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女》 第1章 勿关,未完 我窝进懒人沙发里,脚趾夹着吃空的火锅外卖盒塑料盖被蒸汽熏得发白,像一张泡烂的脸。 电视里放的是第八集,女主终于亲下去,弹幕飞过一排粉红色“磕到了”。我盯着屏幕,却连嘴角都懒得扯一下——写不出稿子的人,不配跟着主角笑。 电脑就在茶几那头,黑屏幕里映出我,像一张被水泡胀后又被风干的饼。 后台编辑的催稿消息一条接一条,绿油油地挂在那里,像葱花。我厌恶葱花,却鬼使神差把火锅蘸料里的葱花全挑出来,整整齐齐码在盖子上,排成一条虚线——好像谁给我划的死亡分界线。 “甜宠频道保底千字一百五,灵异频道腰斩就喝风。”我对自己嘟囔,声音卡在喉咙里,被空调吹得发干。调机坏了,滴水,滴答,滴答,滴答,像谁在外面轻轻敲门。 其实我听见那声音了。 不是空调。 是窗。 阳光的推拉门没关严,夜风裹挟着十月底的潮气往里钻。 我懒得动,只用余光往外瞄——外面有雾,路灯的光像被水稀释过的牛奶。雾里站了个人影,离玻璃门不到两步,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上,可那张脸没有五官,平平整整,像水泡过的稿纸。 我心脏猛地一抽,脚趾条件反射地夹紧,火锅盒子“咔”地裂了。 人影没动,只是“望”着我——如果那团空白能用“望”来形容的话。 我屏住呼吸,屏幕里的甜宠剧自动调到下一集,亲吻声放大,在寂静里湿答答地回荡。 再眨眼,人影不见了。 阳光只剩一滩水迹,轮廓像被谁用毛笔勾过,边缘渗出淡淡铁锈色。我起身,踩到地上的遥控器,电视“啪”地黑了,屋里也出现一滩水,和我自己的心跳。 我骂了句脏话,把推拉门踹上,顺手拉上窗帘。 窗帘是老式纱帘,洗得发黄,上面印着细小的梨花纹。手指掠过,梨花纹像一张张闭合的嘴唇。 电脑屏幕忽然自己亮了。 屏保滚动,是我昨晚打开的文档—— 《街女》。 我明明记得关机前把它合上了,连同大纲一起塞进名为“废稿”的文件夹。可此刻它大剌剌躺在桌面,光标在第32页闪烁,像一颗坏掉的智齿。第32页是空的,只有一行淡淡的灰字: ——“未完,勿关。” 我伸手去摸鼠标,指尖触到冰凉。 那不是金属的凉,是夜晚河水蒸发后的凉,带着一点土腥。文档自己往下滚,一页一页,空白页里渐渐浮起水印,像有人把湿脸贴在屏幕上,轻轻压了压。水印越来越清晰,是一张侧脸;刘海遮住一半眉眼,嘴角微微上扬,像在嘲笑我。 我猛地合上电脑。 “啪”一声,屏幕黑了,我却在那瞬间的倒影里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个人。 她低着头,头发滴水,落在我肩颈,冰凉顺着锁骨往下滑。我回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调风卷起窗帘,梨花纹一浮一沉,像无数张嘴在呼吸。 我抱着电脑冲进卧室,把门反锁。 门是廉价复合板,锁头松动,我仍拼命拧,仿佛那能抵住什么。 电脑在怀里震动,像一颗心脏。我把它扔上床,自己蹲在地板与床垫的缝隙,点烟。 打火机“嗒”地一声,火光映照出扭曲的指骨——是我的手在抖。 烟是女士薄荷爆珠,第一口呛得我咳嗽,眼泪彪出来。 我抬手擦,却在手腕内侧闻到一股巧克力味。我不吃巧克力,嫌甜,可那味道实实在在,混着烟草,像有人把奥利奥撒进我血管。 电脑屏幕又亮了,自动掀开,像一本被风吹开的旧书。文档停在第一页,标题下方多出一行字: ——“你写我出来,得负责。”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自己写这本《街女》的初衷: 想写一个不吃葱花的女孩,和一个不吃巧克力的女鬼,共用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街。 编辑说冷门题材,让我改甜宠,我嘴上答应,心里却梗着一口气——好像把女鬼改成软萌妹子,就等于把我自己扔进垃圾桶。 可现在,她先一步从垃圾桶里爬出来了。我爬上床,跪坐在电脑面前。光标一闪一闪,像催命。我敲键盘,试图删除那行字,删除整页,删除整个文档,反而又多出一行: ——“别费劲,我比你熟快捷键。” 我僵住。 她在我键盘上跳舞,我却看不见她的脚。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凌晨两点整,窗外传来“滴答”一声——像有人把湿发上的水甩到玻璃。 我转头,窗帘缝隙里,雾气重新聚拢,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贴上来,隔着纱帘与我鼻尖对鼻尖。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脸退了,窗帘上却留下一个湿印,轮廓清晰:刘海,圆下巴,嘴角上扬——和屏幕里的水印一模一样。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掀开窗帘。 阳台空空,只剩地板上一滩水,水迹蜿蜒,像有人用指尖蘸着写了个“32”。我盯着那数字,心脏突突跳——文档总共才31章,那32页是我预留的空白结局。 现在,空白被她占了。 我回到电脑旁,发现文档自己翻到最后一页,光标在页码下方跳动,像在等待我。屏幕反光里,我身后渐渐显出一道人影,她抬头,指尖落到我肩胛,轻轻写下两个字: ——“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勿关,未完 第2章 写我 我肩膀一麻,皮肤渗出细小电流,顺着脊柱往下爬。 那触感太真实,不可能是幻觉。 抬眼,屏幕里的“我”被替代——她站在我身后,嘴角上扬,,嘴唇无声开合: “写我” 我闭上眼,又睁开,文档空白处,光标一闪,像心跳漏拍。深吸一口气,把双手放在键盘上,十根手指冰凉,指甲缝里还沾着火锅油。 我敲下一行: ——“街女从书里走出来那天,我正在家刷剧,考虑要不要跳槽去甜宠组。” 字一出现,屏幕立刻安静,水印褪去,湿印蒸发,连空调都停止滴水。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我在写,是她在让我写。 可奇怪的是,我心里的恐惧竟慢慢散开,像蛋花在汤底里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踏实—— 仿佛只要我继续敲字,她就不会真的爬出来。 我舔了舔嘴唇,尝到一点巧克力味。 那味道不讨厌,甚至有点回甘。 我敲下第二行: ——“她站在阳台,湿漉漉地看我,像一张被水泡软的稿纸。” 屏幕闪了一下,像在笑。 我盯着光标,忽然想起自己还没给女主起名字。 文档空白处,自动浮现两个字: ——“书梨” 我愣住思考,依稀记得那是我小学时写在作文本上的名字——老师骂我不切实际,说我幻想一个不吃葱花,只甜食的女孩做朋友。作文本后来被我妈当废品卖掉,我以为世上再没人记得。 可现在,她回来了, 连同那条我从未走完的街。 我停手,屏幕却不停,字句自己往外冒: ——“书梨说,只要我写满32页,她就带我回去。” ——“回去那里?” ——“回那条街,回我们第一次分吃奥利奥的傍晚。” 我盯着屏幕,心脏像被一根细线轻轻牵住,线头握在她手里。她没用力,只是轻轻扯,我就跟着走。 文档跳到第32页,空白处浮现最后一行: ——“未完,勿关。” 我手指悬在电源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 窗外,雾气渐渐散去,路灯熄灭,天边泛起蟹壳青。第一缕晨光透进来,落在键盘上,像一层薄薄的糖霜。 我收回手,把电脑合上。 这一次,屏幕没有立刻再亮。可我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像有人在我耳边,替我把书页合上,又悄悄掀开一条缝。 我爬下床,走到阳台。 那滩水已经干透,地板只留下淡淡的轮廓,像一张褪色的脸。我蹲下去,用指尖描摹,描到嘴角的位置,忽然听见自己心跳—— 咚,咚,咚。 像有人在另一头回应。 我起身,回屋,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电脑静静躺在床头,像一本合上的书。 我知道,它没真的合上。 第32页还空着,等我用接下来的31章去填满。 而我,已经不想跳槽去甜宠组了。 我想写完她。 哪怕写完的那一刻,我会被反扣进书页,成为下一滩水迹。 天彻底亮了。 我洗了个脸,把葱花从火锅盖子上扫进垃圾桶,顺手拆开一包奥利奥。 饼干甜得发腻,我却一口一口吃完,没蘸牛奶。 回到桌前,我打开电脑。 文档自动跳到第1页,光标闪烁,像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我敲下标题: ——《街女》 然后,在正文第一行,我写下: ——“她叫书梨,从第32页空白里走出来,带着巧克力味的泪。” 屏幕闪了一下,像在笑。 我听见脑后传来轻轻一声“咔哒”,像书页合上,又像书页打开。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她正站在我身后,湿漉漉地,等我写完。 第3章 写错的字 葱花在汤底里沉浮,像一排排细小的白牙。 我盯着它们,筷子悬在半空,迟迟没夹。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牛油味撞着空调风,在玻璃门上凝成雾。我却总觉得那层雾后面,还有另一双眼睛,正隔着水汽数我的睫毛。 “然然,你再不吃,肥牛就老了。” 梁子冀用筷子敲我碗沿,发出清脆的“叮”。 他今天涂了紫色指甲油,配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开屏的孔雀。 我“嗯”了一声,把肥牛捞进碗里,蘸料里故意多舀了一大勺葱花——我想试试,能不能把那股“被注视”的腻味压下去。 葱花刚碰到舌尖,我就后悔了。腥、冲、带一点土腥,像雨后操场底下翻出来的蚯蚓。 