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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岛克特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纯情丫头火辣辣


    褚知聿和温倪近在咫尺,目光深沉,透过她的防线看进了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他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的唇,温倪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酒气。千钧一发之际,在闭上眼睛前听到他小声的说:“你推开我,我就停。”


    她觉得自己此刻好像没有更合适的理由拒绝他了,并且也深知那份独一无二的吸引力一直存在在他们之间,但她也知道这是搬不到台面上的存在。


    听到面前的人没有拒绝,褚知聿喉结滚动,眼神骤然一紧,轻轻吻住了她,动作小心得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唇齿间带着因克制产生的颤抖。透过唇瓣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激发了温倪敏感的神经,有几秒钟都是依赖本能而回应着。


    酒气忽然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温倪甚至无法感受到唇与唇的接触,那本该令人迷醉的悸动此刻被浓烈的气味冲得模糊不清。体内的多巴胺虽在上升,却无法让她沉溺其中。她猛地一推,将褚知聿推开,顿觉清醒如初。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身子趔趄了一下,抬眼看向温倪,眼底有酒意的迷茫与一瞬的清醒。明明刚才没有拒绝的是她,但现在道歉的却是他,“抱歉,借由酒后冲动,算我不地道,我承认我太急了,不该——”


    “没关系,你喝醉了。”她直接打断他继续说下去。


    “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可温倪,你清楚吗?想想刚才,你又谈何光明磊落?”他像是抛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那样,将问题精准投向她。


    她微微一怔,后脑勺有一丝冰凉沿着脊椎滑下,所到之处起了一地鸡皮疙瘩。她看着眼前男人双唇上还染着她口红的颜色,看着他那双依然深邃的眼睛,突然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溅起阵阵涟漪,直击她隐藏得最深的自尊和防线。


    “我懂你意思,但是我们现在不可能。另外,我也从来没说自己光明磊落,我们权当是成年人之间默契的小插曲可以么。”


    褚知聿眯起眼睛,瞳孔微微收缩,“你说说,什么叫不可能?”


    “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你不了解我,我又谈何了解你呢——怎么看都不太是可能的。”


    温倪明白,自己上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太过仓促,太急于追求表面的安稳与承诺,没有给自己和对方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和磨合。她既渴望靠近,又害怕重蹈覆辙。


    他缓缓走近一步,声音低沉:“温倪,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可能,我不信它能阻挡我。”


    温倪清楚此刻自己不应该被这份坚持打动,但褚知聿的眼神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几乎想要放下戒备。“你也知道我现在这个处境,不适合再走入一段感情,这是对你的不负责任,褚知聿,你懂吗?”


    “我懂你的处境,也知你顾虑,但这不能成为拒绝的必要理由,今日的你不能代替明日的你。”


    “温倪,”他又低声说,声音分明带着认真,“我不求承诺,也不要求你现在就接受我。只要你不完全拒绝我,这就够了,慢慢来好吗?”


    温倪微微皱眉,心底一阵悸动,但她压下情绪,语气平稳:“晚了,休息吧。你今天喝多了。”


    她此刻觉得——逃避虽然可耻但真的有用。


    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也需要在理智和悸动之间保持防线。褚知聿没再追问,只静静看着她并放任她的离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温倪就醒了,很快收拾好以后便出门。其实她一直都有健身的打算,但是平常实在是忙得没有时间,直到这次骨折她才发现自己的体质这么差。所以当她恢复到差不多的时候,便去报了公司附近的健身房,今天是第一天去,她打算利用早起的一个小时来进行锻炼。


    当然,也有逃避早上上班见到某人的因素在里面。


    不得不说,早上锻炼确实会神清气爽,今天是第一天,健身房的教练先带着她做了体能评估以及让她体验了各项仪器。就这样,温倪都出了一身汗,所以顺道在健身房洗了个澡,没有化妆便直接去上班了。


    “呦呵~温老师,今天素颜上阵啊!怎么,要舍弃核心竞争力跟我正面battle了吗?”


    温倪看着在电梯门口遇到的江姗,在思考上次见她她穿的什么颜色来着,是红色还是绿色?反正今天是黄色的,正好凑齐了红绿灯不是吗。想到这儿温倪不禁笑了出来:“江姗今天衣服不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美团外卖出紧身office lady款式了。”


    “嚯!攻击性好强,不像你!怎么卸了妆便了一个人,会开玩笑了?你不知道吧——头儿今早把你小弟李塘叫到办公室了,现在估计已经训了10分钟了吧?”江姗看了一眼手表。


    “李塘不是今天刚出差回来吗?还有,为什么找他?”


    “还不是你上次那事,说是因为他疏忽职守……”


    “本来不关李塘的事,是因为我当时复工不久,有的流程确实没有注意到。”


    “还不懂啊?头儿在拿小弟开刀,整顿纪律呢——这本来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不可否认。至于李塘,没办法,谁叫他只是个助理呢!官大压死人的理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让州官放把火,过一把领导阶级的瘾呗。”


    “他们现在还在头儿办公室对吗?”出了电梯,温倪把手中的健身包和咖啡递给江姗,“帮我放到办公室,谢了。”话罢便直直向头儿陆瑶的办公室迈步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到办公室里传来责骂的声音,因为玻璃门是敞开的所以听得很清楚:“……出差了难道该做的事情就不是你的事情了吗?”温倪正好听到陆瑶的声音。“如果温倪真有个三长两短,这责任算谁的?你能担得起吗!还不是公司给你们擦屁股,啊?你说说……”


    温倪叹气,说到底还是公司利益高于一切,这就是现实。她敲了敲玻璃门,打断陆瑶的质问。


    “瑶姐,这事我也有责任,我来挨训了。”温倪用力扯出一抹微笑。她知道陆瑶是在杀鸡儆猴,杀的是李塘这只鸡,敬的是她这只猴,这只前段时候还因为个人问题给公司闹出网络舆论的猴。


    陆瑶突然变了个脸色,“小温,我也不是批评,我就是后怕。要给年轻人指出问题所在,他们才能引以为戒。”


    “姐说的没错。”


    “好了好了,你这也来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你下去好好说说李塘。”


    “好的,姐。那我们先走了。”温倪带着李塘一同离开。


    她就猜到以陆瑶的性格就是会以此做文章的,所以隐约对李塘有些担心,本想着他出差回来再给他派点外勤让他出去躲几天,结果没料到刚落地就直接被头儿抓来兴师问罪。


    “温姐啊,对不起啊。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没事,我这看着不好好的。倒是你,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挨训了吧?”


    “哎,是我应该被骂的,因为我确实有侥幸心理了,没有把活派出去,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不要内疚了,我刚才也说了,我也有责任。这事就不要再说了,我们都长个记性,不亏。”


    “谢谢温倪姐了!”


    “好了快去工作吧。”说完温倪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温倪打开电脑,正准备整理思绪投入工作,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网页广告——网络小说的宣传广告,封面上男女面色微红,唇几乎触碰,标题是夸张的粉色字体不断跳动,上面写着:“纯情丫头火辣辣,霸道总裁处处吻”。


    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迅速用鼠标点掉广告,手指在触控板上敲击几下,仿佛在用动作赶走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昨晚的画面。


    第62章 不详的预感


    平日里看到网页右下角那种跳动着的香艳小广告,温倪都会利落点掉而置之不理的。然而在这一瞬间,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闪过昨晚的场景——酒意弥漫中褚知聿的唇贴近自己的,她的心跳和呼吸同时加快。不知何时,连广告上两人的脸都变成了她和他的,鼠标在屏幕点击的动作也不自觉烦躁起来。


    她暗暗叹息:果然,当两人产生身体接触了之后,就会有一种隐形的羁绊产生,她说不上这是什么,只是感觉好像对方更容易钻进自己心里。温倪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状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工作,却发现怎样都无法完全驱散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动。


    头儿陆瑶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一下门便直接走了进来,“小温,这个项目你看一下——”说着拿出一本装订好的项目提案给温倪,继续解释道:“这是几个心理机构同仁联合发起的一个活动,我打算参与进去,你先看下有什么想法吧?”


    温倪快速地浏览了提案内容,这个项目是由几家心理诊疗机构联合发起,搭建长期合作平台,分别与科研院所、高校、医院建立“一对一”的战略合作关系,共同推动心理健康事业发展。


    具体到每个心理诊疗机构分别与一家科研院所、一所高校、一家医院形成固定合作对子。项目合作内容涵盖三个方面,分别是:科研院所的科研支撑、高校的人才培养以及医院的临床支持。


    温倪重点看了看具体的合作内容,这是她所关心的:


    科研合作——联合申报国家/省市级科研项目,共同开展心理疾病的临床研究与大数据分析。


    教学与实习——高校心理学专业学生进入诊疗机构见习,诊疗机构专家进入高校讲学。


    临床诊疗与转诊机制——与医院建立患者双向转诊机制,实现心理治疗与医学诊疗的联动。


    社会公益活动——在高校定期开展心理健康讲座、公益咨询、线上心理科普传播。


    “这不错啊瑶姐,但看起来是个大工程,咱们能承担起这个体量的工作吗?”


    “所以我来问问你们的看法,这会儿江姗和董志伟不在,本来是想拉你们几个一起开个会讨论的。我先跟你说吧,首先我是这么想的,让你们仨每个人带一个方向,分出你们手上的几个人去做。现在只有你在,你觉得要怎么分呢?看看你倾向于负责哪一领域?”


    温倪低头浏览那份意向单位名单,当医院部分映入眼帘时,“北京积水潭医院”几个字格外醒目,她不由得停下了手。


    “瑶姐,我看了下。首先高校是比较适合江姗的,她擅长和人打交道。科研院所比较适合董志伟去做的,他有工科背景,而且也有项目申报和数据分析这方面的能力的……”


    “那你是想负责医院对吗?你应该知道,医院对于心理诊疗的专业属性要求更强,而且可能面临的案例会更加复杂。”


    温倪想起之前在医院帮过的那个忙,便开口向陆瑶解释原因: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帮朋友的忙,接触过一例车祸骨折病人的心理干预。后面其实下来也重点研究了一下病人在伤情恢复过程中的心理治疗案例。我在想,如果可以把心理诊疗的力量融入到他们的创伤康复体系里,就不会再只是个案性的努力,而可以实现一个系统的支持,你说这样可以吗?瑶姐。”


    陆瑶微微一笑,合上手里的文件:“那好,这个方向就交给你,本来我还担心你们不想去医院,觉得累,难得你还有自己的想法。小温啊,你有临床的敏感度,希望把这些经验放大成为完成这个项目的能力。那就先这样吧,你继续忙,我去跟另外几个机构碰个头,把这个事儿定下来,先走了哈!”


