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头温倪褚知聿》 01-10 第1章 积水潭夜间急诊,遗忘是为过去做的一场全麻手术 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雷雨来得毫无征兆。 天边还挂着一小撮没褪干净的深蓝色,云却低得像塌下来一样。西边天幕被撕裂开来,冷不丁闪着银白色的光。 温倪站在路边等车,雨劈头盖脸的斜着砸进伞里,顺着她额前的刘海往下滑,鼻梁上还挂着一串雨珠。 她刚结束外出心理咨询任务,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对方哭的几乎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相反,她异常冷静,一边倾听一边慢条斯理地做出引导,像是一个AI。 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已经排到了六十多号了,这回去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温倪收起手机,一只手撑伞,另一个手臂搂住自己。只听见鞋子走在浸水的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粘连的声音,这才感受到脚下那双已经快湿透的鞋子。 她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左脚边鞋帮有点磨破,这双鞋应该是她去年买的当季新款,她还挺喜欢的,要是知道下雨,今天出门打死都不会穿这一双鞋的。 还不等温倪为它们哀悼,意外便来得毫无前奏——一辆电动车正逆行从斜前方向她冲过来,来不及躲闪,车就擦过她半个身体。她下意识往边上让,一脚踏空,直接跌下人行道的边缘,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 “嘭”地一声闷响。 有人在不远处惊呼:“哎哟!那边有人摔倒啦!!” 雨砸得太快,在路面上激起了薄薄的一层泥水,她的裤腿瞬间湿透,冷意往上爬。更糟糕的是:左腿弯处剧烈地抽疼,一股迟钝的痛感慢慢吞噬整个膝盖,肿肿的、麻麻的。 她才意识到可能是伤到骨头了。哎,平常应该多锻炼的,不然核心就不会这么差。她坐在地上没动,像在衡量痛感是否值得大声呼救。 应该还不值当,她偏了偏头,确认自己腿和地面的位置,试图自己站起来。电动车已经开远了。 人群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有个中年女人试探着问她:“姑娘,要不要帮你报警?或者叫个救护车?” 温倪摇头,声音很低:“不用了。”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冷静地将还在排队的网约车取消,转而叫了救护车。好在呼叫救护车的人并不是很多,不一会儿,温倪便被转移到了车上,开往最近的新街口积水潭医院。 急诊大厅亮着刺眼的白炽灯,映得地面一片灰白。天花板的灯管不时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与四周的喧嚣混杂在一起。 周五晚上,医院仿佛一座水泄不通的迷宫。小孩在哭,大人在吵,护士推着可移动病床来回穿梭,电视机角落里随机播放着某地高温中暑新闻。空气里全是消毒水、汗味以及湿鞋底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温倪坐在轮椅里被护士推进急诊区,浑身湿透,像一张被雨水浸泡过的纸。 急诊护士问:“身份证医保卡?紧急联系人电话?来!再填一下这个信息登记表。”她递上身份证,在手机上调出医保卡的二维码。 护士看看温倪,“你哪儿疼?” “左腿。” “具体点。” “膝盖以下。” “能走吗?” “不能。” 就诊病历被打出来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不远处的两位实习生交头接耳:“她怎么怪怪的啊?看着这么严重,一声不吭的……”另一个撇嘴:“估计是吓着了吧?” 温倪听见了,但她只是安静坐着,水珠从发梢滴下来,顺着下巴滑进衣领。 “好啦!你俩别聚在这儿了,快去查房!”护士长支开那两位实习生,顺手给温倪抽了几张纸,“擦一擦吧,我帮你挂急诊了,除了腿其他地方不疼吧?” “嗯。”温倪回复的很简单。 “家属在哪?” “我一个人来的。” “那联系一下家属吧,需要有人陪护。” “我自己可以,而且不是有护工?” 护士有些头疼,“那得安排监护人。” “我成年了。”她抬起头,眼神淡淡地望着医生身后那张“夏季防感冒小贴士”的宣传海报,“可以自己做决定。” 护士被噎住了,这人怎么还有点难搞。“婚姻状态这栏你写‘已婚’,配偶具体信息不填,我们也不好交代。” “那就改成‘未婚’。”她扯出一个笑,“我填错了。” 护士见说不过她,便无奈笑了笑,“好吧,先去急诊室的临时病床等值班医生看下情况吧。” 不一会儿,温倪左膝疼痛便开始加剧,连坐稳都难,她是被几个护士架着抬上病床的。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太多,裤腿被人剪开,膝盖处红肿明显。她嘴唇发白,额角还冒着虚汗,隐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褚医生当班,请他过来看吧!” 一分钟后,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快步穿过急诊走廊。 “人在哪儿?什么情况?” “车祸,女,左腿疑似骨折,患者神志清醒,其他部位初步检查只是轻微擦伤。”陪同的护士汇报情况。 温倪偏过头,看见一双白球鞋停在她面前,看来这人和自己一样可怜,下雨天穿着白色的鞋,不过他的可干净多了,只见那人半蹲下身,双手撑在她膝盖附近。白大褂袖口卷起,露出小臂的筋络。 他开始伸手检查她膝盖,力道轻但果断。“这儿疼吗?试着动一下这里。” “嘶……疼!!” “确定是这儿对嘛?”他说话语速快,却不让人觉得仓促,“左膝侧副韧带压痛,可能伴随关节积液。” 温倪皱着眉,疼到说不出话,也听不懂他说的话。 “先做个影像。”他转身吩咐护士安排X光,一边温倪解释,“我先帮你做个初步固定。你忍耐一下,别乱动。”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瞥见医生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他戴着一次性手套,弯下身替她调整固定支具位置。急诊的灯光在他额前的碎发上映出一点反光。 直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温倪忍不住闷哼出声。 “对不起,忍一下。” “……好。” 支具绑好后,她终于能短暂缓一口气。温倪斜倚在临时床上,睫毛颤着,低声道谢:“谢谢你,医生。” “没事,应该的,”说着他便拿起床头挂着的病历准备做记录,却突然看到了她的名字——“温倪”,她是温倪?褚知聿写字的指尖微顿了一秒。 他抬头看她。温倪感受到他的注视,也望过来,带着模糊的疲惫与不安。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一片茫然,没有任何熟稔的神色。 “护士安排好了就来通知你拍片。我刚才给你做了紧急处理,先尽量不要动那边的腿,明天一早就去门诊,医生会给你安排手术治疗,”见她心不在焉,他提醒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温倪,听到了吗?” “哦……好的,谢谢医生。” 温倪被推进影像科,诊断也很快出来:左侧胫骨平台骨折。 当她再次回到急诊室临时留观床位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病房满床,她被暂时安置在急诊室。睡到后半夜好几次都被疼醒。虽然疼,但温倪觉得真的还可以忍受,只要不动,她就还能维持住呼吸的平稳节奏。 她知道怎么把注意力从疼痛上挪开——这是她身为心理咨询师练出的技能,就像是她熟知怎样引导病人,也熟知怎样安抚自己。 褚知聿坐在值班室,翻着温倪的片子和诊断报告,眉心轻蹙神色未动。在心里默默唤了一声报告上的名字,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名字。 果然,她不记得他了。 第2章 我是她老公 第二天清晨,护士推门进来,拉开帘子。“温小姐,骨科门诊号我帮你挂好了,一会儿跟我去门诊吧。” 她一夜没睡踏实,睁眼的那刻,膝盖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糟糕!黑屏。昨晚没顾上给手机充电,现在彻底熄屏。 还来不及借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人便被推到了骨科就诊门诊的走廊。门诊室的门半掩着,外面的提示牌滚动到她的名字。 护士推她进去时,医生正看着电脑。眉眼干净,白衣、手表、利落的短发。她莫名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褚知聿开口:“温小姐,又见面了?说说你的情况。” 她记起来他是昨晚给自己做急救的医生,“被电动车撞到了左边膝盖,”又补充道:“然后又摔了一跤……” 温倪轻描淡写的描述着昨天的“车祸”现场,如果电动车也算车的话。这完全算得上是肇事逃逸,但是温倪不想去计较,看样子骑电动车那人是要去送外卖,很急的样子。况且,本就下雨,视线也有遮挡…… “……嗯,大概就是这样。”说完护士推着轮椅将温倪离医生更近了一些。褚知聿将X光片推回去,语气不快不慢:“你这是左侧的胫骨平台骨折。” 温倪没说话,等他解释。 他继续说:“胫骨是你小腿里面那根比较粗的骨头,‘平台’就是它上面那一块跟膝盖直接连接的地方。正常来说,这个地方要承受身体大部分的重量,也得保证膝关节活动稳定。” 他比划了一下,用两个手做展示,“你可以想象一下,这块骨头像一个小小的桌面,上面坐着你的大腿骨。现在这个桌面塌了一角,再勉强往上压就会不稳,甚至塌得更厉害。” “如果放着不管,最坏的结果是膝盖变形、走路疼、以后活动受限……甚至几年后就变成创伤性关节炎。” 温倪轻轻嗯了一声,眼神还是没变。护士心里想,这个女人真可怕呀!现在还能面不改色。 他补了一句:“好消息是,这种骨折不算最严重的,只要及时手术,把断的部分复位、固定住,再慢慢恢复,大多数人都能恢复正常行走。” 温倪点了点头,算是表达出自己听明白了。“医生,手术复杂吗?会有后遗症吗?” “你的骨折线比较靠近关节,幸好不算严重,”他语速平稳,讲解时眼神落在片子上,时不时抬头看她反应:“我们建议做微创小手术,放一枚钛板固定,不需要全麻。恢复期里暂时负重受限,但你年轻,骨质条件不错,恢复会快些。” 一直站在后面的护士开口了:“温小姐,这点你就放心,褚医生是我们医院骨科最稳的‘一把刀’。”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平时来看骨科的,不管多复杂,只要是他接的手,基本都没什么大问题。尤其是你这种案例,他做的多得数不过来。”越说越来劲,又补充:“上次啊,有个教授的家属,跑了三家医院都不敢动刀,最后还是找的我们褚医生。那缝合位置精细的啊,术后连伤疤都看不太出来。” 褚知聿停顿了一下,声音沉下来些:“术后伤疤还是要看个人体质和护理情况。不过你现在这个情况,手术得尽快排上。消肿之后我们会安排时间,你这几天得有人陪着。”他看着温倪的背后空荡荡,显然还没有陪护的家属。 “医生,一个人不行吗?” “准确的来说,不可以。”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手机没电了,家里人也没联系,能不能,就先别……” “我这里有充电器,你需要什么型号的?” 温倪见实在拗不过,便启口:“医生,那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我先打个电话?” 褚知聿将手机递了过去。他盯着她的眼神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看她这样子,应该是彻底忘了他了?他看见温倪拨通了电话,薄唇轻启: “咳…嗯……在家吗?我跟你说个事儿,也没什么,就是,我需要做个小手术……需要你来医院一下……别!没事,不是大事,你先过来再说吧……积水潭医院,新街口这个,骨科……嗯,就先这样,你来了再说。” “好,我马上到。”说完那头就挂了电话。 等到温倪挂了电话,褚知聿才开口:“上午会安排你到病房,等到麻醉评估出来,家属来就可以手术了,小手术不用担心。” 温倪轻轻“嗯”了一声。她站起来时腿还不稳,支具卡了一下,整个人轻微一晃。他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 小臂传来独属于男性的力道,他的指节冰凉,却握得很稳。她顿了顿,然后垂眸抽回手。“坐轮椅上吧,让护士推着你,现在还是避免运动。” “谢谢。” 他顿了顿:“温倪,我是褚知聿。” “什么?”温倪眉梢轻蹙,显然很疑惑,盯着男人的眼睛。 “……我们是高中同学。”他摘下口罩,让她看清自己的脸,嘴角扯出一抹笑,语气淡得温和,“一个班的,你不记得了?” 她有一瞬的怔神,眼神像在空气里缓慢游移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回他脸上,眉心微蹙反问他:“……我们,一个班的?” 褚知聿摘下口罩,脸上浮出一个浅笑,“你高三的时候,我坐在你前排。” 温倪眨了眨眼,似乎努力的在回忆,“褚……?你以前戴眼镜?”脑海中好像有那么个模糊的轮廓。温倪记得自己在高三的时候不常去学校了,那时候她在准备艺考,一周能来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班里她认识或者认识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嗯。后来上大学学医就做了手术,你想起我了?” 显然并没有,但是她是懂交际的。温倪看着他认真打量了两秒,点点头:“怪不得,一直觉得有点眼熟。好多年不见,都不认识了。” 褚知聿笑了笑:“你倒是没变太多,还挺容易认出来。” “哦,世界真小。”温倪语气不咸不淡,尴尬的笑笑来缓解尴尬。 褚知聿看着她,声音柔了些:“还有问题想问我吗?” “啊,没有了。” “那我送你回病房吧,术前注意事项跟你交代一下。”他侧过身,接过护士手中的轮椅把手。温倪只是乖乖坐好,被他推着轮椅往门口走。 走廊的光线因为上午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玻璃幕墙上映着来来往往的医护身影。褚知聿推着轮椅,步子不疾不徐,温倪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望着前方。 他们刚拐过护士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侧面传来。 “温倪!”跑来的男人声音压得不高,带着明显的慌张和喘息。 褚知聿下意识停住脚,回头的同时,一名穿着深灰色T恤的男子快步跑来,脸上满是焦急。那人冲过来,先是一眼瞥见轮椅上的温倪,然后几乎立刻瞬移到她面前,蹲下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你说骨折我以为只是崴到脚,怎么这么严重还需要手术……有没有哪里很疼?其他地方也被撞到了?头呢,有没有撞到头?” 他的语气很快,几乎是连珠炮似的追问,一边说还一边仔细打量她的脸和四肢,眼里全是慌张和焦虑。却丝毫没有给人回答问题的间隙。 温倪微微往后缩了一点,不动声色地把被握住的手抽出来,语气平稳,“我没事,就是骨折了,要做个小手术,医生已经安排了。沈川,这是褚医生。” 跑来的男人这才回过神,目光扫向站在她身后的褚知聿,朝他点头问好。“您好,我是温倪的老公。刚在公司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麻烦您,手术一定要成功!” 褚知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放心,手术不复杂,我们会做好准备。”他话音不重,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 家属总是希望从医生口中得到一些保证,沈川像是吃到了定心丸,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拜托您了。” 温倪微微垂着眼看着被支具固定住的左腿,没有看沈川,也没有接他的话。病号服的袖口滑下,她的小臂露在外面,肤色浅却关节清晰,指尖因抓得紧而有些泛白。 沈川再次看向褚知聿,发现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温倪身后,便宣示主权,“褚医生,还需要我做什么?”他看到褚知聿依旧握着轮椅把手,便直接站过去说,“我来推吧,谢谢褚医生。” “举手之劳。”褚知聿自然松开双手。 护士这时上前说:“沈先生这边请,我们需要确认你和病人的关系,以及签署一些术前文件。” “好,我这就来。”沈川回答。 两人目光再次短暂相撞,褚知聿点了点头,声音一贯温稳,“手术安排好了,术前流程你配合护士就行。”气氛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像两只无形的手在空气中对峙。“先让病人去病房休息一会儿,等麻醉评估结果出来就可以准备进手术间了。那我先走了,去做术前准备。” “那就拜托褚医生了,手术还得麻烦你照顾温倪。”沈川转头看向温倪:“倪倪,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签字。” “你去吧。”沈川刚转身离开,温倪头也不回地自己转动轮椅,向病房去。 褚知聿没有走远,回头看到这一幕:温倪一手吃力地转动着轮椅,一只手撑着座椅扶手,姿势有些别扭。病号服在她身上宽松得像是能装下两个她,袖口滑落时露出一小截手腕,骨感清晰,带着轻微的青紫,像一根盛夏未褪色的藤枝。 第3章 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蛮力 行业里关于骨科医生流传着一句俏皮话——骨科人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蛮力。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把床头那一片墙照得发亮。 温倪把轮椅停在病床边,伸手试图把自己放到床上,费了点力,最后轻哼一声,干脆用另一只脚将轮椅向后蹬了半步,整个身体倾过去。 门在此时被人直接推开,“你怎么不等我,我很快就好了。”沈川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护士刚递给他的病人资料。 温倪已经从轮椅上挪到了床边,坐得有些侧,正翻着自己的手机,听到声音头也没抬,“我这另一只腿不是还能动嘛,医生说了不严重。” “还能动也别逞强,你这性子真是……”沈川走进来,把文件放在床头柜上,又凑过去扶她坐到床上。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自然,很贴心,却被温倪轻轻拨开。 “沈川,我又不是孩子。” 沈川顿住,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还是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是孩子,但你现在住院了,而且还要手术,我是你老公,照顾你是应该的?” 好一个应该,法律上是这样的,或许这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吧。温倪垂眼,淡声纠正:“我们已经离婚了。” “准确的说,是离婚冷静期,我还在承担照顾你的责任,我还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温倪没有回答,视线已经转向窗外。她不想解释,也不想争吵。她看着他,眼神没有情绪,“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医生非得叫家属。你知道的,我不想跟我妈说,她也不会来的。” 他语塞,嘴唇动了动,空气凝住,像是一块没有被揭开的膏药,黏稠得令人喘不过气。“倪倪,那我……我请几天假在这陪你手术做完吧,好吗?” 温倪听到“倪倪”两个字时,眼神明显动了一下。“没事儿,你就今天在这儿吧,不用请假了,本来就麻烦你来,明天茂茂就来陪我了,温俪也可以来。对了!你别跟我妈说,我懒得解释。……还有,别叫我‘倪倪’了。” 沈川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门外又响起一串脚步声。护士探头进来:“温小姐,术前评估的医生来了,可以进来吗?” 温倪点头,护士才将门完全推开,随后一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年轻麻醉师走进来,抱着一叠文件和几张评估表。“温小姐您好,我姓姚,负责您的手术麻醉,可能会问一些病史和过敏反应,您这边方便吗?” 她点头,语气不疾不徐,“方便。” 褚知聿没有来,但他的名字印在表格的右上角,温倪扫了一眼,他是她的主治医生。 姚医生动作熟练地翻查资料,边记边问:“有药物过敏史吗?” “没有。” “以往有没有做过手术?” “阑尾切除,大学时做的。” “家族里有心血管、糖尿病病史吗?” “母亲有轻度高血压。” 她一一作答,声音平缓。前夫沈川这时候回来,站在一旁插不进去话倒像个局外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好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在场只是起一个“家属”或者“吉祥物”的作用,告诉大家温倪是有家人的,仅此而已。 整个评估过程不算久,但细致而严谨。姚医生交代术前禁食、禁水时间,以及告知她麻醉可能有的一些反应和副作用,又确认了一次便示意陪同“家属”签字。 温倪点头,但没有多解释。签字结束后,男人终于再次开口:“倪……温倪,手术的时候,我在你外面等你,你放心,不要有什么负担。妈那边你也放心,我不会说的。” 姚医生说得再轻松,温倪心里也清楚,哪怕只是一个“微创”手术,但终究是要动骨头,要开口的地方,也不是简单的小事。她知道恢复期里会很难熬——但对她而言,比恢复更难的,还有别的事。 等麻醉医生离开后,她靠着床躺下,开始闭目养神。她从没想过会在医院里,跟“一个高中同学”重逢。但对这个人她只拥有模糊的记忆。 手术安排在午后三点。 下午一点,护士通知准备进手术区前的转床流程。温倪被推进日间手术区,病床随着滚轮缓慢滑动,她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一盏一盏地向后倒退。双手叠放在腹部,身体因为止痛药的作用暂时轻松些,但眼神始终盯着天花板上那几盏白光灯,试图从那种平静中抓住某种节奏。 “滴!”她的手机亮了,微信窗口上,助理小李的头像上出现红点。 【温倪姐,收到你的请假申请了,我帮你办理,您需要请多久?】 【先请一周。等我手术结束,你就帮我接些线上的心理问询工作。最近几天你先替我给之前的病人做下回访吧?报告记得也抄送我一份。】 【对了,那之前跟您说的电视台邀请上节目的事,需要帮您回绝掉吗?时间应该在下下周。】 【不用,到时候看我恢复情况,我尽快回复你。】 【收到,温倪姐。那祝您手术顺利!】 温倪是不会让自己停下来的,将工作填满她的所有缝隙才会让她感到满足,仿佛那是她在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这份工作是她自己选择的,就断不会允许它出任何差错。她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靠回病床。 很快,到了三点。她穿上手术服躺在手术台上,手脚冰冷,周围人在做着术前准备。褚知聿走到她床边,低下头轻声问:“准备好了吗?” “应该吧。”她声音丝毫不怯。 “别紧张。”他特意放缓语调,“手术过程大概三十分钟,我是你的主刀医生。” 她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手术吗?” “很多。”他眼神平稳,“放心,我很有把握,不会留疤的,你就当是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温倪忽然弯了弯嘴角,“你以前说话也这样吧?”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属于医生独特的话术,但此刻确实可以抚慰到她。 “以前?”他也笑了一下,“我以前不爱说话的。” “嗯……”她像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你变了。” “那你呢?”他也低头看她,“你也变了吗?” 她没回答,只是看了他几秒,轻声说:“我忘了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声说:“好了,开始手术吧。” 她轻轻点头,缓慢闭上眼睛。麻醉前的最后准备开始,护士开始给她打上一针液体。晕眩感像潮水般涌来,温倪嘴里却还喃喃自语:“一周,就一周的时间。” 身旁的监测仪器“滴——滴——”节奏加快,温倪缓缓闭上眼睛,麻醉师对褚知聿点了点头,示意完成麻醉。手术台慢慢升高,灯光变得炽烈。温倪突然好困,就睡一会吧,让所有事情隔在手术室外。 不过,临睡前好像看到了褚医生,他穿着绿色手术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是他的眼睛,这很好辨认,因为他有着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手术室内恒温保持在二十三摄氏度,空气冰冷干燥,温倪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左腿被布巾严密遮盖,裸露出的膝盖一如既往地苍白瘦削,医助用碘伏和酒精反复擦拭消毒,并将她的左膝屈膝约20°,用腿架支撑起来让其充分松弛。 褚知聿站在手术台一侧,戴好手套后低头校准着器械,余光扫过她裸露在无影灯下的膝关节。手术正式开始,他先在温倪髌外侧与髌内侧各做约5毫米小切口,分离软组织后插入关节镜,然后注入生理盐水维持关节腔扩张。 他透过关节镜影像检查着半月板、交叉韧带及软骨面,随手清除少量的血凝块和软骨碎屑,努力睁大眼睛确认着她骨折凹陷区的位置还有范围。 医院内部流传一句话:骨科医生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蛮力。其实只是为了调侃骨科大夫的体力劳动强度,因为他们会比其他科室医生多很多体力活,甚至有人戏称“健身房的医生80%都是骨科或牙科医生。” 这次手术不太一样,不需要太多的体力活,却需要极致的精细,褚知聿打起了120分的注意力。此刻温倪已经因为麻醉而昏睡过去,褚知聿和她相反,他此刻格外的清醒。这在医学伦理上当然无碍,他的专业、他的身份和他的理智都足够笃定。 助理一边给他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问:“褚医生……今天怎么这么多汗?” 他没应声,只是轻轻偏了偏头,继续钉入最后一枚锁定钉。对于局部骨缺损,他从另一侧约8毫米皮肤穿刺置入生物可吸收骨填充棒,轻轻推进至凹陷区,恢复骨架支撑。复位满意后,褚知聿才进入下一步。 他动作太专注,不带有任何杂念,仿佛是在面对一件无比珍贵、不可复制的瓷器,生怕她碎在自己手中。待到最后一步完成,他整个人才突然放松了一瞬,轻轻收了手。 内固定完成后,他再次插入关节镜,确认无螺钉尾端侵入关节腔,骨面复位平整,软骨面无新损伤才让助手抽干关节腔内液体,结束手术。 “手术结束。”他通知在场的医助。望着温倪膝盖上的切口,他一刀一针缝合,严密、干净且几乎不留痕迹。她还睡着,在麻醉中安静垂落,唇色略显苍白。 盯着温倪的脸看了几秒,终究收回视线。走出手术室前,他低头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那双手已经汗湿。 术后流程交接给护士后,褚知聿摘下口罩,走到手术间的缓冲通道。外面走廊灯光略暗,和手术室里强光直照的环境截然不同。他停了几秒,仿佛在适应这骤然松弛下来的空气。 那一刻,他没能第一时间恢复成那个一贯冷静、果断的褚医生。缓慢地呼了口气,抬手揉了下额角。手心的汗已在摘手套时冷却,贴着皮肤有种钝钝的不舒服。 他站在角落里安静了几秒,直到有护士从休息区路过,说:“褚医生,病人已经推回病房了,也已经通知家属了。” 他“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身去洗手、换衣服,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护士将温倪送回病房,沈川已经在房内等候,她给沈川交代着注意事项:“病人一会就会醒。一周内避免有大的活动,如果病人不舒服可以把小腿稍微垫高15~20 cm。术后48小时避免伤口碰水,敷料1~2天换一次。剩下的医生查房的时候会特别交代。” “谢谢你了护士。” “对了,如果病人有发热或者伤口疼痛记得找我们。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像是听到有人在说话,温倪闭着眼睛转动了几下干涩的眼球,感受着左腿传来的感觉。 第4章 离婚冷静期 “离婚冷静期”并不是法律概念,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民法典规定,婚姻登记机关收到离婚登记申请届满三十日后,当事人方可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发放离婚证。 等温倪再度睁眼时,已经是在术后观察室了。 身侧是熟悉的病床边缘,吊瓶在视线内轻轻晃动。麻药的后劲让她意识有些模糊,手脚像是失去了方向。 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层,膝盖处还带着麻意和轻微钝痛,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就像是溺水的人刚刚挣扎着浮上水面。 沈川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温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适的感觉。” “没……”温倪用干涩的嗓音回应着。 “既然你醒了,那我先去取药。你自己可以吧?” 沈川刚离开不久,病房门又被推开。温倪侧头,看见褚知聿罩着一件白大褂走进来,头发像是刚吹干,整个人干净利落。 他手里拿着病例板,见她醒了便朝她点了点头,“醒了?” 温倪嗓子依旧干涩:“嗯,刚醒……几点了?” 褚知聿抬手看看手表道:“四点半,你睡了快一个小时。”他走过来,把床头摇高一点,帮她重新垫好枕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她顿了顿,“就左腿有点麻,别的还行。” “正常,麻药劲还没过。”他走近了些,拉出椅子坐下,“骨折复位挺顺利,没伤到神经和血管。恢复期如果配合得好,不会留下什么功能障碍。放心。” “谢谢你啊,褚医生。” 还没等他回答,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沈川走进来,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和一袋药。 “褚医生,你来了?”他在人前总是稳妥和善,这点温倪最清楚,和医生打完招呼便凑过来对温倪说:“药我取了,放在床头,刚才还买了点水果。你现在想吃吗?” 温倪侧头看他一眼,“不了。” 他还想说什么,褚知聿已经起身,动作干脆的将床头卡插回原位,动作干脆,“患者术后第一晚建议静养,让她多休息好好养神。还有,水果先不要吃了。” “好,知道了。”突然沈川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然后对温倪眼神示意,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点回应。温倪只是眨了下眼然后点头。沈川便扣住手机离开了。 等他走出病房,门被再次合上。病房又只剩他们两个。褚知聿看着床头柜上的那袋橘子,忽然低声说:“你老公对你挺好的。” 温倪可以听出这显然不是问句,而且陈述句,甚至是个感叹句。她的眼睫轻动了一下。 “听护士说,你在手术的时候他问了他们很多术后的护理事项。平常不是所有的丈夫可以做到这么主动细心的,”褚知聿没注意到温倪的黯然,自顾自接着说:“你们结婚多久了?” 她过了两秒抬眼看着他,淡淡回答:“两年。” “嗯,挺好的。”他点点头,唇角扯了一下,像是在笑,不过不太好看。 温倪没说话,只是轻轻侧了下脸,望向窗外那道映着薄暮的白帘。 其实婚姻已经快步入第三年了。一开始两人婚姻的开始,不如说是一场默契的等价交换。 沈川家里催得紧,父亲做了一场大手术,一贯浪子的他一夜之间突然改性,想借由喜事让老人宽心。温倪在遇到沈川的时候,正处于家庭和学业的双重夹击下,混乱复杂的情绪急需一个情感出口和寄托。两人经人介绍吃了几次饭,见得多了也就顺势在一起了。 沈川是知名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工作稳定,脾气好、为人温和,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伴侣”人选。 他会主动做计划,提醒她缴水电费,会在她加班后顺路来接,偶尔也会买点她想要的东西逗她开心。他太完美了,完美到温倪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安稳、体面且在可控的范围内。 婚姻结合也来得顺其自然。新婚的第一年适逢温倪读研的最后一年,那时他们两个的关系更像是两个能玩在一起的玩伴。春天去京都赏樱花,夏天去青海游湖,秋天去川西看红叶,冬天去北海道滑雪。 沈川带她看了很多自己意料之外的世界。他也会带着她出席公司的年会,把自己的合作伙伴发展成温倪的潜在客户。不得不说,其实温倪在这一段婚姻里得到的更多。 其实她小时候,对父亲几乎没有深刻的印象。少年时期只有她和姐姐温俪还有母亲三人一起过日子,这样的家庭构成像一个缺角的碗,再小心也常常漏水。 