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寡妇,踩着桃花上位[七零]》 第1章 重生 阮瑶的意识如冰消雪融,渐次回笼。 她还未睁眼,首先感觉到的,是沉甸甸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以及那股混杂着浓重药味和男子汗息的滚烫气息,几乎令她窒息。 阮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睁开眼。 满室刺目的红,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视野,崭新的红布帐幔低垂,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棉被,还有一张因极度亢奋而扭曲、泛着不正常潮红的男人脸庞,近在咫尺,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个又冷又破的柴房里。 这人是谁?看起来有点眼熟……赵建国?! 几乎被遗忘的名字骤然撞进阮瑶昏沉的脑海,那个与她拜了堂,却在洞房花烛夜就咽了气的“丈夫”! 一股寒意瞬间从她脚底窜上脊梁,绝望如同冰水,浇透了她四肢百骸,她都死了,怎么还摆脱不了他?生前嫁给他,守了近十年活寡,受尽磋磨,难道死后还要在阴曹地府再做一回他的妻,继续那无边的苦楚? 便在此时,赵建国粗暴地撕开了她最后一层蔽体的衣衫,滚烫的手掌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在她身上又掐又摸,那真实的、带着活人生气的灼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醒了她混沌的神智。 死人……怎会有这样的温度? 阮瑶猛地彻底清醒,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浑身一颤。 不是梦!也不是阴间!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以她“冲喜”的、充满屈辱的新婚之夜! 前世记忆纷至沓来,赌鬼父亲收了赵家三十块彩礼,将刚满十八岁的阮瑶绑上板车,送来给赵家重病卧床的二儿子赵建国冲喜,结果,赵建国就在这新婚当夜一命呜呼,婆婆赵婆子将她吊起来毒打,认定是她克死了儿子。此后便是长达数年挨打挨饿的噩梦经历,最后,那老虔婆甚至打算将她转卖给村里的老光棍,阮瑶逃过,半途却被抓回,锁进柴房,然后,饥肠辘辘的她吃下了不知谁送来的冷粥,被毒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孤零零,凄惨惨。 滔天的恨意与强烈的求生欲如同岩浆,在阮瑶心口轰然爆发!天可怜见,老天爷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世,她发誓绝不再逆来顺受! 电光火石间,阮瑶心念急转,若赵建国能晚些死,她或许还能虚与委蛇,借着“妻子”的身份在这还算富足的赵家周旋,给自己争取时间,谋求后路,这样总好过立刻撕破脸,回到前世的绝境。 她抬眼,望向眼前的赵建国,然而,男人眼中只有被**烧灼的野兽般的疯狂,动作粗暴急色,毫无怜惜,与前世一般无二! 他这般激动……会不会如同前世一样,立刻暴毙身死? 阮瑶心下一沉,伸手想去扯棉被遮挡自己的身子,却低估了一个被**主宰的男人,即便他病入膏肓。 赵建国轻易攥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指节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扎间,阮瑶只觉得身下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与此同时,赵建国浑浊的双眼迸发出骇人的亢奋光芒,他剧烈地动作起来,按在她身上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叶,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喘息。 下一秒。 赵建国亢奋到极致的动作猛地一僵!双眼暴突,瞳孔里凝聚着极致痛苦与不甘,喉咙里挤出“咯”的一声诡异轻响,随即,那滚烫沉重的身躯如同断线木偶,彻底瘫软,重重压在她身上,再无声息。 阮瑶指尖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 赵建国……死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 短暂的惊惧过后,阮瑶脑海中是一片近乎冷酷的清醒。 死了……也好,省得她忍着恶心与他周旋。这辈子,她不靠他,不靠赵家,也要自己闯出一条生路! 阮瑶忍着身子的不适,用力将身上尚带余温的尸身推开,赵建国歪倒在一旁,双目圆睁,表情凝固在最狰狞扭曲的瞬间。 阮瑶迅速环顾这间顷刻间由洞房沦为灵堂的屋子,墙上贴着大红喜字,靠墙摆着两口深红色木箱,箱盖上摞着捆扎好的新被,桌上,孩子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燃烧正旺,烛泪层层堆叠在锡制烛台上,偶尔“噼啪”炸开一朵烛花,映得墙壁光影摇曳,烛光同样照亮了炕桌上那对印着“敬祝万寿无疆”的白色搪瓷缸,缸身贴着小小的红双喜,旁边散落着几颗彩色水果糖。 没有利器,没有能防身的东西。 这间房只有一门一窗,窗户因赵建国身子弱怕冷被钉死,唯一的出口是房门,可门外,定然守着准备送参汤的婆婆赵婆子。 若阮瑶强行冲出,即便她能撂倒一个老婆子,只要老婆子发出一声叫喊,惊动隔壁的大伯赵卫国夫妇、小叔赵建军,乃至村里其他人,自己插翅难逃,结局只怕比前世来得更快更惨。 更何况……那个在柴房里毒杀她的真凶,几乎可以肯定就在赵家村,甚至就是这家人,她不能逃,她要留下来,查出那人,让所有亏欠她的人,血债血偿! 阮瑶的目光扫过自己裸露的、在跳跃烛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肌肤,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前世,赵建国死后,她惊慌之下,处于女儿家的害羞,强自镇定地穿好衣裳才呼救,冲进来的婆婆却认定是她洞房时“挣扎反抗”,未尽妻子“本分”,才导致儿子激动猝死,当夜便将她吊上房梁,生生打断了右腿,就此坐实了她“克夫”、“不祥”的罪名,开启了她的悲惨生涯。 这一次…… 阮瑶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她将大红喜服撇落在地,只余肚兜勉强蔽体,衣襟半掩,凝脂般的肩颈与手臂在凌乱青丝间若隐若现,她重新躺下,将赵建国的尸身扳回,压在自己身上。 然后,阮瑶运足了气,发出一声凄厉至极、饱含惊恐与无助的尖叫—— “啊!!!!!救命啊!!!” 她这声尖叫,如同利刃,狠狠撕裂了赵家祖宅上空沉寂的夜色。 “怎么回事?!” “出啥事了?!是建国屋里!” “快!快去看看!” 杂乱的脚步声与惊呼声由远及近,迅速涌向这间新房。 “建国!我的儿啊!!” 婆婆赵婆子端着参汤最先冲入,一眼看到床上情形,碗“啪嚓”摔得粉碎,她扑到床前,手指往儿子鼻下一探,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大哥赵卫国和大嫂李春花紧随其后,赵卫国衣衫略显不整,看到弟弟无声无息地伏着,脸色骤变,眼神先是震惊于死亡,随即,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被弟弟身下那抹绝色摄住。 烛影摇红,新寡弟妹仰面躺着,乌发散乱在大红棉被,惨白小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杏眼里盛满了惊惶,如同误入陷阱、瑟瑟发抖的幼鹿。 更要命的是她那身段,仅着大红肚兜,裸露出的肩颈、手臂,莹润如玉,在暖色烛光下泛着羊脂白玉般的光泽,透出一种被无情摧折后的、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赵卫国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眼底瞬间翻涌起复杂难明的暗流。 李春花看了看床上的二叔,又侧头看了一眼丈夫,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瞬间爬满嫌恶与嫉恨,尖声叫道:“哎呦喂!原指望娶你过来冲喜,这下可好,人才进门就……阮瑶你个丧门星!是不是你克死我二叔了?!”她目光怨毒而直白,如有实质般狠狠扎向阮瑶裸露的肌肤上。 小叔子赵建军和其他闻讯赶来的亲戚也涌了进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赵建国的尸身扶起,按人中、揉胸口,试图挽回,喜庆的红房内霎时乱作一团。 阮瑶拉过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却刻意让那截雪白的肩头依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若隐若现,她蜷缩着,低垂着头,哭得浑身颤抖,声音破碎而娇软,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恐惧:“我……我不知道……建国他、他刚才正……忽然就不动了……我、我好怕……呜呜呜……” 她将少女的无助与惊惧,演绎得淋漓尽致。 立刻有长辈看不过眼,出声呵斥:“赵家大媳妇,少说两句!没看见新媳妇都吓成什么样了!建国的身子本来就不行……唉,也是苦了阮瑶这孩子了……” 赵婆子悲愤交加,猛地抬头,眼神怨毒如蛇,直指阮瑶:“苦了她?!要不是这个扫把星,我儿怎么会……我打死你个丧门星!”说着状若疯癫,就要扑上去撕打。 阮瑶惊惧地向后瑟缩,泪眼婆娑,求助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站在众人前方的大伯赵卫国。 果然,赵卫国立刻上前一步,结实的手臂一把拦住了失控的赵婆子,他语气沉痛地劝道:“妈!您冷静点!这事怪不到弟妹头上!二弟的病体您最清楚,卫生站的医生早就说……眼下最要紧的是给二弟操办后事,体体面面地送他走,别让村里人看了笑话!” 他说话间,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扫过阮瑶那截白得晃眼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几分,大嫂李春花将丈夫的反应尽收眼底,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剜了阮瑶一眼,却碍于场面,不敢当面反驳丈夫。 小叔子赵建军也站到大哥身侧,低声劝道:“妈,大哥说得在理,先料理二哥的后事要紧,还有亲戚在呢。” 阮瑶低下头,将脸埋入阴影,轻轻松了一口气,藏在锦被下的手心早已汗涔涔。 这是她逆来顺受的人生中第一次反击,第一步,算是成了。 她利用这具年轻身体的美貌与刻意营造的脆弱,成功激起了赵卫国的怜惜与占有欲,暂时拦下了婆婆的毒打。 夜,还很长。 这场她被迫登台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那个在柴房中毒杀她的真凶,无论藏得多深,她一定会将其揪出,让其付出代价! 这一世,她阮瑶,必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步步为营,踏出一条与前生截然不同的血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周野 天光未熹,哀戚的乐声便如冰冷的潮水,漫过了赵家高耸的院墙,昨日才贴上的红喜字被匆匆揭下,沉沉的丧讯压向了整个赵家村。 