    同日,上午的门诊内,褚知聿刚结束一台小手术,外面的候诊区的临时活动区不时传来住院的孩子们笑声。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整齐体面还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拎着运动背包,身旁跟着一个瘦高的男孩。男孩身穿一身运动服,胸前的号码有些磨白,裤腿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父亲操着一口西南官话,不是本地人,明显是特地来京看病的,他示意儿子去坐在医生面前,“医生,我崽儿最近总说小腿痛,会不停的抽筋,踢球的时候也老说累、疼……”


    大概了解了情况,褚知聿没有直接开始诊断,先是笑着看向男孩:“你是踢前锋还是中场?”


    “中场。”男孩眼睛一亮,紧张感被转移了一些,“我们刚赢了一场校际赛,我传了两个助攻呢!叔叔你也看球呀?”


    “是啊,那你这厉害啊。”褚知聿顺势点头,欲准备动手检查男孩疼痛的部位。


    “阿爸,医生叔叔也懂球!”男孩像是找到了知音,露出了从进门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别说别的,先赶紧让医生看看腿,我看你呀,就是成天踢球踢的……”


    “来,先把裤子撩起来,伸直腿试试,”褚知聿让他伸直腿,他轻轻按压小腿外侧某个部位。男孩立刻皱起眉,肩膀绷紧:“啊啊啊疼!”


    “我轻点,”褚知聿心里一紧,手指在局部来回摸索,触到一块轻微突起的硬结,质地并不像普通的软组织肿胀。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晚上痛得睡不安稳?”他随口问。


    男孩愣了一下,点点头:“有时候半夜抽筋会醒,腿一直疼得嘞。”


    父亲赶紧插话:“是啊,还以为他是训练累了。后来我们在我们县医院也没查出来了什么结果,孩子反正一直说疼,这不没办法了,来北京看看,我家就这一个娃娃,听崽儿喊疼我心疼的呦……”


    “放心,好好检查一下就行,也可能是生长痛,这个年级的小孩长得快的话也会骨头疼的。我先开几个检查你们去做一下,医保有吧?”


    褚知聿抬眼望向父亲,目光不动声色,却已经在心里划出了一条警戒线——夜间疼痛、局部肿胀、触感异常,这些迹象拼在一起,绝不是普通的运动损伤,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于是他开了几个检查:


    X线正侧位片


    血常规


    “先拿这个单子去做检查吧,上午人能少点。”


    “好嘞,谢谢医生了啊!走吧,崽儿,给医生说谢谢。”


    男孩跳下椅子,然后对着褚知聿微微点头,“谢谢医生叔叔。”


    等到下午,男孩的父亲拿来了X光片和血常规。褚知聿看着血液指标和影像初步片子。翻看着血液指标,报告单上的几个数值让他眉头微蹙——血沉和碱性磷酸酶都有轻度升高,这与他的直觉完全吻合,而且局部影像显示骨膜反应不典型。


    “不会吧……”他在心里自语,指尖在桌面敲了几下。作为骨科医生,他清楚这种迹象可能意味着什么——骨肿瘤的早期风险,尤其在青少年身上,绝不能掉以轻心。他又写下一个检查:


    MRI增强扫描


    血清学进一步指标


    “医生,怎么还要检查啊?”男孩父亲露出担忧的目光,“崽儿没事吧?”


    褚知聿想要开口说什么,给父亲示意孩子在场,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可以听懂话明事理,父亲瞬间明白医生的测暗示,他知道现在开始他要说的话孩子是不能在场听了。


    “崽儿,你帮阿爸去医院一楼机子买瓶水,阿爸口渴喽!”


    “好嘞!”孩子很懂事,听话地离开这里。等孩子出了门,男孩父亲神色严肃看向褚知聿,“医生啊,你说吧,崽儿是不是情况不好喽……”


    第63章 没道理不参加,没理由去拒绝


    “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孩子的情况没有那么乐观。”褚知聿合上报告,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类指标背后的含义,但他也知道贸然提起“骨肿瘤”三个字会给一个家庭带来怎样的打击。


    “医生你说吧,我做好准备了。”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手心因为紧张而不停搓着裤腿。


    褚知聿看着面前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眼眶里布满红血丝,身上还残留着车站长途跋涉的味道,他刻意放轻声音:


    “目前初步结果显示,他的腿部情况需要进一步确认。别担心,有时候孩子运动量大也可能出现骨膜反应。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继续做一个更详细的影像检查。这样才能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安心。”褚知聿给男孩父亲耐心的解释着,“对了,孩子的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他阿妈在老家,家里面有几亩地、还养了些鸡啊鸭啊,需要有人在家喂,所以这次是我一个人带崽儿北京看病的。”


    褚知聿点头,没有多问,只道:“好,那赶紧带孩子先去做剩下的检查吧。结果出来了,直接拿到我这里。”


    那位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好,医生谢谢啊!”


    小男孩已经买完水回来了,他拿了两瓶,一瓶先递给自己父亲手上,另一瓶放在了褚知聿的桌角:“医生叔叔,你也渴了吧?你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时间喝水吧,阿妈说小孩子要多喝水,你们大人比我们大那么多,也要多喝水……”


    “谢谢你呀,你要听你爸爸的话,乖乖把检查做完。”


    小男孩乖乖跟在父亲身边,眼神里带着畏惧和好奇。他的腿因为不适走得有点别扭,但仍旧倔强地挺直腰板。褚知聿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两三天过去,门诊的病人依旧川流不息。某个空隙,褚知聿翻看挂号系统,突然想起那对父子,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再回来复诊,影像科也没有留下他们的检查记录。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原因有很多:也许是检查花费太高,也许是家里临时出了状况……


    可不论是哪一种,最终结局都是相似的:医生无法追问,无法干预,只能在病历卡上留下一个未完成的注解。


    褚知聿坐在办公室里,窗外阳光斜照,照亮桌上一摞病历单上。想起那天男孩父亲迟疑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胸口沉沉的——大家好像都觉得医生无所不能,但很多时候,医生能做的很少。


    开出一张检查单很轻易,但有些人却难以保证再次见到,因为现实很容易把人困住。作为医生,他知道这些理由不足于抵抗病情的迫切,但作为人,他也懂——生活的重压从来不会因为一张检查单而松动半分。


    在他刚从业的那一年,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时他年轻,心气很足,见病人中途放弃治疗,心里放不下。于是直接在病历上记下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下班后亲自登门,想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不再来复诊。


    可现实远比想象复杂。病人放弃的理由有千千万,经济、观念、家庭矛盾,或是单纯的不信任。那次事情的结局,是家属反而以“被打扰”为由向医院投诉,指责他越界。


    结果,褚知聿因此被暂停了一段时间的门诊。


    好在他的带教老师安慰他,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知聿,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有的时候,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医生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尽最大努力去提供帮助。但最终的选择权,不在我们手里。”


    他还记得老师跟他说:“你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时刻。别让遗憾磨掉了你对患者的耐心,也别让内疚夺走了你对职业的信任。”


    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不罕见。有人在候诊室里等得烦躁,嫌医院效率低;有人嫌检查费太贵,选择“能忍就忍”;还有人干脆抱着侥幸心理。可理解并不等于能释怀。


    褚知聿心里有一块地方,始终装着那些没能再见一面的病人。有的可能早就痊愈了,有的却可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病情无声恶化。他无法追问,也没有权力干涉,能做的只能是全身心地接受下一个病人。


    院里内部邮件跳出一封通知:骨科与心理诊疗联合项目的启动会将于明日9时在院3B会议室举行……后面附上了一个关于项目的介绍文件。


    褚知聿点来随便划拉了两下,发现合作方里竟出现了温倪的名字。不一会,科室几个医生的小群聊里有人把这则通知截图发在群里:


    “不是我说,一天门诊、手术忙都忙死了,怎么还有时间去参加别的项目……”


    “这些领导怎么想的,每次花样这么多。不就是变着法子的榨干我们的剩余劳动力嘛!”


    “我看写的自愿报名啊,那我可不去啊……不说了,我下班接孩子去喽!”


    褚知聿盯着群里一条条刷新的消息,本来他也是不想参加的,以往这种活动大部分都是打着某些名号,最后却变成院里面某些人的跳板或者是提供同行之间拉帮结派的平台。


    但看到了温倪名字出现的那一刻,不管这个活动是什么,他没道理不去参加,命运一次一次的将她推到他的面前,他更没理由去拒绝。


    会议厅里,正中的大屏幕上投射着“心理健康联合合作项目介绍启动会”的字样。台下零零散散坐了三排医生和科室代表。


    温倪带着她的团队一同到场,在接到这个任务后,他们已经在这两三天里梳理了七七八八。几个人分工明确,有的负责临床数据收集,有的负责项目实施框架,而她作为负责人,则在此刻站在讲台中央。


    “大家好!我们是来自安和心语、国贸心桥、静远心理诊所,这次联合推出‘静和桥’项目。”


    她翻开准备好的幻灯片,声音沉稳而清晰:“在临床工作中,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病人的身体伤口愈合了,但心理上的创伤却久久不散。前不久,我接触过一例交通事故后的骨折患者,他在康复过程中产生强烈的回避反应与噩梦。这件事情让我更加确信,心理支持并非附属,而是康复的重要组成部分。”


    说到这里,温倪的视线不自觉落向台下。自入场起,她就注意到了褚知聿的身影。此刻,她仿佛看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动作极轻


    “……以上就是项目的基本介绍,我们希望通过这次项目能在临床一线中探索医学与心理的深度合作。正如静和桥之意——在安静中寻找力量,在和谐中重建关系,用一座桥跨越医学、心理与社会的界限。”


    她顿了顿,微微一笑:“简单来说,就是——让心灵更静,让关系更和,让希望有桥可渡。”台下不少医生纷纷点头,投来兴趣的目光。


    其中还有昨天在群里面吐槽的医生,他们被强制抓来凑人数,结果被这个项目吸引了过去。坐在褚知聿身旁的男医生用胳膊怼了一下他,“诶!老褚,这项目不错呀,你参加吗?还有啊,这个汇报的人应该就是合作方的人吧,你说我要是参加会遇到她吗?我想报名去了呀……”


    褚知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屏幕上,没给身旁那人半分表情。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同事还不死心,又低声补了一句。


    褚知聿手里的笔“啪”地合上,声音在桌面上显得格外突兀。他转过头,目光冷冷扫过去:“认真听报告!”