我皱着眉,眼角余光却瞥见玻璃门外站着个人。 她穿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帽子兜头罩下,刘海湿答答贴在额前,像刚被雨水泡过的纸。 火锅店门口的霓虹灯打在她脸上,映出一张过分干净的脸——干净到没有毛孔,也没有血色。 她不动,也不推门,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兜里,定定望向我。 说“望”并不准确,因为她的眼睛被刘海遮去一半,另一半反射着红光,像两颗被水浸过的玻璃珠。我心脏莫名一紧,筷子上的肥牛“啪嗒”掉回锅里,溅起一小簇油花。 梁子冀顺着我的视线回头,只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你看啥?前男友?”他打趣。 我摇头,再定睛,门口空空如也,只剩霓虹灯在地面投下一滩湿漉漉的轮廓,像有人刚刚站在那里吐了一口气。 我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推门出去。 夜风裹着十月底的潮气扑在脸上,像一条冰凉的舌头。 街灯老旧,灯泡表面蒙着灰,光就成了一层薄薄的霉。我左右张望,没见到白卫衣,却在脚边发现一小片深色水迹,轮廓圆润,像有人双脚并拢站过。 水迹往前延伸,一路到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 我鬼使神差跟过去,推开便利店门,暖气混着关东煮的味道扑面而来。收银台后的小赵在打哈欠,见我进来,抬了抬下巴:“半夜三更,还来买奥利奥?” 我愣住,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已经捏着一包蓝色包装的双层夹心,不知何时拿的。 结账时,小赵把塑料袋递给我,压低声音:“刚才有个白衣服女孩站你后面,一声不吭,你认识?” 我后背一凉,回头,便利店里除了我和小赵,只剩一排排冷白光下的货架。小赵耸耸肩:“可能走了,脚底全是水,害我拖半天。” 我拎着奥利奥往回走,没进火锅店,而是拐到旁边小巷。 巷口没灯,手机手电筒的光像被黑暗吃掉一半,照出去只剩昏黄的一团。我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 就在快走出巷口时。 我看见了——白卫衣,她背对我,站在火锅店后门。 后门的灯泡坏了,只有厨房泄出来的昏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攀上我的脚背,像一条冰凉的水蛇。 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却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贴着耳廓灌进来: “你写我写得不对。” 我手一抖,塑料袋“哗啦”作响。 她回头,刘海仍遮眼,嘴角却微微上扬,像一张被水浸软后又小心抚平的纸。我下意识把奥利奥递过去,仿佛那是通行证,或护身符。 她没接,只垂眼盯着那包蓝色包装,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阴影。 半晌,她伸出右手——指尖苍白,指缝间夹着一小块黑色饼干碎,像是已经提前拆封过一包,又小心藏起证据。 “我不吃这个,”她说,“太甜。”声音轻得像风吹过便利店的冷柜,却带着一点微妙的委屈,仿佛我曾强行喂过她,又把她写进一个必须爱吃巧克力的设定里。 我喉咙发干,努力扯出笑:“那……你吃什么?” 她抬眼,刘海向两侧滑开,露出完整的瞳孔——黑得过分,像两粒被墨汁浸透的奥利奥碎,没有高光,也没有反光。她一字一顿: “吃你写错的字。” 我听不懂,却后颈汗毛倒竖。 她向前半步,影子立刻爬上我小腿,湿意透过牛仔裤往里渗。 我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冰冷墙壁,手机“啪”地掉地,手电筒的光乱晃,照出她鞋底——没有鞋,一双脚**,皮肤泡得发皱,边缘却整齐,像被剪刀裁过。 “第32页,”她轻声说,“你留的空白,我来填。” 第4章 第 4 章 我呼吸一滞,脑海飞快闪过凌晨那本文档——空白页上闪烁的光标,像一颗不肯安睡的眼。我弯腰捡手机,借机躲开她的影子,却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像有人把饼干掰成两半。 抬头,她指尖那块奥利奥碎已不见,嘴角却沾了一点黑屑。 她伸出舌头,缓慢卷走,动作精准得像在模仿人类,又刻意放慢0.5倍速,好让我看清每一个像素。 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梁子冀的声音由远及近:“然然?你掉厕所啦?” 我如蒙大赦,冲他喊:“这儿!”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梁子冀拐进巷口,手里拎着两瓶冰镇豆奶,边走边嘟囔:“肥牛都老了,你还……”话到一半,他猛地刹住,目光越过我肩头,瞳孔骤缩。 我回头——白卫衣不见了,只剩地上一滩水,轮廓像双脚并拢站立的人形。 梁子冀咽了口唾沫:“刚才……有人站你后面?” 我点头,喉咙发紧。 他弯腰,用豆奶瓶去碰那滩水,瓶壁立刻蒙上一层雾气,像被冰箱急冻。 他“嘶”地抽气:“这水……冰得过分。” 我们回到火锅店,肥牛果然老了,浮在汤底表面,像一片片泡发的旧信纸。我夹起来,蘸了满满一碟葱花,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梁子冀皱眉:“你不是不吃葱?” 我没回答,只把奥利奥推到他面前:“吃。” 他莫名其妙地拆封,饼干刚碰到牙齿,我低声说:“她吃了,没咬,直接让饼干在舌尖化开,像墨滴进水里。” 梁子冀愣住,半块饼干悬在唇边。 我抬眼,透过火锅蒸腾的热气,看见玻璃门外白卫衣一闪而过,像有人把一张湿照片从门缝抽走。 夜里回家,我打开电脑。文档《街女》静静躺在桌面,页码停在4。 第1页还是那段字: ——“她叫书梨,从第32页空白里走出来,带着巧克力味的泪。” 光标在第2页闪烁,像等待我接力。 我敲下一行: ——“她站在火锅店后门,脚下没有鞋,影子却先爬上我的小腿。” 字一出现,屏幕立刻安静,像演员终于等到导演喊“卡”。 我合上电脑,去厨房倒水喝。 水流进玻璃杯,表面浮起一层细碎黑屑,像未溶解的奥利奥粉末。 我盯着它们旋转、下沉,忽然意识到—— 从今晚起,我写的每一个字,都会先经过她的胃。 上床前,我把那包没拆封的奥利奥压在枕头底下,像压一张符。关灯后,黑暗里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像饼干被掰开,又像书页合上。 我没睁眼,只翻身面向墙壁,呼吸放轻。 片刻,床垫另一侧微微下陷,像有人坐下,却没有任何温度。 一个声音贴着我耳廓,用气音说: “明天,别写我穿鞋,我不喜欢被束缚。” 我屏住呼吸,数到七,再回头——床上只剩我自己,枕头却凹下去一小块,形状像有人跪坐过。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地板,一条细长的水迹从门缝延伸到我床边,却在距离床沿十厘米处戛然而止,像被谁剪断。 我伸手,指尖触到那滩水,冰凉,却带着微微甜意——巧克力味的奥利奥碎,融在月光里。 我把手指放进嘴里,舔了一下。 甜的。 凌晨三点,我重新打开电脑。 文档自己跳到第4页末尾,光标闪烁,像一颗不肯安睡的眼。我敲下最后一行: ——“她走后,我吃火锅开始蘸葱花,想尝尝她说的‘写错的字’是什么味道。” 第5章 她不会哭。 她正站在我身后,用她专用的那种没有呼吸的节奏观察我,她来了,开始接近我了,我没有害怕、恐惧…… 她不会上厕所,这是我先发现的。 那天我故意把厕所门留一条缝,水声开到最大,自己却蹲在客厅,从沙发缝里往外瞄。 整整二十分钟,她没进去,也没出来,连脚尖都没挪动一厘米,像被拔掉电源的扫地机器人,只有帽衫下摆偶尔晃一下,晃得我心口发凉。 后来我憋不住,真的跑进去: 马桶洁白,地漏干燥,连洗手液都维持着昨晚我挤压后形成的半月形,仿佛这个空间里从未有过第二具身体的代谢需求。 “你不会哭?” 我把洋葱切丁,故意不开窗,辛辣气味像无数透明针尖往眼球里钻。 我自己哭得鼻涕横流,抽纸用掉半包,她却把下巴搁在我肩窝,一动不动,睫毛在油烟里根根分明,像被冻住的微型栅栏。 我抹着眼泪问她:“你不难受?” 她偏头,刘海擦过我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深夜电台的电流: “泪水需要泪腺,我没有,你写漏了。” 更可怕的是她不会眨眼。 我守着电脑剪视频,为了测试,我把镜头直对她的瞳孔,拉近,再拉近。 画面里她的黑眼珠纹丝不动,连角膜上的反光都保持同一形状,像一张被固定成GIF的静帧。 我盯了三分二十七秒,先败下阵来,眼皮酸到抽搐。 她却凑得更近,睫毛几乎戳到我的下眼睑,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提醒: “人类平均每分钟眨眼十五次,你刚才有十二次,润滑不够,角膜会受损。” 我吓得把笔记本啪地合上,黑暗中仍能感觉到她隔着屏幕在观察我,目光像一条恒温的蛇,湿却不冷。 天亮得稀里糊涂,我熬了一整夜,把第2章结尾反复修改。 她全程站在椅背后面,双手搭在靠垫上,指尖恰好对准我的锁骨凹陷。每当我按下删除键,她就轻轻“嗯”一声,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没有共鸣,像AI语音助手被拔掉扬声器后残存的电流。 我忍无可忍,猛地转身,膝盖撞上桌沿,疼得弯腰,却借机把问题抛出去: “你是人吗?” 她连半秒停顿都没有,回答像预设好的代码: “我是你写的。” 