阮瑶褪下了那身刺目的红,换上了一件从家里带来的、半旧不新的棉布斜襟褂子,下身是条洗得发软的青色长裤,纵然是这般素净到近乎寒酸的打扮,依旧掩不住那过分窈窕的身段,她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头乌黑长发编成两根简单的麻花辫,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添几分脆弱的风情。 她知道,今日是硬仗,每一步都需走得小心翼翼。 果然,刚踏出房门,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便“哐当”一声摔碎在她脚边,滚烫的米汤溅湿了她的裤脚,留下污渍。 “作死的丧门星!克死我儿还有脸想着吃食?!滚去灵堂跪着!没跪足三天三夜,休想歇息!”赵婆子双眼肿如烂桃,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叉着腰厉声咒骂。 阮瑶身子微微一晃,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难惊得站立不稳,她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哽咽:“……妈,我这就去。” 她这副逆来顺受、柔弱无依的模样,反倒让憋着劲要发作的赵婆子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恶狠狠地又啐了一口。 灵堂设在宽敞的堂屋,白烛高燃,纸钱灰烬飞舞,阮瑶默默走到指定的角落,屈膝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低垂着头,纤细的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饮泣,那单薄的身影跪在偌大的灵堂里,被惨白的烛光和缭绕的烟气笼罩着,美得凄清,哀得动人。 前来吊唁的乡邻络绎不绝,几乎每个人进来,焚香奠酒之后,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跪在角落的那抹素白身影。 “啧,这就是赵老二用三十块彩礼迎回来的新媳妇?这模样……真是俊得不像话……” “俊有啥用?没福气哟!刚过门就守了寡,还是个克夫的命!” “可惜了……瞧那身段,那脸盘……又没有丈夫可以依靠,往后的日子可难熬了……” “难熬?可不是嘛……瞧赵卫国那眼神,都快粘人身上了……这赵家,以后怕是安生不了……” 压低的议论声如同嗡嗡的蝇虫,萦绕在灵堂内外。 阮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有同情、惋惜、审视、估量,以及更多毫不掩饰的贪婪与觊觎,其中几道,尤为灼热。 一道来自负责迎送宾客和登记奠仪的大哥赵卫国,他一身靛蓝色衣衫,面上带着沉痛,忙碌周旋于宾客之间,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却总是不经意地掠过阮瑶的方向,视线如有实质般,黏在她弯腰叩首时,那截不经意露出的细腻后颈,也黏在她抬头拭泪时,那梨花带雨的侧颜,以及那素色衣衫下,依旧难掩的丰腴曲线……每多看一眼,他喉结便不自觉地滚动一下,眼底的暗色更深一分。 另一道,则来自倚靠在堂屋门框上的张铁柱,他是村里青壮一代最游手好闲的人之一,今天也过来帮忙,他穿着邋遢的汗褂,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双三角眼毫不避讳地、赤衤果衤果地钉在阮瑶身上,从那纤细的腰肢到饱满的胸脯,来回逡巡,如同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充满了野蛮的占有欲,阮瑶胃里一阵翻搅,前世曾被这畜生强行拖入玉米地的恐惧瞬间复苏。 还有一道,来自角落里穿着干净中山装、戴着眼镜、显得斯文清秀的小叔子赵建军,他看她的眼神复杂得多,有知识分子式的同情与惋惜,但更深处,却藏着一丝对这禁忌美丽的、文人式的遐想与暧昧。 而大嫂李春花像个幽灵般,时不时就阴恻恻地晃悠过来,不是尖声指使阮瑶给长明灯添油,便是呵斥她给磕头的宾客还礼不够恭敬,稍有不顺,便“扫把星”、“丧门星”地骂个不停,极力想在众人面前将她踩入泥泞。 阮瑶一律低眉顺眼地应着,动作间甚至刻意带上一丝惶惑的笨拙,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灯油,险些燃了帐幔,惹得李春花跳脚大骂,周围几个心软的老太太更是连连摇头,低声议论这赵家家婆和大儿媳太过刻薄,新入门的二媳妇可怜见的。 晌午,帮忙操持的乡亲们被请去偏厅用饭,阮瑶却被李春花厉声勒令继续跪灵,不得起身。 阮瑶暗自叹了一口气,腹中饥馑阵阵,膝盖刺痛钻心,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犹豫着踱了过来,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 是小叔子赵建军,他手里拿着半个白面馒头,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刻意放缓的温和怜悯:“……嫂子,多少吃一点吧,二哥走了,我们……都很难过,但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阮瑶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杏眼,如同浸在水中的黑琉璃,氤氲着无助与哀愁,看得赵建军心头猛地一悸,耳根悄然泛红。 “谢……谢谢小叔……”阮瑶声音哽咽,带着细微的颤音,伸出微微发抖的手去接馒头,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地轻轻擦过赵建军的手背。 赵建军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手,心跳如鼓,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低声道:“快……快吃吧,别叫妈和大嫂瞧见了。”说完,竟有些慌乱地转身走开,仿佛多待一刻便会失了分寸。 阮瑶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冷硬的馒头,眼底却是一片清冷冰封的算计。 呵,又是这点虚伪的温情,前世,她便是信了他这斯文表象下的几分“善意”,最终才发现他也是头色中恶狼,只是年纪太小,贼胆没有大伯赵卫国那么大。 目前举步维艰,阮瑶知道光靠自己很难打破僵局,她需要一个正直且可靠的依仗。 她的目光借着低头的机会,悄悄在人群中搜寻,她在找周野,周野不是赵家村的人,是下放到村里劳作的退伍军人,按前世的记忆,他虽独来独往,但这种场合,理应会过来搭把手。 终于,在庭院最偏僻的角落,那棵老槐树的浓密阴影下,她看到了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 周野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衬衣,衣扣全部一丝不苟地扣着,肩背宽阔,腰杆笔直,只是随意地靠墙站着,便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冷硬气场,他手里夹着一根自卷的旱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微眯着眼,沉静地看着眼前这场喧嚣的丧事,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与周遭的悲哭忙碌格格不入。 他似乎感应到了来自阮瑶那道专注的视线,敏锐的目光倏地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周野的眼神,黑沉如古井寒潭,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带着一种历经硝烟生死后才有的冷冽与洞察,能轻易看穿所有伪装。 阮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暗中窥探被当场抓包,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立刻又强自镇定下来,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 不能退缩!争取到周野的帮助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阮瑶微微咬住失了血色的下唇,眼中迅速凝聚起一层朦胧水汽,用一种极致无助、脆弱得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里盛满了惊惶、委屈,还夹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求。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她飞快地低下头去,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如同一枝在风雨中无助摇曳的白玉兰。 七分真,三分演,阮瑶这番情态,做得恰到好处,将一个走投无路、试图向唯一可能心存善念之人求救,却又惧怕再次被伤害的弱女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周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他记得这双眼睛,昨日迎亲时,风掀起红盖头的一角,他曾惊鸿一瞥,新娘子的眼睛很美,但那时更多的是麻木绝望的死寂。 与今日这般绝望中挣扎着求生、哀婉中带着惊心媚态的模样,截然不同。 周野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最终,还是漠然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前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阮瑶的心微微向下沉去,靠可怜打动不了他,是吗?这个男人,果然如磐石般难以动摇。 但她并未气馁,一次不行就再试多几次,机会嘛,需要自己主动创造。 傍晚,天色渐暗,吊唁的宾客逐渐散去,灵堂里只余下几个至亲守夜。 阮瑶得以暂时喘息片刻,她拖着跪得麻木刺痛的双腿,想到后院井边打些冷水,敷一敷红肿的膝盖,也洗去满身的疲惫与尘埃。 刚行至后院厨房门的拐角处,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带着浓重的酒气,从角落猛地窜出,如同一堵墙般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村霸张铁柱! 他显然灌多了黄汤,满脸横肉泛着油光,一双三角眼赤红,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板牙,淫邪的目光死死黏在阮瑶身上,嘿嘿笑道:“小寡妇,这是要往哪儿去啊?一个人守空房,寂寞难耐了吧?今晚让哥哥来陪陪你……” 阮瑶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我喊人了!” “喊啊!