    那男医生愣了一下,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乖乖安静下来。褚知聿没再看他,指尖扣着笔。


    掌声再次响起时,他才回过神来,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讲台上那个身影,温倪神情坚定而自信,台上的灯光衬得她整个人闪耀。此刻的她,自信、坚定,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光芒。


    褚知聿心里默默想道:原来,在属于她的领域,她是这样的存在。他的掌声夹杂在大家的掌声当中,由衷的为她祝贺。


    第64章 战后心理综合症


    掌声散去,会议室里灯光一缓,投影幕缓缓升起。主持人清了清嗓子:“下面进入提问环节,有问题的同仁请举手示意。”


    温倪点了第一排的一位骨科副主任,那人开门见山:“我直接说呀,听起来你们的流程很完整,但落地很难。病区节奏快,哪有那么多时间做心理筛查?另外,一旦筛查出高风险,谁负责?骨科?还是你们机构?到时候谁来背质控?”


    “这是个核心问题。”温倪避开追光灯往前走了一步,缓缓道来:“静和桥项目初期,会先在创伤骨科与神经外科试点。流程是:入院72小时内由护士完成两项量表,PTSD筛查和抑郁筛查,整个过程不超过7分钟。如果结果显示异常,我们团队的心理咨询师会在24小时内到床旁评估,给出一级干预建议与风险分级。”


    看着大家听的认真,温倪继续解释道:“质控归口我们项目组,有专人对接,治疗责任则按照‘谁的病人谁负责’的原则不动,心理干预属于协作项,出院后由我们也会提供随访。换句话说——骨科不用‘多背锅’,我们来接住这个‘锅’。”她说到“锅”的时候轻轻一笑,底下响起一阵会心的笑声。


    在几个提问过后,主持人宣布提问结束,随即是短暂的茶歇和项目报名。会议一散,人群热闹起来。有人围向前排,有人则取杯咖啡然后回归工作岗位。


    周衡把纸杯一撇:“哎呦我去,本来是过来凑数,结果给我听燃了。”他伸长脖子看台上,“诶诶,我去报名了啊,说不定能和那个小姐姐认识一下。”周衡便是刚才坐在褚知聿身旁的那位男医生。


    “你正经点,人家是在工作。”褚知聿把工牌往衣兜里一塞,语气平平,起身就要离开。


    周衡嘿嘿一笑,手脚利落地往前穿。人群里,温倪在桌子旁,她正低着头把一叠资料分给要报名的医生。灯光从侧面打下来显得她眉眼温和,和刚才台上的凌厉不同。


    她抬头,注意到褚知聿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只是轻轻一顿,随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是那晚他们接吻之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尴尬还是有的。


    褚知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周衡眼巴巴地凑过去,脸上写着迫不及待:“您好呀,我想报名,需要填什么?”


    他那股子殷勤劲儿,看得褚知聿眉心微蹙,胸口一紧,心底生出一种不合逻辑的危机感。没再犹豫,他径直走过去直接站在她和周衡中间说道:“温倪,我参加。”


    温倪一愣,手里的笔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什么也没问,直接把报名表推到他的面前,又顺手也给了周衡一张。


    周衡一边填表一边小声的对褚知聿球迷:“哎哟,老褚,原来你们认识啊?早说嘛!”说这话时,他心里还暗自窃喜——有熟人牵线,自己以后参加项目,见到这位小姐姐的机会岂不是更多?


    褚知聿没接话,只把笔盖扣上,动作干净利落。温倪抬眼看他一瞬,只接过他递来的两张报名表。


    “项目不错,我会跟没有来听报告的同事们推荐下的,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谢谢。”


    褚知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手机在口袋里不断震动,是病房的电话。他侧身接起:“……好,我马上上去……嗯,先做冰敷吧。”


    挂了电话,他看她:“我得去一趟病房,你怎么过来的?”


    她点头,“我开车来的,你先去忙吧。”


    “好吧,那我走了。”临走还不忘一把搂走站在原地的周衡,“走吧!都报完名了还赖这干嘛!”


    “……诶诶,别把我头发弄乱啊。下次有缘再见哈!拜拜!”周衡离开前还不忘热情地与温倪告别。


    不到几日项目便正式启动。报名的医生超过想象,甚至连同群里“吐槽”的几位,也得益于褚知聿的推荐。温倪的团队每周会去到医院两次,每次会待上半天或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是抽空在线上完成对接,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需求再介入。


    病区里挂起了新的小卡片,“夜间急反处置清单”、“呼吸节律指南”、“家属陪伴注意三条”等等,连护士站旁边的白板多了一列关于“静和桥”的介绍。


    项目伊始,温倪费心些许,处理完自己在心桥的事情之后便会去医院待着,随时待命。这天褚知聿带着几个实习生去巡房,便问她要不要也跟着一起。


    36床的病房里,光线被厚重的窗帘分成几块冷硬的格子,落在老人苍白的脸上。他躺着,头偏向一侧,鼻梁挺直,眼神透露着不安宁。


    赵老爷子今年八十五岁,年轻时是在西南边防当过兵。前不久,他的左股骨因一次摔倒断裂。但因年纪大、心肺功能有限,医生初步选择了保守治疗:牵引固定、严格卧床,家属协助翻身、拍背预防褥疮。


    然而三天过去,情况并不理想。赵老爷子呼吸急促,翻身时痛得咬牙切齿,下肢牵引让他夜不能寐。


    “爸,要不……还是考虑下医生说的方案?”女儿小声劝,神色为难。


    “胡说!”老兵猛地一挥手,动作过猛牵动疼痛,额头冷汗直冒。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开刀?开刀就是把我往鬼门关里推!我能忍,我熬得住。”


    褚知聿沉着看了他一眼,跟老人家耐心解释:“保守治疗需要长期卧床,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拖得越久并发症风险越高。手术并不是强迫您,而是为了让您早点下床,恢复如初。”


    赵老爷子死死盯着他,眼神锋利,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慌乱。他的指节在床板下轻轻敲打,频率快得像是某种暗号——他是对于里面年纪最小的,过去在哨所,夜里换岗前他总是这样轻轻敲击,提醒同伴保持警惕。现在他也常用来警惕自己。


    “爸,别乱动,医生来看你来了。”女儿压低声音,语气里有隐忍的烦躁,“你忘记啦,医生说了要静养,你这样折腾会影响恢复的。”


    “静养?”老兵冷哼了一声,声音嘶哑却锋利,“当年我在雪山上被冻得腿都抬不起来,也是自己咬牙撑过去的。现在这医院啊,动不动就要开刀,我这年纪开刀不就是鬼门关走一遭!”


    女儿脸色一沉,勉强笑着,“爸,现在不一样了,你得相信医学。”


    “别和我扯那些!他们就是想赚钱!”老爷子丝毫不给在场的任何人面子。


    褚知聿没有急着辩解,只是耐心地把治疗利弊又说了一遍,话音落下,家属神色复杂,似乎在动摇。


    温倪远远的站在门边,静静观察病房内的一切。她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直觉:赵老爷子拒绝手术,不只是怕风险,看他反抗的状态,可能是另有原因。


    赵老爷子侧躺在床上,双手紧握着床栏,手背青筋突起。护士轻轻摆弄牵引时,他忽然低喝:“轻点!你们这是在治病还是在害人?”女儿忙不迭给护士解释,说她爸爸脾气比较火爆,多多谅解下。


    女儿过去轻拍他的肩膀,“爸,冷静,冷静,没人害你。”老人呼吸急促,眼神一瞬间涣散,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人,而是看见了另一段记忆。


    温倪看到赵老爷子像陷进回忆的漩涡,越挣扎越深。“嘭!嘭!”他的手指不停的在被褥下急促敲击,仿佛在打着暗号。


    褚知聿带着实习生退出病房,老人的女人送他出门,一出门眼眶便湿了,哽咽着对他说:“褚医生您看,他就是这个样子,一提手术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先把老爷子情绪安抚下来吧,这个我们一会再谈。你哥哥没有来吗?”褚知聿看着病房里她便空无一人,老人的儿子好像只有在入院的时候见过一次。


    “哥他工作忙,我不太忙,就在医院照顾爸,怎么?需要叫我哥来吗?”


    “方便的话来趟医院吧,要和你们家属商量一下老爷子后续的治疗方案。”


    “好的医生,我联系下他。谢谢您了啊,褚医生,让你这么费心。”


    “应该的,还是希望老爷子可以早日康复,不能在拖下去了……”


    上午结束完查房以后,温倪心里一直在打鼓,惦记着赵老爷子的事,吃完饭便忍不住给褚知聿发去消息:“忙吗?你现在哪里?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在休息室,你过来吧。”


    休息室只有褚知聿一人,温倪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他递过来的水杯,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杯壁。她低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赵老爷子并不是单纯地怕手术。”


    “怎么这么说?”


    “你可能不太了解,今天他的言语,手指下意识敲击行为,很像是战后创伤残留。也就是说,现在他的抵抗,可能是因为他经历过了一些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


    褚知聿若有所思,点开电脑里的病史表格,缓缓说道:“资料里确实写着,他年轻时在西南边防,参加过1962年的那场仗。退伍后一直身体硬朗,直到这次摔倒。可是,记录里面家属没说过老人出现了你说的这方面的问题啊。”


    “它可能会出现在某个时刻,因为某种诱因,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埋在心里,这很难说。如果,老爷子不开刀会怎么样?”


    “保守治疗效果不好,再拖下去,他可能会出现坠积性肺炎和下肢血栓,这样的话更复杂。如果你说的成立,那么问题就出现在老爷子的心理问题上,对吗?”