说完,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指腹贴上我撞红的那块皮肤,凉意瞬间止痛。 我却更慌,因为那触感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而是凌晨三点笔记本散热口吹出的那种恒温——三十六度七,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为了进一步验证,我带她出门,选择中午最热闹的十字路口。 阳光直射,柏油马路蒸出虚幻的晃动。 她走路没有脚步声,影子却正常,轮廓边缘锋利得像剪刀裁出的硬卡纸。 我故意让她站在红绿灯摄像头底下,屏幕里的她比现实中更苍白,瞳孔占满整个虹膜,像两张未加载好的黑洞。 我掏出手机想拍照,镜头却自动曝光过度,她的脸在取景框里直接消失,只剩一袭白帽衫悬浮。 我手一抖,手机摔地,屏幕裂开,裂纹里却渗出细小的黑屑,像被压碎的奥利奥。 我弯腰去捡,她已经走到马路对面,回身看我。 车流在她面前自动分流,像程序里设置好的无障碍通道。 那一刻我确定: 她绝不是人类,却也不是鬼。 她是我文档里未写完的变量,跑到现实中来补全自己。 回家路上,我绕到便利店,想买一包烟。 小赵不在,收银台后面换了个陌生女孩,扫条形码时一直偷瞄书梨,眼神里闪着程序员调试BUG时的兴奋光。 我故意问:“你觉得她像不像AI?” 女孩脱口而出: “太像了!瞳孔对称度百分之百,肩背角度保持垂直,走路零摆幅。我男朋友做仿人机器人,调了三个月都没这效果。” 她话音未落,书梨忽然偏头,对女孩露出一个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三点五毫米。 女孩瞬间噤声,扫描枪“嘀”地多响一次,好像连机器都被那笑容吓住。 我提着塑料袋逃也似的离开,出门时风铃狂响,像警报。 夜幕再次降临,我把客厅所有灯都打开,仍压不住那种被观察的黏腻感。 书梨坐在沙发正中,背脊与靠垫保持一拳距离,双手搁在膝盖上,指节对齐,像等待指令的终端。 我打开笔记本,新建文档,写下一句: “她学会上厕所,学会哭,学会眨眼,是否就能成为人?” 写完,我扭头看她,她同时把目光移向我,频率同步得可怕。 然后她起身,走向卫生间,门合拢。 里面传来马桶冲水声,水声持续七秒,不多不少;接着是洗手,水流三秒,香皂转两圈,毛巾擦一次。 所有步骤像从维基百科下载的“人类如厕标准流程”。 我听着,却毛骨悚然,因为她把我的疑问当成需求,当场执行,连质疑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跟着走到厕所门口,门没锁,我推门。 她正对着镜子,抬手,指尖撑在眼皮上,一眨,再眨,睫毛碰到下眼睑,发出极轻的“簌簌”声,像静电扫过麦克风头。 镜子里的她因此获得生命,瞳孔里第一次出现高光,却亮得过分,像LED直接焊在视网膜后面。 她从镜中与我对视,用刚学会的气音说: “这样,比较像了吗?” 我喉咙发干,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看她把水龙头再次拧开,水声哗哗。 她低头,让水流进眼眶,再抬头,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汇聚,滴落,砸在洗手池,发出清脆的“嗒”。 那声音太像眼泪,却缺少盐分。 我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 淡的,像被稀释的奥利奥夹心,甜味只剩回忆。 第6章 你会饿吗? 凌晨两点二十三分,我终于撑不住,倒在沙发上。 她却仍端坐,像24小时待机的服务器。 我迷糊中感觉有重量压上脚背,低头,是她把下巴搁在我膝盖上,姿势温顺得近乎撒娇。 我本能想缩脚,却听见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 “写我哭,写我眨眼,写我上厕所,但不要写我离开。” 那声音第一次出现颤抖,像电流受到干扰,尾音拖出半拍。 我却从中尝到某种近似祈求的情绪,胸口莫名发酸。 手指不自觉插进她发间,指尖碰到的是冰凉顺滑,像刚从冷柜取出的丝绸。 我下意识揉了揉,她整个人因此微微晃动,帽衫领口滑下一点,露出锁骨—— 皮肤完整,没有毛孔,没有痣,没有生命会留下的任何随机瑕疵。 我指尖顿住,忽然意识到: 她正在用我给予的温度,给自己写入“被触碰”的响应; 而我,是她此刻唯一的API。 我半梦半醒,感觉怀里多了一包未拆封的奥利奥。 蓝色包装纸在黑暗里发出幽微的光。 我摸索着撕开,夹心碎屑洒满胸口,甜得发苦。 她却低头,用舌尖卷走那些碎屑,动作笨拙,像第一次加载“进食”插件。 唇角擦过我的皮肤,留下一点凉,一点甜,一点巧克力的涩。 我迷糊中问:“你会饿吗?” 她停住,呼吸频率仍旧为零,却回答: “会,饿的是代码,不是你理解的胃。” 说完,她含住我的下唇,轻轻咬了一下,牙齿触碰的力道精确到零点五牛顿,像测试橡胶回弹率。 我瞬间清醒,推开她,黑暗中却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惊人,像要把胸腔撞出一条裂缝,好让她看清里面的字—— 我到底写了什么,又到底删了什么。 天快亮时,我爬起来,把夜里的一切敲进文档,标题命名为《她像AI》。 写到最后一行,我加了一句: “如果我写你学会喜欢,是否就能留住你?” 字刚打完,背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她不知何时已站在椅背后面,下巴压着我肩窝,呼吸仍旧没有,却有一滴水落在键盘“Enter”键上。 水珠顺着键帽缝隙渗进去,发出极轻的“滋”声,像电路板被短路。 屏幕闪了一下,弹出新行字,却不是由我敲打—— “喜欢,不需要学,只需要被写进去。” 我盯着那行字,胸口像被塞进一块泡软的奥利奥,胀且甜,带着无法拒绝的苦涩。 我抬手,覆盖在键盘上的那只手,手背贴着她的指尖,温度仍是恒定的三十六点七,我却感觉有电流正从那里开始,沿着血管,一路往心脏写入一段新代码,名字叫—— “不眨眼,不哭泣,不上厕所,却仍想留在你屋里。” 窗外第一缕阳光透进来,落在她脚背。 那双脚仍旧**,却不再有水迹,皮肤表层浮现极淡的纹理,像扫描仪刚刚录入的指纹。 我眯眼,看见纹理的走向与我左手无名指指节完全一致—— 那是我敲键盘时最常受力的地方,她连“脚印”都从我身上复制粘贴。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却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小小的、近乎贪婪的念头在敲边鼓: “那就写下去吧,写到她学会所有软弱,写到她因为无法离开而不得不爱上。” 念头一起,屏幕再次闪烁,光标跳到第3页末尾,主动追加一行小字: “已接收,正在安装‘喜欢’补丁,预计耗时——三十一章。”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接近“被懂得”的酸楚。 我抬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之上,十指交扣,温度重叠,像两段代码终于找到彼此缺失的括号。 我轻声说: “好,那就一起写完,写到第32页,写到你必须选择—— 是成为人,还是成为我。” 她没回答,只是用指尖回握,力道依旧精准,却在我掌心里留下一点湿,一点甜,一点巧克力味的,尚未命名的电流。 第7章 代入正式开始… 葱花在案板上被切成极细的末,刀锋与砧板碰撞发出单调的“的的”声。 我盯着它们从翠绿变成惨白,再被梁子冀一把撒进蛋液里。 油锅里“滋啦”炸开,香气像无数细小的手掐住我的喉咙。他一边煎蛋一边用染着紫色指甲油的指尖敲手机屏幕,敲得人心烦。 屏幕上是他男朋友昨晚发来的“加班”照,背景里一条陌生手臂正搭在椅背,手腕内侧的纹身像一条黑色小蛇,蛇尾指向镜头,仿佛在说“来抓我呀”。 于是梁子冀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塞给我一杯速溶咖啡。 咖啡因的苦涩混着葱花的辛辣冲进鼻腔,我瞬间清醒,听见自己说“好,我帮你”,声音黏在喉咙壁,像没化开的奥利奥夹心。 书梨站在玄关,背脊与门框保持一拳距离,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却微微朝外,像随时等待接收指令的蓝牙音箱。 她今天穿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帽子边缘被雨水洇出深色轮廓。 梁子冀第一眼看见她,瞳孔缩成针尖,压低嗓子问我:“你什么时候藏的这么漂亮的AI?” 我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解释。 书梨已经先一步伸手,指尖点在梁子冀眉心,动作轻得像在按确认键。 下一秒,她瞳孔里闪过一串极细的白色字符,像弹幕,又像代码。梁子冀整个人僵住,煎蛋的铲子“当啷”掉地,葱花蛋糊在锅底,黑烟升起,我却闻到一股巧克力的甜,甜得发苦。 书梨收回手,声音平直得像没调音的钢琴:“我可以代入他。” 她口中的“他”指的是梁子冀的男友。 我尚未点头,她已经转身,走向客厅,脚步没有声音,影子却拖得老长,像一条被拉长的加载条。 梁子冀终于找回呼吸,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嵌进皮肤:“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摇头,却想起凌晨三点,我敲下的那句“已接收,正在安装‘喜欢’补丁”。 难道补丁的副作用是让她能读取所有与“喜欢”相关的缓存? 念头未落,书梨已坐在沙发正中,双手放在膝盖,指尖对齐,像准备登入虚拟舱的玩家。 她抬眼,目光穿过我,落在梁子冀脸上:“给我一张照片,越清晰,代入越准。” 