而沈川的父亲却是一个沉稳温厚好父亲,国企退休职工,勤勤恳恳了大半辈子,说话慢条斯理有种老派文人的味道。他会耐心的听温倪讲工作上的事,有时也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她,还会在沈川母亲为难她的时候说几句公道话……这也是她这段婚姻里最温柔的一角。 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越靠近完美的那一刻,就越容易走上相反的时刻。像是两块形状勉强契合的拼图,边缘不够贴合,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时间一长,那些微小的不适和拉扯,就慢慢变成了不再试图靠近的距离。 她渐渐察觉,沈川看她的眼神,总像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不是炽热、也不是冷淡,而是一种温吞、模糊、克制到几乎没有温度的“熟悉感”,那种熟悉,不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而更像是他试图在她身上寻找某个影子的痕迹。 起初她不愿深想。他没有出轨,也从未对她冷暴力。只是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无形的,但真实得像空气里泛着凉意的静电。哪怕在北京最冷的冬夜,他也从不主动靠近她,只是把空调调高两度,然后转身睡去。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会在下班前特地买他喜欢的桂花糕,学他母亲做的莲藕排骨汤。她试着亲昵、试着创造生活里的烟火气,甚至试着在深夜走向他,轻轻环住他的腰。但总像是拥抱了一堵安静的铁壁。他不拒绝,却也不回应。 他会回头吻她的额头,说:“早点睡。”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到了第二年,那种克制变成了沉默。沉默之后,婚姻只剩下琐碎细节:她对他越来越敏感,他对她越来越疏远。 直到那一天,沈川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温倪正在擦桌子,听见他开口叫她:“倪倪,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她站住了,抬头望着他,没有出声,在等待一个审判。 他低着头,声音低得像风擦过地板的声音:“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进入一段婚姻。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我以为,只要认真、克制、尊重,就能过下去。”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她。 那一刻,温倪忽然意识到,他眼里那种带着歉意和痛苦的神情,她见过。不是对她,而是他谈起“她”时,偶尔泄露出来的情绪。那个人,他从未明说。但温倪早就知道,她一直在那里、在他心里,在他沉默的眼神背后。 他接着说:“我以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可……我慢慢发现,我好像一直在拿你,去对照另一个人。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没法不想起她。” 温倪怔怔地看着他。她忽然明白,那些像既视感的动作,那些熟练却敷衍的亲吻,那些让她莫名心冷的沉默,全都是因为她不是他深爱的那个人。她只是恰好,填补了那个空位。 沈川说:“我没有跟她联系,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她没哭。只是轻声问:“所以一开始你就是想让我变成她?” 沈川没有回答。但那一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真诚。 她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半个月前,沈川搬出了北五环圆明园畔的家,那是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几天前,他们去了民政局,申请了离婚。 没有争吵,没有纠纷。整个过程,甚至比他们第一次领证还要平静。就像整段婚姻的缩影,克制、有序、没有波澜,也没有真正的爱。 如果不是温倪这次意外骨折住院,他们大概会在三十天内彻底断联,各自走回生活轨道,像从未互为伴侣,只是短暂借住在彼此命运里的一段时间。 当褚知聿问起自己的婚姻的时候,她本来是想解释几嘴的,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没必要的事,她不愿把自己的破碎和不堪摊开给别人看,尤其对方还是曾经同班、如今重遇的老同学。她不想让自己站在他清澈的目光里,成为一个狼狈的失婚女人。 所以面对他对沈川的称赞,温倪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所有的解释咽了下去。开始转移话题,“谢谢褚医生今天的手术,等后面有机会请你吃饭?” “医院不流行那一套,而且我们都有规定和纪律。” “那以老同学的身份吃饭也不行?” 听到这话,褚知聿低头把手里的笔盖扣上,又用拇指扣开,看不出太多情绪。病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墙角那台小型空气净化器发出低低的嗡声。 “老同学也是病人。”他终于抬眼,语气平稳地说,“手术是我该做的,不用请了。” “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想请了。”温倪也不退让。 “好好恢复,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他语调微顿,“好了,如果有哪儿不舒服,要及时说。” “但我还挺能扛疼的。” “你厉害。”他转过身,在她床尾的病历夹上写了几行字,动作干净利落。“今晚会有护士来查房,看你术后反应,保持镇静,有什么事按铃。”说完他正要转身离开。 “等等!那个……”温倪犹豫了一下,“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褚知聿看着她,并没有立即答复她。 “可以吗?褚医生。” “不可以。”褚知聿黑着脸。 第5章 北五环圆明园畔,曾经是她的家 术后的第三天清晨,温倪从梦中醒来。昨天并没有要到褚知聿的联系方式,他说有事情按铃就可以了。看向房间,除了她没有别人,昨晚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沈川终究是没有连夜看守她,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护士过来帮她开始注射,仍然需要消炎避免伤口感染。“滴—答——滴—答——”输液的节奏竟有抚慰心神的效果,温倪平躺着,用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刷着工作的事情,助理小李发来了客户的回访报告,并询问她手术做得怎么样。 正敲着字,房门轻响,沈川提着一大袋东西走进来,里面装满了换洗衣物、护理用品。还有温倪平常常用的化妆包。这是她昨晚给他列的清单。 沈川将帆布袋放下,从里头拿出一套居家服,折叠整齐。“这个你平常穿的,穿习惯的衣服可能舒服一些。”他语气平稳,手势从容。 然后沈川将一把钥匙也放在桌上,跟她说这是房子的钥匙,他就不留了。他之前就告诉他,两人离婚后那边的房子就留给温倪,起码在北京有个住的地方会省很多事。 温倪一开始拒绝了,但沈川态度坚决,说哪怕你卖了租了也可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沈川替她把枕头下塞得鼓鼓的,他知道温倪喜欢枕着高高的枕头,又仔仔细细地把手机充电线有序地缠在插座上。等所有事做完才站起身,盯着她看,“温倪,还需要什么?” “你去工作吧,应该可以赶上上班。”温倪终于开口, “一会儿茂茂就过来了。” 沈川皱眉,“好,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任何需求……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联系我。” “沈川,还是谢谢你这两天能在。圆明园那套房我不会再住了,如果你执意不要,我可能会卖了,但是钱我会存起来,如果你将来……”温倪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随你处置,我没意见。”见温倪还想说什么,他便摆摆手,“我先走了。” 看着沈川离开的背影,温倪眼前浮现出那套靠近圆明园和清河的房子。两年前他们刚领证,她读研,他刚转岗。那时温倪在清华读心理学,是她先提议去学校附近租房,为的是方便自己复习和写论文。 沈川一开始去找中介看有没有合适的出租,后来又忽然说干脆买一套,反正早晚都要住。房子是他挑的,精装简约风,带一个面南的小阳台,温倪最喜欢这里,还特地买了一张宜家的小桌子放在那里,有时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别提有多惬意。 那套房子留下了不少回忆。如今再让她回到那个房子,她只觉得别扭。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讽刺,她不想住在那里了。不是赌气,也不是矫情,而是她终于明白,有些空间一旦被沉默和逃避填满,再敞亮的落地窗也会让人觉得压抑。 她不想被这种方式补偿,这让她觉得仿佛她就是这段婚姻里的输家,所以可以捞回点什么,好像她得了什么好处。 而且,她现在上班的地方移到了国贸,每天还要通勤很久。要不是这次意外住院,现在已经住到自己找的新房子里面了。 一切早该结束的,拖着反倒让人更难堪。温倪微微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般:“我不会回去的,那不是我家了。”想到这儿,她在手机上可以搜集着国贸附近的租房信息。等出院之后,就搬家吧。 沈川离开还不到十分钟,毛茂茂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毛茂茂是她仅有的几个好朋友之一。 在温倪考研心理学之前,她是中戏表演本科,这听起来像是非常生硬的转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大学那几年过得并不快乐,她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过度的暴露感、密不透风的竞争以及无聊的社交——她统统做不来,可这却是一个合格的表演系毕业生需要达到的。 她要自救。所以大三那年她休学了一段时间,离开校园切断社交。但是情况没有得到改善,所以她去进行了心理咨询……这让她的生命来了一道口子,让光能照进来。 茂茂推开门,看她躺在床上,唇角一抿,慢悠悠笑了下,“哟,醒啦?你这脸垮得比我拍夜戏还惨哦。” 温倪撑着胳膊坐起来,像是扯到了伤口皱了皱眉:“你来啦!” 毛茂茂,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三流小演员。无经纪人,无公司,无代表作,俗称“三无演员”。