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站在街口,袖口的云纹在风里轻轻晃动。他身后的私兵握紧刀柄,一步步朝布市中央逼近。
陈麦穗缓缓站直身子,手伸进鹿皮囊,摸到了那支铜杖。她把它取出来,杖身粗糙,掌心贴着它时能感觉到细小的刻痕。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铜杖往地上一顿。
声音不大,却让四周静了一瞬。
几个织妇抬头看她。一个正在收布的老妪停下手,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悄悄往前挪了半步。
陆恒冷笑一声:“陈麦穗,你洗得掉铜钱上的字,洗得掉百姓心里的疑吗?”
他话音未落,抬手一挥。四名私兵立刻冲向最近的牛车,伸手去扯车上的战纹布。
陈麦穗一步跨出,横杖拦在车前。
“谁敢动布,先踏过我。”
她的声音不高,也不颤抖,就像在田里说“该下种了”那样平常。可这句话落下时,空气像是凝住了。
最先反应的是三十名织坊姐妹。她们扔下手中的活计,拿起染棒、织梭、木槌,站到她身后。一人,两人,十人……转眼排成一列。
街边卖菜的妇人把扁担扛上肩。洗衣回来的老妇抽出晾衣绳缠在手腕。连几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都被母亲抱起来,挤在人群后头。
她们手里拿的不是兵器,是每日劳作的家伙。可当这些人站在一起,整条街都变了模样。
陆恒脸色沉下来。“你们想造反?”
没人回答他。数千双眼睛盯着他,盯着他身后的兵。
就在这时,街尾传来脚步声。慢,但很稳。一根铜杖点着地面,敲出断续的响。
里正赵德来了。
他走得吃力,额头冒汗,粗布衣贴在背上。两名老农想扶他,被他推开。他一直走到阵前,看着陈麦穗,又慢慢扫过眼前这群女人。
然后,他举起手中铜杖,用尽力气往地上一插。
铜杖没入土中三寸,颤了几下才定住。
“此杖,代郡守令——退者生,进者死。”
话音落地,全场寂静。
阳光照在杖身上,原本暗哑的金属泛起微光。有人看得清楚,那上面浮现出极细的纹路,两短一长,交错如经纬。
和犁柄上的刻痕一样。
和竹简边缘的暗记一样。
和那枚“妖”钱洗去伪装后露出的“陆”字纹路,也一样。
陈麦穗看着这根插在地上的铜杖,手指微微收紧。她知道这不只是权柄交接,也不是一场对峙的胜负。这是从今天起,陇西的女人不再低头的凭证。
陆恒往后退了半步。
他带来的私兵原本挺胸凸肚,此刻也开始左右张望。他们不怕打仗,可眼前这些人,全是妇孺。她们没穿甲,没持刀,甚至连鞋都不齐整。可她们站得比戍卒还直。
“你们……疯了?”陆恒声音发紧,“她一个农妇,凭什么执掌布事?凭什么号令全城?”
没人理他。
一名白发老妪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展开,是战纹布做的护腕。她把它戴在左手上,拍拍旁边年轻姑娘:“跟我来。”
一个小女孩踮脚把木勺塞给母亲,自己抓起一根晒衣杆举过头顶。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她们围住牛车,围住验布台,围住那根插在地中的铜杖。密不透风。
陆恒咬牙,再挥手:“给我上!抢了布,砸了坊!看她们还能撑几天!”
四名私兵互看一眼,硬着头皮往前走。
刚迈出一步,最前面那人就被一声喊停住。
“护布使,死战!”
是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喊的。她声音嘶哑,却不弱。
紧接着,第二声响起。
“护布使,死战!”
第三声,第四声……
到最后,数千人齐吼,声浪掀翻了屋檐上的灰瓦。连远处马厩里的骡子都惊得踢墙。
私兵站不住了。他们握着刀,却不敢再动。其中一个年轻兵卒手抖得厉害,刀尖垂到了地上。
陆恒脸色煞白。他瞪着陈麦穗,像是要看穿她到底是不是人。
“你算什么人物?”他嘶声道,“一个种地的婆娘,也配立规矩?也配让这么多人为你拼命?”
陈麦穗终于开口:“我不是让他们为我拼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脸。
“我是让他们为自己活。”
陆恒嘴唇抖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动静打断。
那两个随他来的随从开始往后退。捧漆盒的那个差点摔倒,乌木杖被人踩了一脚也没敢捡。
“我们走。”陆恒猛地转身,“这里已经不是讲理的地方。”
他大步离开,背影僵硬。私兵慌忙跟上,队形散乱得像逃命。
人群没有追。她们依旧站着,手里的东西也没放下。
直到最后一抹深衣消失在街角,才有妇人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地上。
陈麦穗仍站在原地。她低头看着插在地上的铜杖,伸手摸了摸杖身。温度比刚才高了些,也许是太阳晒的。
阿禾从后面赶来,肩上的旧伤让她动作迟缓。她看了眼远去的方向,低声说:“他会再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知道。”陈麦穗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们动手?明明可以……”
“动手容易。”陈麦穗打断她,“可一旦动了手,就说不清了。他们会说我们聚众抗法,说织坊要造反。现在不一样。”
她抬起手,指向周围。
“现在是她们自己站出来的。”
阿禾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远处,一个老妇正教小女孩怎么握紧晒衣杆。另一个妇人把染棒插进腰带,像佩刀一样别着。还有人自发去守路口,查看有没有陌生人靠近。
这一切都没人下令。
陈麦穗望着这条街,望着这些女人,忽然觉得肩膀轻了。
不是因为危机过去,而是因为她终于明白,有些事不需要她一个人扛了。
里正赵德靠在墙边喘气,两名老农想把他扶回去,他摆摆手。
“让我看看。”他说。
他看着那根插在地里的铜杖,看着围着它站立的人群,忽然笑了下。
“此杖……终配铁犁。”
话没说完,他咳了起来。可眼睛一直没闭上。
太阳偏西,布市重新有了动静。叫卖声再度响起,有人开始问价,有人挑布料准备订货。
一切好像回到了刚才之前。
可谁都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变了。
陈麦穗走到验布台前,伸手摸了摸台面。上面还留着早上记下的字迹:“陆恒现身,携盒,疑为新计。”
她拿出炭笔,在下面添了一句:“铜杖镇场,民自为墙。”
写完,她把陶片放进竹匣,盖上盖子。
这时,街口又有动静。
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车上堆满麻袋。赶车的是个陌生面孔,穿着粗布衣,戴着斗笠。
车到布市门口停下。
那人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守门的织妇。
“给麦布使的。”他说,“陆大人让我送来的。”
织妇接过信,抬头想问什么,那人已调转车头,走得飞快。
陈麦穗听见动静走过来。她接过信,信封干燥,边角压得平整。她没急着拆,只是捏了捏厚度。
阿禾凑近:“要不要查查?”
“不用。”陈麦穗说,“他知道我们在看着。”
她把信放在验布台上,左手按住一角。
右手缓缓撕开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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