你尽管扯开嗓子喊!”张铁柱喷着酒气,一步步逼近,目光贪婪地扫过她因惊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脯,“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来管老子的闲事?赵老二没福消受你这等尤物,死了正好,便宜了哥哥我……” 说着,一只粗黑肮脏的手便朝着阮瑶白皙细腻的脸蛋摸了过来! 阮瑶惊叫一声,抬手用力打开他的臭手,转身就想往亮堂的地方跑! 可张铁柱人高马大,动作更快,一把就死死攥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巨大的力道捏得她骨头生疼,用力便往自己散发着汗臭和酒气的怀里拽!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阮瑶拼命挣扎,前世被这畜生强行侮辱的恐怖记忆如同噩梦般袭来,吓得她魂飞魄散,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开她!” 第3章 第一次庇护 一个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低沉声音,如同骤然出鞘的锋刃,骤然划破了后院暧昧紧张的空气。 张铁柱的动作猛地一僵,满脸不耐烦地扭头骂道:“哪个□□没拴紧蹦出来的……呃……” 当他看清来人时,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继而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般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周野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几步开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冷得骇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张铁柱那只紧抓着阮瑶胳膊的脏手。 张铁柱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上周野这种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过血的人,他从骨子里感到发怵,眼看周野一副管定这事得驾驶,他只能悻悻地松开手,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嘟囔道:“周、周野……少管闲事!老子……老子跟她闹着玩呢!” 周野根本懒得与他废话,目光转向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阮瑶。 阮瑶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眼泪流得更凶,急急地躲到周野宽阔坚实的背后,一双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他衬衣的衣角,如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般,她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泣不成声:“周、周大哥……救救我……他、他欺负人……” 她的声音娇软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后怕,抓着他衣角的手冰凉如玉,抖得不成样子。 周野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女子传来的、那种几乎要崩溃的恐惧与脆弱,他眉头蹙得更紧,看向张铁柱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戾气:“滚。”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命令意味,仿佛只要张铁柱不从,周野下一刻便会不客气地重拳出手。 张铁柱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终究没敢再造次,恶狠狠地瞪了阮瑶一眼,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后院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晚风和阮瑶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 她依旧紧紧抓着周野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哭得肩膀一耸一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周伟身体略显僵硬,他习惯了一个人,尤其不习惯与女性,尤其是如此年轻的女性靠得这般近,他能隐约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他微微动了一下,想让她松开手。 阮瑶却像是受惊过度,反而抓得更紧,抬起那张哭得惨淡的小脸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破碎得厉害:“周、周大哥……谢谢你……我、我刚才真的好怕……” 月光与远处灵堂透出的烛光交织,柔和地洒在她脸上,泪痕交错,显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剔透,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杏眼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依赖,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心尖发颤。 周野到了嘴边的冷硬话语,在触及她这般的目光时,竟莫名地滞涩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依旧生硬,却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没事了,以后……尽量避着那种人。”说完,他手上用了些巧劲,不算温柔但却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 周野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滑腻的皮肤,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顿。 阮瑶顺势松开了手,低下头,低声不断地抽噎着:“……嗯,我,我知道了……谢谢周大哥……” 周野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迈开长腿,很快便消失在庭院深深的夜色阴影之中。 直到那冷硬挺拔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阮瑶才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她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方才那副惊惶无助的可怜表情如同潮水般全数褪去,眼底恢复了一片冷静清明,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计划得逞的微光。 过程虽险,但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她记得前世张铁柱第一次纠缠自己便是在这后院里,她一直留心着周野的动向,直到看到他在后院旁边,她才大着胆走去后院,果不其然,张铁柱意图不轨,正直的周野出手,英雄救美。 阮瑶自觉已成功地在周野这块冷硬的石头上,留下了一道极弱的、需要庇护的痕迹,并且,与他有了第一次实质性的带有“恩情”的交集。 她瞥向张铁柱消失的方向,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恨意与厌恶。 等着吧,这些曾在上辈子欺辱过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她绝不会放过。 还有那个藏在暗处、向她递出毒碗的真凶……无论她/他是谁,她一定会将其揪出来,让她/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重新垂下眼睑,摆出那副柔顺怯懦的模样,慢慢地、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夜色渐浓,灵堂的烛火还在风中摇曳,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 赵建国的丧事办得匆忙,像一场压抑的闹剧。丧礼一过,小叔子赵建军便返回了下放地,偌大的赵家院,只剩下赵婆子、赵卫国夫妇,以及阮瑶。 赵建国的死抽走了赵婆子大半的精气神,她一夜之间佝偻了十岁,而那无处宣泄的怨毒,便加倍倾泻在阮瑶身上。 “扫把星!克死我儿还想白吃白喝当奶奶供着?!”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赵婆子便将一把沉甸甸的沾着泥污的锄头重重掼到阮瑶脚边,溅了阮瑶半身的土星子:“队里分给咱家的工,以后都归你!干不完,灶房那口猪食都没你的份!” 那是壮劳力都需咬牙才能完成的重活,阮瑶的心微微一沉,知道赵婆子这是明目张胆地磋磨自己,但此刻,她羽翼未丰,毫无反抗的资本。 “是,妈。”她低声应道,费力地拿起那把她几乎握不住的锄头,粗糙的木柄立刻磨疼了她细嫩的手心,她咬牙忍住,一声不吭。 李春花磕着瓜子,倚在门框上冷眼瞧着,凉飕飕地添油加醋:“妈,可得把眼睛擦亮了盯紧些,别让某些丧门星把晦气带到地里,坏了咱赵家地的收成,那才真是罪过!”她眼神里的讥诮和恶毒,毫不掩饰。 阮瑶垂着眼睑,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恨意,这几日,李春花的嫉妒几乎可以说是写在脸上,对阮瑶是动辄打骂,那恶毒的眼神巴不得她立刻消失,前世赵卫国贪图阮瑶的美色,总是借机动手动脚,李春花醋海生波,她有充足的动机给自己准备那碗毒粥。 但……阮瑶想起她死前听到的模糊冷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是李春花下的毒,她总觉得,似乎还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嫉妒不至于让一个人狠下杀手,再说了,阮瑶也不是黑白不分的人,她需要真凭实据,更谨慎地观察,确定好仇人才实施复仇,该报的仇不会少,但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地乱害人。 阮瑶扛着那柄沉甸甸的大锄头,跟着村里的妇女们下地,她走在最末尾,一路上,前头对她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从未停歇。 “看,就是她,赵老二新娶的媳妇,过门就克死了男人。” “长那么一副祸水样,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 “可怜哦,赵婆子和大儿媳可不是好相与的,这女娃往后有得罪受…” 阮瑶只当未闻,低着头,默默走着,阳光灼热,很快便晒得她细嫩的皮肤发红。 地里的活计繁重累人,除草、刨地,她拼尽全力,依旧很快被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血水混着汗水,黏腻疼痛,腰背像是要折断般酸疼,周围妇人有的投来同情目光,也有的带着幸灾乐祸的漠然。 休息时,她独自寻了处田埂阴凉坐下,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心,心底一片冰凉的倔强,这样下去不行,她会像前世一样,被这些沉重的活计和刻意的刁难活活拖垮、磨死。 必须破局,保存自己。 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远处的田埂,周野正在那里帮村民修理一架损坏的耧车,他只穿了件汗褂,小麦色的脊背上汗水涔涔,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几个一同干活的姑娘媳妇,眼神总忍不住往他身上瞟,脸颊绯红。 阮瑶心念微动。 这时,记分员王磊晃悠了过来,他是公社的小干事,手里有点小权,出了名的好色,他早就注意到了阮瑶,这会儿搓着手凑近,眼神在她被汗水濡湿、更显身段的衣衫上黏腻地打转:“哎呀呀,阮瑶同志,这活哪是你这娇滴滴的人儿干的?瞧这小手磨的……要不要我跟赵婶说说情,给你换个轻省点的工分?” 阮瑶心里泛起一阵恶心,面上却适时地抬起脸,露出感激又怯生生的表情,眼波流转间带着无助:“真、真的可以吗?王干部……您真是好心人……可是娘她那边,恐怕……” “哎~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王磊被她这楚楚动人的眼波一扫,身上的骨头都觉轻了几两,他把胸脯拍得山响,走近两步,趁机就想摸她的手。 阮瑶作势要起身却无力,自然地侧身避开那咸猪手,继续软声道:“那……那就太谢谢王干部了……您的大恩,我真不知怎么报答……” 她给他戴着高帽,距离恰好地吊着他的胃口。 王磊被“大恩”二字捧得飘飘然,又见她娇怯水灵的模样,心痒难耐,觉得这漂亮寡妇虽然年纪小,但还算上道,他嘿嘿笑着又保证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晃走。 阮瑶看着他油腻猥琐的背影,眼底一片冰冷,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心怀鬼胎,全都不是什么好人,但眼下,他们都可能成为她撬动这死局的踏板,暂时不能撕破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一次庇护 第4章 果腹 下午收工,阮瑶累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在松软的棉花上。未出嫁前,她在娘家也要下地劳作,可那时有父母弟弟一同分担,活计也显得没那么难熬。 哪像现在,从早到晚,她一人独自承受着高强度的劳作,每一分力气都被榨得干干净净。 阮瑶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回到赵家,迎接她的只有冷锅冷灶,灶膛里连半点火星子都无,锅碗瓢盆冰冷地搁置着,显然没有人为她留一口饭。 她默默走去厨房,想找点吃的,翻遍了碗柜,只找到半个硬得能硌掉牙的杂面馒头。 阮瑶拿起那半个馒头,就着水缸里舀来的凉水,慢慢地、艰难地啃着,凉水冷透了胃,心底那簇仇恨的火却烧得愈发炽烈。 李春花扭着腰进来,看到她那副狼狈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哟,扫把星还知道饿啊?干活的时候磨洋工,吃饭倒比谁都积极!”说着,故意从碗柜深处拿出半个白面馒头,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优越。 阮瑶捏紧了手里的窝头,低下头,强忍下翻涌的怒气,前世,李春花就常这样故意羞辱她、刺激她,嫌疑又增一分。 但……她心底那份怪异感再次浮现,李春花嚣张恶毒,但有时行事却略显蠢笨直接,阮瑶更相信李春花哪天恨极了自己,会冲过来揪住自己开打,那碗毒粥,如此隐晦狠辣的手段,好像不太符合她的性子。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更接近这些有嫌疑毒杀自己的人。 夜深人静,阮瑶躺在西厢房冰冷的硬板床上,浑身酸痛,却毫无睡意,她悄悄起身,想去灶房找点热水喝,暖暖冰冷的身子。 经过堂屋窗外时,阮瑶忽听得里面传来压得极低却异常激烈的争吵声,是赵卫国和李春花。 “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白天那眼神!盯着那扫把星,魂都快没了!嫌不够丢人现眼?!”李春花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愤怒和嫉妒。 “你胡扯什么!我是可怜她!再说,老二没了,你还继续欺负二房,难道一点儿都不怕报应吗?再说了,一个寡妇住在家里,总得有人照应着,妈现在身体不好,只能我来安排,不然外人怎么说咱家……”赵卫国的声音烦躁不堪,试图辩解。 “呸!赵卫国!别把人都当傻子!你肚里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那狐媚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老二就是她克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他自然是去找害他的人去,我怕什么报应?!我看那狐媚子还想勾引你,跟你说,门都没有!逼急了我……”李春花的声音陡然压低,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狠绝。 阮瑶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报应?赵建国不是病死的吗?难道他的死和他们有关? 李春花逼急了会怎样?下毒吗?! 她屏住呼吸,极力想听清后面的话语。 “砰!”房间内有什么东西被摔在了桌上。 “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赵卫国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怒和一丝……慌乱?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你给我离她远点!不然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大家都别过了……”李春花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夹杂着压抑的哭骂和威胁。 阮瑶的心跳如擂鼓。赵建国的死因,李春花的威胁,赵卫国那异常的惊怒和慌乱……他们之间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李春花是在用某种方式威胁赵卫国?这威胁,是否与前世那碗毒粥有关? 疑云重重,线索却愈发扑朔迷离,房间里的俩人已经不再继续说话,阮瑶不敢久留,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心绪难平,赵建国难道是被自家人害死的?连亲兄弟都能下手,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在窥探他们的秘密,那杀她这个外人更不会犹豫。 若说,之前她一直怀疑前世是李春花毒杀自己,她动机最明显,但赵卫国的反应却透着一丝古怪,还有,若真是李春花,她那句“逼急了我”之后,未尽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或许下毒之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或许还牵扯着别的隐情?阮瑶愈发明白自己的对手凶狠残忍,之后调查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她想起前世死前听到的那模糊的冷笑声......努力回想,那声音似乎与李春花平日的声音无异,但总觉得隔了一层,是因为濒死的恍惚? 线索太少,迷雾太浓。 但至少,她确认了李春花极具威胁,且可能掌握着某些关键性的东西。 明天,或许可以从她开始,更细致地试探和观察。 首先,她需要活下去,需要获取哪怕一丝微小的喘息之机,才能有力气去查清真相,那个王磊,或许可以稍加利用,换取一个稍微轻省点的活计,让她能缓过这口气。 还有周野,他虽依旧冷淡,但终究出了手帮助自己,这份微弱的“善缘”,或许也能成为她借力的一点可能。 阮瑶在黑暗中睁着眼,细细盘算着下一步,复仇之路漫长而险峻,她需得如履薄冰,步步为营,那个藏在暗处、心肠歹毒的毒蛇,她发誓,一定会把她/他揪出来! 夜更深了。 大伙儿都在各自房内歇息,赵家祖宅内静悄悄的,阮瑶不知道的是,在她窗外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曾静静伫立了片刻,将堂屋内那场低沉的争吵隐约听入耳中,随后,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疑虑与深思的神色。 周野皱了皱眉,他夜间习惯性巡视周遭,却无意间听到了赵家这场争吵,也瞥见了窗外那个短暂停留的纤细身影。 这个新寡的女子,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无助,周野转身离开,心底却对她投注了比之前更多一分的关注。 天色灰蒙蒙亮,村头那棵老槐树上的大喇叭就开始呜哩哇啦地响,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催促着社员们上工。 阮瑶被刺耳的喇叭声惊醒,她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痛,尤其是那双磨破了皮的手,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窗外逐渐忙碌起来的院落,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她给自己打气,努力活下去,才能报仇。 阮瑶走到院里,赵婆子已经板着脸等在那儿了,扔给她一个灰扑扑的粗布口袋,里面是两个梆硬的粗面馒头:“拿去!干不完分配的任务,看回来怎么收拾你!” “谢谢妈。”阮瑶低眉顺眼地接过,声音细细的。 李春花在一旁喂鸡,斜睨着她,嘴上开始阴阳怪气:“哟,还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吃饭还得人递到手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挣回那点口粮工分,别到时候倒欠队里的!” 阮瑶只当没听见,默默把窝窝头揣进兜里,扛起那把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大锄头,跟着人流往地里走。 地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生产队长拿着个破旧的铁皮喇叭,正在分配任务,看到阮瑶,他皱了皱眉,显然也知道赵家的事,随手一指:“阮瑶,你跟妇女队去西山坳那片豆子地除草!” 西山坳那地方偏,地薄石头多,工分评得也低,是大家都不爱去的苦差事。 