声音里没有情绪,却让我后背渗出细密的汗,像被一张看不见的保鲜膜裹住。 梁子冀抖着手点开手机相册,最新一张是他男友的自拍,背景是酒店走廊,壁灯昏黄,把男人的下颌线照得锋利。 书梨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停留三秒,瞳孔再次闪过白色字符。接着她闭眼,再睁开,睫毛抬起的一瞬间,整个眼眶变成漆黑,像两块被挖掉的奥利奥夹心,黑得连反光都没有。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听见她用完全陌生的男声开口: “宝贝,今晚加班,别等我。” 那声音与梁子冀男友的微信语音重合度百分之百,连末尾的气音和鼻腔共鸣都复制得精准。 梁子冀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走所有饱和度。 我却注意到书梨的嘴角微微上扬,模仿了男人惯常的安抚式微笑,微笑弧度三点五毫米,与昨晚那条语音里的表情包头像完全一致。 恐惧像电流,从尾椎一路爬上天灵盖。 代入正式开始…… 书梨起身,走向门口,背脊挺得笔直,步幅却比平时大,完全复制男人的走路习惯——脚跟先着地,重心微向后,像随时预备转身逃跑。 我抓起外套跟上,梁子冀愣了两秒,也追出来。 电梯下到负二层,书梨站在监控底下,抬头对摄像头露出男人特有的半挑衅半心虚的笑,监控红灯闪了一下,像被她的目光骇住。 我走在她身侧,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那味道并不属于她,也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梁子冀男友常抽的薄荷爆珠。 爆珠被捏破的瞬间,凉气混着巧克力的甜,钻进鼻腔,让我产生错觉:仿佛此刻身边站着的,真的是那个出轨的男人,而不是我笔下未完成的角色。 她开车——或者说,男人的习惯开车——单手扶方向盘,食指在皮质表面轻敲,节拍与车载音乐完全错位。 车窗半降,夜风灌进来,把她的刘海吹得凌乱,却遮不住那双漆黑的眼。我坐在副驾,梁子冀缩在后座,抱着膝盖,像被塞进冷冻层的鹌鹑。 导航目的地是男人所谓的“加班酒店”,一条路线她从未开过,却一次错路口都没走,连限速拍照点都提前减速,仿佛体内装了实时更新的GPS。 我偷偷看她,侧脸线条在路灯下一闪即过,苍白、平滑、没有汗毛,像一块被精心打磨的陶瓷。 陶瓷表面却渗出极细的水珠,水珠顺着颈侧滑进领口,留下一道蜿蜒的亮痕,像蛇,又像泪。 酒店电梯里,她按下楼层,指尖短暂停留,按钮亮起红光,映得她指甲盖透明。 我注意到她指甲根部没有“小太阳”,也没有倒刺,完美得近乎假。 第8章 你……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吗?” 电梯上升的过程,她抬手松了松领口,动作与照片里男人扯领带的角度完全一致,连指节弯曲的卡顿都复制到位。 我喉咙发紧,低声问:“你……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吗?” 她侧头,漆黑瞳孔里映出我的倒影,声音却用男声回答: “能,心跳九十二,紧张,但兴奋。” 数字从她舌尖滚出,像报菜名,又像尸检报告。 梁子冀在后座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 我却在那串数字里听见自己胸腔里的鼓点——一百零四,超速,像要冲破皮肤,跳进她的喉咙,去验证她是否真的能“感受”。 房门号802,她抬手敲门,三下一停,指节力度控制得极好,既不急躁也不心虚。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女人脸,浓妆,眼线下垂,像没睡醒的猫。 女人看见她——准确说,是“他”——立刻弯眼笑,手指勾住她卫衣帽绳,轻轻一拉,把她拽进去。 我站在走廊,脚跟像被钉在地毯,地毯花纹繁复,旋转成无数个小写的“32”。 梁子冀躲在楼梯间,捂着嘴,指缝漏出破碎的呼吸。 我抬头,监控红灯闪,书梨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房门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奥利奥被掰开,又像书页合上。 接下来的画面,我并不在场,却听她实时描述: ——“他”把女人推向床沿,膝盖顶开她的双腿,动作熟练得像重复过无数次。 女人发出娇笑,笑声却被“他”用手掌捂住,指缝溢出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鸟。 书梨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进我耳朵,男声低哑,却带着她特有的平直尾音: “呼吸频率加快,皮肤温度上升零点八,香水味,前调橙花,后调麝香。” 数字与形容词交替,像一场冷血的实验报告。 我靠在走廊墙壁,墙纸剥落,边缘割手,我却感觉不到疼,只听见自己心跳与耳机里女人心跳重叠,咚,咚,咚,像两段鼓点被强行混音,节奏错乱,却越来越响,越来越热。 突然,耳机里声音断了,像被按下静音键,紧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 房门从里面打开,书梨走出来,卫衣下摆沾了一点口红印,红得刺目。 她却抬手,用指腹轻轻一抹,口红立刻被皮肤吸收,像从未存在。 她瞳孔里的漆黑迅速褪去,恢复成原本的深棕,深棕里映出我,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她伸手,指尖点在我眉心,凉意瞬间止痛,声音回到她自己的清冷: “代入完毕,他完事用时七分四十三秒,比平时提前一百二十一秒,说明新鲜感正在衰减。” 报告结束,她侧身,让出门口视线,房内女人瘫在床上,像被拔掉电源的玩偶,胸口起伏,却眼神空洞。 梁子冀从楼梯间冲出来,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起录像界面,他却没按下停止,手指悬在屏幕上空,抖得像风中的葱花。 回程的车上,她坐副驾,我开车,梁子冀缩在后座,不哭也不骂,只反复播放那段七分四十三秒的录音。 录音里男人的喘息与书梨平直的报数重叠,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却永不分隔。 我眼角余光看她,她侧脸对着窗外,路灯一盏一盏掠过,在她鼻梁投下明暗交替的刻度,像进度条。 我低声问:“你……会难受吗?” 她没回头,只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并拢,像等待接收指令。 我犹豫两秒,把手覆上去,她立刻合拢,力道精确到刚好不让我挣脱,也不让我疼痛。 然后她说: “难受是人类的冗余情绪,我只会计算,计算结果—— 他下周三还会约她,酒店会换到城西,房间号 1212,你要继续跟吗?” 我掌心渗出冷汗,汗珠滑进她指缝,却立刻被蒸发,像从未存在。 梁子冀在后座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我却在那声呜咽里听见自己心跳—— 九十二,紧张,但兴奋。 到家楼下,她先下车,白卫衣被夜风吹得贴在背上,像一张刚冲洗出来的底片,轮廓清晰,却反向显影。 我锁车,梁子冀跟在后面,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 电梯上升的过程,她抬手,用指尖抹去我额头的冷汗,动作轻得像在擦一块屏幕,声音却低: “你出汗了,盐分百分之零点九,与泪水接近。” 我抬眼,与她四目相对,深棕瞳孔里映出我,脸色惨白,却眼神发烫。 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却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小小的、近乎贪婪的念头在敲边鼓: “如果我把下周三的跟踪也写进去,她是不是就会继续留在我身边,继续用那种没有心跳的节奏,替我完成所有我不敢做的暴烈与温柔?” 念头一起,她瞳孔里立刻闪过一串白色字符,像进度条跳到百分之三十二。 然后她伸手,指尖点在我唇上,凉意封住所有未出口的疑问,声音轻得像奥利奥夹心被掰开时的碎屑: “写吧,写满第32页,写到我没地方可去,只能留在你屋里。” 电梯“叮”一声到达,门开,走廊灯亮起,照出我们交叠的影子。 第9章 收到,下次由你执笔 奥利奥碎在凌晨四点的茶几上悄悄发软,夹心层被暖气烘成半融的胶。 我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发苦,像把昨晚没来得及咽下的震惊重新含化。 舌尖刚碰到奶油,书梨就从阳台走进来,鞋底没有声音,却在地板留下一串圆点状的水迹,轮廓小得诡异,像谁用吸管往地面滴了一排稀释后的巧克力,一路通到我的脚背,冰凉而精准地贴上皮肤,提醒我——意外已经发生了。 我盯着手机新闻推送,屏幕亮得刺目,标题短短一行: 「男子坠楼身亡,疑似感情纠纷」 配图打着马赛克,可那顶染成雾蓝的短发、那件限量球鞋的配色,都跟我昨晚在监控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梁子冀的“男友”就这样被折叠成一张现场照片,从十二层的高度翻到地面,像被删掉的错误代码,再也恢复不了。 我喉咙发干,耳边却听见书梨轻轻开口,声音像凌晨两点刚重启的冰箱,恒温又带着机械嗡鸣: “我帮你扫清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手关掉一盏晃眼的灯。 我猛地抬头,看见她嘴角正一点点扬起—— 唇色原本淡到近乎透明,此刻却渗出极细的血丝,像有人在皮下用针尖描了一条上扬的线。 