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市的尘土还在风里打着旋,验布台上的陶片刚添了新字。陈麦穗把炭笔收进鹿皮囊,抬头时看见街口来了个背包裹的人。
那人走得稳,驼毛长袍沾着沙灰,脚上裹着厚毡靴。他身后没有商队,只牵了一匹瘦骆驼,背上挂着两个空篓子。
织妇们陆续认出他来。有人小声说:“是耶律齐。”
陈麦穗记得这个名字。半年前,这人带走了整整一万匹战纹布,用骆驼驮去西域。那时布市刚起,众人还怕胡商骗货不回,她却点头放行。她说,信比锁链更牢。
耶律齐走到验布台前,解开包裹。里面是一摞木箱,用麻绳捆得结实。他没先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轻轻擦掉箱面的灰。
“东西都送到了。”他开口,声音带着胡地的调子,“西边三个部族,全收了战布。他们拿牛羊、盐块换,最后剩这些。”
他掀开箱盖。阳光照进去,映出一排透明器皿。有的像碗,有的像杯,边缘打磨得光滑,在光下泛着青白亮色。
织妇们围上来,脚步迟疑。一个年轻女子伸手想碰,又缩回去。“这……是不是妖镜?”
“我也听人说,大漠有巫师用镜子摄魂。”另一个接话,“这东西透得见手指,怕不是阴物?”
议论声低低响起。有人往后退,有人瞪眼盯着那箱子,仿佛它会突然动起来。
耶律齐没笑也没恼。他取出一只杯子,举到空中。“你们看,它装过水,盛过酒,也照过人脸。我在路上用了半年,没见谁被吸走魂魄。”
没人接话。
陈麦穗走近箱子,伸手拿起一只碗。它比陶碗轻,握在手里凉而滑。她翻过来瞧了瞧底,又凑近耳边轻轻敲了一下。
“叮——”
一声脆响传开,像冰裂,却不刺耳。
她把碗递给身旁的织妇。“你听听。”
那妇人犹豫接过,学着敲了下。声音一样清亮。她眼睛眨了眨,再敲一下,嘴角微微动了。
“这不是妖。”陈麦穗说,“这是能用的东西。”
人群安静了些。
“我在胡地听见一句话。”耶律齐看着她,“牧民叫你‘织天女’。说你的布能挡风雪,像云盖在身上。老人病了,拿它当被子;孩子出生,拿它做襁褓。他们没见过你,但都知道陇西有个女人,让布有了命。”
几个织妇低下头。有人悄悄抹了眼角。
“那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送这个?”陈麦穗指着玻璃器。
“不只是。”耶律齐从骆驼篓底抽出一张羊皮卷,“这是西城匠人画的图。他们想知道,战布能不能再加一层密线?还有……”他顿了顿,“他们想换更多。不只是布,还想学怎么造这种器。”
“哪种器?”
“就是这个。”他点了点玻璃杯,“他们管它叫‘明石’,说是山里挖出来的石头炼成的。我尝过炉渣,也问过烧窑的师傅,成分和咱们这儿的石英砂有些像。”
陈麦穗盯着那只杯子,没再说话。她转身走向织坊,脚步不快,但一步没停。
织妇们跟上去。耶律齐抱着箱子,也跟在后面。
织坊里光线暗了些,桌上堆着未染的布卷。陈麦穗把玻璃碗放在中央,又从角落拿来一块普通石英石,摆在旁边。
“一个是从地下挖的石头,一个是烧出来的东西。”她说,“既然能烧出陶,为什么不能烧出这个?”