阮瑶心里明白,这恐怕也有赵婆子或者李春花提前“打招呼”的功劳,她没吱声,点了点头。 一连三天,阮瑶在西山坳除草,忍受烈日暴晒。赵婆子因她赚的工分少,晚上总不给她留饭。 第三天豆子地杂草除得差不多,妇女队长让大家提早收工,阮瑶饿得不行,只觉手脚都在发抖,她收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后山去找野菜,她找到前世偶然发现的那个偏僻山洞,里面果然长满了野菜野果。 阮瑶饥肠辘辘,现下也不管好不好吃,她连吃五六个野果,又嚼了几颗野菜,才止住肚子的咕咕叫,末了,她摘了些野菜野果藏进随身的布袋,才下山往家赶。 她走到山脚的河边,远远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正趴在水边,用手捧着浑浊的河水猛喝,她认得是邻居家的童养媳苗苗,女孩儿平时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重活,经常被邻居那家人打骂,明明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却只得正常女孩**岁的模样。 阮瑶想起前世,苗苗就在她嫁到赵家村的第一个冬天,也就是今年的冬天,因为偷吃了一块红薯被活活打死,尸体扔在了后山,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戚涌上阮瑶的心头。 “苗苗,别喝生水,肚子会疼的。”阮瑶走过去,轻声说道。 苗苗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惶恐地看着阮瑶,嗫嚅道:“你……是谁?” 阮瑶知道此时苗苗还不认识自己,便半蹲下来,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上星期嫁到赵家的儿媳,叫阮瑶,你可以叫我瑶瑶姐。” 第5章 看病 苗苗见眼前的大姐姐对自己微笑,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瑶瑶姐,我喝水是因为两天没吃饭了,实在是饿得受不了。” 阮瑶看着她凹陷的眼眶和青紫的嘴角,心里一酸,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跟我来,我这里有吃的。” 她带着苗苗,避开人烟,把袋子里的野菜和野果拿出来,苗苗怯怯地看着她:“我真的可以吃吗?” 阮瑶点点头:“快些吃吧,待会天就该黑了,我们得赶回村子里。” 苗苗道了谢,拿起野果野菜狼吞虎咽起来,几乎把东西吃完,才不好意思地停下来:“对不起,瑶瑶姐,我把你的口粮给吃完了。” 阮瑶摸了摸她的发顶:“没事,过几天我带你去有摘野菜野果,以后饿了别喝脏水,去摘野果吃。” 苗苗黯淡的大眼睛燃起了光亮:“谢谢你,瑶瑶姐。” **** 第二天,生产队长惯例分配工作,阮瑶又被分到工分少且难做的山地除草,她看着自己红肿破皮的手掌,暗自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记分员王磊晃悠了过来,凑到生产队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眼神还往阮瑶这边瞟了瞟。 生产队长脸上露出点为难,又看了阮瑶那细胳膊细腿和磨破的手,最终挥挥手:“算了算了,阮瑶刚来不久,在西山坳除草时差点把苗除了,你去场院那边,跟着老会计整理粮种吧,轻省点,工分照妇女基本分算。” 场院整理粮种,虽然枯燥,但好歹是在阴凉处,不用日头暴晒,算是个相对轻省的活儿。 周围几个妇女投来诧异和羡慕的目光,阮瑶心里明镜似的,这是王磊前些天那点“歪心思”起作用了,她立刻看向王磊,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怯意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王磊接收到她感恩的目光,顿时觉得浑身舒坦,得意地挺了挺胸脯。 一整天,阮瑶坐在场院的仓库屋檐下,跟着头发花白的老会计一起,把不同品种的粮种分门别类,挑拣出石子坏粒。 活儿不重,但需要耐心,阮瑶做得仔细,手脚勤快,话也不多,老会计倒是对她挺满意。 中间休息时,王磊还特意溜达过来“视察”了一圈,当着老会计的面,对阮瑶的工作“表扬”了几句,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阮瑶只是低着头,小声说:“谢谢王干部关心,我会好好干的。”既没过分热情,也没彻底拒绝,吊着他那点心思。 下工哨响时,阮瑶在老会计的记分本上,按了个红手印,挣到了今天的口粮,正常水平的口粮。 回去的路上,阮瑶感觉脚步都轻快了些,虽然前途依旧艰难,但总算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快走到赵家院门时,恰好看到周野也从另一条路上回来,肩上也扛着农具,他目光扫过阮瑶,在她那双包裹着破布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先一步进了院子。 阮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盘算,王磊这种人,可用但不可靠,更不能深交,周野……才是更值得争取的盟友,虽然难度更大,可惜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接近他。 刚进院子,阮瑶就听见李春花尖刻的声音:“哟,场院的活儿就是舒坦啊,这么早就回来了?挣了几个工分啊?别不够换你那口粮的!” 阮瑶没理她,径直走到赵婆子面前,低声汇报:“妈,今天挣了六个工分。”这是妇女的基本工分。 赵婆子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李春花却不依不饶:“坐着就有六个工分?怕是有人看在你那张脸面上多给的吧?” 阮瑶猛地抬头,看向李春花,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委屈:“大嫂,你这是什么话?工分是老会计记的,王干部也只是按规矩办事,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她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子里外的人听见,立刻有邻居探头探脑。 李春花被噎了一下,她没想到阮瑶敢顶嘴,还扯上了王磊和老会计,顿时有点心虚,嘴上却更凶:“我污你清白?你自个儿什么名声不知道?克夫的扫把星!” “够了!”堂屋内传来大伯赵卫国一声低吼,“吵吵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吃饭!”李春花这才悻悻闭嘴,狠狠瞪了阮瑶一眼。 阮瑶低下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很好,李春花,你越是暴躁,破绽就越多。 晚饭依旧是稀粥咸菜,阮瑶赚的工分够,领了一碗稀粥,她默默吃完,主动收拾了碗筷,然后借口手疼,早早回了西厢房。她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在这个年代,更好地活下去,并找出那个凶手。 阮瑶手上的伤口因为白天的劳作,破皮的地方开始红肿发炎,疼得愈发厉害。 她知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小伤口也可能惹出大麻烦,上辈子她因腿打折,加上沉重劳作的新伤旧患,身体每况愈下,失去反抗能力。 健康身体是逆天改命的本钱,这辈子必须想尽办法维护。 第二天早上,阮瑶壮着胆子跟赵婆子小声说:“娘,我手疼得厉害,想去卫生所看看,拿点红药水。”赵婆子本想骂她娇气,阮瑶把手掌摊开给她看,赵婆子瞥见她那双手确实惨不忍睹,又怕她真病倒了没人干活,反而更亏,只好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事儿多!记着早点回来喂猪!” 阮瑶应了一声,揣上赵婆子不情不愿给的几分钱,出了门。 村卫生所就在大队部旁边,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今天卫生所里人不多,只有一个老太太在输液,穿着白大褂的徐医生正坐在桌后看一本泛黄的《赤脚医生手册》。 看到阮瑶进来,徐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才公事公办地问:“怎么了?” “徐医生,我手…干活磨破了,有点发炎。”阮瑶伸出手,声音轻柔。 徐医生示意她坐下,拉过她的手检查,他的手指微凉,动作看似专业,却有意无意地在她细腻的手腕内侧多停留了片刻。 “嗯,有点感染,问题不大,清洗一下,涂点红药水,过几天就好了。” 徐医生说着,起身去拿药瓶和棉签。 清洗伤口时,徐医生的动作放得格外轻缓,一边擦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你是……赵家新娶的媳妇吧?唉,真是可惜,年纪轻轻丈夫就不在,以后日子可难了。” 阮瑶低下头,眼圈微红,嗯了一声,没多说。 徐医生叹口气,语气更加温和:“女人家,尤其是现在这情况,更得注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来找我。”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跟赵家也算熟,能帮衬的,会尽量帮衬你的。”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含蓄同情,以及一丝隐藏得更深的探究和兴趣。 阮瑶心里门儿清,这徐医生恐怕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心人,她适时地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谢谢徐医生,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两个字,她咬得微微重了些,徐医生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涂好药水,他又特意给阮瑶包了两圈干净的纱布,嘱咐道:“这两天尽量别沾水,工分的事…也别太拼命,身体要紧。” 阮瑶再次道谢,要付了钱的时候,徐医生只说不用,推辞几番,她道了谢起身离开。 走出卫生所,刚好撞见一个穿着绿色邮递员制服、推着自行车的年轻小伙进来,小伙看到阮瑶,明显愣了一下,脸唰地就红了,赶紧低下头让开路。 阮瑶侧身出去,听到里面徐医生在和邮递员打招呼:“小刘,来送报纸?” “哎,徐医生,有你们卫生所一份《红旗》杂志……” 阮瑶心里微微一动,邮递员……消息最是灵通,今后若有机会,可以结识一下他,了解一下附近的消息。 她没立刻回家,而是在回去的路上,绕到了大队部旁边的代销点,手里那几分钱,她想看看能不能买点针线,身上的衣服在干活时破了,总得自己缝补。 代销点很小,东西也少得可怜,阮瑶正在看那寥寥几种颜色的线轴,门口光线一暗,又进来一个人。 她侧头看了看,竟是张铁柱!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阮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那种令人不适的笑容,堵在门口,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荡:“呦,小寡妇,也来买东西?钱够不够?不够柱哥我给你掏点?”他说着,竟真的从脏兮兮的裤兜里掏出几张毛票,在她面前晃了晃。 