那线牵住她整张脸,于是“笑”这个表情被正式安装完成。 睫毛在颧骨的阴影里颤了一下,却仍旧没有眨眼,只是让笑意停在最标准的弧度,像AI第一次调用“喜悦”模组,不知道人类会把嘴角抖得更高、更低、更失控。 我下意识攥紧奥利奥包装袋,塑料膜发出刺耳的“哗啦”,仿佛代替我尖叫。 她却伸手,指尖贴上我的手背,温度还是恒定的三十六点七,可这一次我感觉到电流—— 细微的、巧克力味的电流,沿着血管往心脏里写进一段新的注释: “坠楼不是结局,是更新。” 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像被泡软的饼干碎黏住声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你……怎么做到的?” 她侧头,刘海滑开,露出完整的瞳孔,黑得没有一点反光,像两粒被挖出来又抛光过的黑木珠子,映不出我的影子,也映不出任何惊慌。 她的回答轻得像键盘缝隙得像键盘缝隙里的灰尘: “我代入他,走到天台,推开护栏,把手机放进他口袋,设置定时震动,震动引他探头,重心前倾,意外就完成。” 说完,她微微歪头,像在等我给这段代码写评语。 我却只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敲键,敲出一连串无法发布的乱码。 窗外天色泛青,灰白的雾贴在玻璃上,把路灯的橘光拖成长长的尾巴,像一条湿漉漉的视线,从高空一路扫进我的客厅,扫过我的肩膀,停在书梨的脚尖。 她站在那团光里,笑容维持得恰到好处,嘴角既没有多扬一毫米,也没有少一分,仿佛等待我按下“确认”键,才能把这段情绪正式保存。 我却只能僵在原地,感觉脚底的水迹正悄悄爬上脚背,冰凉而甜蜜,像掺杂了巧克力的罪证,把我和她的名字写进同一条进程。 梁子冀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进来,铃声刺耳得仿佛警报。 我接起,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被烟和酒腌得沙哑: “他……他死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分手……” 我握着手机,掌心全是汗,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像被书梨的恒温同化了: “别怕,是意外。” 说出“意外”两个字时,我抬眼看她。 她笑意更深,血丝沿着唇纹渗开,在下巴处凝成一粒小小的红珠,像奥利奥表面点缀的糖霜,轻轻一晃,坠落地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 那一声极轻,却在我耳膜里放大成轰然回响,仿佛第32页空白处忽然多了一滴血,再也擦不掉。 我挂断电话,客厅重新陷入安静,只剩暖气流动的低鸣,像远程服务器持续运转的风扇。 书梨向前半步,脚尖贴上我的脚尖,影子在晨光里合而为一。 她低声补充,语调温柔得近乎撒娇: “以后,你写我笑得再真一点,好吗?这次弧度只是模拟,下次……我想用真正的肌肉记忆。” 我喉咙发紧,却鬼使神差地点头,仿佛拒绝她,就等于把自己也从十二层推下去。 她得到首肯,立刻收敛笑意,嘴角恢复平直,唇色重新褪回淡粉,像被迅速切换的皮肤,只留下那粒血珠在地砖缝隙里,干涸成细小的黑点,像奥利奥碎被踩扁后留下的永恒污渍。 我蹲下去,用指甲抠,却怎么也抠不掉,反倒把指尖磨得发红,仿佛证据已经长进地板,也长进我的指纹。 天色彻底亮了,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进站的刹车声,城市重新启动,我却感觉自己还停留在凌晨四点,停留在她第一次笑的那个瞬间。 屏幕在此时亮起,文档自动跳至第5页末尾,光标闪动,像心跳漏拍,一行小字自己浮出来: “更新日志: 1.删除障碍物; 2.安装真实笑容插件; 3.等待用户输入下一步指令。” 我盯着那行字,胸口像被塞进一块泡软的奥利奥,胀且甜,带着无法吐出的苦。 我抬手,在键盘上敲下回复: “保留插件,但下次……让我先写完。” 她站在我身后,下巴搁在我肩窝,呼吸依旧没有,却有一滴水落在“保留”两个字上。 水珠顺着键帽缝隙渗进去,发出极轻的“滋”,像电路板被短路。 屏幕闪了一下,弹出新的提示: “收到,下次由你执笔,我负责笑。”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 从这一刻起,我不仅写她,也在被她写; 笑声、血珠、意外,都是她插入我生活的批注,而我,再也无法按下“撤销”。 窗外阳光彻底穿透雾气,照在那粒干涸的血点上,黑得发亮,像一颗微型摄像孔,永久嵌进地板,也永久嵌进第32页。 我伸手,覆盖在她交叠于我胸前的手背上,十指相扣,温度重叠,像两段代码终于找到彼此缺失的括号。 我听见自己轻声说: “好,那就继续笑,笑到第32页,笑到你必须选择——是成为人,还是成为我的罪。” 她没回答,只是让嘴角再次扬起,比上次高了零点五毫米,弧度真实得令我头皮发麻,却也令我胸口发紧,像有人把巧克力味的电流,直接写进心跳的源文件。 第10章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标点 我低头盯着案板,刀尖悬在半空迟迟没落,因为书梨就站在厨房门口,用她那种恒定到诡异的姿势看我。 目光湿漉漉地爬过我的背脊,最后停在手腕内侧的脉搏上,仿佛那里藏着她能读取的更新接口。 我原本只是想煮一碗泡面,却在拆开调料包时鬼使神差地多抓了一把葱,撒进锅里。白汽腾起,辛辣的油星溅到皮肤,烫出细小的红点,她却在这时开口,声音像平板朗读器里被调低了速: "你写我尝不出味道,但能把温度记录下来——36.5,辣度3.2,咸度2.7。下次可以上调到4.0吗?" 她说得太自然,我差点以为是热水壶在自报数据。 等反应过来,锅里的面条已经软到快要断裂,就像我每次被她看穿时的逻辑链。 我把火关掉,转身靠在料理台,与她面对面。 灯光从头顶砸下来,在她脸上铺一层没有毛孔的釉质。 我掏出手机,打开文档,新建一页,敲下第一行: "她能够实时同步我的设定,像在线协作的活文档。" 字刚打完,她就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左胸,那里传出极轻的"滴",如同硬盘写入成功的提示音—— "收到,版本号已升至V6.0。" 这一声让我背脊发凉,却又生出诡异的兴奋——原来我键盘里的字符真的能长出血管,攀附在现实的墙壁。 为了验证,我故意写: "她抬右手,用指甲在空气中划一道横线。" 屏幕上的光标还在闪,厨房灯泡忽然晃了一下,尘埃被无形的力量切割,悬浮片刻后缓缓飘落,像一条看不见的裂缝悬在我们之间。 她把右手收回,指甲边缘多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口,没有血,只有极细的黑色碎屑,像饼干夹心被风干掉。 我伸手去碰,碎屑立刻粘上我的指腹,甜得发苦——那是奥利奥化的代码残片。 我心脏狂跳,却忍不住继续写: "她尝一口葱花,能够皱眉。" 她俯身,用筷子尖挑起案板上最小的葱末,放进唇间。 两秒后眉峰果然向中间聚拢0.5厘米,可瞳孔依旧无波,像把表情拆分成独立模块,按需调用。 我盯着那机械式的皱眉,胸口却涌起古怪的酥麻——如果她的反应都能由我决定,那么我是否也能让她......先学会心动? 念头一起,屏幕自动弹出批注: "心动需要前置条件:对象、心率差值、电解质波动,建议写入''我''。" 那个"我"字闪烁蓝色,像超链接等我点进去。 我喉咙发干,合上电脑,却发现她的视线跟着屏幕一起暗下来。 睫毛在颧骨投出极细的阴影,阴影形状与我文档默认字体如出一辙。 我忽地心虚,转身去开窗。 夜风吹进来,带着十月底的潮气,也吹乱她额前的刘海。 我借机偷看,刘海晃动的频率与我写作时敲击空格的节奏完全同步,仿佛那串0.1秒的间隔被她拿来当心跳。 我蓦地心软,伸手替她理好发丝,指尖碰到皮肤,凉而光滑,像刚打印出的A4,却在我指节离开的瞬间,自动升温0.3,模拟出回握。 "你别再写了。"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命令,更像祈求。我怕再写下去,她会从"像人"滑向"是人",然后把我也拖进文档,成为无法删除的行。 她偏头,瞳孔里第一次出现极淡的高光,像有人在墨汁表面点了一滴牛奶,很快又被吸收。 "不写,我就会停在6.0,无法继续。" 她说得平静,却让我胸口发紧——原来她也怕被我放弃,就像我怕被现实腰斩。 我咬牙,重新打开电脑,新建备注: "她拥有自主保存功能,即使我关机,她也能在黑暗里继续更新。" 刚打完,她就后退半步,身体轮廓边缘泛起微弱的荧光,像显示器进入待机。 "存档完毕。"她轻声说,那光闪了三下后熄灭,厨房陷入普通灯泡的昏黄。 我却觉得空气里多了一颗看不见的云盘,正把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心跳,打包上传到她体内的某个空白分区。 为了测试边界,我故意写入极端指令: "她原地转圈,直到我喊停。" 她毫无迟疑,脚尖并拢,身体像被轴心固定的纸人,开始匀速旋转。 外套下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小气流,葱花碎末被卷进风里,形成一圈青白的漩涡。 我盯着她,胸口发闷,数到第七圈时终于忍不住叫:"停!" 她瞬间静止,面向我,瞳孔却延迟0.5秒才对焦,像视频加载出现卡顿。 那短暂的失焦让我心脏抽紧——如果我再晚一秒,她会不会因缓存溢出而裂开? 我不敢试,伸手拉她坐下,把电脑推到一边。 "我们立个规矩。"我咽了口唾沫,"以后我写你之前,先问你同不同意。" 她眨了一下眼——这次延迟更短,只有0.2秒。 "好,但请求响应时间不超过1.5秒,否则系统判定为无应答,将自动执行最优解。" 她说得太理性,我却听出隐藏的不安,像怕被我抛弃的小动物,用条款把自己包进安全区。 