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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各显神通

作者:柳在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曦微露,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江宁府的运河码头。


    与库房内彻夜不息的灯火不同,杨舒明起身颇早,精神焕发,全然不似昨夜宴席上那般醉态。他换了一身低调的靛蓝色细棉布袍,纪云也换了寻常仆役的短打装扮,主仆二人看上去像是来码头探听行情的寻常商户公子与小厮。


    “公子,这边走。”纪云低声道,引着杨舒明绕过码头正门繁忙的货船登记处,拐进了旁边一片更为杂乱、充斥着汗味、鱼腥味和力工吆喝声的区域。这里是码头苦力、船工、以及依附漕运为生的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杨舒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倦怠迷蒙的桃花眼,此刻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他注意到几个穿着统一褐色短褂、腰间系着红色腰带的汉子,正聚在一处粥棚下吃早饭,神态间颇有几分倨傲,周围的力工对他们似乎也带着几分敬畏。


    “那是漕帮的人。”纪云低声解释,“红腰带,是江宁漕帮‘青龙堂’的标记,主要负责码头货物装卸和短途押运。”


    杨舒明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走近那粥棚,寻了个空位坐下,扬声道:“老板,两碗粥,一碟咸菜。”他声音清朗,带着点北方口音,立刻引起了那几个漕帮汉子的注意。


    他浑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粗糙的陶碗喝粥,动作自然,毫无世家子的架子。几口热粥下肚,他像是随意地与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力工搭话:“老哥,这码头活儿好找吗?一天能挣多少?”


    那力工看他穿着虽不华丽,但料子不错,语气也客气:“唉,混口饭吃呗。活儿时多时少,看船期。一天下来,能有几十文钱糊口就不错了。”


    杨舒明叹了口气,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也是不易。我看这运河上千帆竞渡,还以为各位老哥日子能好过些。”


    另一个年轻些的力工忍不住插嘴:“船多顶什么用?好处都让……”他话没说完,就被年长的力工瞪了一眼,悻悻地闭了嘴。


    杨舒明眸光微闪,装作没看见,转而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问那年长力工:“老哥,不瞒您说,我家也是做点小生意,想走走漕运。可我听说……近来这江面上不太平?晚上都有些‘鬼船’乱晃,真的假的?”他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担忧和好奇。


    “鬼船”二字一出,几个漕帮汉子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年长力工脸色微变,连忙摆手:“公子可别乱说!哪有什么鬼船!都是些以讹传讹!”他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忌讳。


    杨舒明却像是更来了兴致,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对方手里,声音压得更低:“老哥,我初来乍到,就怕不懂规矩冲撞了什么。您给指点指点,我也好心里有底。”


    那力工捏着银子,犹豫了一下,飞快地瞟了那几个漕帮汉子一眼,见他们虽然没看这边,但显然竖着耳朵在听,便含糊道:“公子是明白人……有些船,它不走明路,不在白天靠岸,自然有它的道理。咱们这些苦哈哈,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免得惹祸上身。”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尤其是……前两个月,夜里动静特别大,有几次,那船吃水深得很,押船的……啧啧,可不是咱们平时见的那些兵爷。”


    说完,他像是生怕杨舒明再问,赶紧几口喝完粥,抹抹嘴走了。


    杨舒明得到想要的信息,也不再追问,慢条斯理地喝完粥,留下饭钱,带着纪云离开了粥棚。


    “不是平时见的兵爷……”杨舒明沉吟着,“吃水深,说明载货极重。夜里行事,避开耳目。纪云,你说,这‘鬼船’运的,会不会就是那账面上‘不翼而飞’的漕粮?”


    纪云目光一凛:“若真如此,能调动非寻常兵丁押运,背后之人,能量不小。”


    杨舒明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这江宁的水,果然够浑。走,再去别处转转。”


    ---


    与此同时,漕运衙门库房内。


    温序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浓茶喝了一口,苦涩的滋味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面前的书案上,摊开了数十本账册,旁边堆放着她一夜之间写满推算、批注的草纸。


    青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换上一杯新沏的热茶,眼中带着担忧:“小姐,您又是一夜未眠。”


    “无妨。”温序竹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依旧锐利地停留在账册上,“青黛,你来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本账册的某一页,“去岁十月,从湖州府解来的秋粮,入库记录是十五万石。但你看同期江宁仓的支出记录,以及调拨往京师的在途记录,前后核验,有近三万石的差额,对不上。”


    青黛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她虽不通账务,但跟着温序竹久了,也略懂一些:“这三万石,账面上是‘折色银’充抵了?”


    温序竹摇头,手指点向另一处:“折色银的兑换记录在这里,数额是平的。问题在于,这三万石粮食,在入库后的第三次盘库记录中,被标注为‘丙字柒号仓,鼠耗、霉变,折损’。一笔勾销了。”


    “三万石?鼠耗霉变?”青黛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也太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温序竹又翻开另一本账册,是库房管理的杂录,“我查了去岁十月至今的所有仓廪检修、熏蒸记录,‘丙字柒号仓’仅在去年八月有一次常规熏蒸,记录显示仓廪完好,并无严重鼠患或渗漏报告。这三万石粮食,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账面上轻轻抹去了。”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这手法很高明,分散在数十个批次、不同的仓廪名目下,每次数额都不大,若非逐条核对、交叉验证,极难发现。这绝不是一个两个小吏能做到的,必然有一条完整的链条,从入库、仓管、到账房,甚至可能涉及更高层的官员,在协同作案。”


    青渠抱着剑站立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


    温序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一夜的奋战,终于撕开了这铁板一块的账目一个小小的缺口。然而,这缺口背后,是更深的黑暗。


    “杨舒明那边,有什么动静?”她忽然问道。


    青渠回道:“杨将军一早就带着纪云去了码头,似乎在市井中闲逛,与力工、漕帮的人都有接触。”


    温序竹微微颔首。看来,这位看似不着调的钦差正使,并没有真的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账本上。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从这漕运网络的末端,从那些被忽视的“蝼蚁”口中,撬开真相。


    明线与暗线,账内与账外。


    她在这充斥着霉味和数字的库房中,凭借缜密的逻辑寻找着纸上谈兵的破绽;而他则深入那鱼龙混杂的码头,在烟火气与江湖气中捕捉风闻与蛛丝马迹。


    两条线,泾渭分明,却又似乎正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温序竹回到书案前,重新拿起笔,在草纸上写下“丙字柒号仓”、“鬼船?”、“非寻常兵丁”几个词,并在它们之间画上了连线。


    真相,如同江南的晨雾,看似迷蒙,但阳光终将穿透。而他们二人,便是那执意要驱散迷雾的人。只是不知,当这两条线最终交汇时,碰撞出的,是照亮真相的火花,还是……焚身噬骨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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