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收工,阮瑶累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在松软的棉花上。未出嫁前,她在娘家也要下地劳作,可那时有父母弟弟一同分担,活计也显得没那么难熬。
哪像现在,从早到晚,她一人独自承受着高强度的劳作,每一分力气都被榨得干干净净。
阮瑶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回到赵家,迎接她的只有冷锅冷灶,灶膛里连半点火星子都无,锅碗瓢盆冰冷地搁置着,显然没有人为她留一口饭。
她默默走去厨房,想找点吃的,翻遍了碗柜,只找到半个硬得能硌掉牙的杂面馒头。
阮瑶拿起那半个馒头,就着水缸里舀来的凉水,慢慢地、艰难地啃着,凉水冷透了胃,心底那簇仇恨的火却烧得愈发炽烈。
李春花扭着腰进来,看到她那副狼狈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哟,扫把星还知道饿啊?干活的时候磨洋工,吃饭倒比谁都积极!”说着,故意从碗柜深处拿出半个白面馒头,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优越。
阮瑶捏紧了手里的窝头,低下头,强忍下翻涌的怒气,前世,李春花就常这样故意羞辱她、刺激她,嫌疑又增一分。
但……她心底那份怪异感再次浮现,李春花嚣张恶毒,但有时行事却略显蠢笨直接,阮瑶更相信李春花哪天恨极了自己,会冲过来揪住自己开打,那碗毒粥,如此隐晦狠辣的手段,好像不太符合她的性子。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更接近这些有嫌疑毒杀自己的人。
夜深人静,阮瑶躺在西厢房冰冷的硬板床上,浑身酸痛,却毫无睡意,她悄悄起身,想去灶房找点热水喝,暖暖冰冷的身子。
经过堂屋窗外时,阮瑶忽听得里面传来压得极低却异常激烈的争吵声,是赵卫国和李春花。
“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白天那眼神!盯着那扫把星,魂都快没了!嫌不够丢人现眼?!”李春花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愤怒和嫉妒。
“你胡扯什么!我是可怜她!再说,老二没了,你还继续欺负二房,难道一点儿都不怕报应吗?再说了,一个寡妇住在家里,总得有人照应着,妈现在身体不好,只能我来安排,不然外人怎么说咱家……”赵卫国的声音烦躁不堪,试图辩解。
“呸!赵卫国!别把人都当傻子!你肚里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那狐媚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老二就是她克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他自然是去找害他的人去,我怕什么报应?!我看那狐媚子还想勾引你,跟你说,门都没有!逼急了我……”李春花的声音陡然压低,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狠绝。
阮瑶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报应?赵建国不是病死的吗?难道他的死和他们有关?
李春花逼急了会怎样?下毒吗?!
她屏住呼吸,极力想听清后面的话语。
“砰!”房间内有什么东西被摔在了桌上。
“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赵卫国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怒和一丝……慌乱?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你给我离她远点!不然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大家都别过了……”李春花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夹杂着压抑的哭骂和威胁。
阮瑶的心跳如擂鼓。赵建国的死因,李春花的威胁,赵卫国那异常的惊怒和慌乱……他们之间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李春花是在用某种方式威胁赵卫国?这威胁,是否与前世那碗毒粥有关?
疑云重重,线索却愈发扑朔迷离,房间里的俩人已经不再继续说话,阮瑶不敢久留,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心绪难平,赵建国难道是被自家人害死的?连亲兄弟都能下手,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在窥探他们的秘密,那杀她这个外人更不会犹豫。
若说,之前她一直怀疑前世是李春花毒杀自己,她动机最明显,但赵卫国的反应却透着一丝古怪,还有,若真是李春花,她那句“逼急了我”之后,未尽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或许下毒之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或许还牵扯着别的隐情?阮瑶愈发明白自己的对手凶狠残忍,之后调查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她想起前世死前听到的那模糊的冷笑声......努力回想,那声音似乎与李春花平日的声音无异,但总觉得隔了一层,是因为濒死的恍惚?