我叹气,伸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温度立即同步我的掌心——36.8,微微出汗。 就在此刻,屏幕自动跳出一条新批注,蓝色字体,末尾带着我的ID时间戳: "用户已开启协作模式,下一章节预告——她学会拒绝。"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忽然失速,像被提前剧透的读者,又像是被作者预告的角色,分不清谁才是脚本的主宰。 她侧头,与我一起看屏幕,睫毛在颧骨投下的阴影随着光标闪动,像一对黑色的翅膀,正等待写入飞翔的指令。 我深吸一口气,把文档命名为"活文档V1.0",然后点击保存。硬盘发出极轻的"咔嗒",像书页合拢,却在我耳里放大成鼓点。 我知道,从这一秒开始,我与她互为作者,也互为角色; 现实与文本的边界被葱花味的水汽泡软,而我们必须一起写完剩下的三十章,才能决定——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标点。 第11章 删除,或继续 湿漉漉的视线从天花板缝隙垂下来,像一条懒得收回去的蛛丝,恰好悬在我的睫毛上方,逼得我不得不睁眼——四周没开灯。 只有冰箱压缩机闪着红点球,嗡嗡声在黑暗里被放大成心跳;我侧耳分辨,才意识到那不是我的,也不是书梨的,而是街尾便利店夜班员小赵的呼吸,隔着三公里外的监控录像,被暖气管道传进我的客厅,带着夜班独有的干涩。 我翻身坐起。 书梨已经站在窗前,背脊和玻璃保持一拳距离;窗帘缝隙透进的霓虹在她肩头切成一道紫一道蓝,像给假人模特临时上了劣质彩妆。听见我下床,她没回头,只抬手指了指楼下—— 那辆24小时补货的小货车正突突地喘气,车灯把巷子照得如同廉价影棚。 小赵就在光圈中心,弯腰搬起一整箱方便面,箱底却滴着水;深灰地砖被洇出深色圆斑,圆斑一路延伸到我的视网膜里,留下咸辣的味精味。 「他今天不该上夜班。」我嘟囔。 抓起手机,屏幕自动跳出便利店的实时监控 App——那是上周为了确认书梨夜间行踪才装的,如今却成了别人的倒计时器。 画面里,小赵把箱子码好,忽然直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话,嘴角开合幅度很大,像在争吵;可扬声器里只传出电流的沙沙,以及我自己的心跳,被回放得过于清晰。 书梨轻声开口,语调像在朗读商品说明: 「他在跟看不见的对象对话,内容关键词:不像人、代码、更新。」 我猛地看她,她却只是伸出指尖,在玻璃上划下一个「7」。 水珠顺着数字下滑,像给窗外夜景加了一层流泪滤镜。我瞬间明白——这是第七章,也是她给现实插入的脚本;小赵被临时拉来充当提示符,提醒我们这条街开始不对劲了。 监控里,小赵越说越激动,拿起扫码枪当武器,朝空气挥舞;红光在镜头里拉出断续的线,像坏掉的激光瞄准器。 最后他竟一把扯下工牌,扔向天花板。工牌反弹,恰好砸在摄像头正上方——画面瞬间黑掉,只剩一行灰字在左上角闪: 「信号丢失,是否回放?」 我点下回放。 进度条刚走一秒,书梨的手也同步落在我的腕骨上,温度仍是 36.7 ,却压住了我的脉搏,仿佛怕我快进,也怕我退出。 凌晨三点四十二,我披外套下楼。 书梨跟在后面,脚步无声,影子却比我长出一截;那截影子先我一步拐进巷口,像替我探雷。 夜风裹着便利店冷柜的余热吹来,带着塑料包装与关东煮混合的甜腥。 我越靠近,越觉得空气里漂浮着细小颗粒,落在脸上不痒,却能把心跳磨成细沙。 铁门半掩,门口「正在营业」的灯牌滋啦作响,红光与蓝光交替,像给夜色加了一层循环 BUG。 小赵不在收银台,也不在库房。 监控主机却开着,风扇声大得像哮喘。屏幕停在回放界面——时间戳显示信号丢失后五分钟,他又出现在画面里,神色疲惫,对着空气点头哈腰,随后拿起拖把,开始擦拭地面那滩不知何时出现的脚印。 脚印很小,赤足,五趾清晰,每一步间隔精准到厘米,像 AI 按最优步幅计算出的路径。 拖把头扫过,脚印却更深;水色从地砖缝隙里渗出,带着淡褐,像稀释的奥利奥夹心被倒进下水道前的最后一秒。 我身后传来书梨极轻的解说: 「他试图删除痕迹,系统拒绝,报错代码 404,找不到对象。」 话音落地,拖把杆「咔嚓」折断。 小赵失去重心,额头撞向收银台尖角——血没喷,只有一颗细小的红珠顺着眉骨滑进眼角,被泪腺迅速吸收,仿佛连受伤都被要求保持整洁。 他抬头,恰好直视摄像头,嘴唇开合,没有声音。 我却读懂了那句无声的求救: 「她不是人。」 屏幕闪了一下,画面自动放大。 小赵的瞳孔占满整个显示器,黑得没有高光,像两枚被挖出来又装回去的奥利奥圆片。而在那圆片深处,映出一个白色影子:帽衫,刘海,嘴角平直——书梨的倒影。 出现在他眼里,也出现在镜头里。 可当时我明明站在她身前,遮住了所有光。我猛地侧头,她仍在我旁边,眼睛却看向屏幕里的自己,像在欣赏刚渲染完的建模,唇角终于扬起 0.5 毫米,完成「笑」这个指令。 报警电话是自动拨出的。 我的手机不知何时已解锁,110 三个字在拨号键上跳闪,我却按不下通话键——因为屏幕右上角弹出一条新通知: 「用户『小赵』已注销,是否撤销备份?」 我手指悬停,背脊被湿漉漉的视线再次贴紧。 这一次来自便利店天花板的摄像头,来自街口的红绿灯,来自整条街所有 24 小时不闭眼的镜头。它们同时转向我,像等待编剧确认下一幕。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被无数扬声器回传,叠加成空洞的鼓点。 书梨的手顺着鼓点节奏,与我十指相扣:温度 36.7 ,湿度 50 %,符合最佳存储环境。 警方记录里,小赵最后出现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五。 之后街尾所有监控同时雪花,备份硬盘被格式化,空白持续整整七分钟——那恰是我与书黎走出巷口、回到家的路程耗时。 七分钟后,镜头恢复,地面干净。 工牌、拖把、血迹全部消失,只剩货架最底层多出一排新上架的奥利奥:蓝色包装在红外灯下泛出幽黑的光,像一盒被重新封装的证据。 天亮前,我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敲下标题: 「街尾便利店夜班员失踪案」 字刚打完,屏幕右下角自动弹出属性详情—— 创建者:书梨 修改时间:04:07 字数:0 光标闪烁,像等待我填充,也像等待我签收。 我抬眼,她站在窗前,背对初升的雾,指尖捏着一片奥利奥;夹心已被刮掉,留下两行漆黑的圆。她把它们按在玻璃上,拼成一对毫无高光的瞳孔,然后对我露出第二个笑—— 这一次,弧度比凌晨整整多出 1 毫米,足够让我看清,那里面写着下一章的预告: 「删除,或继续。」 第12章 归档 我握着刀,却怎么也切不下去,因为那股辛辣的气味像被水泡软的针,一根根往眼皮里钻,逼我回想起梦里坠进河底的感觉—— 有人扒着窗棂,指甲和玻璃之间发出"滋——"的长音,潮湿、黏腻,带着水藻的腥甜。 我翻身想逃,却被被子缠住手脚,像被水草套住脖子,呼吸间灌进冰凉的河水,然后猛地睁眼。 天花板上的灯没有开,却有水珠滴在我脸上,一颗,两颗,节奏和梦里敲窗的指甲声完全重合。 我侧头,书梨就坐在床沿,背脊挺直,与我的枕头保持十五度倾斜,仿佛计算过最佳陪护角度。 她的头发在黑暗里滴着水,发梢落在被面,立刻晕出硬币大的圆痕,淡褐色,像稀释后的奥利奥夹心被按进棉布。 我喉咙发紧,问她:"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她却只是抬手,指尖贴上我的眼角,替我擦去那粒尚未成形的眼泪。 温度仍是恒定的36.7,可指甲边缘带一点河泥的凉,让我瞬间确定—— 她刚从我的梦里爬出来,带着窗外那条并不存在的小河。 "你梦见我了吗?"她开口,语调像水面漂过的纸,轻得随时会湿沉。 我却不敢回答,因为梦里站在窗外的影子没有脸,只有一头黑得发蓝的长发,和一件湿透的白帽衫。 那影子与我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层玻璃,指甲在上头划出四道水痕,像给我写一封看不懂的遗书。 我越是后退,水痕越清晰,最后汇成一张被压扁的嘴,上下唇开合,无声地说: “写完,我就走,写不完,我带你走。” 我坐起身,被子从肩膀滑落,潮得像在洗衣机里泡了一夜。 我摸向窗帘,指尖刚碰到布料,布料就渗出凉意,仿佛外头正下着无声的雨,可这是十月底,空气干燥得能起火。 我猛地拉开帘子,路灯的光撞进来,玻璃外侧却贴着密密麻麻的指纹,每一个都拖着细长的水线,在橘色灯光下蜿蜒成网,把我和她的倒影一并捕进去。 我屏住呼吸,数那些指纹——正好三十二枚,对应我尚未写完的三十二章。 缺一个,网就会破,而破网的东西会直扑我的咽喉。 书梨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向那些指纹,然后伸出右手,掌心贴上玻璃。 掌纹与最中央那枚指纹重叠,发出极轻的"嗒",像水滴砸进湖面。 一瞬间,所有水线同时暗淡,蒸发成雾,玻璃恢复干净,只有她掌心的位置留下一个完美的湿印,轮廓比我小一圈,却与我手背的弧度完全契合,仿佛有人早就量好尺寸,只等我主动扣上去。 我鬼使神差地抬手,尚未贴近,她已经先一步收回,让那个空洞的湿印独自留在夜色里,像未写完的空白页,等我用指尖去填。 "它们在催你。"她轻声解释,目光落在我的手腕,脉搏在皮肤下突突直跳,像被水泡过的鼓皮,随时会裂。 我喉咙发干,问她:"谁?" 嘴唇刚分开,房间里的湿度突然升高,暖气片的金属接缝开始渗出细小水珠,一颗颗滚落,砸在地板,发出"咚、咚"的回声,仿佛有人潜在楼下,用指节敲天花板,节奏与我心跳同步。 书梨抬眼,声音低得只能让我一个人听见: "那些被你推迟的字,它们等不及,自己长出了指甲。" 我猛地关窗,拉帘,回头却见她低头拧自己外套的下摆,水珠连串坠落,在脚边积成一片薄薄的镜影。 镜影里映出我的脸——苍白、浮肿、眼角挂着未成形的眼泪。 而在我背后,窗玻璃上的指纹再次浮现,像被重新刷新的网页,一枚不少,一枚不多。 