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麦穗站在郡守府门前,风从城墙上刮下来,吹动她肩上的鹿皮囊。亲兵已退到门侧,她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石阶上,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郡守站在堂前,旁边那人依旧穿着深衣,袖口绣着云纹。他抬起手,用象牙笏板轻敲了下袖口,动作没变。
陈麦穗没看他,只向郡守行了一礼:“大人召见,我带了东西来。”
郡守点头,侧身让开案桌。桌上摆着那副残犁,断口朝上,铁层裂开,露出里面的钉子。
“你说这犁是你做的?”那人开口,声音平。
“是我让人做的。”陈麦穗说,“但不是为了骗人。”
她走到案前,伸手摸过断裂处,指尖蹭到一根铁钉。她用力一掰,钉子松了半截,锈屑落在案面。
“这铁不产于秦地。”她说,“颜色泛青绿,质地脆,北地沙铁才这样。只有匈奴匠人用这种料。”
那人眉头动了一下。
郡守低头看那钉子,又翻过残犁底部,发现几道刻痕连成一线,像是有意排列。
“你早知道他们会来偷?”
“我知道有人不想这犁成。”陈麦穗从鹿皮囊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案上,“这是他们主子下的令——‘毁犁,断布源’。署名是御史台通行印,蜡封也没拆过。”
郡守拿起信,展开看了片刻,脸色沉下去。
“陆恒竟敢派人潜入乡野,毁我耕具?”
“不只是耕具。”陈麦穗说,“万匹战布靠麻线,麻线靠麻田,麻田要翻土。双铧犁一天能翻十亩,旧犁三日也不够一垄。他毁的不是一副犁,是今年春耕。”
堂内静了一会儿。
那人忽然冷笑:“一个农妇,懂什么春耕秋收?你有何凭证,说这信来自中丞?”
陈麦穗转头看他:“你不是使者,你是陆恒身边的人。你今日来,不是传话,是来看结果的。若那细作得手,你此刻已在写奏章,说我欺官误农。可他带回的是假犁,你只能等在这里,听我当面揭穿。”
那人没动,手按在腰带上。
郡守盯着他:“你是谁?”
“我是巡查吏。”那人仍站着,“奉命监督农具改制。”
“那你认得这个吗?”郡守把密信推过去,“御史台文书,为何不经驿路传送,反由细作携带?”
那人闭嘴。
郡守猛地拍案:“来人!”
两名兵士从外冲入。
“押下此人,关进府牢。查封他在郡所有往来文书,查他半月内出入记录!”郡守站起身,目光扫过陈麦穗,“这残犁、密信,暂存府库。明日上报咸阳,请廷尉司彻查!”
兵士架起那人往外走。经过陈麦穗时,他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
门关上后,郡守坐回案后,沉默许久。
“你本可不说出这信来源。”他说,“也可不提陆恒。为何偏要当庭指证?”
“因为这事瞒不住。”陈麦穗说,“今天他毁犁,明天就能烧田。我不说,没人替我说。说了,至少还有个公道在。”
郡守看着她,忽然问:“你真要把双铧犁图献给工坊?”
“我要的不是独用。”她说,“是人人都能翻得起地。图纸我带来了。”她从鹿皮囊里取出竹简,放在案上,“犁深三寸,保墒抗旱。牛力省一半,翻土快三倍。若因一人忌恨,就让它烂在泥里,对不起那些天没亮就下地的人。”
郡守伸手抚过竹简边缘,没再说话。
半晌,他点头:“麦穗,你心系百姓,本官信你。此事暂压,待朝廷批复后再议。但在这之前,陇西农耕革新,由你牵头。”
陈麦穗没谢恩,只道:“多谢大人给个机会。”
她转身出门时,天已黑透。街巷无人,她沿着墙根往驿馆走。左腕的艾草绳被风吹得贴在皮肤上,有点痒。
回到屋,她把鹿皮囊挂在床头钩子上,坐下喘口气。炭笔和陶片还在囊里,她没拿出来。
门响了。
她抬头,看见赵德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焰晃,照出他脸上的皱纹。
“你来了。”他说。
陈麦穗站起来:“叔。”
“别叫我叔。”他走进来,把灯放在桌上,“从今往后,你不只是赵家村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铜杖,递过来。
“这是里正杖。”他说,“祖上传下来的,从不让女人碰。”
陈麦穗没接。
“你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赵德说,“用一副假犁引出细作,用一封密信扳倒御史耳目。你护的不只是村子,是这一带的活路。”
“这权我不该拿。”她说。
“这不是权。”赵德把铜杖塞进她手里,“这是还债。我们拦过你种堆肥,烧过你的农书,骂你牝鸡司晨。可你还是带着大家活下来了。这杖,早该交给你。”
铜杖冰凉,沉。
她低头看,底部有刻痕,藏在包浆底下。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下,露出两个字:经纬。
和犁柄上的一样。
赵德看着她:“你说布要有经纬,地也要有经纬。现在我知道了,这天下,也该重新划一道线。”
他说完转身走了。
门关上,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坐在床沿,把铜杖横放在膝上。油灯快灭了,火光缩成一点,在杖身上跳。
外面传来更鼓声。
她没动,手指慢慢摩挲过那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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