和温倪是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后开启自己的“演艺生涯”,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一炮而红和大展宏图。上个月也刚从横店赶到怀柔的影视基地。 演了几个低成本小网剧,一直都是围绕着女二男二转的女三角色。她常说“火不火无所谓,老娘只管演的爽不爽!”茂茂这样也是为了生存,只有先生存下去才能等到实现梦想的那一天。 但好在茂茂的口碑不错,导演也爱用她。一出场,标准的恶女演技总会让人更加怜惜剧中的主角小白花。粉丝只知道她叫茂茂,姓不重要,疯是真疯! 最近她刚结束上一个电视剧的拍摄,处于空档期,听到温倪受伤了,立马就过来了。“对了,中午我点了外卖给你:芝士炒饭,粥还有汤,等一下就到。对啦!炒饭你应该可以吃吧?” “我喝点汤就好,没胃口。” “对了,前夫哥走了吧?”茂茂侧头摆弄手机边上的挂链。 “刚走,前脚刚走你就来了。” “哈,冤家路窄呗!那你现在可清净了?”茂茂语气轻盈,“上次见你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成这样了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下。” 她过去把窗帘拢了拢,让入射的光轻柔些,坐下椅子抽出一张纸开始剥橘子,香气飘来。“吃个橘子吧!” 温倪点头,浅尝一口,但其实她并没有胃口。 “要我说吧,男人靠不住,还得是姐妹。今天起我搬过来住你这,给你陪好喽!” 温倪想说病房住的不舒服,让她出去住,但又想到她一个女生还是和自己在一块比较放心。而且,温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陪伴吧。 温倪突然想起要搬家的事,想起茂茂说她下半年会在怀柔影视基地拍下一个剧。“茂茂,你住的地方找了吗?上次听你说在怀柔找住的?” “这不,新剧还有几周开拍,我最近是住酒店的。等开拍之后我去基地附近找个民宿租几个月吧。最近在你这儿还省点房费。” 温倪想起来便把床头柜的钥匙推给她,“你也不用每天在我这儿,偶尔来一趟就成。你先住我那里吧,平常看剧本也有个清净地方。这是钥匙,喏。”看出茂茂的疑惑,便继续开口解释,“放心,沈川不会去了,他说离婚这个房子留给我,任我处置。放着还是放着,你权当最近帮我看看房子呗。” “那好吧。”茂茂收下钥匙。 “还要麻烦你一事儿,你帮我在国贸附近找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吧,等我这边结束了我就搬那边去,离我上班的地方近。可能不太好找,我第一需求就是安全和近。” “行,那我帮你看看。” 突然,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进。”茂茂答应之后发现没有动静,便过去开门,门轻轻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穿着一身干净挺括的白大褂,领口整齐,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眉眼清隽,轮廓分明得像雕出来的,尤其是一双眼睛,乌黑澄澈,眉眼弯弯透着安静与柔和。 茂茂一时愣住,心想,这医生也太像韩剧里走出来的人物了,怎会有如此极品,她这趟来对了。 褚知聿也显然对开门的陌生人表示疑惑,“你好,我是骨科的褚知聿,温倪在吗?” “奥?医生啊,请进。温倪在里面。”茂茂侧身给他让来了路,褚知聿迈步走进去。 “我来查房。”他点头对温倪示意,又翻看病历板,“你感觉怎么样?” “比昨天好多了,但是伤口还是有点痒。” 褚知聿掀开被子一角,看了下她左腿的伤口,又检查了她的体温和血压,“没事儿,正常现象,你恢复的不错。记得不要吃发物。” 此时毛茂茂已经在旁侧站好,她是一名合格的演员,开始进入勤勤恳恳的“陪床”角色。还没等到她表现,医生就说他还要去看别的病人,有问题再联系他。 门刚掩上,茂茂泄了气,激动地冲到病床边,低声问:“天呐天呐!你看到没?暴殄天物啊!” “哈?” “这么帅,当医生可惜了……怎么就上交国家了呢?”她又悄声问温倪:“诶……那个医生你觉得怎么样?” 温倪懒懒道:“啊!什么怎么样啊?褚医生医术不错。” 茂茂边说边捋头发,“他长得很帅啊,得有185了吧,声音也挺好听,挺禁欲系的……” “戴着口罩你能看出来什么?”温倪虽然这么问,但是她知道自己第一次看见褚知聿的时候,心里也是茂茂那样子想的。“还有,声音怎么就禁欲系了,他总共没说几句话好吧……” “废话,我刚才站那儿听他跟你说话,相信我的眼光看人不会错的,我可是在娱乐圈啊拜托。哎呀温小倪!你可不可以有点人情味啊?!” 第6章 褚医生,你单身吗? 她神秘的凑近温倪,眼里亮闪闪的:“欸欸,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呗?” “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吗?” “照顾你归照顾你,其他事也不耽搁,我这要是成了,这不是就是亲上加亲,更加有利于你恢复嘛!”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唇膏,对着手机补了下色,“温小倪,任务布置给你啦!让咱们也近水楼台得一把月!” “演员不是不能谈恋爱吗?” “不牵扯,我不讲究那些,而且你不知道呀,行业里面现在都说演员恋爱更有助于理解角色,丰富表演经验,体验生活。” “真拿你没办法……” “小倪大人的恩情,小茂没齿难忘!!” “得得,别没齿了……我怕做噩梦!” 下午,温倪去换药。诊疗室的灯白得晃眼,天花板上的冷气口轻轻呼出气流。温倪坐在可升降的诊察床边,穿着病号服,裤腿卷到膝盖上。伤口在膝盖外侧,已经拆了纱布,只剩红肿的瘀色和缝线痕迹。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咂了咂嘴:“啧……” “怎么样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温沉清澈。 褚知聿推门进来,戴着口罩,白大褂下是简单的灰色T恤。他手里拿着新的一套无菌换药工具和碘伏棉签,动作一贯干脆利落。 护士一愣:“褚医生您怎么亲自来了?”看伤口的事本来不用劳烦主刀医师的,平常都是值班护士帮忙换药的,今天褚医生倒是勤快? “我刚好没排手术,就顺便过来看看。我来看一看伤口吧。”他将工具摊开放在不锈钢治疗车上,低头拆棉签包装时眉眼很专注。 温倪咧嘴笑了笑:“还好吗?伤口。” 褚知聿没接话,只是拉了把椅子坐下,低头轻轻扶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开始仔细清理伤口边缘的干痂。他的动作温柔又克制,手指修长,手套边沿嵌在腕骨下,像某种精确又漂亮的机器。 “我看看啊,还恢复的不错,年轻人就是会恢复的快一点。一会儿会有点刺痛,你忍一下,疼的话可以抓住我。”他说着,然后望向温倪的眼睛,给她传递了坚定。 碘伏蘸上皮肤那一瞬,温倪还是吸了口气,手一把抓住褚知聿的衣角,然后不到三秒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抱歉啊,褚医生。” 她眨了眨眼,又看他低着头,没接话,想起茂茂让自己问的事儿,忽然心血来潮。本来想问他有没有谈恋爱,但是想着这个年纪也有可能也像她一样结婚了,衡量再三问出口竟是“褚医生,你单身吗?” 褚知聿的手明显顿了顿,睫毛微扇。但温倪捕捉到了。这是心理师的基本职业素养。她看着他,眼里带笑:“怎么,不方便回答?” 褚知聿抬起眼,看着她的表情,眼神像玻璃杯里缓慢沉下的冰块。 “你现在是病人的身份问我吗。” “所以?”温倪挑眉,毫不回避,“病人就不能八卦医生的感情生活?” “你这是八卦?” 护士在旁边专心的“偷听”,她也很好奇褚医生的感情状况,出去了好在群里讨论,因为从她来了医院却是没有见过褚医生周围出现什么关系密切的女人。 “那还是说……”温倪脑筋一转,“你结婚了?” “没有结婚。”他说得很干脆。 她本想再追问点什么,但他低头继续清理伤口。安静了一小会儿,空气像被他指尖搅得有些发热。 “那就是有女朋友吧?”她追着补了一句,语气却慢下来了,试图阿谀奉承,“褚医生你这么优秀,医术高超、温柔体贴,一定有吧。” 褚知聿专注地将纱布对折,用镊子压住伤口边缘。“没有。”他说。那两个字像在她脑子里落了颗石子,轻轻“咚”地一声。 “怎么会没有?” 听到温倪夸自己“那么优秀”,他反问:“我有那么好?” “我觉得挺好的啊……”她坐直了些,忽然用一种半真半假的语气说,“那你要是愿意考虑谈恋爱,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朋友。” 他抬头看她,眼神突然变得凛冽。“不用了,我现在没有恋爱的打算。”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这句话一说出口,诊疗室的空气安静了三秒。连冷气出口的风声好像都慢了几拍。 听到褚知聿说他现在没有恋爱的打算,温倪“哦”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跟了一句:“那还真是可惜了。” 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裸露在外的小腿,因为做了手术,她需要保持伤口处时刻通风,刚才小腿处因为换药被他碰过一瞬,他的手掌大到好像可以一把握住她的小腿,现在温热的触感好像还没褪。 褚知聿动作利落地贴好最后一片纱布,用医用胶条固定。他始终没抬头,像是在刻意避开她的目光。“纱布别碰水,保持干燥。明天上午再来找我换药。” 温倪点了点头。她本该就这样起身走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屁股抬不起来,又坐了两秒。 褚知聿正要去扶她坐起来。温倪突然慢吞吞地开口:“所以你没打算谈恋爱,是最近没打算,还是一直都没打算?” 褚知聿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温倪提问的句式非常的职业化。他抬眼看她,神色带着玩味,“怎么?你是心理医生?” “对,我是。”她承认,并给他展示了手机上保存的执业证,“现在,可以回答我吗?” 这下轮到褚知聿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望向她,得到确认的眼神后,对她说:“好吧……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谈恋爱不是没打算,而是另有原因。” 温倪挑眉,“那你是什么原因?”她停顿了一下,“心理原因,还是身体原因?” “温小姐,我可没有付您的咨询费哦?”褚知聿提醒着她,温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形成职业上的惯性反应了,他会不会觉得此刻的自己特别没有边界感? 她沉默了两秒,点点头,站起身来坐回轮椅,“好吧好吧,行!那就不勉强你了。不过,你要是有心理方面的咨询,可以来找我,咱们不是老同学嘛,友情价还是可以给的。你可能不知道,平常我的会诊很难约的……” 倒是轮到褚知聿一怔。门被轻轻关上了。他站着轻靠在床沿,望着那扇合上的门,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温倪跟护士说自己可以自行推着轮椅回去,她朋友就在病房等她,便让护士去忙自己的了。诊疗室和温倪的病房离得不远,在回去的路上,她在心里面分析着刚才褚知聿的语言还有神情。 