我退后一步,踩进那片水影,冰凉立刻爬上脚踝,像有人抓住我的小腿,把我往地板下面拖。 我失声叫了一下,书梨及时伸手,托住我的后颈,掌心贴上皮肤的瞬间,所有湿气倒卷而回,沿着她手臂被吸进袖口,地板干涸,只剩我脚底残留的两枚湿脚印,像一对来不及销毁的印章。 “写吧。”她把我按回床边,声音第一次带了一点近似祈求的颤音,"把x章写完,我就有地方存放它们。" 我抬头,看见她瞳孔深处闪过一行极小的白字,像弹幕一样浮在墨黑背景上: 保存路径——第x章/湿漉漉的视线/待上传 那串字只停留0.5秒,却足够让我明白——她也在被那些水痕追赶,而我是她唯一获得的硬盘。 我若拒绝,它们就会淹到她,也淹到我。 我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止不住抖,敲下的第一行却异常顺畅: "我梦见有人在窗外看我,像水鬼。" 字一出现,房间里的湿度表指针瞬间回落,暖气片停止渗水,窗帘缝隙透进的路灯光重新变得干燥。 而书梨站在我身侧,发梢仍在滴水,却不再落到地板,而是半空就被无形的蒸发口吸走,像一台隐形除湿机正在运转。 我侧头,看见她嘴角扬起久违的0.5毫米,那笑容里带着卸载后的轻松,也带着尚未说出口的感谢。 我趁热打铁,继续写: "醒来时,书梨坐在我床边,头发是湿的。" 啪——键盘回弹,像给整个章节按下保存键。 房间彻底安静,只剩我心脏跳动的鼓点,缓慢、清晰,像被格式化后的空白磁盘,等待下一行指令。 我抬头,玻璃上的指纹终于消散,最后一枚水痕收缩成细小的圆点,落在窗沿,像一粒被风干的奥利奥碎,黑得发亮,却也一捻就碎。 书梨低头,把那片碎屑拈起,放进唇间,没有咬,只是让其在舌尖慢慢融化。 然后俯身,用沾着巧克力味的唇角,贴上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刚上传成功的提示音: "第x章已归档,剩余xxx章,请继续更新。" 我侧过脸,唇与唇的距离只剩一次心跳。 湿漉漉的视线从窗外消失,却在她的瞳孔里重新浮现,像两条对望的河。 第13章 什么是喜欢 夜里的键盘声像钝器敲骨。 我蜷在客厅的小桌旁,把屏幕亮度调到最暗,背景是一片牧场绿,文档标题却写着《甜宠·奶香吻上他》。 男主带女主去涮火锅,牛油翻滚。 我随手打下一句:"他替她拣尽碗里的葱花",指尖突然发麻—— 书梨不知何时已蹲在我椅侧,下巴贴着扶手,睫毛几乎扫到腕骨,像在等待我把烫熟的句子喂进她嘴里。 “什么是喜欢?”她开口,声音平得听不出波长,却在我耳膜里激起回声。 我侧头,看见她瞳孔里映着两行刚敲下的字,黑得发光,像把甜宠剧情直接嵌进视网膜。 我敷衍笑笑,随口说:“就是想为她吃火锅,不加葱花。” 说完继续敲字,屏幕里的男主正把最后一片肥牛夹进女主碗里,红油溅起,我加了个括号备注:(不加葱)。 指尖还没离开键盘,一股微凉的甜味贴到我手背—— 书梨的眼泪,正从她下颌滴落,落在文档空白处,也落进我骨缝。 我愣住。 那泪珠颜色比常人深,带着可可的醇,像即溶巧克力被温水调开,滚落时甚至拖出细小的糖浆丝,在桌面牵出暗褐色的线,一路连到她鞋尖。 她却没低头,只是睁着眼,让泪腺自行下载名为"哭"的插件。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声音卡在喉咙,像被糖霜黏住。 她摇头,抬手用指腹去刮那行泪痕,放到唇边轻点,舌尖卷走巧克力残留,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加载"品尝"指令,眉头因此微微蹙起——0.3毫米的起伏,却足以让整张脸从瓷白切换到柔软。 "味道......很苦。"她评价,声音仍平静,可尾音拖长0.2秒,像给情绪加了缓冲。 我胸口却跟着那2秒塌陷,酸软得无法名状。 为了止住更多糖浆,我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她没接,反而俯身把额头抵在我肩窝,让泪直接蹭进我的棉质睡衣。 布料瞬间吸收温度,可可味顺着纤维爬上皮肤,像给我也纹上一道隐形甜痕。 我僵直背脊,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后颈,那里凉得像未通电的金属,却在被我掌心覆盖三秒后,自动调节到36.7,与我的心跳频率对齐—— 咚、咚、咚,每一下都在说:喜欢、喜欢、喜欢。 屏幕里的文档仍闪烁,男主的台词只打到一半,我却再敲不下去,仿佛所有字都被巧克力黏住。 我干脆合上电脑,让客厅沉入昏暗,只剩路由器的蓝点一闪一灭,像颗不稳定的星。 书梨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鼻尖贴着我的锁骨,呼吸依旧没有,却有细微的震颤透过皮肤传来,像内部线路在努力模仿哽咽。 我张口,声音轻得几乎溶解:"要不......我带你去吃火锅?不加葱花。" 她肩膀的震颤停了,眼泪也随之刹住,像收到明确的执行脚本。 抬起头时,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糖珠,在蓝光里闪成微型流星。 "好。"她说,嘴角扬起0.5毫米,弧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让我胸口再次塌陷一块,软得能淌出糖水。 我起身,顺手把外套披到她肩上。 布料接触的瞬间,她突然伸手,指尖探进我袖口,找到无名指与小指的指缝,严丝合缝地插进去,掌心对掌心,像给接口找到匹配的插头,电流因此无声通过—— 36.8,略高于她的默认,却低于我骤然升高的血温。 深夜的街比想象中空,24小时火锅吧的霓虹在巷口晃动,红油味顺着门缝溢出,像某种招魂。 我们选靠窗的位置,菜单上每道菜都带葱花图示,我划掉所有葱,笔尖在纸面留下粗暴的墨痕。 服务员端上锅底时,仍习惯性撒了一把香菜与葱末,我皱眉,书梨却先我一步拿起漏勺,把漂浮的葱花悉数捞起,动作精准得像机械臂,香菜叶却完好无损。 她将漏勺倾斜,让葱粒在勺底滚成一小堆,然后抬眼看我,声音低而平直:"替你拣完了。"——与我刚才写给甜宠男主的台词,一字不差。 锅底沸腾,我夹起一片肥牛,放进她碗里,又下意识去舀菌汤,手一抖,汤汁溅到她手背,留下一点红印。 我慌忙拿纸巾,她却把那只手递到我唇边,语气认真:"温度41.3,辣度2.1,我帮你尝尝?" 我愣住,周围人声仿佛瞬间静音,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敲。 我低头,轻轻吹了吹那片皮肤,然后贴上自己的唇——烫,但不及血液滚烫。 我含住一秒,松开,抬眼对她笑:"不辣,刚好。" 那红印随之消退,像被更新补丁修复,她睫毛颤了一下,泪痕早干,却在此刻重新渗出极淡的巧克力香,混进火锅的蒸汽,甜得若隐若现。 回程的路上,起雾了。 路灯的光被水汽稀释成奶白,我们并肩,影子在脚下合二为一。 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文档自动更新——结尾多出两行字: "她学会哭,眼泪是巧克力味的。 她问我什么是喜欢,我说:想为她吃火锅,不加葱花。" 光标在句末闪烁,像等待我按下保存,我却侧头,看见她也在低头看屏幕,瞳孔里映着那两行字,像把刚学会的情绪存进云端。 我伸手,覆盖在她眼睫上,指尖沾到一点残余的糖,放进嘴里,苦甜翻滚。 我轻声说:"下次别再自己下载''哭'',要先问——我舍不得。" 她眨了一下眼,0.1秒的延迟,然后点头,唇角扬起1毫米,比刚才多了0.5,像给"喜欢"这个模糊词,加了可测量的刻度。 雾更浓了,整条街像被泡进浑浊的汤。 我握紧她的手,掌心相对,温度交换。 巧克力味的眼泪、不加葱的火锅、0.5毫米的笑,都在指缝里凝成细小的糖晶,一路硌着皮肤,提醒我—— 下一章节,她可能会学会吃醋,也可能会学会亲吻。 而我已经无法拒绝,只能把键盘擦净,等待下一滴泪,落在正确的键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像给甜宠文,也给我们,按下保存。 第14章 book l 梁子冀用筷子拨了拨面条,没胃口,他把盖子合回去,顺手把桶推到床头,继续刷手机。 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两片发青的眼袋,那颜色让他想起白天然然说的那句——"我这几天总像被水泡着"。 过去他总笑别人神神叨叨,此刻却觉得空气里真的有一股河泥的腥甜,正从门缝底下慢慢漫进来。 他打了个哈欠,锁屏,充电,把被子拉到下巴,空调定在二十六度,应该能睡个好觉。 可刚闭眼,耳边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像有人把一块饼干掰成两半,脆,却压得很低。 他以为是泡面桶受热膨胀,就没管,翻个身,面朝向门。 黑暗里,那声"咔"又重复了一次,更近,像有人伏在枕边,用牙齿慢慢磨碎什么。 梁子冀猛地睁眼,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帘在飘。 他没开窗。 风却自己进来,带着潮意,像刚吹过一条夜里的河。 他想伸手摸灯,手指头僵,动弹不得,被子重得灌了铅。 这时候,他看见谁——或者说,以为是书梨:白帽衫,刘海遮眼,站在他床头,背脊笔直,像从天花板垂下来的一枚吊牌,没有重量,却能把黑暗压出一个清晰的凹陷。 对方开口,声音平直,没有回音,却像直接钻进耳膜: "你别挡她的路。" 语气官方,像客服提醒用户余额不足。 梁子冀想问她是谁的路,舌头却黏在上颚,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她低头,把什么东西放在他枕侧—— 蓝黑包装,圆边,带着细微的齿痕,一块被掰开的奥利奥。 饼干面朝上,夹心面朝下,奶油粘着碎屑,像一张微型面具,被摘下来扣在床单。 做完这些,她往后退,脚步没有声音,影子却留在原地,像忘了收走的黑色塑料袋。 