    “是的,得搞清楚是什么原因,才能去解决问题。下次让我以咨询师的身份和老爷子聊一下吧。”


    “可以,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老爷子毕竟是老兵了,劲儿不小,”褚知聿想起上次她在工作中被极端的客户掐了脖子的事,便对她说:“凡事还是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下午,病房外的沙发上坐着赵老爷子未曾露几面的儿子。西装笔挺,手腕上闪着名表,带着不容置疑的老板气场。他的妹妹坐在一旁,手里攥着纸巾,眉头紧锁。


    褚知聿拉出椅子,打开平板,边翻病历边开口:“赵先生,保守治疗效果有限,您父亲现在下床活动困难,长期卧床可能带来肺部感染、血栓等风险。”


    儿子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我明白,那现在是怎么说?你们方案是什么?”他的目光不时的投向手表和手机,似乎在计算下一个会议和下一个行程,心思丝毫没有在褚知聿的话上。


    男人妹妹忍不住皱眉:“哥,你认真点听医生说。现在爸的情况很严重。”女人说着说着又要红着眼眶。


    褚知聿继续给兄妹俩做着预案解释,男人听到后突然跳脚:“什么!还要开刀!?”手腕上不太合适的表也随着他的动作滴哩哐啷的响起来。


    第65章 请您相信褚医生


    “家属再商量一下吧,我回避一下。”褚知聿离开了赵家兄妹这边,只身去往护士站方向。手术的事情对于医生来说只是提供建议,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家属。


    座位上,赵家兄妹还保持着僵持的姿势。


    “哥,医生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妹妹声音压得极低,手里捏着纸巾,指节发白,“爸再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赵老爷子的儿子赵晋却不耐烦地摆手,脸色阴沉:“你知道什么!你信他们的?动不动就开刀。咱爸都八十岁的人了,你想让他上手术台?到时候真要有个好歹,你负责还是他们负责?”


    “可是不做手术,他会更危险!哥你想想办法吧,我怕……”妹妹急了,眼泪涌上来。


    赵晋冷笑了一声,手中的大大公文包重重敲在椅子上,话语锋利,“危险?我看你最近在这儿就是被医生洗脑了吧!他们不就靠着吓唬人赚钱么?我见得多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让爸做手术,好让医院赚更多的钱?”


    赵晋自知了解父亲的脾性,知道他也是个倔强的主儿,想必也是不想动手术的,便升起音调,用褚知聿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样,要是爸自己同意做手术,那我这个做儿子的就没理由拒绝,但他老人家要是不愿意,我是决对不可能签这个字的!”


    远处,刚赶过来的温倪还有站在护士站的褚知聿都听到了这句话。温倪看向褚知聿,眼神像是在确认老人真的有做手术的必要吗?褚知聿读懂了她眼神中的含义,肯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向赵家兄妹那边走去,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赶赴战场。


    温倪静静站在褚知聿身旁,很快就掌握了现场的情况,她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又看向低头不语的妹妹,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酸楚。


    褚知聿皱眉但语气沉稳:“赵先生,我们的立场不是和你对立。医学上的风险和选择,我们都会如实告知。你不愿意手术可以理解,但否认风险,并不能让它消失。”


    赵晋扭过头,冷哼一声,嘴往病房内撇了一下:“那你问问我爸自己的主意吧,看他自己想不想做手术?”他认定,医生这一进门一定会吃闭门羹的,老爷子的脾气他最清楚。


    “褚医生,我来和老爷子谈一下吧,”温倪征求到了褚知聿的同意,毕竟他是老人的主治医生。随后又转向赵晋,掏出一张名片以及一页纸递过去,“赵先生,您好!我是北京国贸心桥心理咨询机构的,这是我的名片,还有这张是我们我们和骨科的合作,为需要的病人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服务,您看一下……”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那么多,主要是看我爸同不同意?”


    “那就打扰了,我去和老人沟通一下。”


    “随你。”赵晋甩下冷冷的两个字,转身离开。


    褚知聿叫住要走进病房的温倪,有些担心的询问她:“温倪,需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我需要和病人的单独相处空间。”说完对着褚知聿点了点头,像是在告诉他不用担心。


    温倪独身走进病房,见老人靠在床头,目光和病房外的他儿子一样锐利。他的手臂瘦削,青筋明显突起,可以看出身体上的疼痛掏空了仅存的气力。


    她走到他面前轻声问:“赵叔叔,休息得还好吗?”顺便简单的向老人介绍自己进来的职责。


    老人抬眼看她,冷冷哼了一声:“怎么?医生派你来劝我了?”


    “我只是想陪您聊聊。”温倪在床边坐下,语调柔和,“不是关于手术的事,而是关于——您自己。”


    老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想讥笑,却没发出声音。


    “您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吧?”温倪倒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


    沉默。病房里仿佛能听见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过了许久,老人低沉的声音才像从胸腔深处压出来似的:“提它干嘛?”


    “我能看出来,您身上有着一股军人的坚韧。”温倪的声音像是静水,缓缓涌进老人坚硬的防线,“可以跟我谈谈那时候的事情吗?我很感兴趣。”


    老人猛地别过头,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的手在被子里紧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不自觉地咬起了下嘴唇。


    “姑娘,你是真的要听吗?很少有年轻人喜欢听之前的老事儿。”


    温倪轻声引导:“赵叔,只要您愿意说就行。”


    老人的眼神逐渐飘远,好像回到了半个世纪前。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了。”他将紧握的手也缓缓松开,喉咙干涩很费劲的讲述过去的事:“那会儿,边界紧张得很。你们年轻人怕是都没听过——我们当时驻在西边的高地,阿克赛钦那一带,天高地远,风沙大得睁不开眼。那条新修的公路……我们叫它‘生命线’,可在印度人眼里却是‘挑衅’。”


    他说到这儿,苦笑了一声,眼底浮现出一抹惆怅。


    “他们说是要在咱们和他们之间的空白地带一个个插上据点。看似写着‘哨所’,其实就是步步蚕食。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多拉山口立起营帐,离咱们不过几十米,有的地方一抬头就能对上眼……那种日子,像是被人拿枪口顶在脑门上。”


    老人抬起布满青筋的手,微微颤抖。温倪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回应着老人。


    “那年冬天,我们收到命令,说要守住阵地,不能退。可条件极苦,渴了饿了就喝雪水,喉咙都是灼痛,粮食根本就送不上来。我那时候是队里最年轻的一批,年轻人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你们那时候二十岁出头,放现在来说还是一群孩子啊,一定很害怕吧?”


    老人也不避讳,“怕,但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害怕是当时最不值一提的事。心里怕,但是不怕死,就怕兄弟们饿着、冻着、送命了也没人知道呀!”


    “那后来呢?还发生了什么?”温倪引导老人继续说下去。


    “打起来了……”老人的声音猛地低下去,眼神里闪过痛苦的阴影,“我亲眼看见一个排的弟兄在山沟里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炮弹炸下来,喊声乱成一片。有人喊爹喊娘,有人根本来不及喊出声,就这么睁大眼睛看着你。那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老人沉重的呼吸声。


    “我们守的多拉山口,他们硬是越过了麦克马洪线,在我们眼皮底下立了据点。上面下了命令,必须顶住。可你知道吗?在那里尸体一夜可以冻成冰雕。弟兄们年纪轻轻脸还青着,但手里紧握着枪。我到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些脸。”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彻底哽住,喉咙里像压着什么东西,眼角泛红。他捏着被角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攥着一支已经冰凉的钢枪。


    “赵叔叔,这就是您不想开刀的原因吗?”


    “你问我为什么怕开刀……”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时候,伤员太多了。根本抬不完、救不尽。担架一个接一个从前线下来,血都把担架布浸透了,滴到雪地里,一会儿就结成硬壳了。”


    老人停了停,手背青筋突起。


    “可是条件太差,药不够,麻药更不够。很多弟兄只能硬生生地挨着……我年纪小在医务处帮忙,就眼睁睁看着医生拿着手术刀,在帐篷里动手术。有人咬牙硬扛,有人直接痛昏过去。更多的是没撑下来那些人……姑娘,你能想象吗?”


    温倪听出了他的意思,“叔叔,我说话比较直接,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那个时候,开刀就等同于死。”


    老人听到这儿,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思绪像是回到了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


    “你知道刀割开肉会有声音吗?后来的五十年里,在梦里常会有那种声音……我知道医生是救命的,可只要一想到刀子,我眼前就全是他们的脸,耳朵边全是喊声啊……”


    老人声音慢慢低到几乎听不见,仿佛在为自己几十年没能释怀的恐惧小声忏悔。


    “叔叔,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战场了。现在的医学和手术,也和您记忆里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再也不会有炮火和哭喊声了,也不会有人孤零零的死去而无人知晓,也不需要再去扛着疼痛。”


    温倪拂了一下老人褶皱的被子,继续耐心地安抚他:“褚医生和您的孩子都会在您身边,他们会守着您。就像当年您守住阵地一样。请您相信褚医生,他很优秀!您要对他有信心,也要对您自己有信心。”


    第66章 帮我戴一下?


    “赵叔,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身体的伤,可能大家都能看见,但是心里的伤,很难被发现。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温倪发现老人不是脾气差,而且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认真听他的诉求,那个从不出面的儿子是这样,就连整日在他身边的女儿也是沉默寡言。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发脾气只是他与外界一直保持联系的手段罢了。


    老人已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缓缓抬起眼睛,认真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眼神里第一次带了几分柔软。


    “姑娘,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的人,就连我的孩子们也没有问过我这些事,他们只是觉得我当过兵所以脾气暴躁,哈哈……”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复杂的情绪,说着便笑了出来带着一丝冷嘲。


    温倪心头微酸,忍不住轻声回应:“赵叔叔,您不是固执的人,更不是坏脾气的人。只是背了太久的重担,伤口一直藏起来的话愈合是很慢的。这次手术一样,希望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老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像是在思量。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赵晋推门而入,正好听见了温倪的最后一句,脸色瞬间沉下:“还在劝?我说了,我爸不会同意的,你就不要白费口舌了!”


