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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作者:月上明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腊八一过,年味便浮了上来。


    云府上下却透着股不寻常的忙乱,隐隐掺着丝诡谲。


    这乱子,起自云潋去前院请安那日。嫡母温氏被他气了一场,竟就此病倒,且病势汹汹,非同小可。


    究其根由,还是云潋的身世惹的祸。他这一露面,温家与云家之间那沉疴旧怨,便如同枯枝逢了火星,噼啪烧旺,凭空添了新仇。


    不出几日,这把火便烧上了朝堂。左相云朔被人一本参到了御前,罪名是窝藏罪奴——当年户部尚书锦晅获罪问斩,妻女没入官籍为奴。其妻自缢,其女锦蓉不知所踪。锦蓉,正是云潋生母。


    温云两家的宿怨,真要细究,怕是要翻到皇帝姥姥的姥姥那辈的太叔公头上去。横竖百年前便已势同水火,虽同列京城世家大族,代代簪缨,却彼此倾轧,从未消停。


    庆熹四年,云家出了位探花郎云清川。彼时皇帝有意调和两家,一道旨意,令探花郎迎娶了安国公的次女温妍。


    谁承想这姻亲一结,非但未能化干戈为玉帛,反似在滚油里泼了瓢冷水,炸得两家嫌隙更深,关系愈发紧绷。


    云府这位少夫人温妍,其胞姐便是当今圣眷优渥的惠贵妃。惠贵妃不仅诞育了皇长子宁昭衍,更在宫中独享恩宠十数载,风头早已盖过了中宫。


    其兄温绥之,官拜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虽品阶略低于左相,然吏部执掌铨选考课,乃六部之首。温尚书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根基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


    两家最近的一笔大恩怨,得追溯到十二年前。


    那年,皇后与惠贵妃先后有孕。惠贵妃圣眷正浓。


    一日,皇城上空忽现五彩祥云,引得京城百姓翘首称奇。钦天监随即奏报,言帝星将临。是夜,天象再生异变,恰逢皇后胎动发作。宫人皆见有星子似坠入宫墙之内。


    皇帝以为皇后将产。谁知皇后疼了一天一夜,龙胎迟迟未落。


    反倒是惠贵妃,恰于当夜诞下了大皇子宁昭衍。


    立时便有朝臣进言,谓此等天象,正应在大皇子身上,乃帝星入世之兆。


    皇后煎熬过一日夜,终也诞下二皇子宁昭宸,其时亦有颗星子坠入,然正值白昼,并无人所见。


    一年后,皇帝欲立储君。


    朝堂之上,早已议论纷起。拥温一派力主立长,言大皇子乃应天象而生;清流一派则坚持立嫡,言中宫所出方为皇储正统。


    彼时云温两家新结姻亲,按说左相云朔本该置身事外,或做个和事佬。


    未料这位左相大人却道:“自古,无论庶民百姓,抑或钟鸣鼎食之家,嫡庶之分,天经地义。承继家业,嫡子居先,贤愚长幼与否,皆在其后。”


    此言一出,不单将温家得罪了个彻底,连龙椅上的皇帝也气得不轻。然云相身为帝师,素为清流领袖,德高望重,皇帝亦不得不权衡再三。最终,二皇子宁昭宸被立为储君。


    ……


    近日,云府少夫人一病,其兄温绥之便籍此大作文章。唆使监察御史顾行简弹劾左相云朔持身不正:其一,纵容其子云清川藏匿罪奴锦蓉,渎职失察;


    其二,罔顾本朝宗法礼制。明知其子生前乃朝廷命官,竟罔顾法纪与罪奴苟合诞子。云相不但不训诫,反在其子死后将逃生子接入府中,肆意妄为,且不向户部报备庶孙户籍……如此徇私枉法,道德败坏,实不堪为百官表率。


