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暮春时 最让人难堪的是家人
一道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符岁恹恹地转头看去,竟是冯妃的弟弟,冯香儿的哥哥, 冯贤义。
冯贤义这个名字是冯家发达后取的,也不知哪里贤哪里义。他皮囊生得白皙阴柔带女相, 可惜除了皮囊一无是处。冯香儿一个女子都努力识字学文, 冯贤义至今大字不识一个, 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明白。
满屋子的未嫁女, 冯贤义就这么大喇喇闯进来, 与冯家无亲无故的那几位小娘子慌忙用袖子扇子略做遮掩。
符岁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等着冯贤义拜礼。
冯贤义嘴上说着找妹妹,进来后先将屋内扫视一圈,盯着那四五个他没见过的小娘子仔细看过,再往里走几步, 赤-裸-裸的目光在符岁和盐山身上打转。
盐山觉得那目光直往自己衣服里钻,不悦地背过身去。
符岁冷冰冰地盯着冯贤义, 他去年秋天死了原配, 若不讲究, 如今也算守过半年妻孝。
冯贤义只顾盯着符岁和盐山瞧:“这两位小娘子以前不曾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冯香儿站起身挡在冯贤义面前, 既疑惑又恼怒:“阿兄怎么到这儿来了, 快快出去。”
见冯贤义不动,冯香儿干脆伸手去推。
“香儿妹妹这是做什么, 阿兄来寻你,你却要将阿兄赶出去。”那位问过符岁饮子口味的冯娘子起身来拉冯香儿。
冯香儿被扯得一趔趄,冯娘子趁机挤进冯贤义和冯香儿中间,指着符岁和盐山道:“这位是永安郡主, 这位是盐山县主。”
冯贤义对永安郡主深受圣人宠爱有所耳闻,此时见符岁一脸冷漠,斜着眼看人,身后齐刷刷站着四个侍女,个个要吃人一般,看着就不好相与。相比之下盐山县主娇柔温顺,又不得圣人青眼,只需用点手段就能揽香入怀。床笫间一身细白皮肉柔若无骨任求任取,一张粉嫩小脸泪水盈盈楚楚可怜,定是别样动人。
冯贤义眯起眼睛,贪婪的目光在盐山身上舔舐:“原来是郡主和县主,在下冯贤义。郡主与县主初次来我府上,若我这妹妹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尽可与我说。”
冯贤义话未说完,冯香儿又冲上来,厉声喝道:“阿兄!母亲在寿福堂忙碌,阿兄今日还未给母亲拜寿吧,不如现在就去。”冯香儿碍于脸面不好跟冯贤义撕扯,只能变着法将他往外赶。
“母亲那里我早已去过,不用你操心。我特地来帮你的忙,你连茶水也不请我喝一盏吗?”冯贤义指着一个婢女让她搬一把椅子放在盐山旁边。
代灵她们目光不善地看向搬椅子的婢女,那婢女端着椅子进退两难。
符岁伸手一指冯娘子身旁的位置:“搬去那儿吧。”
那婢女看看冯贤义又看看冯香儿,不知该不该听符岁的。
冯香儿气得直喘气,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冯贤义,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冯贤义见好就收,下巴往一旁撇了撇,让婢女把椅子搬去符岁指的地方。
冯贤义和冯娘子依次落座,只留下冯香儿留在当中愤恨不已。
符岁使唤那个搬椅子的婢女说:“去告诉郡君,我在这儿等她。”
婢女得了赦般一溜烟儿跑出去。
冯贤义将一边手肘搭在扶手上,身体向前倾,笑眯眯地盯着盐山。他刚要开口,符岁抢先打断道:“别说话,听着头疼。”
冯贤义一噎,沉下脸来。冯娘子听了这话想驳两句,没等开口,就见符岁身边的侍女上前几步森森然立在她面前。
“你”
不过一个奴婢,冯娘子强撑起气势要诘问,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她脸上便吃了一记巴掌。
冯娘子勃然大怒:“放……”
第二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她脸上,将“肆”字打散。
原先还有三两个小娘子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此时也都住了口,屋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明明福寿堂离泽兰堂不过几步路,在场之人却都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郡君到。”外面响起婢女的声音。
屋里诸位纷纷起身,只有符岁和被符岁压下的盐山依旧端坐不动。
冯香儿抢到门口,迎面冲郡君委屈地喊“阿娘”,就要告冯贤义的状。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郡君的呵斥:“大好日子,你不许胡闹!”
怎么能说是她胡闹,明明是阿兄……冯香儿愣在当场,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她张开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冯香儿的母亲回头瞥一眼冯香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裙子怎么脏了,快带二娘下去换身衣裳。”
门边闪出两个年长的仆妇,二话不说拉起冯香儿就向门外拖去。
郡君扫一圈屋内,面上闪过一丝不满。
符岁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了。这哪里是郡君生辰,分明是为冯贤义选新妇。难怪舍下冯香儿的脸面不要也要邀请各府贵女。乔真真、郑自在、梁会,冯家真是敢想。续表兄都自知出身才学不相匹配而不能宣之于口,冯贤义竟还在满京的清流勋贵中挑拣上了。
符岁连句贺词也懒得同冯家讲:“既然见过郡君,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不由分说拉起盐山就要离开。
冯贤义还想拦,被盐山的侍女撞到,正磕在椅子角,揉着腿疼得龇牙咧嘴。
符岁出泽兰堂后随手逮住个小婢女让她带路出府,直到上马车才歇口气。代灵取出车中备着的红枣枸杞饮为一路疾走而微微喘息的两人斟上。
盐山喝下小半杯温热的枣茶后觉得平静些,小声埋怨:“冯家怎么能这般行事。”
符岁心中也奇,冯家乃无根浮萍,借着冯妃才勉强跻身勋贵,如此奢靡嚣张,难道冯家就认定了冯妃能永远宠爱不衰吗?
