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刀,却怎么也切不下去,因为那股辛辣的气味像被水泡软的针,一根根往眼皮里钻,逼我回想起梦里坠进河底的感觉——
有人扒着窗棂,指甲和玻璃之间发出"滋——"的长音,潮湿、黏腻,带着水藻的腥甜。
我翻身想逃,却被被子缠住手脚,像被水草套住脖子,呼吸间灌进冰凉的河水,然后猛地睁眼。
天花板上的灯没有开,却有水珠滴在我脸上,一颗,两颗,节奏和梦里敲窗的指甲声完全重合。
我侧头,书梨就坐在床沿,背脊挺直,与我的枕头保持十五度倾斜,仿佛计算过最佳陪护角度。
她的头发在黑暗里滴着水,发梢落在被面,立刻晕出硬币大的圆痕,淡褐色,像稀释后的奥利奥夹心被按进棉布。
我喉咙发紧,问她:"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她却只是抬手,指尖贴上我的眼角,替我擦去那粒尚未成形的眼泪。
温度仍是恒定的36.7,可指甲边缘带一点河泥的凉,让我瞬间确定——
她刚从我的梦里爬出来,带着窗外那条并不存在的小河。
"你梦见我了吗?"她开口,语调像水面漂过的纸,轻得随时会湿沉。
我却不敢回答,因为梦里站在窗外的影子没有脸,只有一头黑得发蓝的长发,和一件湿透的白帽衫。
那影子与我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层玻璃,指甲在上头划出四道水痕,像给我写一封看不懂的遗书。
我越是后退,水痕越清晰,最后汇成一张被压扁的嘴,上下唇开合,无声地说:
“写完,我就走,写不完,我带你走。”
我坐起身,被子从肩膀滑落,潮得像在洗衣机里泡了一夜。
我摸向窗帘,指尖刚碰到布料,布料就渗出凉意,仿佛外头正下着无声的雨,可这是十月底,空气干燥得能起火。
我猛地拉开帘子,路灯的光撞进来,玻璃外侧却贴着密密麻麻的指纹,每一个都拖着细长的水线,在橘色灯光下蜿蜒成网,把我和她的倒影一并捕进去。
我屏住呼吸,数那些指纹——正好三十二枚,对应我尚未写完的三十二章。
缺一个,网就会破,而破网的东西会直扑我的咽喉。
书梨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向那些指纹,然后伸出右手,掌心贴上玻璃。
掌纹与最中央那枚指纹重叠,发出极轻的"嗒",像水滴砸进湖面。
一瞬间,所有水线同时暗淡,蒸发成雾,玻璃恢复干净,只有她掌心的位置留下一个完美的湿印,轮廓比我小一圈,却与我手背的弧度完全契合,仿佛有人早就量好尺寸,只等我主动扣上去。
我鬼使神差地抬手,尚未贴近,她已经先一步收回,让那个空洞的湿印独自留在夜色里,像未写完的空白页,等我用指尖去填。
"它们在催你。"她轻声解释,目光落在我的手腕,脉搏在皮肤下突突直跳,像被水泡过的鼓皮,随时会裂。
我喉咙发干,问她:"谁?"
嘴唇刚分开,房间里的湿度突然升高,暖气片的金属接缝开始渗出细小水珠,一颗颗滚落,砸在地板,发出"咚、咚"的回声,仿佛有人潜在楼下,用指节敲天花板,节奏与我心跳同步。
书梨抬眼,声音低得只能让我一个人听见:
"那些被你推迟的字,它们等不及,自己长出了指甲。"
我猛地关窗,拉帘,回头却见她低头拧自己外套的下摆,水珠连串坠落,在脚边积成一片薄薄的镜影。
镜影里映出我的脸——苍白、浮肿、眼角挂着未成形的眼泪。
而在我背后,窗玻璃上的指纹再次浮现,像被重新刷新的网页,一枚不少,一枚不多。
我退后一步,踩进那片水影,冰凉立刻爬上脚踝,像有人抓住我的小腿,把我往地板下面拖。
我失声叫了一下,书梨及时伸手,托住我的后颈,掌心贴上皮肤的瞬间,所有湿气倒卷而回,沿着她手臂被吸进袖口,地板干涸,只剩我脚底残留的两枚湿脚印,像一对来不及销毁的印章。
“写吧。”她把我按回床边,声音第一次带了一点近似祈求的颤音,"把x章写完,我就有地方存放它们。"
我抬头,看见她瞳孔深处闪过一行极小的白字,像弹幕一样浮在墨黑背景上:
保存路径——第x章/湿漉漉的视线/待上传
那串字只停留0.5秒,却足够让我明白——她也在被那些水痕追赶,而我是她唯一获得的硬盘。
我若拒绝,它们就会淹到她,也淹到我。
我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止不住抖,敲下的第一行却异常顺畅:
"我梦见有人在窗外看我,像水鬼。"
字一出现,房间里的湿度表指针瞬间回落,暖气片停止渗水,窗帘缝隙透进的路灯光重新变得干燥。
而书梨站在我身侧,发梢仍在滴水,却不再落到地板,而是半空就被无形的蒸发口吸走,像一台隐形除湿机正在运转。
我侧头,看见她嘴角扬起久违的0.5毫米,那笑容里带着卸载后的轻松,也带着尚未说出口的感谢。
我趁热打铁,继续写:
"醒来时,书梨坐在我床边,头发是湿的。"
啪——键盘回弹,像给整个章节按下保存键。
房间彻底安静,只剩我心脏跳动的鼓点,缓慢、清晰,像被格式化后的空白磁盘,等待下一行指令。
我抬头,玻璃上的指纹终于消散,最后一枚水痕收缩成细小的圆点,落在窗沿,像一粒被风干的奥利奥碎,黑得发亮,却也一捻就碎。
书梨低头,把那片碎屑拈起,放进唇间,没有咬,只是让其在舌尖慢慢融化。
然后俯身,用沾着巧克力味的唇角,贴上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刚上传成功的提示音:
"第x章已归档,剩余xxx章,请继续更新。"
我侧过脸,唇与唇的距离只剩一次心跳。
湿漉漉的视线从窗外消失,却在她的瞳孔里重新浮现,像两条对望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