    皇帝看了奏疏,头痛不已,偏生后宫最近也甚不安生。


    惠贵妃前些时日还在他耳边唠叨,让他册封长子宁昭衍为瑞王。


    宁昭衍年方十二,皇帝寻思如此早封亲王,恐引党派之争,为太子日后亲政埋下隐患。此事他尚在思虑,眼下云相又出事端。


    翌日早朝后,皇帝召云相去偏殿垂问顾御史弹劾之事,云相跪在殿前不住磕头,只连声道“老臣有罪”,再无旁言。


    皇帝念其上佐天子,下抚万民,素来克己奉公,心虽不愉,终未降罪,只让左相先回去自省。


    云相回府后便称病不出,这一“自省”便是数十日。


    府里这十几日的诡异气氛,云潋也感受到了些。


    首先便是饮食。初入云府静思苑那几日,虽是粗茶淡饭,一日两顿倒是热的。


    这几日却是不同,张嬷嬷送的饭菜有时竟是冷的,有时也不准时。连陈管事也鲜少与他说话,仆人们见了他更是避之不及。


    腊八过后的第二晚,他那个便宜兄长云礼,还闯到他房里把他踹了两脚,说是自己母亲被他这个逃生子气得吐血,警告云潋再敢到前院就要他的命。


    云潋当时缩在墙角也不敢吭声,自那以后,他更加小心谨慎,几乎是胆战心惊地数着过日子。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三,祭灶。


    往年这个时候,云潋住在常州时,他娘亲都会和老仆赵贵一起,提前去市集上采买些便宜鱼肉在家腌上几天,再挂在灶梁上用柴烟慢熏。


    到了小年这天,还会剪窗花做酥饼蒸黍糕,祭灶神;扫洒除尘,悬挂新桃符。


    每到那时候,云潋都欢喜得很,不光能吃上平日吃不到的酥饼和黍糕,还能吃到甜滋滋的胶牙饧。


    可是他娘亲已死……


    今日早上,云潋就吃了一个冷馒头,还是昨晚剩下的。


    似乎没有人在意他在干什么,有没有吃饭。


    张嬷嬷一早就去了前院,所有仆人都在忙碌,打扫除尘,连静思苑那棵老梅树的枯枝都被仔细修剪了一番。


    半上午时,陈管事把所有仆人唤到前院去帮忙,又交代云潋不许乱跑。


    云潋低声应下。他听几个离开的仆人私下议论道,说每到小年,宫中都会派下赏赐。往年都是大太监来派赏,今年来的竟是大殿下和太子殿下。


    云潋抱着膝坐在门槛上,望着院中的老梅树发呆,梅枝上的花苞已绽了几朵,但那花雀儿,这几天却不见踪影。


    小白猫蜷在他腿窝里,暖烘烘的一团。院里没别人,只有风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呜呜作响。


    前院隐约传来车马声、人语声,比平日喧闹许多。


    “阿白,”云潋摸着猫儿光滑的脊背,低声说,“外面在做什么呢?”阿白是他给猫儿起的名字,没别的意思,只因为它通体雪白。猫儿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似在应答。


    中午,张嬷嬷竟破天荒地给他送来午饭。


    她放下食盒,说了句:“今儿是小年,府里有贵客,小公子千万待在屋里,莫要探头探脑,冲撞了贵人可是大罪过。”说完便匆匆走了。


    云潋点头应是,食盒打开,里面有一碟酱牛肉和两个馒头。


    云潋把酱牛肉吃了,给了阿白两块,又掰了小半个馒头捏碎了放在梅树下,其余的馒头他全吃了。


    吃完后他乖乖待在屋里,对着书阁上那些落灰的竹简发呆。


    晌午时分,前院的喧哗声更盛了,丝竹管弦隔着重重院落,隐隐约约地飘过来。


    阿白原本在窗台上晒太阳,忽然耳朵一竖,跳下窗台,喵呜一声,竟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阿白!”云潋心里一急。张嬷嬷的话还在耳边,可阿白是他唯一亲近的活物。他跑到门边,院门竟虚掩着没闩,想是张嬷嬷走得急忘了。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门栓。


    夹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打转。阿白那一点雪白的影子,在前头拐角处一闪,不见了。


    云潋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记得陈管事说过,夹道尽头连着后花园。


    他咬了咬牙,顺着夹道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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