    温倪没有急着辩解,只是平静开口:“赵先生,决定权永远在您和赵叔手里,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正在帮赵叔叔。”


    赵晋一听便气不打一出来了,急得跳脚,“我还不知道你们了,你就是和医院一伙的,你们想干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老人抬起手,打断了儿子的怒斥,声音颤抖着但眼神却比先前坚定:“阿晋,别说了。”


    “爸?”赵晋愣住,盯着父亲布满皱纹的那张坚决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老人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温倪身上,“姑娘,谢谢你!但手术的事,容我再考虑一下吧。”


    “听到了吗?慢走不送了!”赵晋急着让温倪离开。一直站在一旁的妹妹出来打圆场,“温小姐,谢谢你啊!我们和爸爸再商量一下吧,麻烦你了,帮我和褚医生也说一声吧?”


    温倪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门。


    “怎么样了?”褚知聿见垂头丧气的温倪走向他,想着原来她也无能为力了,便安慰道:“没事儿,这很正常,不过谢谢你。”


    “褚知聿,老人跟我说他会考虑的,应该是真的会考虑的吧?”温倪明明觉得老人最后的眼神不太一样,不是那种犹犹豫豫的眼神,她肯定——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从一个缺口被撬开,这已经是难得的转机了。


    “你我都尽力做了很多了,剩下的就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了。温倪,下班时间快到了,等我一下,我捎你回去吧?”怕温倪不同意便继续说:“你今天算是帮我大忙了,这感谢难道不能顺路带邻居回家?”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谈不上帮忙,我们算是合作,彼此成就。”她顿了顿,“那这样吧,你先出去?然后我们在医院外面集合吧?”


    褚知聿似乎没反应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温倪抿唇,声音比刚才更柔和:“就在外面吧,我不想让同事们看见我们一起离开,难免有闲话,对你对我影响不好。你先走,我一会儿出来找你好吗?”


    褚知聿不禁发出一声轻笑,带着一点点无奈:“好,听你的。”


    刚到下班时间,心理机构一起过来的同事招呼着温倪一起离开医院。几人一同往医院大门走去,李塘一手插兜,一手拿着车钥匙,走在温倪身边,语气自然又带着一点小得意:“姐,今天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之前总坐您车,老板给员工开车多不合适的!”


    李塘的好意温倪明白,可褚知聿已经提前约了,他只能拒绝李塘,更不想让李塘误会她和褚知聿的关系。


    她微笑着摇摇头,语气柔和却坚定:“不用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约了人,你自己开车小心。”


    李塘挑眉,有些意外:“啊?你约了人吗?那好吧,温姐我先溜了!”


    温倪笑而不答,冲他摆摆手:“快走吧,路上小心。”


    李塘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问,便耸耸肩:“行,那我先走。姐,明天见。”


    温倪点头,看着他走远,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走出医院大门,温倪下意识环顾四周,尝试去找褚知聿的车,她大概记得他车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她的侧后方蹦到她面前。


    “咦?还真是你!”


    是周衡。


    那个在启动会上和褚知聿一起出席的男医生,现在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随意与笑意。


    “最近都没见着你,原来你已经来医院了啊?”他走近几步,笑得热络,“下次可以来找我啊,老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温倪心想,真是奇了怪了,平常一天都碰不到的人,现在就像是NPC一样一个个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真的很奇怪。


    “对了,你在这干什么?要不要顺路,我送你回去?”


    温倪心头一紧。他的语气看似自然,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但她不可能跟着周衡走。


    一时间,她愣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包带,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拒绝的说辞,却都显得生硬。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显示的名字——褚知聿。


    温倪像是被点亮了一瞬,几乎条件反射地接起。她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直接装出一种轻快又软绵绵的语气:“啊~亲爱的,你要来了是吗?我就在医院门口等着呢,快点吧,我都饿了……”


    声音甜腻、带着一点撒娇,与她平日里的冷静判若两人。


    周衡愣了下,随即挑眉一笑。他当然听得出,这一通电话并不是她平常的状态,电话那头的人和她关系定不一般。


    他很聪明,聪明到不会点破。温倪说话间,眼角余光扫到周衡的动作。他微微抬手,冲她比了个“我先走了”的手势,唇角依旧挂着笑意,准备离开。温倪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对他点头示意。


    温倪这才松了口气,捏着手机的手还没有落下。


    电话那端,褚知聿的声音突然传来:“怎么,饿了吗——亲,爱,的?”他故意放慢最后的三个字,给温倪强调着这出自她之口,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温倪一时语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对电话那头说话的话,脸刷的一下红了。


    她努力镇定下来,轻咳一声:“我刚才,只是……应付一下周医生。”


    电话那端男人不禁笑出了声,“知道,打电话是要告诉你刚才路边不让停车,我就往前开了点,怕你找不到我,我在停车场里面”


    “好,我来了。”温倪握着手机,往前走着,任由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心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温热却难以逃避。


    停车场并不算亮,昏黄的灯光打在一排排车顶上,影子拉得很长。


    温倪顺着电话里的指引,终于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见她走过来,车窗缓缓落下,褚知聿正靠在驾驶座,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哒哒的敲着。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车门关上的瞬间,外面的喧嚣被隔绝,车内只剩下淡淡的气味。


    “走吧,要吃点什么?”他侧过头,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温倪别过视线,把安全带扣好,轻声道:“嗯?”


    “你不是说饿了吗?这也到饭点了,吃点东西吧?”褚知聿淡淡笑了一下,手轻轻打着方向盘,准备驶出停车位,“上次那家私厨怎么样?”


    “不了吧,太麻烦了,随便吃点就行。”


    “那回家吃吧,家里还有点存货。”


    “嗯。”温倪下意识的答应,只以为他说的回家吃是‘各回各家’的意思。


    褚知聿笑笑,“你还真是好说话。”


    “对了,褚念的话剧最近筹备的怎么样?”温倪突然想到之前褚知聿的妹妹咨询他们的事情。


    见温倪转移话题,褚知聿收敛笑意,语气平缓:“奥,她啊?最近一段时间销声匿迹了,不过应该是在搞创作。上次帮她又引荐了一位朋友,她可以提供场地,我最后一次见褚念应该就是那晚和你们聚餐之后的一天吧。”


    提起那晚,车内两人的神情都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那挺好的,你认识的人挺多,能帮上褚念不少。”


    “白歆慧的爸爸是咱们那儿搞传媒的,他和我爸妈这几年走动的挺多。哦对了!白歆慧就是帮褚念找场地的人,当时是高中大咱们一级的学姐,我来北京之后和她联系上的,我妈让的。”他补充了最后一句。


    “哦,我不认识。”提起高中,温倪不愿意去多想,什么学姐,什么场地,突然就不感兴趣了起来。


    “褚念还说过段时间邀请你们去那儿看看呢,她的实验基地。”


    “嗯,如果有空的话去给妹妹捧场。”


    “那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很喜欢你,后面跟我提了好几次。”


    “喜欢我做什么,况且我也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忙。”


    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叮”的一声打开,温倪还没缓过神来,褚知聿就侧身拉开自家门,笑着说:“进来吧。”


    温倪微微愣了下,眉头轻挑,纳闷地问:“……你是说刚才你说的意思,就是在家里做饭吗?”


    褚知聿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嗯,你不是答应了吗?”


    温倪轻轻咬了下唇,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好推脱的,而且现在确实饿了,于是默默跟着他走进屋里。现在不和他一起吃的话,一会点外卖被发现就又很尴尬了。


    屋内的陈设依旧熟悉,沙发、茶几、落地灯,一切都像以前一样,但此刻映在眼里的光线却带着不同的意味。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张沙发上,脑海里不时闪现那晚他们两个不受控制、轻轻碰触的片段——吻的瞬间、彼此的呼吸、手指的温度——让人不禁微微发烫。


    温倪深吸一口气,绕过沙发,找了旁边的凳子坐下,声音低低地带着歉意:“抱歉,我不太会做饭。”


    褚知聿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来做,你来打个下手也成。”


    温倪看着他自信而从容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安心感。男孩子这么自信的拦下做饭的活的话,应该厨艺不会太差的,看起来很会做饭,想着想着便更饿了。


    她站起身,同他一起出现在厨房。温倪识趣地挪向一侧,将主要的位置留给他,两人便开始分工。


    “温倪,帮我戴一下。”


    温倪正低着头清洗一颗白菜,手指在水里轻轻搓动,听到声音时微微一愣。抬头一看,褚知聿拿着围裙站在身旁,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像个小孩子一样等着她点头。


    第67章 味觉是最说不清楚的东西


    人就像肉桂;要磨碎才会有味道跑出来。——《加缪手记》


    温倪愣了几秒,才伸手过去接过围裙帮他系上。围裙布料贴着他身体的瞬间,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肩膀,甚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她一直不知道,原来男生的身上也可以有香气残留。


    “好了,松紧度可以吗?”温倪低声说,手在最后一次调整带子的时候停顿了下。


    因为厨房不宽敞,褚知聿转过身便与她靠近,低头望着她的双眼,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嗯,很合适。”


    温倪的脸微微一红,不知怎的,心跳突然加速。她快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继续洗自己未洗完的菜。


    褚知聿拿起菜刀,一边向她展示一边说:“今天褚大厨开心,给你展示一下我的独门秘籍吧!”


    听着褚知聿那边传来“咚咚咚”的切肉声音,温倪看向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应该是平日里经常做饭。他卷起卫衣的袖口,堆在臂弯处,因为连续地挥刀动作让他手臂上的青筋显露得更加明显。温倪不由得停下冲水的动作,侧头看去。


    “没想到,你会做饭。”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不是说医学生都比较忙,以为你除了动手术便不会在平日里拿起刀,你用刀切肉会想起病人吗?”她想起白日里见到的赵叔叔,想起他对于刀的惧怕,便很好奇褚知聿是如何看待的。


    褚知聿停下了动作,头偏向一边,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温倪,现在说手术,是不是不太合适?”


    “……确实,不太合适。”温倪的笑容里带着一点俏皮。


    褚知聿将切的肉末码在碗里,单手打碎一个鸡蛋,将蛋液熟练的滤进碗里,拿出一双筷子开始搅拌,然后随意的问温倪:“知道我为什么要选骨科吗?”


    “为什么?”


    “我家里人大部分都是医生,他们对我的职业规划好像一直都是这条路,但一开始我是排斥的,我不懂为什么大人做什么,我就要去做什么?”