代销点的售货员是个大爷,见状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阮瑶心里一阵反胃恶心,脸上露出惊慌害怕的样子,往后缩了缩,连连摇头:“不,不用了,我买好了。” 说完,她随手抓起最便宜的线轴,付了钱,低头想从张铁柱身边挤过去,对方却故意堵着门,嘿嘿笑道:“别急着走啊,跟哥说说话……” 第6章 偷窃 供销社里光线昏暗,只有阮瑶、张铁柱和柜台后假装算账的大爷。 看着张铁柱越凑越近的油腻脸庞,阮瑶脸色发白,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她时,门外传来洪亮的嗓音:“铁柱,堵门口干啥?买不买?不买让让!我婆娘等着打酱油!” 一个身形高大壮硕的汉子站在门外,正是村里的王大力。 张铁柱悻悻地让开半边身子,阮瑶立刻趁机窜了出去,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直到跑出老远,她的心还在砰砰直跳,这张铁柱,就是个定时炸弹!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回到赵家,李春花和赵卫国都在。李春花眼神尖利地扫过她手中的线轴,阮瑶心里已经准备好应对她的刁难,谁知李春花竟破天荒地没有作声。 阮瑶又悄悄瞥了眼赵卫国,发现他看她的眼神比以往复杂许多,带着探究,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因为昨天她顶撞了李春花?还是他听说了什么? 晚上的饭桌上,赵卫国突然开口对赵婆子说:“娘,阮瑶手伤了,场院的活儿也不是长久之计,过两天队里要组织人手去修水渠,任务重,工分也高,我看……让她去炊事班帮帮忙吧,也能给家里多挣点工分。” 修水渠的炊事班,虽然也累,但比起挑土抬石,确实轻省很多,而且工分不低。 赵婆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大儿子会替阮瑶说话。李春花更是瞬间变了脸色,筷子重重一放。 阮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赵卫国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另有打算?自己手上有伤,继续去地里干活肯定不能很快痊愈,说不定还会恶化,如果真能去炊事班,确实是一桩好事。 她连忙低下头,小声说:“谢谢大哥……可我,我怕自己笨手笨脚做不好。” “没什么做不好的,洗菜烧火而已,就这么定了,我安排一下。”赵卫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味道,李春花气得胸口起伏,却不敢当面反驳丈夫,只能狠狠剜了阮瑶一眼。 作为村里的干部,赵卫国安给她排这个工作自然不难,但阮瑶心里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关照”绝不简单,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可眼下她别无选择,先养好手伤才是要紧。 修水渠是大队的重要任务,几乎抽调了各生产队的壮劳力,工地设在离村子几里外的河滩上,红旗招展,喇叭里整天放着革命歌曲,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阮瑶如赵卫国所说,被分到了炊事班,活儿确实比下地轻松不少,主要是洗菜、切菜、烧火、帮忙分发饭菜,但一天下来,也是腰酸背痛,烟熏火燎。 炊事班的班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婶子,姓王,为人还算公道,看阮瑶手脚麻利,也不偷奸耍滑,倒也没像其他人那样别有用心地为难她。 工地上人多眼杂,阮瑶尽量降低存在感,埋头干活,但她那副相貌,就算穿着最破旧的衣服,脸上沾着煤灰,也依然是人群里最扎眼的存在,不少年轻后生吃饭时,都忍不住偷偷往她这边瞄。 赵卫国作为大队干部,时不时会来工地巡视,每次来,总会“不经意”地走到炊事班这边,跟王班长询问几句伙食情况,目光却总会扫过阮瑶。阮瑶每次都假装没看见,或者低着头匆匆走开。 李春花也来过一次,是来给赵卫国送东西的,看到阮瑶在炊事班,虽然忙得团团转,但似乎并没吃太多苦头,炊事班伙食尚可,阮瑶的脸色反而比在家里时好了一点,容貌愈发得水灵。 李春花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阴阳怪气地跟王班长说:“王婶,可得把我们这娇贵的弟妹照顾好了,她身子弱,可经不起累!” 好在王婶是个门儿清的人,阮瑶为人踏实,她全看在眼里,所以也没有接李春花的话,只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阮瑶心里冷笑,越发肯定赵卫国突然把她安排到炊事班,没安好心,或许是想让她离他更近方便占便宜?或许是想用这点“小恩惠”麻痹她? 中午开饭的时候,是最忙乱的,大家拿着铝制饭盒排队打饭,阮瑶负责给大家舀菜。 轮到张铁柱时,他咧着嘴,把饭盒递过来,眼神黏腻地在阮瑶拿着勺子的手上打转:“多来点肉片子,小寡妇,哥晚上有力气好想你,让你也松快舒服……”周围几个跟他混在一起的二流子发出哄堂大笑。 阮瑶恶心坏了,手一抖,一勺菜差点扣在饭盒外面,她强忍着恶心,快速给他舀了一勺,只想让他赶紧走开。 张铁柱却得寸进尺,压低声音:“晚上收工,哥在小树林等你,到时候好好疼你……”说着,还想伸手来摸她的手。 阮瑶猛地缩回手,气得脸色煞白。 “后面的快点!磨蹭啥呢!”前面传来王婶的吆喝,张铁柱这才嘿嘿笑着走了。 阮瑶心有余悸,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这张铁柱越来越放肆,必须想办法!硬碰硬肯定吃亏,得借力才行,借谁的力好呢? 收工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擦黑,阮瑶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人群最后面,她看到周野走在前面不远处的田埂上,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冷硬。 她深吸一口气,快走几步,假装崴了一下脚,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哎呦……” 前面的周野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她,暮色中,他的眼神看不太清,但能感觉到那股冷冽的审视。 阮瑶蹲下身揉着脚踝,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周,周大哥,我……我有点怕,张铁柱他说收工的时候在路上蹲我,你能不能帮帮……”她没把话说完,但那种无助和害怕已经表达得淋漓尽致。 周野沉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她几秒钟,晚风吹过,带来田野作物清香的气息。 就在阮瑶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冷漠离开时,他却开口了,声音依旧低沉没什么温度:“跟着我走。”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却明显放慢了许多。 阮瑶心里一喜,连忙忍着“脚痛”,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有周野在前面走着,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隔离开来。一路无言,直到快到赵家门口,周野才加快脚步,率先进了院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阮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虽然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但至少,并非完全铁石心肠。 然而,她刚走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 赵婆子、赵卫国、李春花都沉着脸站在堂屋门口,赵婆子手里,正拿着她昨天买回来的那个线轴。 “说!这钱是哪儿来的?!”赵婆子劈头盖脸就把线轴砸向她,声音尖厉:“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我就说怎么这几天总觉得钱不对数!好你个丧门星!不仅克夫,还是个贼骨头!”线轴砸在阮瑶身上,又滚落在地,沾满了尘土。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有赵婆子粗重的喘息声,李春花站在婆婆身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一脸终于抓到了她把柄的得意,赵卫国皱着眉,目光在阮瑶和那线轴之间来回扫视,眼神复杂难辨。 阮瑶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这是李春花设下的局!她昨天买线轴时,李春花肯定看见了,她之所以当时没有发难,是为着今天污蔑她偷钱! “娘,我没有!”阮瑶抬起头,眼圈瞬间就红了,不是装的,是气的,也是急的:“这钱是我昨天去卫生所,徐医生找零的几分钱,我……我瞧着衣服破了,就想买点线缝补,我真没偷家里的钱!”阮瑶不敢说徐医生没收钱,省得把他也拖下水。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目光急切地看向赵卫国,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大哥,我真的没有偷钱,您可以问徐医生,问代销点的大爷。” “问什么问?!”赵婆子根本不信,或者说她不愿意信,她需要一个发泄怨气的出口:“我统共才给你几分钱,你找徐医生拿药之后,找零能找几分钱?代销点的人还能记得你买没买东西?我看你就是嘴硬!不老实的贱骨头!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赵婆子竟真的四下寻找趁手的东西,眼看就要抄起旁边的扫帚。李春花在一旁煽风点火:“娘,跟这种贼骨头有什么好说的!就该狠狠打!打完送去大队部批斗!” 阮瑶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不是怕打,是怕一旦被坐实了偷窃的名声,在这个年代,她就真的完了!比“克夫”更可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低沉冷硬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 “那钱,是我给的。” 这突如其来的有力话语,所有人都是一愣,猛地转头看向院门。 第7章 落单 周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肩上还扛着农具,像是刚下工回来,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子里的众人,最后落在赵婆子身上,重复了一遍:“昨天在场院,看她手破了,买不起药膏,我给了她五分钱,买完药剩的。” 院子里一片死寂。 赵婆子举着扫帚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怒凝固了,转而变成错愕和难以置信。