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把布还给车上女人,陈麦穗看见那块碎布边缘有焦痕。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从鹿皮囊里收回,指尖碰到了陶片的棱角。
棚子底下已经开始清点布卷。三十个织妇分成五组,两人登记,三人搬运,五人验货。铜杖插在验布台旁,影子一点点挪动。日头升到头顶时,第一车布已拆封摊开,红底黑纹在光下显出暗狼爪纹路。
陈麦穗站在台边,听见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衣衫破烂的人从街角挤进来,披着发,脸上抹着灰,手里抓着一把铜钱。他走到市口中央,突然扬手一撒。铜钱叮当落地,滚进泥缝、草堆、布摊底下。
有人弯腰去捡。
“麦穗通匪!”那人嘶声喊,“布里藏妖符,织的是阴兵战袍!”
拾钱的人愣住。另一个翻过铜钱,看见上面刻着一个歪斜的“妖”字,脸色变了。消息传得快,转眼十几个人围上来抢钱,都想看那“妖”字是不是真的。
陈麦穗没动。她盯着那人的手——指节粗大,虎口有茧,不是乞丐常年行讨的软皮。他袖口磨破处露出半截青色布料,是御史台常服的颜色。
她慢慢走下验布台,绕过人群外围。阿禾在另一侧已经盯住那人,不动声色地挥手,几个织妇悄然封住了街口。
抢钱的人越来越多。一枚铜钱被踩进土里,又被扒出来,递到别人手上。有人念出那个字,声音压低:“妖……真是妖?”
“你们真信?”陈麦穗开口,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她蹲下身,从泥中拾起一枚铜钱,举到阳光下。那“妖”字刻得深,笔画僵硬,像是用钝刀反复刮出来的。
“谁给你们这钱?”她问。
没人答。众人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铜钱,开始犹豫。
“若我真通匪,”她说,“为何不藏得更严实?为何让你们一个个亲手摸到证据?”
她转向那个乞丐打扮的人,一步步走近。“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我织的是妖布,那你可知这布经线几根?纬线几捻?浸过几次驼乳水?”
围观者中有识布的商人,听到这话,眼神变了。
陈麦穗把铜钱翻过来,指着背面。“官铸铜钱,背平纹正。这枚呢?边缘毛糙,字口不对,连钱范都不合制式。这是私刻的陷人之物。”
她往前再走一步,直视那人眼睛。“陆御史,你穿这身破衣,脸上抹灰,可你的手没变。你朝会上敲笏板的手,现在用来撒假钱。”
那人猛地抬头。
人群哗然。
“陆恒?”有人小声念出这个名字。
陆恒没否认。他忽然咧嘴笑了,笑声干涩,像砂石磨过铁片。他抬手抓自己的头发,一把扯下几缕,灰土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整齐的发髻。
“是我。”他说,“我就是要毁你。”
陈麦穗站着没动。
“你设布市,立规矩,让妇人管账,让贱民定价。你教她们识数,让她们站上台说话。你以为你在救民?”他指着四周,“你是在乱纲常!妇人主事,必生妖孽!”
一个布商走出人群,手里攥着那枚铜钱。“你说妖?我卖布三十年,没见过比这更结实的料。箭射不穿,火烧不透,边关将士靠它活命。”
另一个接话:“我认得这布纹,是战布。去年冬天,我儿子在北岭守卡,就披这一种。若这是妖,那他早该死了。”
“滚!”第三个布商把铜钱砸向陆恒脚边,“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我们做生意凭良心,不听你这种疯子放屁!”
铜钱砸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更多人响应。一枚枚“妖钱”被扔出来,落在陆恒周围。有人啐了一口,正好落在他鞋面上。
陆恒不躲。他站在原地,肩膀抖着,嘴角还在笑,但眼里没有光。他忽然大声道:“你们都被骗了!她用邪法炼布,染料里掺了人血!你们买的不是布,是祭品!”
没人再理他。
织妇们敲响木梆,开始叫卖。
“新布上市——三尺十钱——防水防火——军用同款!”
声音此起彼伏。买家重新围拢到摊位前,伸手摸布料,问价格,谈交货日期。混乱散去,市声再起。
陈麦穗仍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枚铜钱。她低头看,发现钱缘极细处有一道刻痕,两短一长,交错排列。
她心头一紧。
这不是普通的纹路。她在双铧犁的犁柄内侧见过同样的痕迹,在阿禾缴获的密信火漆印上也见过一次。那是“经纬”的暗记,只有做过标记的人才认得。
这铜钱和陆恒之前用过的器物出自同一源头。
她把钱收进鹿皮囊,低声对身边织妇说:“留几枚‘妖钱’,藏好。别让人碰。”
织妇点头,悄悄弯腰捡起三枚掉在泥里的铜钱,塞进怀里。
陈麦穗抬头看向陆恒。
他已经不再说话。两个看似商贩的男人不知何时靠近,一左一右架住他胳膊。他没挣扎,任由他们拖走,嘴里还在念:“毁掉……必须毁掉……不能让她成事……”
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日影偏西,布市依旧热闹。验布台前排起了长队,有人带来自家织的麻布,想按“麦布使”定的规格重染。一个老妇人抱着布匹等在边上,见陈麦穗走来,颤声问:“我能学吗?我也想织这样的布。”
陈麦穗点头:“能。明日辰时,晒场集合,带上线尺和浆桶。”
老妇人笑了,眼角皱纹堆在一起。
陈麦穗转身往验布台走,左手习惯性摸了摸腕上的艾草绳。风从街口吹来,带着尘土和布料摩擦的气息。
她停下脚步,从鹿皮囊里取出那枚铜钱,放在掌心。
“民心怎么写?”她轻声说。
手指划过那个“妖”字,又缓缓移到边缘的“经纬”刻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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