    “小孩子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温倪客观地进行评价,“但不可否认,医生也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褚知聿将辣椒和剥好的蒜递给温倪,示意她稍微捣一下,又继续跟她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话是这么说。小时候,我爸妈工作一直很忙,除了学业他们好像对我的其他事情都不是很在意,只要我乖、听话、不惹事就万事大吉了。”


    “那你后面是怎么走到现在的?突然爱上了吗?”


    “当然不是——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褚知聿一边回忆一边说:“应该是初中吧,那段时间小孩子们流行滑旱冰,家里人不准我玩。但是我因为实在是太好奇了,就在某一次放学回家路上试了一下我发小的旱冰鞋。结果呢,就上瘾了,但是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放学的时候玩一玩。”


    他从冰箱里面拿出几片罗勒叶放着备用,然后在锅里添油加热。


    “然后家里人发现了吗?”


    “没有,我藏得很好。直到有一次,在路上摔倒了,下意识地用手肘撑在地上,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回家了也不敢和父母讲这件事,怕他们知道我偷完,还摔跤。”


    “那你的手,没事吧?”


    “有事,过了三天手还是疼,手肘都肿起来了,实在瞒不住了。跟我妈说了后,她第一反应不是带我去医院,而且先惩罚我,也可能她以为没有那么严重吧,因为我比较能忍,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的……”


    温倪一下一下的敲着辣椒和蒜末,追问道:“那后面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惩罚我,他们不带我去医院,但是我真的很疼,我到现在还记得,真的很疼很疼,不只是手。然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就去找了褚念的爸爸,让他带我去医院,医生说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连骨折的痛都能忍下去。


    我当时啊,就在心里面默默发誓——以后只有我自己才是那个最应该对身体负责的人,那时候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最后注定要成为医生,希望我可以成为一名骨科医生,起码可以为自己治疗,不去依赖别人。”


    褚知聿说完,油也烧开了。他往锅中加入猪肉末,直到肉末的血红色渐渐褪去,他手中动作不停,不断地翻炒着。


    温倪一边听,一边低着头捣蒜和辣椒,手里动作细碎,“那后面呢?他们知道了吗?”


    “他们知道了,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晚了,那时候我就想呀,以后绝对不会让自己发生这样的事了。”他看似轻轻笑了笑,语气却有些沉重,“来,给我吧!”褚知聿腾出一只手来要去接她正在捣的东西。


    温倪心里微微发酸,忍不住抬头去看他此刻的神情。可就在这时,她下意识抬手去揉了揉眼角。


    “嘶——”下一秒,火辣辣的灼烧感立刻窜上眼睛,她忍不住低呼一声,眼泪瞬间冒了出来。


    褚知聿立刻转身,顺手关了火,紧张地放下锅铲:“怎么了?”


    “我……刚刚手上有辣椒……”温倪眼睛被辣得直眨,声音里带着哭腔。


    褚知聿一瞬间皱起眉,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再乱揉。


    “别碰!”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这样只会更严重!”


    温倪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愣愣地站着,眼睛却被辣得通红,冒出两汪热泪。


    “那我怎么办啊……”她慌乱得像个小孩。


    褚知聿眼神一软,叹了口气:“你呀。”他伸手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迅速用冷水打湿,轻轻擦拭在她眼角,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


    “先忍一忍,没事的。”他低声哄着,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整个人都笼罩在她身前。


    温倪被逼得抬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眼睛辣得发酸,两人之间全然是辣椒和蒜末的味道。


    她慢慢睁开眼睛,他站的离自己很近,近到她几乎能看到他睫毛的颤动,还有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点了吗?”她觉得褚知聿就像是在她耳边说话。果然,当人视觉受限的时候,听力就会异常敏感。


    温倪心跳飞快,“……还有一点辣。”


    “那就再靠近一点。”他低声说着,掌心轻轻按住她的侧脸,把湿润的毛巾替她缓缓擦拭,动作温柔且暧昧。


    温倪鼻尖一热,不知是辣的还是别的缘故。“褚知聿——”她小声唤了一句。


    他眼神微动,指尖在她眼角停住,唇角缓缓勾起:“嗯?”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静止了。厨房里只有锅里的滋滋声和两颗心跳声。


    温倪慌乱地别开脸,低声道:“没事了,你快去看锅……”


    褚知聿看了看她发红的眼眶,又看了看她飞快逃开的眼神,笑意更深,“怎么?为我这可怜的事,都要哭了吗?”


    “我才没有,明明是眯眼睛了……”


    “好了,你别弄了,剩下的我来吧!”


    温倪站在一旁看着褚知聿继续做饭。他熟练的往锅里面加糖、蚝油、酱油、鱼露,然后搅拌。等到收汁之后,再加入罗勒叶进行翻炒。最后把它们一齐盛出,盖在米饭上。紧接着又加入一点油,利索地煎了两个蛋盖在上面。


    很快,两份泰式猪肉打抛饭上了桌,但温倪觉得自己的参与度只有10%都不到。


    “不好意思啊,说给你帮忙,结果差点帮了倒忙。”


    “吃饭吧,你应该饿了吧?”褚知聿把餐具推到她面前,坐下时很自然地托着下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点轻松的揶揄:“那你就多吃几口吧,算是你为抱歉做的补偿。”


    温倪低头舀了一勺米饭,拌着肉末和罗勒,香气扑鼻,第一口就被微辣的滋味冲得味觉一亮。


    “味道还行吧?”褚知聿语气笃定,像是在确认答案。


    “原来褚医生不仅医术高明,厨艺也是上乘。”


    温倪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这不是在北京的一间公寓,而是在泰国某个小街角,她和他就这么对面坐着,像普通游客一样随意点了一份饭,似乎也能过得很自在。


    褚知聿满意的点头,翻看了几下手机继续对她说,“对了,刚才褚念发消息问你明天下班是几点,想邀请你去她的场地看看。”


    “把地址发我吧,我看情况,如果正常下班就过去。”吃着人家哥哥的饭,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第68章 前面就是罗德岛,要跳就在这里跳!


    “Hic rhodus, hic salta”


    褚念租的场地在城西,在一片新建的创意园区里。高耸的仓库外墙被涂成了亮丽的橙红色,夜灯打下来倒像是一整块丝绒质地的幕布。


    褚念早早在门口等候,一看到温倪便快步迎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欣喜。


    “温倪姐,你能来真是太好啦!快进去吧,外头风大。”温倪环视一圈周遭环境,笑着点点头:“褚念,这儿地找的不错。”


    这个场地之前是一家餐厅,不过疫情后倒闭了就一直空闲着,白歆慧租下这里原本是想把这儿装成清吧,但一直没有动工。听到褚念需要场地便欣然将这里先低价转给她了,美其名曰为了支持年轻人的梦想。


    场地内部还在装修收尾,木质舞台铺了一半,四周堆放着未拆的灯光设备箱。


    褚念带她走到舞台边,指着地上的一摊东西说:“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呗!还缺点什么?我想把这里打造成一个独立剧场,可以承接一些小众的舞台剧、实验性表演,然后等我这边准备好了,后续也可以慢慢加入我自己创作的本子。哈哈哈,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温倪看向褚念,她的眼神炽热,瞳中带着一团摇曳不定的火苗。温倪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面前的女孩,很像之前某个阶段的自己,怀揣着满满的梦想却又怕被人一眼看穿。


    “事情一步一步做下去,就算不成功,也会有回报的,重要的是开始。”


    “温倪姐,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呢,不像我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也没什么大的理想抱负,家里人也从来不会期盼我能搞出什么,出国读书也是他们给我安排好的,说女孩子学这个专业好。可你看呀,我这回来了不还是一事无成吗?可笑不可笑?”


    “家里人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再说也不是人人最终都要成为你哥那样的人,一事无成不代表一无是处,你现在不也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吗?”


    “喏,我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喝的,姐姐你先喝这个吧!”褚念从桌面上拿起一瓶矿泉水给温倪递过去,“我偷偷跟你说呀,其实我心里面挺没有底的,这次算是这么多年我自己做的最大的决定,到现在也不敢和家里人说,只有我哥还有歆慧姐知道这事。我其实很害怕,如果自己失败了该怎么办……”


    空气里短暂地沉默,温倪放下了刚喝了一口的瓶子,看向褚念,眼神柔和下来:“褚念,你知道罗德岛的寓言吗?”


    “从前,有个参加五项竞技的运动员,每次比赛前都缺乏勇气,常常受到同胞们的指责,他只得离开本乡。过了一段时间,他回来了,吹嘘说在别的城市多次参加比赛,如何英勇,在罗德岛他跳得如何远,没有一个奥林匹克选手比得上他。他说只要当时在场的人过来都可以为他作证。这时,有个人在旁边对他说:‘朋友,如果是真的,你就不需要什么见证人。这里就是罗德岛,你跳吧!’”


    温倪娓娓道来,不觉褚念听得已动容。


    “所以,在你的面前就是你的罗德岛,”她看向木质舞台上那一束追光灯汇聚的焦点,对褚念说:“要跳就在这里跳!”


    “我真的可以吗?温倪姐。”


    “你在这里,这就是你全部的世界,也是你全部才能发挥的地方。如果你在这里做不到,再换一个环境还是做不好。”


    褚念喉咙里像堵着什么,眼睛慢慢红了。她抬起头,望着舞台,又望向温倪。那一刻,她仿佛忽然下了决心,胸口一股热流往上涌,“我懂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要跳,就在这里跳!”


    现在的褚念就像是一只被点燃的火柴,思绪被烧得劈里啪啦。


    仓库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一阵带着凉意的夜风随之灌了进来。


    “念念。”声音温婉,尾音柔软。


    褚念惊喜地转头,眼睛一亮:“歆慧姐,你来啦!”


    走进来的是白歆慧,她身上那件米色风衣被风拂动,整个人看上去温润但不刺眼。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步伐稳健,眉目冷峻。


    温倪先是看到男人脚上那双熟悉的鞋子,猛地一僵,胸口骤然一窒——沈川。


    她的前夫,他来做什么?


    温倪听到她的心跳声,在自己耳膜里重重敲击。


    温倪还没来得及搞清楚什么情况,只见褚念飞快跑过去,眼神里全是依赖和欣喜,“歆慧姐,你怎么来了?”


    白歆慧抬手替她拂了拂额前的碎发,笑得温柔:“听说大小姐在这儿亲自忙着筹备剧场,我哪能不来看呢?准备的怎么样?”


