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西山时,悦宁溪提着药盅,因怕药汤凉了失效,没来得及清理煮药弄得脏兮兮的脸,只是用缚袖抹了抹,就下峰了。
守山长相稚嫩的小弟子眨了眨两下他那双小眼睛,似乎在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人,他还没开口,就被同伴一个胳膊肘捅了下,两人都似发觉悦宁溪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的!
两人突然站直了身,眼观鼻鼻观心地直视对列的师兄弟,掩耳盗铃般高声道:“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大花脸悦宁溪登时一愣,来回看了眼两旁背对自己的弟子,嘴角扯了扯,淡定地从中间走过。
在他身影快要消失时,众人才听见那一声轻轻的声音:“谢谢。”
竹峰的弟子与他相熟,而竹峰是唯一没被他师尊结界笼罩的地方,悦宁溪很感谢他们,可外头不一样,他一离开就藏好气息,借着地形飞快躲过各殿的高檐上以及巡逻的各路弟子。
同时,悦宁溪发觉仙阁巡楼弟子似乎多了好多,巡逻几乎没有时间盲点,若没有敛息术,他恐怕都难从这戒备森严的巡逻中穿行。
可到了皓雪庭后,他却在庭外来回踱步了几圈,始终没法下定决心进去。
倒不是在期待什么,只是万一他师尊在里面,那自己光明正大进去,会不会被打啊?!
月门那,悦宁溪进了又退出来,如此来来回回几番后,他焦躁抵在月门旁的石头上,脑门咣咣撞着岩石筑造的墙上。
就在此时,悦宁溪刚好瞥见楚云湛飘过。
师尊难不成真在皓雪庭?!
惊疑间,楚云湛的身影又消失了,悦宁溪想都没想跟了上去。跟了一段距离后,楚云湛要去似乎是百灵庭的方向,悦宁溪不可避免想起那座别具一格的凉亭,他神色闪了又闪,他师尊也在那吗?!
楚云湛这人平时就那般迟钝,应该是不会发现他的。
然而,就在他放松下来时,一股无形的杀气从前方袭来。
糟糕!
悦宁溪暗叫不好,面对楚云湛这等高手,大意不等于给对方察觉的机会。
“谁在哪!”
沉冷声音响起同时,凌厉的剑气也冲面而来,下一瞬,一绺墨发被冷光斩下,缓缓飘落,悦宁溪险险躲开,转眼间,幽亮的剑刃抵在身前。
楚云湛面容傲冷,反手横剑在悦宁溪脖颈前,似乎只要他稍稍一偏,那滚动的喉结便会被锋芒一划而过似得,顿时吓得悦宁溪气息一滞,隐身符也被准确无误揭去。
“魔族倒是锲而不舍…..”楚云湛语气森冷,倏地在看到一脸讪笑的悦宁溪时,露出几分茫然。
“是我。”
悦宁溪浑身僵直,心有余悸地看了眼离他小命非常近的剑锋,不自觉地咽了下。他倒不是被这股冷冽的杀气,而是对站着的人似乎跟他所认识的楚云湛有些出入,弄得有些发愣罢了。
鬼煞之称,不可小觑。
楚云湛回过神来,他发现剑还蛮横指在悦宁溪命脉上,顿时脸色一白,“属下冒犯了..”
还是这憨直的样子比较熟悉。悦宁溪刚要说没事,忽然眼前一阵风,再定睛一看,楚云湛不知何时躲在朱红圆柱后,他眼尾微颤问道:“你干嘛?”
楚云湛在原地轻轻挪动了下,但也没离开那根柱子,露出半边脸来回道:“您先让属下缓缓….”
貌似方才被剑指着的人是他吧。
悦宁溪轻挑了下右眉,半响,他又问道:“你缓过来了吗?”
“少主你...”
这一声嘹亮,悦宁溪嗖的一下来到他面前,下意识捂住对方的嘴,“嘘….我还被禁足呢。”
见楚云湛缓过神,悦宁溪松开他,无奈地扫视一圈,发现这附近没巡逻弟子后,将手里的东西塞过去。楚云湛顺着目光看到了悦宁溪左手上提着个食盒,先是一愣,后恍然大悟道:“少主是来找仙尊的?”
悦宁溪摇了下头道:“我怕师尊见到我,又会气到吐血。”
楚云湛却心急如焚解释道:“仙尊怎会生你的气呢,他...”
你看连你也犹豫了。
“这雀鸦是我问叶兄拿的,没用也可当做强身健体。”悦宁溪抿起唇,“你帮我拿去就行,凉了就没效了。”
谁想,楚云湛死活不肯让他就这么离开,说要他亲手将这送到君奉雪手上,说什么君奉雪看见他这么有心,或许就会记起以前的事来。
悦宁溪离开的脚步被生生拽回,尽管觉得不可能,但他心底还是忍不住希冀。
踏着熟悉的路径,好不容易看到凉亭,可弯起的唇角却变得有些可笑——
微波泠泠的湖泊,柳树下焕然一新的古亭坐在两个人,远远望去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仙尊找晚辈只是为了赏景?”
“嗯….”
叶初淮不动声色扫了眼,明眼都看出君奉雪思绪飘远了,语气也有些敷衍,对方右手撑着脸颊,眼睫微阖,让人看不清他掩藏在下的神色。
鸟语花香,清静安然,本该是清闲的好时光,可在叶初淮看来却不是。他搁置了端在手中的茶盏,咣当发出了轻微的动静,惊醒了处于思绪外的君奉雪,在对方将目光望来时,忽然提起:“那日….”
君奉雪神色看不出喜怒,缓缓道:“你跟他很熟?”