她几乎可以笃定,褚知聿或许曾经在亲密关系中有过更深的挫败、更敏感的创伤。所以怕重演、怕失衡,也怕失去那个曾经努力维系的自我。这是一种拒绝一切亲密关系时带有自我保护性质的“理性断言”。 俗话说就是:怕了!所以不敢了。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定是这样的,温倪一边肯定着自己的分析,一边推开病房的门。 毛茂茂女士被开门的动静引得看过来,赶忙对温倪比了个“嘘”的手势。病房窗帘被她拉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背靠着床帘前侧,面前是支起来的手机三脚架和一个小巧便携的补光灯—— 这架势温倪再熟悉不过了:茂茂正在拍演员面组都会录制的自我介绍视频,茂茂说过,这次她有一个都市情感剧的女二号角色的试镜,不出意外,这个剧应该是她离男女主最近的一部剧了。 “大家好,我是演员毛茂茂,毕业于中戏表演系,双子座,身高一米六八,现居北京。” 她说这几句的时候,极为熟悉流利,毕竟说了很多遍了,然后适时的在镜头里绽开了一个自信又不失亲和的笑。温倪刚想笑着跟她打招呼,被她一个眼神压了回来。 “这是我的,正面——这是我的侧面——这是我的,背面。” “我热爱表演,有影视剧与舞台剧的经验,目前参演的作品有……”她开始如数家珍,姿态轻松自然,视频那边的人一定想不到她是在病房录的视频。 第7章 无论是怀柔还是横店,多的是这种小演员 温倪实在没忍住,小心踢了一下茂茂堆在角落那双快入镜的那双兔耳拖鞋,想帮她移出镜头。 结果茂茂只瞥了一眼,依旧淡定从容:“……我对于角色理解力较强,能迅速进入情绪,也愿意配合导演和剧组做二度创作。这次试镜的角色,是本剧中的女二角色……说着说着,她切换成角色语气,低下头,再抬眼,眼神里立刻多了一层细腻—— 温倪看着看着,竟认真了几分。看着眼前认真的茂茂而出神。她想自己如果没有学心理的话,继续走演艺道路可能会被活生生饿死,因为她害怕像现在这样被审视、被挑选、被注视。 茂茂这一年的确练出来了。她原本不是那种外形特别出挑的类型,但有一点很厉害:她知道自己适合什么角色,也知道怎么用表演撑住那种“不是主角却抢眼”的气质。 视频录完,她伸长胳膊点了暂停,整个人靠在床边,一下瘫了下去。“哎哟,这一段第四次了啊,终于搞定!”她从地板上哼哼唧唧地坐起来。 “你现在是越来越专业了?不过你不找个助理吗,还可以专心演戏。” “我倒是想找啊,奈何没有money呀……不过我自己倒也清闲,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想演的戏都可以去争取!”茂茂开始收拾她的家伙事儿,然后随口问温倪,“对啦?你刚才去换药,遇到褚医生了吗,有问吗有问吗?” “奥?问了,好消息是他没有女朋友,坏消息是——他说他不谈恋爱。” “不谈恋爱?你说是我要问的吗?” “我没有说是你问的。但是茂茂呀……”温倪慢慢坐会病床,语气沉下来几分,“我总觉得,他说‘不谈恋爱’的时候,那种……不是敷衍,也不是直接拒绝,就像,是有点难言之隐吧。” “啊?不是吧他?”茂茂立马坐正了,神色也严肃了一点,“算了,那从长计议吧!我最近面试新的组比较忙,等我闲下来,制造几场偶遇就给他拿捏,看我的吧!” “拭目以待。我等着看他陷入你的偶像剧?”别说,看着茂茂这样耍宝,她的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诶,对了……你跟沈川的事儿,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她不敢抬头看温倪,只是假装玩手机的时候不经意的提问,语气刻意放轻。她知道,温倪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躲闪她。她们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那种朋友。 温倪“嗯”了一声,像是在认真想怎么开口,隔了两秒才道:“上周他搬出去了。现在处于离婚冷静期,三十天就可以结束了。”温倪淡淡道,“上周我们去了民政局,也签了材料。我们这方面倒是达成一致,都想要快点结束。” “唉。”茂茂叹了口气,“所以那天你让他来医院,是……?” “实在没办法。”温倪扯了下嘴角,“医院非得让我填家属联系方式,我也不好解释我离婚了,毕竟现在还处于半离不离的状态,真麻烦……” 茂茂静静听着,“……你难过吗,温倪?” “难过肯定有的。”她笑了一下,“毕竟相处这几年了,但其实我真的还好,我对他没有恨,但也没有爱了。”她语气温和。 “他其实不是坏人,也谈不上犯什么错。我们之间就像两个曾经步调一致的旅伴,后来一个走快了,一个开始掉队,最后发现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了。那就分开,就这么简单。” 茂茂看到温倪情绪开始有转变,想着应该活跃一下氛围了,“所以温小倪,以后你家属联系人写我就好啦!不过还是希望你不会再遇到需要找紧急联系人的时候。” “谢谢你啊,大明星。” “不用谢,倒是你,珍惜珍惜我还没有爆火的日子吧!” “对了,茂茂,你最近戏怎么样?” “哎,还说呢。你不是知道嘛,我上个戏是古装,这天气加古装双重buff在横店能热死!还有我们那剧女一是那个谁你知道吧,难伺候。背后指不定资本是谁呢,成天就她事多,一言难尽啊……” “用最近的话说,你这就是被资本做局了?” “幸灾乐祸,你还真不客气。你这幸亏是提前逃离苦海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呢啊?” 不论是在北京怀柔的山水间,还是在横店的古街巷里,每到拍摄季,就有成百上千茂茂这样的“小演员”在现场穿梭、等待,他们或扮演村民,或扮演士兵、商贩,甚至只是路人甲、路人乙。清晨,他们整装待发,身着统一的古装或便装,随着导演和统筹的安排,迅速进入各自的岗位;夜幕降临,又陆续散场,带着一天的疲惫与期待。 他们虽然日薪不高,但却凭借灵活的时间安排和丰富的群众戏经验,成为影视剧组不可或缺的补充力量。对于他们而言,出现在镜头前不仅是一份收入,更是一次“走秀”与“试镜”的机会,希望导演或制片人能注意到自己,将来能获得更大的角色。 “我这次在怀柔拍的这个剧是《昭华令》里面的一个女三段昭仪,我跟你说呀,我最近在看剧本写人物小传。这个人物挺丰富的,虽然表面温婉端庄,实则毒辣心狠,是推动昭华一族覆灭的主谋——是不是听着就很有味儿?多的我不能再透露了啊!” 温倪轻笑了一下,“听起来是爽剧?” 茂茂坐到床边,声音压低了一些,却更真诚:“之前接的剧都是‘千篇一律工具人女配’,不是哭哭啼啼的痴情小姐,就是没脑子花瓶,但这个段昭仪……她有血有肉,有野心,有人性,甚至有脆弱。” 她顿了顿,眼神认真起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她是反派。她的一切行动都是有动机的,不过是用她的方式,在后宫生存下来。她爱那个男人,也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家族……只不过她的方法狠了点,走到最后才变成了我们嘴里的‘反派’。不过理解,为了突出女主嘛,反派的角色特质就是这样,挺可悲的对不?” 第8章 国贸十七楼心桥一姐之争 “有一种女性困境叫:资源争夺导致的同性相煎。” 因为住院,温倪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头油到已经快到了无法忍受的阶段了。 她找了顶帽子扣上头,将长发拢成一股麻花辫搭在左肩,带上了一个大大的框架眼镜。好了,已确认,镜子里的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刚刚达到她可以忍受见别人的最低标准。 果不其然,温倪又在换药的地方遇到了褚知聿。他出现的频繁的好像是换药室的值班医生一样,每次她都会遇到,温倪心里纳闷,他这骨科的“一把手”难道说的是换药的“一把手”吗?一边想着这医院还挺好,医生从手术、术后、换药……一条龙服务,真好。 “已经有点结痂了。”褚知聿解开纱布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但还得再观察几天,记得不能沾水。” 温倪本来一直维持着“沉默是金”的姿态,但就在他俯身靠近她伤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他的距离……有点近。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往后缩了小半步。 褚知聿抬起眼问她怎么了,是疼吗? “不疼,没事,哈哈……”温倪干巴巴地笑了笑,假装看天花板。 “嗯?”他一时没接上。 温倪突然想起早上辫头发的时候,头发不仅油,而且致命的是还能闻到头油的味道。现在褚知聿靠的这么近,他一定能闻到,那完蛋了,早知道再喷点香水了。 也不全是因为对方褚知聿,而且她是一个很在意社交距离的人,包括“社交味道”。她觉得气味是能代表一个人的属性,有些私密性但也是她分析一个人的重要指标。 见他的手还是没有停止换药的动作,她只希望快点结束,让她离开这里,所以顾不上换药的疼痛,表情别扭的坐在那里等待结束。 褚知聿心里纳闷她今天换药怎么还没有喊疼,只悻悻她是恢复的快。“伤口恢复的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借助拐杖慢慢走走了,但是记得不要让左腿受力。” “医生,什么时候可以见水?”温倪觉得如果伤口恢复的好的话,是不是也就可以洗澡了。 褚知聿说最近还是先不要洗,但想起最近是夏天,她可能是因为出汗想要洗澡,所以跟他说如果因为天热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让家属帮忙擦拭下。说完他脑海里出现了沈川的模样,说起来,除了手术那天,最近好像都没有见到他。 见褚知聿开始收拾用具,温倪顾不得那么多了,逃也似的离开。明儿得外面理发店洗一下头了。 等她回到病房,茂茂也刚从外面回来了,今天一大早她便去怀柔影视基地那边签下一个戏的合同,因为这次这个角色和以往不同,还是有一点戏份量的,所以程序也比较正规,她需要和其他主角一样定期参加剧本围读会。 茂茂一回到病房便笑温倪的这身穿搭,一身hello kitty家居服,黑色棒球帽下压着一条麻花辫,脸上还挂着一个高中生都嫌丑的框架眼镜。哦,对了,鞋子还是泡沫凉拖鞋。 “倪倪,你这是什么打扮?太抽象了吧。真的,下届巴黎时装周没你我不看。在哪里报名快让我给你交表!”说着便走过去看她。 温倪抬手打了一下茂茂的屁股,“头太油了,我受不了。”说着便摘下帽子,“明儿你带我出去找个理发店洗下头吧,真受不了。” “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子。这反差真应该让在你手下干活的人看看,看看他们头儿的这一面哈哈。” “……你认真的?”温倪一脸不可思议。 她平常是绝对不会这样子的,她的衣橱里有专门一排是“工作套装”,以纯色为主,风格介于日系简约和极简法式之间,偶尔也会穿裙子,不过选择的也都是保守的米杏色或莫兰迪蓝,裙摆不会过膝,看起来沉稳、专业,又不失女性气质。 还有“气味”,那是她最注重的环节。她对香味的敏感近乎苛刻,甚至会根据当天要面诊的来访者,精心挑选最合适的香型。 如果是第一次来访、尚处于防备状态的焦虑型来访者,她偏好使用清淡的木质调,比如Diptyque的Tam Dao,檀木混合丝柏的冷感气息,有助于在无形中建立距离与信任,减少来访者的压迫感。 若是面对长期来访的创伤型个案,她会换上Santal 33,让人可以慢慢把情绪交托出来。而处理激烈情绪的话反而会选择“橘彩星光”,橙花与辛香的味道会使人清醒而独立。 