李春花更是张大了嘴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变得惊疑不定。 赵卫国则是眉头紧锁,看着周野,又看看阮瑶,眼神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阮瑶自己也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周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撒了这样一个谎来帮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路上那一点“同行”之谊? 正在众人沉默不语时,邻居家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苗苗,她怯生生地开口:“我昨天在场院收谷子,看到了,是周大哥给这个姐姐钱。” 赵卫国最先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那我替弟媳谢过周哥。” 周野的话,他本就趋于相信,毕竟也没理由不信,周野这人虽然独来独往,但从不说瞎话,而且他一个退伍兵,津贴高,偶尔发发善心,给人点小钱,也说得过去。 加上众人的潜意识里,小孩都不会撒谎,苗苗也一向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如今她站出来作证,周野给钱阮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周野看了苗苗一眼,不再多言,仿佛只是过来陈述一个事实,他扛着农具,径直穿过院子,朝自己那间小屋走去,经过阮瑶身边时,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周野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后,院子里的气氛却依旧凝固。 赵婆子讪讪地放下了扫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李春花更是憋得满脸通红,她精心设计的局,就这么被周野轻飘飘一句话给破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质疑周野,只能狠狠瞪着阮瑶,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赵卫国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行了娘,一场误会,周野都这么说了,肯定没错,以后家里钱物看紧点就是了。”他这话,算是给赵婆子找了个台阶下。 赵婆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扭身进了堂屋。李春花狠狠剜了阮瑶一眼,也气呼呼地跟了进去。 院子里只剩下阮瑶和赵卫国。 阮瑶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险和周野出手带来的震惊中,身体微微发抖,赵卫国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惊魂未定的模样,眼神深了深,语气放缓了些:“以后需要什么,跟大哥我说,别,别总麻烦外人。”他特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 阮瑶低下头,小声应道:“嗯,我知道了,谢谢大哥。”赵卫国看了她两眼,没再说什么,也转身进了屋。 阮瑶慢慢蹲下身,捡起那个沾满灰尘的线轴,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李春花!你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害我!几乎是逮到机会就不松嘴。而周野……他再一次帮了她,虽然方式冷硬,却实实在在解了她的围,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更让阮瑶比较惊喜的是邻居家的苗苗,自己上次不过给了她一些野果,没想到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竟然如此勇敢地站出来帮自己,让阮瑶心里暖暖的,前世她一个朋友都没有,看来苗苗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孩子可以深交,多个朋友,也方便互相照应 被诬陷偷窃的危机暂时解除,但阮瑶知道,她和李春花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往后的日子,必须更加小心。 修水渠的工程还在继续,经过偷钱风波,阮瑶在炊事班更加沉默寡言,只管埋头干活。 李春花安分了两天,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却丝毫未减,阮瑶能感觉到,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蹿出来咬人。 张铁柱还是时不时来骚扰,言语更加下流放肆,阮瑶每次都尽量躲着他,或者寻求班长王婶或其他心善的妇女庇护,让他不敢太过分,但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让她身心俱疲。 她越来越迫切地感到,需要一个更强有力的庇护,赵卫国的心思暧昧难测,王磊之流靠不住,周野虽然两次出手,但态度始终冷淡疏离。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炊事班需要人去河边清洗明天要用的萝卜,王婶看了看,指派了阮瑶和另一个叫秋英的姑娘一起去。 河滩离工地有点距离,需要下一段小坡,秋英比她小两岁,是个活泼的姑娘,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阮瑶心里装着事,只是偶尔应和她两句。 快到河边时,秋英突然捂着肚子:“哎呦,瑶瑶姐,我肚子有点疼,得去旁边解个手,你等我一下啊!很快回来。”说着就急匆匆跑进了旁边的芦苇丛。 阮瑶无奈,只好自己先端着盆走到河边,河水清澈,缓缓流淌,她蹲下身,刚把萝卜倒进水里,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一声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嘿嘿笑声。 阮瑶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果然是张铁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了过来,正搓着手,一脸□□地从坡上走下来,眼里冒着饿狼般的光。 “小寡妇,真是巧啊,一个人在这儿洗菜?多累啊,让哥哥帮你洗洗?”他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逼近。 阮瑶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你,你别过来!秋英马上就回来了!” “那个黄毛丫头?早拉着肚子跑远了吧?”张铁柱狞笑着,几步就窜到了河边,一把抓住阮瑶的手腕:“这儿没人,正好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放开我!救命!”阮瑶拼命挣扎,心里充满了绝望,河边空旷,喊救命恐怕也难有人听见! 张铁柱拽着她,往旁边草地里拖拽,阮瑶哪里拗得过他,被他拖倒,半人高的草瞬间将她的身影淹没。 张铁柱把她掼倒在茂密的草丛里,恶狼般扑了上来,嘴巴往她脸上凑过来,嘴里急急地吼道:“快让哥亲亲,哥这段时间想你想得要发疯,晓得嘛?”他手上胡乱地拉扯着阮瑶地衣襟,单薄的褂子哪里经得住他的拉拽,一下子崩开了大半,白玉般的肩膀便跳进了张铁柱的视野中,让他兽性更烈。 阮瑶一边推开张铁柱乱摸的手,一边别过脸避开他恶心的嘴脸,心中正焦急无措,一块土疙瘩突然从坡上飞下来,“啪”一下,精准地砸在张铁柱的后脑勺上! “哎呦!”张铁柱吃痛,猛地松开了阮瑶,支起身子,恼怒地回头:“哪个王八羔子敢砸老子?!” 坡上,周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还掂着另一块土疙瘩,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冷得像冰锥,直直地盯着张铁柱。 “滚。”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字眼,却带着比上次更浓的戾气。 张铁柱看到是周野,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到嘴的鸭子飞了,他实在不甘心,梗着脖子道:“周野!你他妈少多管闲事!老子跟这小寡妇玩玩怎么了?!” 周野没说话,只是迈开腿,一步一步从坡上走下来,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高大挺直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张铁柱看着他逼近,尤其是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心底的恐惧终于压过了**,他色厉内荏地骂道:“操!算你狠!次次都让你坏事,你给老子等着!”说完,竟不敢再多停留,狼狈地转身跑了。 阮瑶惊魂未定,身体还在发抖,一时间竟爬不起来,周野转过脸不看她:“快收拾好。”阮瑶低头看,原来自己的褂子正敞开着,无限春光就这么明晃晃地袒露在阳光下,白花花得刺目。 阮瑶连忙把衣衫扣好,穿过杂草,慢慢走到土坡上,她看着走向她的周野,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周,周大哥……谢谢你又救我一次。” 周野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看她,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萝卜和翻倒的盆子,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几分的警告:“这地方偏,以后少来,有些人一定要远离,很多时候,可能躲也没用,你得想想法子。” 他说完,弯腰帮她把盆子扶正,又捡起几个滚远的萝卜放进盆里,然后直起身,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 阮瑶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刚才的话。“躲也没用的,想想法子……”他是在提醒她,一味躲避张铁柱这样的人,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吗?那他说的想想法子……是什么意思? 这时,秋英才提着裤子从芦苇丛里跑出来,一脸惊慌:“瑶瑶姐,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喊?你没事吧?”阮瑶抹掉眼泪,摇摇头:“没事,不小心滑了一下。” 