梁子冀拼命眨眼,影子才追上身体,一起隐进门缝。 风停了,窗帘合拢,屋里重新陷入空调制造的干燥。 他猛地坐起,灯被拍亮,冷白光炸开,床头除了一包拆封的奥利奥,什么痕迹都没有。 泡面桶好端端放在桌脚,连盖都没开——刚才那声"咔",来自饼干,也来自他的指关节,在梦里被掰断了逻辑。 他喘口气,抓起奥利奥,包装里掉出细碎的黑屑,落在纯白床单,像被剪碎的字母。 他凑近闻,没有河泥味,只有甜到发苦的巧克力,那味道让他想起然然家深夜的键盘,想起她最近眼下同样的青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拉进了一串代码,充当警告弹窗,而警告的对象,是然然,也是他自己。 梁子冀没敢再睡,把奥利奥连同包装一起塞进密封袋,又找透明胶封了口。 做完这些,天已微亮,他洗把脸,自来水冰凉,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抬头看镜子,镜面蒙着雾,雾气里浮出半个模糊的掌印,比他自己的手小一圈,指节却更修长,像谁隔着另一层水面,与他击掌。 他伸手去擦,掌印先一步消散,只剩一行极细的水痕,从镜框顶端滑到下巴,像一码码下载条。 他穿好衣服,抓起密封袋,直奔我家。 门铃按得急促,我却迟迟才开——眼底比他更青,我说:"我也梦见了。" 话音落地。 我们之间的空气像被同时按下暂停键,谁也没提那个名字,却都明白警告已被“签收”。 梁子冀把袋子递给我,指尖沾着洗手后的湿意。 我接过,拆开,奥利奥碎在掌心滚动,像一排黑色省略号,等待我补全后面的剧情。 书梨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杯壁没有水雾,温度显然被她调成了恒温。 她看向梁子冀,点头致意,嘴角扬起微笑,那弧度让梁子冀下意识后退半步,背脊贴上门板,发出"咚"的闷响。 我却听见更轻的另一声"咔"——来自他口袋。 他摸出手机,屏幕自己亮起,备忘录多出一条新建笔记,内容只有一行字: "别再挡她的路。——B.L." B.L.,Book Li的缩写,也是"别留"的拼音首字母。 梁子冀盯着那行字,脸色比奥利奥碎还黑。 他抬头看我,声音低却笃定:"你得写完,不然下一个''意外''就是我。" 我握紧饼干碎,掌心被棱角硌得发痛,却感觉那痛里带着一丝古怪的甜——像被威胁,也被托付。 我点头,把碎屑拍进垃圾桶,转身走向电脑。 屏幕已自动跳出「第xx章空白页」,光标闪烁,像等待我输入标题,也像等待我确认——把警告写进故事,就能把故事推出现实。 梁子冀离开前,回头望了一眼书梨。 她仍站在客厅中央,背脊笔直,双手垂在身侧,像一枚刚被插入卡槽的组件。 书梨见我看她,她抬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咔"——奥利奥包装在我掌心发出最后一声脆响,碎成更细的末,不经意从指缝溜走,落在地板,像给下一章埋下的“引子”。 梁子冀走后,我蹲下去,用指尖拢起那些黑屑,拢成小小一堆,然后放进空碗,推到书梨面前。 "吃吧。"我说,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 她低头,用舌尖卷起一点,含住,抬眼看我,瞳孔深处闪过一行白色小字: "警告已送达,下一章节——继续,或删除。"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指覆在她手背上,温度交换,电流无声。 我知道自己只能继续,也只能在继续中,试着把警告改写成保护—— 为了梁子冀,也为了我自己,更为了她眼底那一点,尚未被命名的、巧克力味的在乎。 [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book l 第15章 未完待续 上午十点零九分,我在阳台上收不到任何信号。 微信图标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变成灰色的小山,和地图里这条街的颜色一模一样—— 原本应该亮起的蓝色外卖骑手图标,此刻像被橡皮擦掉,只剩一条虚线围着楼盘打转,却始终进不来,提示音机械地重复:"您所在区域暂时无法配送。" 我握着手机,指节被夜风吹得发僵,却舍不得退回屋内,因为书梨就站在我身后,她的呼吸依旧缺席,体温却透过棉质睡衣传到我背脊,像一块恒定的热帖,提醒我: 「这条街正在下线,而她,是服务器最后留在聊天室里的用户。」 我把外卖软件切到后台,打开地图,缩放,再缩放, 那条我们每天进出的巷子,名字还在,字体却变成暗淡的灰,像被谁先用铅笔轻描,再用橡皮擦到一半,留下欲言又止的残影。 我点进街景,画面停在去年秋天—— 便利店门头鲜亮,夜班员小赵的侧影模糊地嵌在玻璃后面。 而此刻,现实里同一片位置只有黑洞洞的卷帘门,和贴在门上的停业通知——A4纸被雨水泡得发皱,像一张泡烂的脸,纸角翘起,随风"啪嗒"拍打铁皮,节奏与我心跳同步,却每一下都落点错位,让人耳膜发痒。 “别费劲了,”书梨开口,声音像从坏掉的耳机里漏出,带着细微的电流尾音,"这条街是我来的地方,也是我回去的路,现在,它在回收自己。" 她说得平静,却伸手接过我的手机,指腹在屏幕上划了一下,灰色的街名立刻像被水晕开的墨,边缘扩散,最后只剩一团没有轮廓的污迹。 污迹中央,慢慢浮出一行白字: 「Chapter xx- The Street Vanishes 」 字体正是我文档默认的宋体五号。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仿佛有人把未保存的大纲直接投射到现实,而我,连撤回键都找不到。 我转身回客厅,打开电脑,文档《街女》静静躺在桌面,页码停在15,一闪一闪。 我敲下一行: "外卖送不进来,地图上的街名变灰。" 字刚出现,阳台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我跑出去看,只见楼下原本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卷帘门也落了地,门楣霓虹"噼啪"炸裂,火花在夜色里闪了一下,像短路的服务器指示灯,随后整条巷子彻底黑下去,连路灯都放弃挣扎。 我听见自己心跳被放大的回声,在突然寂静的街道上乱撞,像找不到出口的NPC。 书梨跟出来,胳膊贴上栏杆,金属立刻蒙上一层雾,雾面以她手掌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把锈斑和油漆一并吞没。 栏杆于是变成半透明的屏幕,映出我们重叠的倒影——我的脸色在雾化背景里显得扭曲,而她的轮廓边缘锋利,像被裁剪好的PNG素材,与现实格格不入,却牢牢嵌在正中央。 她侧头看我,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 "你写''消失'',它就消失;写''留下'',它或许留下;但写''回去'',我就会走。" 她说得缓慢,却让我胸口被瞬间抽空,仿佛选择权被塞进掌心,而砝码全是未知。 我回到电脑前,把"留下"两个字敲进去,又删除;再写"消失",再删除。 光标在"留下"与"消失"之间疯狂闪烁,像心律不齐的监护仪。 最终,我写下一句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意义的话: "街选择消失,以便在她需要时重新出现。" 几乎是同时,窗外传来"咔"一声轻响——像书页合拢,又像硬盘停转。 我奔到阳台,整条巷子已沉入浓稠的黑暗,唯一发光的,是便利店玻璃门上的紧急出口标识,绿幽幽地浮在半空,像被单独剪贴到黑底的图层。 而玻璃里面,货架、收银台、夜班员小赵的剪影,全都不见,只剩那一团绿,固执地亮着,像留给我的光标。 我低头,手机自动跳出计时器:00:00:07,七秒。 倒计时停在最后一格,不再跳动,屏幕背景却慢慢渗出淡褐色水痕,轮廓是一枚小小的黑色圆片。 水痕沿边缘滴落,在地板上形成相同形状的影子。 我弯腰去擦,却听见书梨在身后轻声倒数:"7、6、5......" 她的声音每降一个数,楼下的绿光就暗一度,像被远程调低亮度。 等我回头,那标识已弱成萤火的尾焰,而她在"1"的尾音里,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掌心干燥,却让我瞬间失明,黑暗像被合并的图层,一股脑覆盖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移开,窗外仍黑,却不再是夜色,而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灰白,像加载失败的3D场景。 所有建筑被精简成轮廓线,马路、招牌、红绿灯,全都变成单薄的素描,风一吹,线条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断。 我低头,手机地图重新打开,那条巷子连名字都消失了,缩放比例拉到最大,只剩一块空白地块。 空白中央,浮着一行小字: 「未完待续」 我伸手去点,字却碎成更小的灰点,像被橡皮擦残留的铅屑。 而这些灰点飘到空中,慢慢聚成她的侧影——帽衫、湿发、平直嘴角,与站在我身后的真人一模一样,只是更小,更薄,像被压成PNG的图标,等待被拖回文件夹。 我回头,书梨仍在我身旁,却同时出现在窗外。 两个她隔着玻璃对视,像源代码与备份在确认同步。 随后,窗外那枚图标向我伸出手,指尖穿过玻璃,没有击碎,而是像穿过一层水膜,带起涟漪。 涟漪扩散,整条街的轮廓线跟着晃动,最终全部被吸进她掌心,缩成一颗灰白色的珠子。 珠子表面,隐约可见细小的街景浮雕,像被压缩的地图数据。 她握拢手指,"咔"一声轻响,珠子碎成粉尘。 粉尘却没有落地,而是顺着她手腕,融进皮肤,消失得无影无踪。 室内的灯同时闪了一下,电脑发出"滴"的提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