香气不全是她的装饰,而是一种“场”的构建和一个聪明的“利器”。因为气味是比语言更早一步抵达他人感官的东西。 敲门声轻轻响起,是助理李塘来看望她,温倪和茂茂转过头看向他,他拎着一个果篮和一束花,进来就呲着个大牙乐。“温姐,我来看你了。人事知道我来特地准我半天假。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温倪回答他说自己恢复的还可以,麻烦他跑着一趟,又不是什么大手术。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借助拐杖走路了。 李塘认真的听着,突然发现温倪身旁的女人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担心如果是曾经的客户但是自己没认出来的话就不合适了,所以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来:“这位小姐,看你有点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正在翻看手机的茂茂听到这话,心里嘀咕: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怎么还有人用啊!而且这人还是个弟弟,年轻人都不用更新换代吗?她表情迅速调整成一个淡定而优雅的八分笑,动作刻意的把头发拢到而后,“哦,是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李塘一听不是自己曾经的客户就好,便快速解释是自己认错了。茂茂没想到的是这人结束的那么快,便继续解释道,“会不会,你可能看过我的剧?” 温倪看到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得了,小李可能真认错人了,他平常不关注娱乐圈,确实不怎么认识电视上的人。” 李塘尴尬的闹了闹脑袋,抱歉地问茂茂是不是很火?他确实不怎么看电视剧,所以没有认出来,问她演的什么电视剧。这不问还好,一问扎心。茂茂脸突然垮了下来,表情管理失败了,她以为李塘是认出自己然后设法套近乎引起她注意呢,结果人家是真的认错人了。 温倪发现场面有点尴尬,便问李塘来还有什么事。 “对了,温倪姐,除了来看你,其实我来还想来报个信。”李塘把一个文件袋递给温倪后,语气带着点犹豫:“办公室最近有点动静……我觉得,还是得让你知道一下。” 温倪接过文件袋,打开看是综艺节目的节目简介还有这个节目的其他信息,以及合同。 “就是……”李塘顿了顿,“你知道的,江姗姐以前就经常和咱们团队争资源,现在你不在,她就有点……”他皱了眉头,不知该怎么措辞给自己的老板说别人的老板的坏话,“她最近老是出现在头儿办公室,听说她是想要一些你的案子过去,美其名曰你不在的时候帮你分担,实际司马昭之心啊。” 茂茂一听这语气,立刻凑过来八卦:“她干嘛?一个公司的有必要搞得这么宫斗吗?怎么,温娘娘不在,江答应上位?” 李塘耸耸肩,“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这个综艺邀请你去做心理顾问,她最近一直千方百计想要接触这个项目。但好在资料还在我手里,而且节目是和我单向联系的。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儿比较急,您得知道这个事。” 空气微微凝了一下。 在心理咨询中心待得久了,大家都知道两个名字绕不开——温倪和江姗。一个靠实力立足,一个靠手腕生存。 两人说来也巧,几乎是同一时期进入心桥·国贸心理咨询中心,履历一个比一个漂亮。 温倪漂亮,毕竟是中戏表演系全省前三的水准,再加上是清华心理学硕士毕业,她不太喜欢社交、说话直,但是效率高且从不拐弯抹角; 江姗则是在国外读完应用心理学硕士后转向媒体合作方向,语气温婉得体,擅长把心理话术包装成公关语言,是院里对接媒体时常用的好面孔。在做节目、公众号、直播咨询这类“对外输出”中,她几乎无往不利。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明可以成为“绝代双娇”的两个人开始成为潜在的对立关系,“谁是一姐”就成了办公室茶水间里绕不过去的话题。 温倪一边翻看合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说说这个综艺吧?” “就那个《我们离婚吧》,现在是筹备第二季,栏目组联系我是因为点名要你,说温姐您形象好,而且态度和其他同行截然不同,比较冷静的那种风格可以形成反差,观众一定爱看。我还没有回复,现在他们还在等,但听说江姗姐主动去找了他们的制片,说你在住院估计赶不上周期。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他们解释,所以赶紧来问问您。” 温倪沉默了几秒。李塘原以为她会表现得更惊讶或愤怒一些,但她只是一声冷笑,露出冷静的锋芒:“所以她是觉得,我不在,她就可以?” “她大概以为你不会回来得那么快。而且节目快要拍摄了,他们也等不了太久。” 温倪问:“那个节目现在什么进度?嘉宾定了吗?什么时候录制?” “已经定了两对离婚夫妻,还有一对正在谈,打算边拍边剪,那边通知如果能来的话,下下周就要开始拍摄。大概一周录三期左右。”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因为这次骨折放慢一些脚步的。但听到江珊那个名字,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有些位置,只要你一松手,就真的会有人迫不及待来补位。 她不能接受这种“被取代”的可能。那不是一个可以交出去的舞台,更不是别人临时顶上的展示台。 “下下周?”她终于开口,语气像拧紧了一根弦,“可以。我那时候刚好能下地走路,也能长时间坐了。” “真的?温姐你可以吗?”李塘惊讶地抬头。 “把节目详细的资料发给我,再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上一季节目组的心理分析部分。然后一会就打电话和他们敲定吧,省的夜长梦多。”温倪语气已经完全转换为职业状态。 茂茂看向工作模式的温倪,好像,她的专业度不会因为“巴黎时装周”的穿搭而大打折扣。“这才是我认识的温小倪嘛。”茂茂笑眯眯地挑眉,“给办公室戏精一点颜色瞧瞧!本宫不在还真以为本宫斗不起来了啊?” 李塘行动力很强,立刻出去打电话帮温倪接下《我们离婚吧》的录制工作。 第9章 “骨感”十足美女心理咨询师 温倪现在的状态是:正处于骨折中并且战斗欲逐渐高涨中。 她一大早就睡不着了,坐在病床上翻看着李塘昨天给他的离婚综艺的资料。这个节目是不可能让给江姗的,只要她还能动,爬都会爬到录制现场。 靠在枕头上搜索着网上博主剪辑的《我们离婚吧》第一季的精彩片段,看的不亦乐乎。片段中第一对明星夫妇已经结婚五年,离婚原因是妻子控诉丈夫从头到尾就想用“已婚好男人”人设获得更多拍正剧的资源,现在火了之后便开始变得冷漠。 第二对是刚结婚几个月的年轻夫妇,两个人因为拍短剧结缘,然后又闪婚闪离,片段中男方面对镜头情绪崩溃:“我根本不想上节目,是她想火、想上热搜、想接代言!”女方坐在旁边云淡风轻:“对,我想火。离婚是我的事业起点,感谢你配合!” 还有一对明星夫妻在节目尾声宣布离婚成功的那一刻,男方突然单膝下跪:“虽然前十年的婚姻结束了,但现在我想再娶你一次!嫁给我吧!”温倪看完,差点都从病床上起来了,却只能冷冷一笑。 温倪正被这三对不同状态的离婚夫妻的综艺片段刷新着三观,突然收到李塘发来消息,说节目的pd让温倪录一段口播,主要是介绍自己然后让大家期待节目开播,做一些预告和宣传的作用。 她扣了扣自己的头皮,现在这样是不可能拍摄的,她抬起手机自拍,镜头里的自己面色尚可,可头发又塌又乱,头发像一个红烧狮子头一样盯在头顶。 她忍了三天,今天真的不行了。温倪对着病房内一声怒吼:“茂茂!” 厕所内传来冲水的声音,然后毛茂茂走过来:“干嘛?手术伤口裂开了?” “不是。”温倪眼神坚定,“带我出去洗头吧!” 十分钟后,毛茂茂推着她坐上轮椅,从病房偷偷溜向电梯,像一场越狱行动。按道理她现在是不能离开病房的,两人躲过值班台护士的“最终防线”,快速坐电梯下楼。 出了医院大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护士要是问,就说我要晒太阳。”温倪给茂茂交代好口供。 茂茂戴着墨镜,神情淡定得像在走戛纳红毯,“你别说太多话,别回头看,别露出破绽。我们自然一点……” 显然,最不自然的是她。“还有,你的墨镜什么时候戴的?” “这不是怕被认出来嘛?我要做好一切被拍的准备。” 医院外的理发店就在马路对面,开在一栋老商住楼的一层,看起来经营多年,洗头区靠窗,装修还带点早年港风残留的影子。 不能直接过去,茂茂推着温倪沿路找可以过去的人行道。温倪坐在轮椅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阳光,刚出医院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这和室内的光线完全不一样的,是没有消毒水味道的自然光。所以说啊,人还是要生活在阳光下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晒太阳了。医院里每天的光都是冷的、白的、经过消毒灯洗过的,连气味都充满药水感。她吸了一口气,阳光虽然晒在脸上有点刺,但却是说不出地舒服。 进店之后,洗头小哥一看她坐轮椅,还挺紧张,温倪轻描淡写说:“没事儿,我这不严重,你放心洗。” 店里生意不算忙,她很快就被推进靠窗的洗头区,椅子放倒。水温试得刚刚好,温倪闭上眼,头皮接触温热水流的瞬间,差点灵魂升天。洗头小哥手法娴熟,带一点轻柔的指腹按摩,从太阳穴一圈一圈推到后脑勺。 洗发水有种柚子加绿茶的清香,头发被一遍遍冲洗,从厚重变得清透,泡沫沿着发丝滑下来,像是把这些天所有的压抑、郁闷冲落。奥,好像还有沈川、江姗的脸,通通被冲下水槽。 茂茂坐在旁边,手中帮温倪拿着手机,“欸,有人给你打电话,但是没有备注。是工作吗?” “应该不是。我让李塘最近不要给我排工作,你替我挂了吧。” 茂茂挂断电话,不一会又是同样的电话打来。这是温倪已经开始准备吹头发了。茂茂有点疑惑了,“怎么还是这个电话,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先不管。” 理发店小哥甚至给她抹了一点护发精油,还顺手吹出一点弯度,做了个造型。 毛茂茂推着她走回医院,途中她手机又响第三次了,还是那个号码。温倪拧了下眉,耳边又是路口传来的电动车喇叭声。她脑袋有点炸,终于不耐烦地接起来:“喂——” 那头是男人的声音,低沉着带着隐忍:“你在哪?” 温倪愣了一下:“……你是哪位?” “褚知聿。”对方平静地报上名字。 温倪下意识一看手机,发现是座机的号码,应该是护士发现她不在病房,她突然慌乱,像做错事的学生。 “我来查房你不在。护士打了三通电话没人接。”他的语气没明显情绪,可越是冷静,越令温倪有点害怕。 她心虚地搓了下脖子:“我就在医院外面……洗了个头。” “你知道你术后一周,不建议随便活动吧?” “知道。”她声音提高一度,为自己壮胆。 那边沉默一瞬:“洗完了吗?” “洗完了。” “那回来。” 挂断电话,她突然坐立不安地看着茂茂:“怎么办,医生知道了。” “怕他干嘛?你又没干什么坏事……”毛茂茂推她往回走。 回到病房那一刻,她发现病房里面没有什么人,褚知聿没在。她松了口气,等到茂茂扶她坐回病床上,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超过门禁时间回家的高中生,生怕父母发现。