她心里却如同这河水般,波澜起伏,周野的再次相救,和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 或许,这个男人,并非表面那么冷漠,她需要想办法,让他成为自己真正的“靠山”,但是周野不是一般男人,村里盯着自己的眼睛也很多,她很难接近他,这事能不能成,必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为了避开张铁柱的纠缠,阮瑶尽量走在人群里,不上工的时候都躲在自己房间里,力求一个平安平稳,张铁柱除了打饭时用眼神和猥琐下流的语言骚扰她,一时间倒也没找到欺负她的时机。 第8章 囤粮 水渠工程终于接近尾声,阮瑶在炊事班靠着一手好厨艺和勤快劲儿挣了不少工分,掌心被粗糙灶台磨出的伤口也慢慢结痂好转。 赵婆子虽然还是没个好脸色,耷拉的眼皮底下总藏着几分刻薄,但至少明面上的磋磨少了些。李春花似乎暂时偃旗息鼓,可那双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睛里,闪烁的算计如同暗处吐信的毒蛇,阮瑶看得清清楚楚。 临近秋末,山风裹挟着日渐凛冽的寒意,阮瑶知道,漫长酷烈的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后山那个隐秘山洞里,曾经救命的野菜野果很快会凋谢掉落,这段时间必须抽空过去多摘些,偷偷做成菜干和果肉干,一点点囤积起来,才能熬过那看不到头的寒冬。 于是,她偷偷跟苗苗约好时间,寻了个下午,借口说上山捡柴火,俩人一前一后,避着人眼去了后山。 俩人一起劳动,手脚麻利,很快捡够了两大捆干柴。把干柴藏在熟悉的灌木丛后,阮瑶便带着苗苗绕到后山的山洞。 她有一段时间没来,许是今年秋光眷顾,山洞附近背风向阳,野菜长得格外肥嫩,野果更是挂满枝头,沉甸甸的,可以称得上硕果累累。 苗苗震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哇!瑶瑶姐,这里……这里的东西够我们吃一个冬天了!就是……就是鲜的估计放不了那么久,会坏掉。” 阮瑶点点头,目光扫过这片难得的丰饶,心下稍安:“我们动作快些,把它们都摘下来。别担心,我教你做菜干和果干,处理好了,能存很久。” 苗苗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听到阮瑶要做菜干果干,那点担忧立刻被兴奋取代,响亮地应了声,兴高采烈地干起活来。 俩人手脚不停,将能吃的野菜野果仔细摘下,搬到山洞深处阴凉通风的地方放好,又费力搬来些石头,在洞口垒了道简单的矮墙,防止夜里野兽进来祸害,这才下山背上干柴回家。 此后半个月,只要得空,阮瑶和苗苗便寻机溜上山。阮瑶仔细教苗苗怎么择洗野菜,用偷带出来的锅烧了开水,快速焯烫野菜后,把它们摊开在洗净的席子上风干,又教苗苗把野果切开,去核,同样洗净沥干,铺在阴凉处让秋风带走水分。 秋日天高气爽,干爽的风如同最耐心的帮手,很快将她们的劳动成果抽去水分,凝结成能够久存的菜干和果干。 看着用旧布小心翼翼包起来的收获,俩人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这日天气晴好,她们美滋滋地抓了一小捧果干,跑到河边晒太阳。清澈的河水哗哗流淌,撞击着卵石,像在唱着一首不知疲倦的、关于自由的歌。苗苗出神地望着远处层叠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群山,小声问:“瑶瑶姐,山的外面……还是山吗?是不是走到哪里,都跟我们这儿一样?” 阮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天际那抹灰蓝色的山影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冰冷彻骨的雨夜。破旧的屋子里,母亲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半旧的帕子,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气息微弱地一字一句叮嘱:“瑶儿……识字……明理……往后、往后就算再难,也得想法子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话音落下,攥着她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而窗外,父亲和债主讨价还价的嘈杂声音已经隐隐传来。母亲头七刚过,父亲拿了赵家三十块彩礼钱,就像卖牲口一样,把她塞进花轿,卖到了赵家冲喜。 阮瑶猛地从那段湿冷沉重的回忆里挣脱出来,目光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远山之外。她想起前世在赵家熬日子时,曾偶然得到过几张被用来包杂物的旧报纸和一本破破烂烂的画册。那上面印着高耸入云的楼房、不用马拉就能自己跑的铁皮汽车,还有穿着整齐划一的工装、骑着自行车的女工人,她们的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明亮又笃定的神情。那些模糊却崭新的图像和密密麻麻的铅字,像一扇突然在她漆黑世界里打开的小小天窗,让她惊鸿一瞥,窥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广阔而鲜活的世界。 “山的外面,”阮瑶的声音很轻,被风吹着,却带着十足的笃定和向往:“有比我们这山高出很多很多倍的楼,高得好像能碰到云彩。有能自己跑的铁皮汽车,叫汽车,不用牛马,跑得比风还快。那里的女人,不用一辈子困在灶台和田埂之间,她们能堂堂正正地读书、考试,能进工厂、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能自己决定自己要嫁什么人,过什么样的人生。” 她转回头,看着苗苗因为震惊而睁得溜圆的眼睛,补充道:“那些画儿和字,都是我亲眼见过的。苗苗,那不是骗人的故事,是真真切切,在别处存在着的活法。” “女孩子……也能读书?也能……自己决定?”苗苗黯淡已久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陌生的、近乎灼热的光亮,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砍柴、挑水、喂猪而粗糙开裂、布满茧子的小手,喃喃道:“可是……可是干爹他们都说,我们女人的命,根子就是这样,就是伺候好丈夫,多生养儿子,换一口饭吃……” “那是他们骗你的!骗我们所有人的!”阮瑶一把抓住她冰凉粗糙的小手,似乎要透过这肌肤的触碰,将母亲当年在油灯下传递给她的那点星火,连同自己从画报上看到的那点微光,一并传递过去:“你想想,男人的命不是这样,女人的命凭什么就是这样?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我们砍柴、挑水、挣工分,哪一样比他们差了?我们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凭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想头?” 苗苗彻底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被阮瑶紧紧握住的手。这些话像一把沉重而锋利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脑子里那扇从未被打开过、甚至从未意识到其存在的门,门后透进来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心头狂跳。 是啊,她什么重活都能干,力气不比半大小子差,凭什么就只配换一口饭吃,像牲口一样被安排一辈子? 阮瑶松开她的手,折下一根光滑的树枝,在湿润的河滩泥沙上,拂开落叶,写下了一个端端正正、结构分明的“人”字。 “瑶瑶姐!你、你会写字?!” 苗苗猛地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更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法术,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甚至带了一丝惶恐。在她有限而贫瘠的认知里,识字写字那是村里会计、支书那些“文化人”,而且是男人才会的本事,跟她和阮瑶这样的女孩子隔着一条看不见底的天堑。 阮瑶被她这纯然震撼的反应弄得心头一软,泛起细密的酸楚,她将树枝塞进苗苗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里:“嗯,是我娘小时候偷偷教我的。你看,这是一个‘人’字。” 苗苗紧紧攥着那根普通的树枝,像是握着一件绝世珍宝,小手因为激动和莫名的敬畏而微微发抖。阮瑶温暖的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引领着那颤抖的指尖,在河滩上,一笔一划地、郑重地重新书写那个简单的字。 “你看,这是一个‘人’字。一撇一捺,互相支撑,顶天立地,站着活。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首先得活得像个人,不是谁的牲口,更不是谁的附属。”阮瑶耐心地教了两遍,便松开手,看着苗苗自己颤抖着、却异常认真地、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去模仿着那个看似简单却重若千钧的笔画。 “人……”苗苗看着自己手下那个歪歪扭扭却意义非凡的符号,轻轻念出了声,仿佛要将这个字的重量和温度,一起刻进心里,融入骨血。 “对,人。”阮瑶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她又在一旁写下一个小小的“女”字,“这个,是我们,‘女人’。不是扫把星,不是赔钱货,更不是童养媳,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我们的路,不该由别人拿捏着、限定死,得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 阮瑶耐心地教,苗苗贪婪地学,那些简单的笔画,此刻却像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驱散着蒙昧的迷雾。夕阳的余晖洒在潺潺的河面上,泛起粼粼金光,也洒在河滩上两个依偎着的小小身影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要延伸到远山之外。 阮瑶看着苗苗那因为极度专注而微微抿起嘴唇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簇被点燃的、微弱却顽强的火苗,想起自己那位出身大户、知书达理却红颜薄命的母亲,正是母亲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于昏黄摇曳的油灯下,冒着风险偷偷教她认的那些字,读的那些残破诗句,让她即便后来身处绝境,心中也始终亮着一盏不灭的灯,支撑着她不肯彻底弯下脊梁。 阮瑶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字一句,重若千斤:“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借着上天多给的这个机会,爬出这火坑,挣出一条能站着走的路来!一定! 谁说女性必须柔弱?我们的身体里住着风暴。——余秀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囤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