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在验布台上静静躺着,边角被阳光晒得微微翘起。陈麦穗的手还按着撕开的口子,风从街口吹进来,纸页轻轻颤了一下。
她没有看里面的内容,而是抬眼扫过布市四周。织妇们仍守在牛车旁,手里握着染棒和木槌,目光盯紧每一个进出的人。阿禾站在她斜后方,肩上的旧伤让她站得有些偏,但眼睛一直没离开街道尽头。
“收起来。”陈麦穗把信推给阿禾,“等郡守亲自来取。”
阿禾接过信,用油布包好塞进怀里。她知道这一步不能错。若现在拆了,便是她们在定罪;等官府来查,才是律法在说话。
太阳升到头顶,布市重新有了动静。一个老妇挑起一匹青灰布,在光下看了看,问价。旁边卖麻线的妇人也吆喝起来。交易声一点点响起来,像春水破冰。
可没人走远。她们一边做生意,一边留意着铜杖的方向。那根杖还插在地上,纹丝未动。
陆恒退走不过半个时辰,街角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四个私兵跌跌撞撞跑出巷子,脸上全是汗。一人扔了刀,蹲在地上喘气。另一个把皮甲扯开,露出通红的脖子。他们原本跟着陆恒冲进布市,被数千妇人围住时就已胆寒,回去后又听见主官低声咒骂“全城皆妖”,越想越怕,终于撑不住逃了出来。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其中一人跪在地上,声音发抖,“不关我们的事。”
没人上前打他们。一个织妇提着半桶染水走过,冷冷看了眼:“那你当初为何举刀?”
那人说不出话。
人群慢慢围上来,不是要动手,而是站着看。孩子们也被母亲拉到身后,睁大眼睛盯着这几个曾趾高气昂的兵卒。
一名老农拄着拐杖走到前头:“你们也是陇西人吧?祖上也种地吃饭。今日为虎作伥,明日自家婆娘孩子被人欺,谁来救?”
四个私兵低着头,肩膀垮了下来。
其中一个突然摘下腰牌,往地上一摔。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也照做。最后四人脱下军服扔在地上,转身跑了。
布市边缘响起几声低叹。有人摇头,有人轻哼,更多人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陈麦穗看着那一堆散落的衣物,没说话。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果然,不到一刻钟,脚步声再次逼近。
这次只有一个人。
陆恒从街尾走来,深衣破损,袖口撕裂了一道。他右手握剑,左手手腕缠着布条——正是刚才阿禾射中的地方。血渗出来,在布上晕成暗点。
他没看任何人,直直走向铜杖所在的位置。
阿禾立刻张弓。弦响之前,她已听清他脚步的节奏——急促,但落地很重,是强行压制疼痛的走法。
可她没放箭。
因为陆恒的目标只有一个:陈麦穗。
他在五步外停下,剑尖指向她:“你毁我名声,断我前程,还妄图以妇人之身执掌政令?”
陈麦穗站着不动。风吹动她的短褐,艾草绳轻轻晃。
“这不是你的前程。”她说,“是你自己走歪的路。”
“歪?”陆恒冷笑,“我奉儒门正统,守礼法纲常!你一个黔首农妇,竟敢立市设规,教女人抛头露面?这是乱世之始!”
“那你告诉我。”陈麦穗往前走了一步,“去年冬天饿死的人里,有几个是男人?几个是女人?她们抛不抛头露面,最后不都埋在雪里?”
陆恒咬牙:“百姓自有官府庇护,岂容你擅自聚众?”
“官府?”她声音不高,“你在布市撒‘妖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官?你派人送密信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要遵法?”
她抬起手,指向周围:“这些人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我。她们是为了以后能自己买布、自己定价、自己活命。”
陆恒眼神猛地一缩。他忽然暴起,持剑猛冲过来。
剑锋离她胸口只剩两尺。
弓弦声响。
箭矢穿过他的右肩,带出一串血珠。他整个人踉跄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佩剑脱手,滑出三步远。
阿禾收弓,站在原地没动。她知道这一箭够狠,但不会致命。
陆恒趴在地上,手伸向剑柄。指尖刚碰到金属,一只脚踩住了剑身。
是陈麦穗。
她低头看着他:“你还有脸碰它?”
陆恒抬头,眼里全是血丝:“你得意不了多久……我会让你……”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匹快马疾驰而至,马上骑士身穿郡府黑袍,手持竹简。他在布市门口翻身下马,大声喊道:“奉郡守令——御史中丞陆恒,勾结匈奴细作,私调边饷三万石,伪造虎符调兵,罪证确凿,即刻收押!”
他展开竹简,当众宣读。末尾盖有郡守朱印,还附一本染血账册,上面清楚记着粮草去向与接应地点。
人群一片哗然。
“他把粮卖给匈奴?”一个汉子吼道,“那年冬天我们吃树皮,他就把米运出去?”
“难怪北境防线突然失守!”有人拍腿大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恒瘫坐在地,脸色灰白。他想开口辩解,却发现四周全是怒视的眼睛。曾经敬畏他的百姓,如今看他像看一条毒蛇。
两名军吏从马后跳下,上前反拧他双臂,套上绳索。他挣扎了一下,被一脚踹倒,嘴磕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你们会后悔的……”他嘶哑着嗓子,“妇人干政,必生祸乱……我没错……我没错……”
没人理他。军吏拖着他往马车走,沿途留下一道血痕。
陈麦穗弯腰,拾起那把剑。
剑身干净,连一丝血都没沾。她掂了掂重量,然后转身走向布市入口的木梁。
“拿绳子来。”
一名织妇递上麻绳。她亲手将剑悬在横梁之下,又从怀中取出炭笔,在一块陶片上写下四个字:莫逆民心。
她把陶片挂在剑下。
风吹过来,剑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声。
下面有人仰头看,有人低声念那四个字,有人伸手摸了摸剑身,像是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陈麦穗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回验布台。她拿起炭笔,在早上留下的字迹后面添了一句:“私兵溃散,御史被缚。”
写完,她把陶片放进竹匣,合上盖子。
这时,一个军吏小跑过来,递上那封她没拆的密信。
“郡守说,您不必再等。”他说,“他已经看过内容。信里写着如何火烧布市,嫁祸给您。”
陈麦穗接过信,手指划过封口的痕迹。她没打开,直接撕成两半,扔进了旁边的火盆。
火焰腾起,照亮了她半边脸。
阿禾走过来,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卖布。”她说,“明天还要收新一批战纹布。”
她抬头看了眼悬在门上的剑。阳光照在刃口,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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