢王府。
可越千洲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沉默须臾,道:“让他们带你从东边小门走,别走正门。”
宋寒枝“嗯”了声,慢吞吞戴上帷帽,可临到门口时,她忽地撩开帽裙转过头。
“越千洲!”
越千洲抬眸,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宋寒枝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扬起手,那支白玉兰花簪在她指尖打转,她笑脸嫣然,目光熠熠如星,“簪子很漂亮,我承你这个情了。”
越千洲怔然望着她,喉头蓦地滚动了一下。
屏风后的人已然转身,垂纱拢住纤瘦的身影,模糊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越千洲疑惑地按住心口,许久才放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