    “谢谢你呀,歆慧姐,要不是你帮我解决了场地,我的梦想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启航呢!”


    白歆慧点头,眼神里透着几分赞许:“念念,加油,你一定能让这里发光。”褚念用力点头,随后转过身,迫不及待地介绍:“对啦,这是温倪姐,我哥的朋友,今天来帮我的。”


    白歆慧的眼神落到温倪身上,笑容依旧温雅,却隐隐带了点打量:“褚知聿的朋友?奇怪,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这话一出口,站在她身侧的沈川眉心一跳,眼底迅速掠过一抹异样。褚知聿这个名字,显得格外突兀,像是在某个不愿触碰的地方重重戳了一下。


    气氛一时间微妙。温倪唇角勉强牵动,笑意却有些僵硬。白歆慧似乎没察觉,转而侧身,笑着替他们介绍:“这是沈川沈总,我们最近和他的广告公司有合作。念念,这次这个场地你不用谢我,要感谢的话,可得谢谢沈总,这个地方本来是他的,我就是做个顺水人情。”


    “沈总,谢谢您!”褚念一愣,眼里满是感激。


    沈川神色淡淡,目光却在褚念身旁站着的温倪身上停了片刻,复杂而深沉,最终只剩一句轻描淡写:“不用客气,让场地变得有价值,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温倪心里冷笑。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竟沁出一层薄汗。


    原来眼前这位自己曾经的丈夫,在这座城市里竟还暗暗握着这样一处场地,而她从未知情,讽刺感从心底冒出。


    白歆慧和褚念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舞台的灯光、座位的布局,气氛热烈。温倪却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像堵着棉絮,呼吸不通畅。


    她悄声走出去,绕到仓库外侧,靠在墙壁边。夜风吹来,才勉强随她透了口气。她掏出手机,盯着屏幕,随意刷着消息,能躲一刻是一刻吧。


    “呼——”好不容易,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下一秒,身旁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沈川。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直接在她身边站定。两人肩膀的距离近得过分,温倪的心猛地收紧,下意识往另一侧挪了一大步。


    沈川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后也缓缓向她迈出半步,重新拉近了距离。


    同样的动作又来了一次。这一下,温倪彻底恼了。胸口的压抑化成了烦躁,她心里暗暗骂道:躲不掉!那我走还不行吗?


    她正要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声沈川的声音:“怎么?不打个招呼吗?前——妻——”那两个字被他一字一句地咬出。


    温倪停下脚步,手指在掌心攥紧。她缓缓转身,表情冷淡:“有事吗?”


    沈川微微眯眼,静静打量她。那眼神里有几分戏谑,却也藏着压抑的情绪:“没怎么,就是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碰到你。”


    “碰见就碰见,很稀奇吗?”温倪语气平静却刻意保持疏离。


    “说话还是那么带刺,温倪。”沈川目光深深盯着她,唇角那抹笑意一点点收敛,最后只剩下一抹冷峻。


    “我如果知道你会来,我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这话可真狠。”他缓缓直起身子,双手插进口袋,视线却紧紧锁着她,像是要看穿每一寸表情。“你不会不来的,因为他是褚知聿的妹妹。说说吧,你和褚知聿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们离婚之前吗?”


    温倪呼吸一窒,眉头瞬间皱起,眼神冷冷盯着他,“沈川,你少在这儿小人之心。我和褚知聿清清白白,别把你职场那套怀疑、算计安在别人身上。 ”


    她原本压抑着,可胸口像被火点燃般,越烧越烈。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奥,我差点忘了,你也不简单,今天是白小姐,上次是小职员,哦对了——”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尖锐,带着讥讽,“还有那个白月光。真厉害,沈总!我自愧不如。”


    沈川缓缓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温倪,问问自己吧,我又不是没有眼睛,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如果有人问心无愧——那就是我!”一个声音突然想起,褚知聿径直走到温倪身侧,站得笔直,目光冷冷对上沈川,字字铿锵:“沈先生,温倪现在是单身,我在追求她。这是我和她的事,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评判。她的选择一直都在她的手中。”


    一瞬间,温倪心里乱极了。


    一个是过去的伤疤,一个是当下的坚定。


    一个令她窒息,一个让她心慌。


    “温倪,好好想想吧。”沈川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温倪怔立在原地,指尖发凉。她咬紧牙关,眼眶泛红,却死死忍着不让泪掉下来。但心口的气愤压抑得她几乎窒息,喉咙酸得发疼,鼻尖一阵阵发热。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褚知聿没说话,只是静静走到她身旁,把肩膀安静地递到她面前。


    温倪心里一颤,慌忙偏过头:“我没事……”


    可声音发抖,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死撑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像被绳索勒住。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可身体却在下一刻背叛了意志。


    她缓缓靠过去,额头抵在他的肩头,牙关咬得死紧,只是想拦住那将要倾泻而出的眼泪。


    声音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挤出来:“褚知聿,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她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肩膀轻轻发抖。


    “刚才那样的自己,歇斯底里、失控、撕扯,让我觉得陌生。”她呼吸急促,眼泪倔强地悬着不肯落下。


    “那不是我,那一定不是我。”


    她的喉咙颤了颤,眼神里泛着痛苦与恼怒。


    话音未落,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砸在褚知聿的肩头,一滴又一滴,带着无法遏制的崩塌。


    褚知聿肩膀微微一震,但还是一动不动,任她的情绪砸落,任她的眼泪浸透衣料。“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他稳稳地接住她所有的狼狈不堪。


    良久,他低下头拢着她,嗓音沉稳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好吗?”


    第69章 没有送出的那枚戒指


    温倪屏住呼吸,像被戳中了最深处的脆弱。耳边是他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反应过来,整个人正被他牢牢定在怀里。她想摇头,却发现力气全部被抽空,只能僵硬地站着,泪水还在往下砸。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低低重复。


    褚知聿垂下视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灯光映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他的喉结滚了滚,胸腔里泛起一股酸意,却依旧只压低声音:“不值得。”


    说话间,褚知聿腾出一只手伸进口袋,在里面微微停顿,指尖触到那枚戒指。他微微吞咽了下,把戒指又悄悄收回,指尖贴着布料,不敢让温倪察觉。


    “现在,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声音低沉而坚决,他不能在这一刻让任何外界的牵绊破坏这份微妙的平衡。


    褚知聿将注意力全部放回温倪身上,伸出手轻轻抚平她散乱的发丝,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他知道,一旦现在开口谈论戒指,或者过去的那些关系,都会像掀开伤口一样,让她再次崩溃。


    他又靠近了一点,低声对她说:“好了,别哭了。”


    温倪的状态终于有些缓和,泪水不再无休止地流,而是偶从睫毛尖滑落。褚知聿歪着头看着她的脸,笑着逗她说:“妆都哭花了。好了,要回去吗?”


    戒指在口袋里静静地躺着,伴随着他被压抑着的感情,但这一切只是暂时封存,他只是不愿打破她这一瞬的脆弱,留给她一刻安心。


    “说点开心的吧!有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


    温倪这才抬起头,满脸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36床的赵老爷子答应做手术了,明天下午的手术。他托我告诉你,谢谢你!”


    “是我应该做的事,祝他明天手术顺利。”


    褚知聿的眼神在温倪的脸上停留片刻,不禁动容,“这次,我也要谢谢你。”他忍不住靠近她,呼吸轻轻掠过她的脸颊,眼神里带着一瞬的柔软和决心——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那一刻,门口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褚念的笑声先入耳:“哥,在哪儿做什么?我们准备回去啦!”褚念他们刚走出室外,就看到自己哥哥站在那黑乎乎的墙边,身后好像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温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微微一愣,肩膀猛地一缩,瞬间拉开了和褚知聿的距离。褚知聿也愣住,因为妹妹这突然的一出,嘴角僵在半空,眼神从柔软瞬间被打断,化作一抹无奈与苦笑。


    “哥!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说了帮我看的,你来了都不进去啊?”


    “这不是有你歆慧姐在,哥放心。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了,你和温倪姐回去吧,我跟你们不顺路,歆慧姐和沈总送我。对啦哥!给你介绍下沈总,这次场地多亏了他。”


    褚知聿扯出笑来感谢沈川:“多谢。”人可真矛盾,明明刚才据理力争的也是他。


    “不用谢,毕竟褚医生也曾帮过我的家人嘛,论谢谢我更应该谢你。”沈川说到“家人”二字的时候,极其自然的将视线转到温倪身上,但其他人没有发现。


    白歆慧欣喜地望向二人,“哦?原来你们认识!真是好巧啊,今天晚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聚一下。”


    沈川还是想起来刚才褚念说的,什么是“你和温倪姐回去吧”,他们现在进展得已经这么快了吗?他在心中不断反复回味。就算是他们已经离婚了,但他显然还没有做好接受温倪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事实。更糟心的是,此刻,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再邀请她上他的车。


    他努力告诉自己,他们已经离婚,她理应有自由,但心底的占有欲和不甘却像潮水般涌上。这一刻,沈川清楚,他与温倪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而他还在原地试图抓住什么,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第二天下午,还有一个小时手术就要开始。


    褚知聿来到36床,只见赵老爷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儿子赵晋正站在老人身旁,像是在给老人说着什么,看见褚知聿进来,老人神色慌张。


    “赵叔,感觉怎么样?”


    他轻轻握了握褚知聿的手,声音微弱,“褚医生,谢谢你。手术拜托你了……”


    褚知聿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沉稳:“老人家,放心吧。温倪让我告诉您,祝您手术成功!”