线索太少,迷雾太浓。
但至少,她确认了李春花极具威胁,且可能掌握着某些关键性的东西。
明天,或许可以从她开始,更细致地试探和观察。
首先,她需要活下去,需要获取哪怕一丝微小的喘息之机,才能有力气去查清真相,那个王磊,或许可以稍加利用,换取一个稍微轻省点的活计,让她能缓过这口气。
还有周野,他虽依旧冷淡,但终究出了手帮助自己,这份微弱的“善缘”,或许也能成为她借力的一点可能。
阮瑶在黑暗中睁着眼,细细盘算着下一步,复仇之路漫长而险峻,她需得如履薄冰,步步为营,那个藏在暗处、心肠歹毒的毒蛇,她发誓,一定会把她/他揪出来!
夜更深了。
大伙儿都在各自房内歇息,赵家祖宅内静悄悄的,阮瑶不知道的是,在她窗外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曾静静伫立了片刻,将堂屋内那场低沉的争吵隐约听入耳中,随后,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疑虑与深思的神色。
周野皱了皱眉,他夜间习惯性巡视周遭,却无意间听到了赵家这场争吵,也瞥见了窗外那个短暂停留的纤细身影。
这个新寡的女子,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无助,周野转身离开,心底却对她投注了比之前更多一分的关注。
天色灰蒙蒙亮,村头那棵老槐树上的大喇叭就开始呜哩哇啦地响,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催促着社员们上工。
阮瑶被刺耳的喇叭声惊醒,她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痛,尤其是那双磨破了皮的手,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窗外逐渐忙碌起来的院落,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她给自己打气,努力活下去,才能报仇。
阮瑶走到院里,赵婆子已经板着脸等在那儿了,扔给她一个灰扑扑的粗布口袋,里面是两个梆硬的粗面馒头:“拿去!干不完分配的任务,看回来怎么收拾你!”
“谢谢妈。”阮瑶低眉顺眼地接过,声音细细的。
李春花在一旁喂鸡,斜睨着她,嘴上开始阴阳怪气:“哟,还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吃饭还得人递到手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挣回那点口粮工分,别到时候倒欠队里的!”
阮瑶只当没听见,默默把窝窝头揣进兜里,扛起那把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大锄头,跟着人流往地里走。
地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生产队长拿着个破旧的铁皮喇叭,正在分配任务,看到阮瑶,他皱了皱眉,显然也知道赵家的事,随手一指:“阮瑶,你跟妇女队去西山坳那片豆子地除草!”
西山坳那地方偏,地薄石头多,工分评得也低,是大家都不爱去的苦差事。
阮瑶心里明白,这恐怕也有赵婆子或者李春花提前“打招呼”的功劳,她没吱声,点了点头。
一连三天,阮瑶在西山坳除草,忍受烈日暴晒。赵婆子因她赚的工分少,晚上总不给她留饭。
第三天豆子地杂草除得差不多,妇女队长让大家提早收工,阮瑶饿得不行,只觉手脚都在发抖,她收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后山去找野菜,她找到前世偶然发现的那个偏僻山洞,里面果然长满了野菜野果。
阮瑶饥肠辘辘,现下也不管好不好吃,她连吃五六个野果,又嚼了几颗野菜,才止住肚子的咕咕叫,末了,她摘了些野菜野果藏进随身的布袋,才下山往家赶。
她走到山脚的河边,远远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正趴在水边,用手捧着浑浊的河水猛喝,她认得是邻居家的童养媳苗苗,女孩儿平时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重活,经常被邻居那家人打骂,明明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却只得正常女孩**岁的模样。
阮瑶想起前世,苗苗就在她嫁到赵家村的第一个冬天,也就是今年的冬天,因为偷吃了一块红薯被活活打死,尸体扔在了后山,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戚涌上阮瑶的心头。
“苗苗,别喝生水,肚子会疼的。”阮瑶走过去,轻声说道。
苗苗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惶恐地看着阮瑶,嗫嚅道:“你……是谁?”
阮瑶知道此时苗苗还不认识自己,便半蹲下来,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上星期嫁到赵家的儿媳,叫阮瑶,你可以叫我瑶瑶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