“可陶是土做的,这个是石头化的。”有人嘀咕。
“那我们就试试。”陈麦穗拿起铁钳,夹住玻璃碗边缘,放到火盆上方。火焰舔着碗底,渐渐变红。
时间一点点过去。碗没裂,也没化。
她等火熄了才取下来,摸了摸表面。“没软,说明温度不够。或者配方不对。”
“要不再加些碱?”阿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拿着一小包白色粉末,“上次晒碱草灰,剩下一点纯碱,也许能用。”
陈麦穗接过,撒了一点在碎玻璃渣上,重新放进火盆。
这一次,火苗变成淡黄色。等到灰烬冷却,她扒开一看,底下有一小块半融的团块,黏在盆底。
她用指甲抠下来,对着光看。虽然浑浊,但能看出是熔过的痕迹。
“能融。”她说,“只是还不透。”
屋里静了几息。
然后,一个织妇低声说:“要是能做成,拿它盛汤,一眼就看得清有没有虫。”
“还能当镜子使。”另一个笑了,“比铜镜便宜多了。”
“我想用它封酱坛口。”第三个说,“防苍蝇。”
话一句句冒出来,像春水破冰。
耶律齐站在角落,看着这群女人从害怕到议论,再到动手摸那些碎片,脸上慢慢有了笑意。
“我知道哪座山有这种石头。”他说,“离此三百里,北坡向阳处。我下次带人去采。”
“不用下次。”陈麦穗抬头,“你今晚留下。明天一早,我们开炉试烧。”
“真的要烧?万一炸了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炸了就再试。”她说,“从前做堆肥,族老说我搅的是脏物。种曲辕犁,赵德说妇人不该碰犁头。现在呢?哪个村不用?”
她把那块熔渣放在桌上,声音不高:“东西本身没有好坏。用它杀人,就是凶器;用它做饭,就是炊具。就像战布,能裹伤,也能当旗。关键不在物,而在人。”
屋里没人再质疑。
有人开始清理火灶,有人去找耐火的泥砖,还有人翻出旧陶罐准备做模具。阿禾取来记录用的陶片,写上“玻璃试制第一日”。
太阳偏西时,织坊外支起了新灶。黄泥糊的炉膛,架着铁锅,旁边堆着石英碎、碱粉和木炭。
耶律齐蹲在地上,教她们怎么搭通风口。陈麦穗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点头,偶尔插一句:“这样风会不会太大?”
“可以加个挡板。”他回答。
天快黑时,第一批原料混好了。黑色的炭粒裹着白粉和石渣,倒进锅里。
火点起来,映红了半间屋子。
陈麦穗守在灶边,眼睛盯着锅底。火光跳动,照在她脸上,一明一暗。
有人递来水囊,她摇头。袖口被火星溅到,烧了个小洞,她也没动。
直到深夜,第一锅冷却。揭开锅盖,底下是一团灰黑色的硬块,中间有一点透明的痕迹。
不算成功,但也不算失败。
“再来。”她说。
第二天清晨,织坊门口贴了张纸条:今日不验布,停市一日。
消息传开,有人失望,更多人好奇。几个孩子趴在窗边看,被母亲拉走:“别吵,她们在炼宝。”
第三天,第五锅出炉。这次颜色浅了,中间裂出一条晶莹的细线。
“快了。”耶律齐说。
第七天,第六炉。锅里的东西终于开始流动,像融化的冰水。
等它冷透,砸开外壳,里面是一整块清澈的玻璃,虽有气泡,但能清楚看见对面的手指。
屋子里爆发出喊声。
“成了!”
“真的成了!”
有人捧着玻璃块来回照,有人拿去切菜,发现刀刃不会打滑。一个老妇把它放在窗台上,阳光穿过,地上投出彩虹般的光斑。
陈麦穗没笑。她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片,在陶片上划了一道。
“能刻字。”她说,“以后记账,可以用它。”
当晚,她召集所有参与试制的人。
“从明天起,我教你们怎么做玻璃。”她说,“第一步,选料;第二步,研磨;第三步,配比;第四步,控火。”
她顿了顿,看向耶律齐:“你也留下。你要的战布密织法,我也会交给匠人。”
耶律齐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
几天后,第一批小玻璃瓶做成。有的用来装药,有的当灯罩,还有的被小孩拿去玩,滚着跑。
织坊外立了块木牌:玻璃器试售,限每日十件。
人们排起队。
一个月后,北山采石队出发。两辆牛车,六个人,带着铁镐和麻袋。
临行前,陈麦穗交给领头人一张图,上面标着矿脉位置。那是她和耶律齐对照地形画的。
“安全回来。”她说。
车队走远,扬起一路黄尘。
织坊里,新一批玻璃正在加热。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
陈麦穗站在灶前,手里握着一根铁棒,前端挑着一团红热的熔液。
她轻轻一吹,那团光亮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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