寿宴没吃上,符岁带盐山去吃广陵高记。他家有一独特食方,将胡饼烤至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切开填入烤制好的羊肉,抹上胡椒豆豉和乳酪,称之为古楼子。除古楼子外,广陵高记还以做乳酥点心闻名,符岁很喜欢他家的牛乳糕。
盐山素来爱吃各种软糯点心,瞧着食单上十几种乳酥软糕喜不自胜,冯家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
“我看郑家送了礼来,还以为郑家的小娘子今日会来。养她有什么用,不入圣人眼也就罢了,连个人都请不来。”
宾客散尽的冯家比白天安静些,却一点不显冷清。仆从婢女在亭台间穿梭,将檐下的灯笼和廊上的风灯一一点亮。
冯家正院的厅堂里,渔阳伯、马郡君和冯贤义正在说话。
冯贤义对马郡君的话不以为然:“郑家的能有盐山好看?这样的美人我看一眼人都酥了,跟她一比,那些润娘仙哥莺莺俏都是些庸脂俗粉。”
“要我说还是乔家好,乔相公可是执政事笔的,郑公绰一个吏部尚书还是差了点。”渔阳伯冯满不太赞同妻子。
“话是这么说,可乔相公年纪大了,谁知道他还能活几天。没了乔相公,等乔家那些小辈出头还不知道要哪年。郑公绰身体康健无病无灾,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现在政事堂那几个可都是老家伙,说不定郑公绰以后还能再往上进一进。”
马郡君看着冯贤义为色痴迷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就知道贪恋模样好,娶妻样貌哪有家世重要。你先把郑家那个勾上手,她要是长得不得眼,你再挑喜欢的纳来就是了。”
冯贤义还是舍不得盐山:“盐山出身也不差,好歹是县主呢。”
渔阳伯听闻盐山貌美,摸着下巴咂摸着:“可惜了,她要是个寻常人家的,今晚就弄来也使得。要论娶妻,她除了食邑什么都没有,也不能给你弄个官当当。”渔阳伯心思一动,问冯贤义:“今儿永安也来了?她怎么样,长得可称心?”
冯贤义皱着眉头连连拒绝:“她再好看我也不要。阿耶你是没见她那几个婢女,哪里有当奴婢的样子,一个个鼻孔朝天的。她也一样,都不拿正眼瞧人。我可听说有些公主都敢把驸马踹下床,还不许驸马纳妾。我看那个永安也是一路货色,这种泼妇我才不要。”
马郡君今日算盘落空,还被符岁一个小辈甩脸子瞧,对符岁满腹怨言,听到冯贤义的话觉得对极,这种目无尊长的女子别想进冯家的门。
“叫香儿想法儿再叫郑家那个和乔家那个出来,咱再挑一挑。”
“你们休想!”冯香儿不知听到多少,猛地一推门闯进来,眼圈通红,满脸泪水。
她愤怒地盯着屋里三人,大吼道:“你们骗我,你们说若无京中贵女来,旁支表亲们会在背地里笑话我,我才拉下脸面去求她们,结果你们竟是存的这种心思!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从今以后我就是京城最大的笑话,全京城的人都会笑我!”冯香儿声嘶力竭,涕泪俱下。
渔阳伯训斥道:“你看看你,对着父母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冯香儿冷笑着反问:“我成什么样子?我成什么样子不都是因为你们!你们别痴心妄想了,那些勋贵世家根本就瞧不上我们,他们只会像躲苍蝇一样躲着冯家,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就是群跳梁小丑罢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冯香儿。
冯贤义摇头晃脑地看着捂着脸的冯香儿:“你说你,哪有一点闺秀的样子,满口胡言,还骂到爹娘头上了。啧啧,不挨打不长记性。”
郡君本就生气冯香儿无用邀不来贵女,被冯香儿连番顶撞下手上用足了力气。冯香儿脸上立时现出红印,混着满腮泪水,狼狈又惹人怜爱。
冯贤义向来是见不得美人哭的,他瞧着实在心疼,放软语气哄着:“等阿姐做了皇后,那些人讨好我们还来不及,你何必为了一点委屈惹爹娘生气。”
“冯妃这辈子做不成皇后。”符岁自己拆着辫子,让秦安帮她摘掉头发上的饰品。
秦安仔细地梳理着符岁的头发,轻声调侃:“就不许圣人是个情种?”
符岁忍俊不禁,这话皇帝自己都不信:“咱们的皇帝恨不得外戚、勋贵、世家、寒门间天天打得头破血流、势不两立。冯家还满心想着与文官联姻,当真是自讨死路。”
秦安从代灵那里听说了冯家的离谱行径,问道:“要不要安排人参冯家几本?”
“参什么参,”符岁转过身看着秦安:“把你那点手脚藏好了,让宫里知道可没你好果子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