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站在我身后,用她专用的那种没有呼吸的节奏观察我,她来了,开始接近我了,我没有害怕、恐惧……
她不会上厕所,这是我先发现的。
那天我故意把厕所门留一条缝,水声开到最大,自己却蹲在客厅,从沙发缝里往外瞄。
整整二十分钟,她没进去,也没出来,连脚尖都没挪动一厘米,像被拔掉电源的扫地机器人,只有帽衫下摆偶尔晃一下,晃得我心口发凉。
后来我憋不住,真的跑进去:
马桶洁白,地漏干燥,连洗手液都维持着昨晚我挤压后形成的半月形,仿佛这个空间里从未有过第二具身体的代谢需求。
“你不会哭?”
我把洋葱切丁,故意不开窗,辛辣气味像无数透明针尖往眼球里钻。
我自己哭得鼻涕横流,抽纸用掉半包,她却把下巴搁在我肩窝,一动不动,睫毛在油烟里根根分明,像被冻住的微型栅栏。
我抹着眼泪问她:“你不难受?”
她偏头,刘海擦过我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深夜电台的电流:
“泪水需要泪腺,我没有,你写漏了。”
更可怕的是她不会眨眼。
我守着电脑剪视频,为了测试,我把镜头直对她的瞳孔,拉近,再拉近。 画面里她的黑眼珠纹丝不动,连角膜上的反光都保持同一形状,像一张被固定成GIF的静帧。
我盯了三分二十七秒,先败下阵来,眼皮酸到抽搐。
她却凑得更近,睫毛几乎戳到我的下眼睑,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提醒:
“人类平均每分钟眨眼十五次,你刚才有十二次,润滑不够,角膜会受损。”
我吓得把笔记本啪地合上,黑暗中仍能感觉到她隔着屏幕在观察我,目光像一条恒温的蛇,湿却不冷。
天亮得稀里糊涂,我熬了一整夜,把第2章结尾反复修改。
她全程站在椅背后面,双手搭在靠垫上,指尖恰好对准我的锁骨凹陷。每当我按下删除键,她就轻轻“嗯”一声,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没有共鸣,像AI语音助手被拔掉扬声器后残存的电流。
我忍无可忍,猛地转身,膝盖撞上桌沿,疼得弯腰,却借机把问题抛出去:
“你是人吗?”
她连半秒停顿都没有,回答像预设好的代码:
“我是你写的。”
说完,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指腹贴上我撞红的那块皮肤,凉意瞬间止痛。
我却更慌,因为那触感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而是凌晨三点笔记本散热口吹出的那种恒温——三十六度七,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为了进一步验证,我带她出门,选择中午最热闹的十字路口。
阳光直射,柏油马路蒸出虚幻的晃动。
她走路没有脚步声,影子却正常,轮廓边缘锋利得像剪刀裁出的硬卡纸。
我故意让她站在红绿灯摄像头底下,屏幕里的她比现实中更苍白,瞳孔占满整个虹膜,像两张未加载好的黑洞。 我掏出手机想拍照,镜头却自动曝光过度,她的脸在取景框里直接消失,只剩一袭白帽衫悬浮。
我手一抖,手机摔地,屏幕裂开,裂纹里却渗出细小的黑屑,像被压碎的奥利奥。
我弯腰去捡,她已经走到马路对面,回身看我。
车流在她面前自动分流,像程序里设置好的无障碍通道。
那一刻我确定:
她绝不是人类,却也不是鬼。
她是我文档里未写完的变量,跑到现实中来补全自己。
回家路上,我绕到便利店,想买一包烟。
小赵不在,收银台后面换了个陌生女孩,扫条形码时一直偷瞄书梨,眼神里闪着程序员调试BUG时的兴奋光。
我故意问:“你觉得她像不像AI?”
女孩脱口而出:
“太像了!瞳孔对称度百分之百,肩背角度保持垂直,走路零摆幅。我男朋友做仿人机器人,调了三个月都没这效果。”
她话音未落,书梨忽然偏头,对女孩露出一个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三点五毫米。
女孩瞬间噤声,扫描枪“嘀”地多响一次,好像连机器都被那笑容吓住。
我提着塑料袋逃也似的离开,出门时风铃狂响,像警报。
夜幕再次降临,我把客厅所有灯都打开,仍压不住那种被观察的黏腻感。 书梨坐在沙发正中,背脊与靠垫保持一拳距离,双手搁在膝盖上,指节对齐,像等待指令的终端。
我打开笔记本,新建文档,写下一句:
“她学会上厕所,学会哭,学会眨眼,是否就能成为人?”
写完,我扭头看她,她同时把目光移向我,频率同步得可怕。
然后她起身,走向卫生间,门合拢。
里面传来马桶冲水声,水声持续七秒,不多不少;接着是洗手,水流三秒,香皂转两圈,毛巾擦一次。
所有步骤像从维基百科下载的“人类如厕标准流程”。
我听着,却毛骨悚然,因为她把我的疑问当成需求,当场执行,连质疑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跟着走到厕所门口,门没锁,我推门。
她正对着镜子,抬手,指尖撑在眼皮上,一眨,再眨,睫毛碰到下眼睑,发出极轻的“簌簌”声,像静电扫过麦克风头。
镜子里的她因此获得生命,瞳孔里第一次出现高光,却亮得过分,像LED直接焊在视网膜后面。
她从镜中与我对视,用刚学会的气音说:
“这样,比较像了吗?”
我喉咙发干,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看她把水龙头再次拧开,水声哗哗。
她低头,让水流进眼眶,再抬头,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汇聚,滴落,砸在洗手池,发出清脆的“嗒”。
那声音太像眼泪,却缺少盐分。
我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
淡的,像被稀释的奥利奥夹心,甜味只剩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