    “谢谢她啊,小温是个好姑娘,竟还记得老头子我……”


    从褚知聿进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赵晋突然开口,他随意的靠在墙上,双手交叉,嘴角还带着一丝嘲讽,“爸,她把你当客户呢,说服你就是她的工作。毕竟人家温小姐那么忙,我都看了,这就是她和医院合作的什么项目,你还真以为她……”


    褚知聿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但面色依旧沉稳,像是一潭被轻轻搅动的深水。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家属,手术事宜和私人情绪无关。请你尊重专业,也尊重你父亲的选择。”这次手术是老人自己提出答应做的。


    赵晋嗤了一声,挑了挑眉:“哼,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一天说话文邹邹的,倒也显得自己多高尚的。”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小,但褚知聿全听进去了。但他没有回嘴,只是轻轻整理了手套,目光稳稳落在赵老爷子身上:“赵叔,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放心,手术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会全力以赴,谢谢您的信任和配合。”说完便走出病房,没有多看赵晋一眼。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赵家兄妹坐得僵硬。时间过得缓慢,走廊尽头的秒针声格外清晰。


    大约一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褚知聿摘下口罩,额头渗着薄汗,对着赵家兄妹交代:“手术顺利,接下来是恢复阶段,关键要看康复和护理。”


    “谢谢你啊,褚医生!”妹妹松了一口气,眼泪涌了出来。赵晋虽然术前也有不服,但此刻还是为自己父亲手术成功而欣喜。虽不太情愿,但也对褚知聿道谢。


    赵老爷子从手术室被运回病房,躺在床上休息。这个手术对于年轻时当过兵、身体条件尚好的他来说,本不算太大的负担,恢复也相对顺利。


    晚上病房里,老人不断皱着眉,轻轻动了动腰间和腿部,嘴里嘀咕:“唔……嘶……”


    赵晋立刻凑上前问:“怎么了,爸。你要是感觉不舒服,就直接说啊,别硬撑。”


    老人却轻轻摇头,闭上眼睛:“哦,没事……只是有点酸。”


    赵晋看着父亲刚才这一出,突然灵光一闪,表面毫无波澜,心里却在暗暗计较着。


    他压低声音,带着试探:“爸,你真的确定?不然,我去叫护士再来一次,给你看看?”


    赵老爷子轻叹一声,闭上眼,语气稀松平常:“不用了,赵晋,你不用操心,我好得很。”说着老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自顾自的说:“看来小温说的没错,手术确实没有什么,褚医生也真是个优秀的医生啊……”


    赵晋看着眼前竟然有些温柔的父亲,还有他脸上刚才闪过的笑容,这都是他不常见的。凭什么!那个医生,还有那个心理咨询师,轻易的就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懂!


    看来,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了。


    不一会,传来父亲熟睡的声音。在病房深处,赵晋的眼神逐渐闪烁出冷意与算计,手指轻轻敲着床沿。


    他仍旧盯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利用这本不利于自己的棋面,让这场“局”继续下去,甚至扭转乾坤。


    第70章 与你同在这风暴中心


    愿你与我做共伞的人,伴我涉过湿冷的雨地。——余光中《六把雨伞》


    果不其然!赵老爷子从手术室出来的第三天清晨,突发状况“如约而至”。


    病房内传来一阵喧哗,“不是说手术顺利吗?怎么转眼就成这样!大家都来看看啊,我父亲出事了!!”护士试图解释,却被赵晋打断:“别搪塞我!叫你们领导过来!”


    他当即掏出手机,突然转换一个表情,泪眼婆娑地对着老人气喘吁吁的模样录下视频,边录边吼道:“大家来评评理,来看看,这就是大医院!要钱不要命!我父亲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给他洗脑动手术啊,结果出事了!”


    视频很快出现在短视频平台。配文煽动性十足:


    【老人股骨手术后呼吸困难!家属质疑:医生隐瞒真相,只为赚钱!】


    几个小时内,点击量破万。评论区迅速被愤怒情绪淹没:


    “医德败坏,为了赚钱连八十岁老人都不放过!”


    “我咨询过了,这种情况明明不适合手术,医生就知道开刀.”


    “真是冷血啊,难怪现在医患矛盾这么多,医院负全责。”


    ……


    医院的官方账号被人刷屏谩骂,电话不断。院方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褚知聿被点名要求写情况说明,不久后,温倪也成为了风暴中的主人公之一。网上有人放出消息,说她是“心理医生打着人文关怀的幌子劝老人就范,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质疑她和医院是一伙的。是不是赵晋的手笔,不得而知。


    当天晚上,赵晋在病房怒气冲天,对前来病房的褚知聿和温倪毫不客气:“我早就说过,不要折腾!你们偏要动手术。现在好了,我爸现在这样子你们看怎么样吧!要不是我拍下来,外头的人都被你们骗了!”


    褚知聿语气依旧冷静:“赵先生,术后感染在高龄患者里非常常见,这不一定是手术失误造成的。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控制。”


    “放屁!”赵晋拍案而起,“你就是推责任!我告诉你,我已经找了律师。要是我爸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罢休!”


    赵晋的妹妹急得哭:“哥,别这样……爸需要安静,让医生看看吧?”赵晋冷冷吼妹妹:“换人来,我不让他们靠近爸!”


    气氛剑拔弩张,病房压抑得让人窒息。温倪站在一旁,这场面她从未见过,手心也已经出汗。她能感受到两股撕裂的力量:一边是医院的责任和努力,一边是家属的愤怒与不信任。


    次日早晨,市内几家媒体跟进报道,标题变得越来越刺眼:


    “八旬老人术后高烧,家属控诉医院草菅人命”


    “大医院也出事?知名心理团队陷风波”


    ……


    医院的公关部连夜发布声明,解释“术后并发症为高龄患者常见情况”,但并没有平息怒火,反而被质疑“推卸责任”。


    院方的紧急会议上,主任提出:“现在网上声浪太大,医院形象受损严重。”公关部主任眉头紧锁,“我们必须控制舆情,褚医生,暂时请温顾问不要出现在公众视线前面吧。”


    褚知聿心头一震。他明白,这个建议意味着暂时停职。可是为什么?要让一个女孩子去承担这一切。


    褚知聿在会议上顶住了巨大的压力,说话时眼神坚定:“各位领导!如果出了事情,我是第一责任人。同时,与心理治疗团队的合作在整个过程里面没有丝毫问题,都是有证可查的,并且所有的治疗行为都是在家属允许的状况下进行的。”


    院长压低声线:“褚医生,现在不是复盘经过的时候,我们谈的是外部冲击。你要明白,医院面对的,不止是病房里的患者,还有屏幕外的公众!”


    公关部把激光笔点在时间轴上:“黄金48小时里,我们只能做三件事:止血、托底、取证。建议褚医生暂停一线手术与对外发声,由医院统一口径;今晚八点发布阶段性说明,强调患者稳定、已启动第三方评估介入;同步联系家属做一次封闭沟通,大家怎么看……”


    会议室外,网络舆论的浪潮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网上有人已经扒出了温倪的身份,说她是“医院雇佣的心理医生,专门洗脑病人”。甚至有的还找到了上次温倪上综艺节目闹出的新闻的截图,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怎么又是这个心理师?”


    病房外,聚集了越来越多前来探听消息的人。有人举着手机直播,有人推门要冲进病房,医院保安不得不加强戒备。赵晋依旧端着手机,对着病房门口拍个不停,嘴里还嚷着:“我要让大家看看,大医院是怎么坑人的!”


    谁曾想,温倪这时刚从电梯出来,正巧迎面撞上这一幕。赵晋手机的镜头立刻对准了她,像是无数根锋利的针瞬间瞄准——


    “这就是那个心理医生!大家快来看看——”赵晋向媒体们喊叫着:“就是她!忽悠老人签手术同意的!就是她,说得天花乱坠的,实际上是医院找来的托儿。”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温倪的脸色刷地白了,冷汗直冒。今天正值她的生理期,心中的烦躁更上一层楼。


    面对镜头,她只能下意识想解释:“我不是……”


    但话音刚落,对方立刻打断:“你当然要否认!要不然怎么混饭吃?”


    冷嘲热讽像一把把小石子,从四面八方砸过来。温倪喉咙忽地一紧,胸口像压着一块未干的青石,沉得发闷。她下意识后退,转身去按电梯关门键。


    还没碰到按钮,赵晋已拽住她的手腕,力道生硬,试图把她拉回那圈机位的光里。社会新闻的泡沫话筒蹭过她的脸颊,粉底被擦出一道浅痕。有人挤上来,快门狂闪,夹杂着刻意的起哄:“别躲啊,回应一下……”


    温倪挣了一下,手腕被勒得发疼,脚后跟踩空,后背“砰”地撞在电梯门框。她的呼吸乱了,另一只手去推赵晋的前臂,对方却顺势一拽——


    “松手!”


    褚知聿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电梯口,逆着顶灯的光,眉眼沉着。


    赵晋愣了半秒,手却没松。褚知聿一步上前,手肘外顶,腕骨一沉一挑,精准地卡住了赵晋的虎口,另一只手挡在温倪身前,护得严严的。赵晋吃痛,手指一哆嗦,拉扯的力道散了。


    “再碰她试试?”褚知聿失去一贯的稳重,声音冷得锋利。


    保安这才回神,匆忙上前分隔人群。有人不甘心,麦克风还想探进来,褚知聿侧身一挡,肩线一压,硬生生把那阵逼近的热闹退回去半步。他脱下外套搭到温倪肩上,握住她冰冷的指尖,按住她尚在发抖的手:“跟我走。”


    电梯叮的一声,门重新开启。褚知聿替她挡住镜头,微微侧头,对赵晋淡淡道:“如果在闹事,就走法律程序。”视线随之一抬,扫向围拢的镜头,“刚才大家都录着吧,谁先动手,有目共睹!”


    “还有,温小姐是与医院通过正规合法合作的心理干预顾问,职责是帮助病人舒缓情绪和建立信任。”褚知聿语调冷静,继续说着:“关于36床老人是否接受手术,从始至终是家属和病人共同决定的。她没有任何处方权,也不参与医疗方案制定。请各位媒体擦亮眼睛,不要无端指责。”


    温倪怔怔地望着面前男人的背影。


    门合上的那刻,嘈杂像被切断。小小的电梯厢里只剩他们两人,温倪握着外套边,腕上还残着被攥出的红痕。褚知聿低头,指腹轻轻摸过那一圈泛红,语气终于柔下来:“疼不疼?”


    她“嗯”了一声,声音发哑。


    “没事,我在呢。”


    他按下顶楼的按钮,眼前的女人好似还滞在方才的惊乱里,他伸臂把她护进怀里。两人不说一句,电梯继续上行,喧嚣随着电梯上方逐步增加的红色数字,被一层又一层的甩在楼下。


    现在这种时刻,他誓要与她同在这场风暴当中,伴她涉过湿冷的雨地,不可能放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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