“晚辈与宁溪是朋友。”
叶初淮依旧是那套话语,可君奉雪转头看向远方,不予置否。
他为何会在这,或许,眼前这青年与其说似曾相似,不如说他在寻找什么,寻找那股安逸平和的氛围围绕着他,仿佛就该如此….
每当想要回忆脑海中还不及捕抓的画面,便头疼欲裂,一与这个青年一起,那些头疼便消失。
可,心口却愈渐躁郁。
二人不知道的角落,悦宁溪默默收回了刚迈出去的脚,深深地看了几眼那凉亭中的两人,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似洒脱的背影在黄昏日下带着一丝丝被压制住的落寞。
也许是冥冥之中,连天道都看不过去,将一切复原吧。
“...不是少主”
悦宁溪没理楚云湛,回小竹峰路上,他低头注视着仍提在手的食盒,自嘲般得笑出了声,随即,将食盒随意丢在一旁绿叶红花相衬的灌木边。
或许白日回来,众人瞧出他心情,无人来打扰。
乌云蔽月,整个小竹峰沉寂,深陷榻上的悦宁溪却满头细汗。
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眼不能视,悦宁溪似乎听见水声?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的声音。
此外,还有一道似受伤的猛兽濒临死亡前的低鸣声。
【不要走….】
这熟悉的声音,令无边无际的黑暗尽头出现了光点,刺目的白芒过后,眼前突然多了一人。
他的师尊躺在棺材里,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着。悦宁溪无法靠近,听着四周无助的哭泣声,心扉似乎被一片扑过来的浪花撞击了几下,震得发疼。
耳畔的抽泣声,似痛似悲。
【既然那么想让我活下去,那就回来吧,哪怕变成鬼魂回来也好,只要一眼就好了…..】
耳边是声声祈求,可悦宁溪却非常冷静,冷静地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骤然那光点又再次闪动,那副棺材一下子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
悦宁溪一下子床上惊醒,不断地喘着粗气,似乎被梦境最后一眼吓到了,可是他想不起,想不起那人背光剑影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面孔,只来得及听清最后几近绝望的话语--
【你不来,那我过去找你...】
感觉到脸上冰冷的异样,悦宁溪抬手轻轻触碰了下脸颊,指腹摸到了湿润的水渍...
他哭了?!
真是见了鬼了。
*
清晨小竹峰上格外静谧,连雀鸟都似乎生怕吵到人似得,以往叽叽喳喳地发出声音来伴乐此时却静的可怕。
今日为何这么静?
对了,今日是仙阁祭奠前阁主的日子,所有人都必须前往拜祭,就连小竹峰上云意云诗都要过去。
悦宁溪独坐在窗边数着自己用灵力精炼的翠叶,无奈地苦笑一声,他看起来就那么像是在顾影自怜么?!一个个看着他的眼色都带着怜悯。
忽然,悦宁溪目光投向紧闭的镂空扇门上。
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人?
正当他感到奇怪时,倏然声音在院落间响起。
“天妄仙尊有令,即刻将少主…悦宁溪押往云台。”
悦宁溪刚打开扇门跨出门槛,一眼见到竹苑外上来了十几名佩戴长剑,目光冷冽的弟子,其中有几人很眼熟,是跟他一同出入过玄渊秘境的弟子。
蛟龙腾云四方石柱宏伟壮丽,比梦中更加沉闷压抑,深深挤压着人的背脊。
悦宁溪出现时,掀起了不小的轩然大波,碍于上方白金华服的君奉雪,下方弟子排列整齐个个站得笔直,不敢妄动。
自被禁足后,悦宁溪衣裳都是以前小竹峰的,朴素无华,却也难掩他近年来被养得越发精致的面容,此刻他不言不语,活像一尊瓷娃娃。
君奉雪目光深幽且冷漠无比,对身边楚云湛视若无睹,落在了玉阶前的青年身上。
开始的慌乱,如今悦宁溪渐渐冷静下来。
除了送药那次,他几乎没被抓住把柄,想着剧情即便回归正轨,君奉雪要杀他也找不到理由吧。谁料,堂堂仙尊居然会为了那点小事!
在路上那几名相熟弟子有意无意泄露,原来是鹤老以为他贪玩错过祭奠,对着君奉雪劈头盖脸训,说什么这次非胡闹能将事情盖过去,身为仙阁少主怎能出席这重要场合。
据闻君奉雪听完后什么也没说,铁青着脸直接唤人将他带来,吓得其他两位长老当即噤了声。
之前谁人不知,平常他逃课都没见鹤老要罚,天妄仙尊都是借着理由赦免,当见到悦宁溪真被两名弟子带上来时,三位长老愣在原地。
或许平时君奉雪护徒形象太深入人心,在场的人大多没表现出来。
悦宁溪自始至终很平静,哪怕现在他在仙阁属于这种尴尬的位置。
倒是座上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悦宁溪盯得太久没动,久到身侧弟子察觉高位上逐渐沉下去的眸光,斗胆低声道:“大胆,还不叩拜。”
悦宁溪先是一怔,继而慢慢地低下眼睫,身子也缓缓屈膝跪下,朝上座的君奉雪俯首行礼。他没去听,也没看在他跪下的那瞬间众人脸上的反应与嘈杂起来的声音。
悦宁溪周身气息极淡,眼神也不似那日见到明媚,倒真与那人愈发相像。君奉雪单手撑着额角,目光如审判,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
“悦宁溪。”
声音宛如冰窖中的寒玉,令人不由一颤。
【悦宁溪:渣渣师尊,有了新欢忘记旧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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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送药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