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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多年砺剑

作者:柳在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元启十三年的春芽,在五个寒暑交替中,悄然长成了元启十八年的郁郁葱葱。宣平侯府听竹轩外的翠竹,已亭亭如盖,风过处,飒飒作响,仿佛低语着时光的秘密。


    自家族覆灭的那一日起,她便知道自己的人生与寻常闺阁女子再无交集。澄心斋成了她的一方天地,一方战场。经史子集,被她反复咀嚼,不仅是圣贤道理,更是权谋韬略的养分;诗词歌赋,在她笔下不仅是风花雪月,更是锤炼文思、隐藏锋芒的利器。她读《孙子兵法》,揣摩用间、造势之道;研《韩非子》,思索驭臣、固权之术;甚至那些枯燥的典章制度、户籍田亩、漕运盐铁,她也一一涉猎,力求了然于胸。


    宣平侯温士英看着她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心中既感欣慰,又怀隐忧。他为她延请名师,搜罗孤本,甚至通过自己的渠道,为她带来一些不便示人的邸报抄本和地方官员的秘辛奏议。他知道,她在为一场注定艰难的战斗做准备。


    世子温以宁已长成温润如玉的青年,在朝中领了份闲职,待人接物愈发沉稳。他对这个妹妹的照顾,细致入微,却始终恪守着兄长的界限。他会为她带来新刊印的文集,会与她讨论朝中时事,会在她读书至深夜时,默默让厨房备好宵夜,再由青黛送去。他看着她眉宇间的沉静日益加深,看着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洞察,心中那份深藏的情愫,也随着岁月沉淀得愈发厚重而无奈。他知道,她的心,早已被仇恨和那个遥远的目标填满,再难容下其他。


    青黛的医术日益精进,已能独立配制许多复杂的方剂。她不仅照料温序竹的身体,更为她调理因思虑过甚而偶尔出现的失眠、心悸。她像是温序竹最隐秘的影子,无声地守护着,用她的方式,为小姐的未来增添一份保障。


    元启十五年,秋。


    朝廷正式颁旨,重启女子科考,允许才德兼备之女子,与男子同场竞技,择优录用。消息传来,温序竹正在临摹一幅前朝的《江山万里图》。她执笔的手稳如磐石,只是笔锋在勾勒一处险峻山峦时,微微顿挫,墨迹稍浓。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屋宇,落在了那象征权力中心的皇城方向。


    “小姐……”青黛轻声唤道。


    “准备吧。”温序竹放下笔,声音平静无波,“是时候了。”


    自此,她的功课更加繁重。不仅要博览群书,更要针对科考的文体、内容进行针对性训练。策论需言之有物,切中时弊;经义需阐释精微,不落窠臼。宣平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为她搜集信息,模拟考校。温以宁也时常将她那些针砭时弊、锋芒初露的文章,以同窗好友切磋的名义,拿去请教一些信得过的、有识见的官员或学者,再将反馈带回,助她精进。


    元启十七年,冬。


    一场为庆贺太后寿辰而举办的宫宴,在白雪皑皑的盛京皇宫中举行。宣平侯府自然在受邀之列。温序竹随着父亲温士英与兄长温以宁一同入宫。这是她多年苦读后,第一次正式踏入这权力的核心地带。


    宫殿巍峨,灯火璀璨,觥筹交错间,尽是衣香鬓影,权贵云集。温序竹穿着一身符合她侯府小姐身份的、并不逾制的湖蓝色裙装,脂粉淡施,安静地跟在温士英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繁华景象,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这里,是决定她家族命运的地方,是埋葬了她至亲血肉的场所。


    就在宴席中途,温士英带着她与几位交好的宗室勋贵寒暄时,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宣平侯安好。”


    温序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立于几步之外。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与这热闹宫宴格格不入的沉郁,眼神深邃,看似平静,却仿佛蕴藏着难以融化的冰雪。正是宁国长公主之子,如今养在宫中、由皇帝亲自教导的杨舒明,如今不过二十岁,听闻圣眷优渥。


    温序竹心中微动。关于这位皇帝外甥的传闻,她听过不少。方家的覆灭,长公主的半软禁,皇帝那令人捉摸不定的“宠爱”与戒备……他们二人,某种程度上,算是同病相怜。


    “原来是杨将军。”温士英微笑着回礼,态度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转而向温序竹介绍道:“序竹,这位是杨舒明杨将军。”又对杨舒明道:“这是小女序竹。”


    这是他们命运的轨迹,第一次在明面上产生交集。


    温序竹依礼微微屈膝,声音清越平稳:“见过杨将军。”


    杨舒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过多的停留,微微颔首:“温小姐。”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社交程序。


    杨舒明与温士英又客套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朝堂闲话,便告辞走向他处。自始至终,他与温序竹再无额外的交流。


    温序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却孤寂,融入了那片光影交错的权贵之中。她收回目光,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她知道他是谁,他却未必知道她是谁,未来的路还长,或许有一天,自己可以借助他的恨意来完成一些事情……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紧迫的备考压力取代。


    宫宴结束后,回到听竹轩,青黛一边为她卸下钗环,一边轻声问:“小姐,今日在宫中可还顺利?”


    温序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平静的面容,淡淡道:“见了该见的人,听了该听的话,一切如常。”她没有提及那短暂的相遇,那在她看来,不过是漫长复仇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元启十八年,春。


    科举之期终于临近。此时的温序竹,已然二十岁。十年的刻苦砥砺,已将那个惊惶的女童,雕琢成一位学识渊博、心志坚毅的女子。她的才华,在盛京文人贵女圈子里已有流传,但真正要面对天下士子,面对科场的严苛与可能存在的偏见,仍是未知。


    临考前夜,温士英将她唤至书房,神色郑重:“序竹,明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为父能做的,已然不多。前路艰险,务必……珍重。”


    温以宁亦在一旁,目光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序竹,放手一搏,哥哥……等你回来。”


    青黛默默为她检查着明日要带的笔墨用具,以及她特制的、能提神醒脑的香囊药丸。


    温序竹看着关心她的家人,心中暖流涌动,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对着温士英深深一拜:“父亲多年养育教导之恩,女儿永世不忘。此去,定不负期望。”


    她又看向温以宁,眼神清澈而坚定:“谢谢哥哥。”


    回到听竹轩,她再次取出那枚刻着“正”字的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玉质,此刻却仿佛燃烧起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明日,便是利剑出鞘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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