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褚知聿进来了,他穿着白大褂,袖子卷到小臂,看起来刚才很忙。 “回来了啊?”他语气不紧不慢,分辨不出来他的情绪。温倪立马坐直,像刚才没有发生什么,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褚医生,你来查房了呀,昨天不是说恢复的还可以,今天不查的吗?” 褚知聿没有回答他,直接走近,带上手套顺手把她左腿上薄薄的医用毯掀开,看她手术部位。她本就心虚,只能乖乖配合, “明天给你打石膏。”他说,“目前虽然有夹板,但你骨折位置还是太容易错位。石膏固定更稳,比较适合你这种坐不住的。” “可以不打吗?”温倪试探着问,如果打石膏的话可能真的会限制她的活动了。 褚知聿抬头,眼神透着一种专业和清冷,“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温倪看到了,他的眼神中明明透露出一股“你在教我做事?”的质询。温倪只能否认,“……没有,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嘛。” “打石膏是正常次序,会帮助你恢复的更好的。” 第二天上午,护士来协助褚知聿帮温倪打石膏。首先要先把她的腿部摆好位置,然后刷上石膏液,最后迅速缠绕塑形。 温倪忍着不动,腿部最开始冰凉得有点刺激,石膏干得很快,慢慢从软塌塌的浆糊感变成硬壳,包裹住她整个小腿。 温倪此刻并不想跟褚知聿讲话,因为他是将自己困在这硬硬的石膏里面的始作俑者。变转头问护士:“这东西要带几周呀?” “至少三周。” 打完石膏,她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那条雪白的“水泥腿”,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了。她问褚知聿:“那我下周还能录节目吗?” 褚知聿一挑眉,带着事不关己的笑容,“拆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带着石膏上镜,这个应该还挺有话题度的吧?”温倪怎么在他的脸上看出来一股幸灾乐祸的深情,他是在惩罚她不听医嘱吗? “这节目……”她皱着眉掏出手机,又打开那份《我们离婚吧》的预告方案文档翻了翻,里面明确写着:嘉宾需要参与户外环节,部分情节需“共同参与家务”“模拟原生活场景”“公共场所即兴对话”“视角感拉满的边走边谈”。 她现在别说边走边谈,能顺利的到达录制现场可能都是个大问题。“我拍这个节目,能用轮椅吗?”她给李塘发去语音询问,“小李你帮我问问节目组,不仅有轮椅,可能还有……石膏。”温倪自己问着都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她自己是没有看过节目嘉宾坐轮椅上去的。 褚知聿看她一眼,语气平静:“你现在只能轮椅。但是看你恢复,如果恢复的好,石膏后面也是可以尽快拆的。”他站起来把手套脱了,“这段时间你活动范围要控制。录节目是你的工作,但你要记住,你不是机器人,骨头也不是合金钢。” “我不是钢,但我有火。”温倪小声嘟囔,她只能为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而动怒。 褚知聿转头:“什么?” “我说我刚刚,有点渴。”她立马改口。 他没理会她的狡黠,低头扫了眼床头柜的保温杯,拿起来晃晃,水已经冷了,便朝门外招了招手,让护士进来,“帮她接点水。” 温倪瞪他一眼,刚要反驳。正这时,手机又响了。她一看,是李塘。 接起来,对面声音很急:“温姐,你拍好口播视频了吗?节目组说尽快,说本周就要剪预告。” 温倪望了眼自己石膏腿,说她尽快录好发过去,刚好抓住眼前站着的褚知聿,“喏,你帮我录个视频呗。” 褚知聿答应,伸手接过手机。温倪将床头柜的化妆包扯过来,三下五除二完成了最简单的妆容,加上刚才在理发店做的造型,为妆容加了不少分。从椅背上拿了一件茂茂的牛仔衬衫随手套上。 温倪本来就漂亮,她的五官不锋利,线条柔和得近乎冷淡,眼型略长,睫毛下垂,睁着眼的时候仿佛永远在思考什么事,合着眼的时候又像一只藏起锋芒的小猫,安静却不安分。 褚知聿透过手机这边看着她,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仔仔细细、正大光明的看着她。很快,一段三分钟的自我介绍和对于参加节目的期待就录好了,温倪转手就给李塘发过去。 没想到的是,节目组反响很好。你想想看,任何一个人看到一个离婚综艺出现一个美女咨询师,而且是一个“破碎感”外加“骨感”十足的咨询师,都会想要看一看的。 待到节目组视频发布后,一小时不到就登上了“婚姻综艺开录首爆点”的话题榜——#美女心理咨询师带伤上离婚综艺#直接冲进热搜前十…… 第10章 热搜之上,愤怒之下 等温倪回过神来,手机已经被各类未读消息塞满。她扫了一眼,看到评论区立马精神起来。茂茂也凑过来看她屏幕。 “我上热搜了……”温倪声音透着一丝无语,“他们只是请我去给嘉宾们做心理咨询的,我又不是上节目的嘉宾。” 毛茂茂一把抢过手机,绘声绘色的模仿者网友的语气,“这个心理咨询师姐姐公司在哪里,三秒钟我要她的全部信息。” “我说温倪,你不如直接参加吧,反正你也离婚了。” “你说真的?真是我的好朋友啊,茂茂。”看着评论,温倪倒吸一口气,“不过节目组真会炒话题。” 茂茂耸肩,“节目组巴不得有热点呢,话题越高越好,娱乐圈你懂的。” 这时李塘打来电话,询问温倪说节目组想趁这个热度要做个前采,不知道可以吗。 “我腿还打着石膏呢,再说,医院还是不要来太多人了,会打扰到其他人,还是不要采访了。我又不是嘉宾,不要喧宾夺主。”温倪揉揉太阳穴。真讽刺,她原本只是希望用实力在节目中展现专业,没想到竟然靠石膏腿获得流量。 “可是温姐……抱歉啊。他们已经问了我你病房号,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要去看你的,所以告诉他们了……” 他们行动得真快,不愧是媒体行业。副导演忙前忙后,“来,温老师,你就坐在这里。这个镜头啊,我们是打算拍一个你在思考的过渡镜头……” 温倪盯着那架摄像机愣了几秒,才意识到病房里已经被临时改装成了半个摄影棚。节目助理扛着反光板倚在她床尾,节目组副导演在床边比划机位。不知道为什么还劳烦了监制大驾,小小的病房容纳了一整个微型综艺生态圈。 副导演忙凑上来:“这个影片我们把您安排在一对明星嘉宾的问答中间,穿插一些您关于婚姻关系的深度探讨。前后穿插几句您说的话,效果应该特棒!对了,能不能辛苦您站起来一会儿?刚才坐着的镜头不太好看,没有专业的氛围。” 温倪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腿,说她打着石膏。“那就靠着床边站一下,不动就行,我们没有什么大动作的。主要是想要一种感觉。”导演做一个夸张的feel的动作。 温倪刚把手放在床边想支撑起一点重心,门却在这时“咔哒”一声,被人推开了。 褚知聿走了进来。 一屋子的人转身看向他,褚知聿穿着白大褂,气质干净冷峻。他手里夹着病例夹,眼神一扫,落在那台正在录制的摄像机上,再看到病床边站起一半的温倪,还有旁边一堆不属于医院的人。 他顿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线。气氛瞬间微凝。“现在是在,做什么?”他慢条斯理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导演下意识笑着起身:“医生您好您好,我们这边和温老师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沟通一下。” “这里是病房,不是工作场所。”褚知聿不动声色打断,“病人需要休息。”导演愣住,支支吾吾:“我们很快就结束。” 他看向温倪,目光扫过她石膏绑着的腿,然后落在她微泛白的脸色上。为什么有人都打上石膏了,还这么不听话。 “请尽快离开。”客气又不容置疑,“拍摄请联系医院相关部门审批。这不是你们节目的取景地。” 导演脸色变了几分,嘴角还挂着营业笑,却带着点讪讪的尴尬。摄影师听到逐客令开始收设备,嘴里嘀嘀咕咕着真麻烦。 人群陆续退出病房。门合上前,一名编导小声朝温倪说:“温老师,回头我们再联系您。期待在节目与您相见。” 门终于合上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温倪和站在门口的褚知聿。她原本还窝着一口气,这会儿彻底炸了。“你干嘛?”她盯着他,冷冰冰的,“我们在独立病房,又不是在医院里面的走廊,再说,也没吵到别人。” 褚知聿没看她,翻了翻手里的病例夹,“你腿都打了石膏,你是病人。还有,你看不出来他们在利用你制造舆论?” “只是配合拍个花絮,而且我们各取所需。他们完成他们的工作,我完成我的工作。” 褚知聿语气冷静,“你是病人,我是医生,这是我的工作,我有权利阻止你做一切不利于恢复的行为。” 温倪被说的哑口无言,其实她一开始也觉得他们直接来病房不太好,但是想着还是不要增添没必要的麻烦,帮助他们也是为了让工作更顺利地完成。 当褚知聿造成现在的形势以后,温倪却觉得在自己工作的场合制止他们碍了自己的脸面,又想起禁锢自己的“万恶之源”石膏也是他带来的。温倪突然一肚子无名火。只能恼羞成怒地说,那医生,病人现在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温倪靠在枕头上,怔怔看着那扇缓缓合上的门。她刚才好像把医生也赶了出去,不过好在一屋子的人都离开了,她脑袋也清闲了一点了。 突然感觉小腹一紧,大事不妙,看了下手机,这个月大姨妈应该是来了。她赶忙给茂茂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需要被解救。茂茂问她是不是饿了,说她还有十分钟,现在正在来医院的公交上。 温倪只能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最近手术加石膏还有综艺,让她忘记了最近是自己的生理期。想到这儿,突然有点后悔刚才吼褚知聿了。 确实是温倪他们不合适在先,褚知聿哪有什么错啊,现在她肠子都悔青了。只能在心里面咬牙切齿的骂自己,人家可是你的救命医生,而且还是多年未见的同班同学,她却因为一个工作对他翻脸,温倪你没良心呀。 她越想越难受,肚子也跟着心情一起翻涌着作妖。那种熟悉的、隐隐的胀痛从小腹蔓延到后腰,像两只小拳头在骨盆里敲鼓。 她正想给茂茂发消息问怎么还没到,突然,门却“咔嗒”一声被推开。她下意识以为茂茂提前回来了,刚要开口,却发现是护士走进来,左手还拿着什么。 温倪愣住了。护士走到她跟前,把红糖水放在她床头,然后从口袋抽出一片卫生巾,“我扶你去卫生间吧。” “你怎么……” 护士像是提前知道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段时间你营养摄入不足,又处于术后恢复期,经期容易紊乱。还是刚才褚医生提醒了一下,我才想起来看你之前登记的经期信息的……” “他、他说的?” 护士点点头,“他刚才查房经过护士站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说你今天脸色不太对,问我有没有注意你生理期。” 温倪顿时像块被人敲了一记的小锣,嗡地一声,震得脑子发空。这叫什么啊?别人明明是专业尽职,她却摆脸色。 温倪母亲是看到网上的视频,才知道自己女儿住院了。而她这个妈,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原本的第一反应是给温倪打电话,但手指刚碰到屏幕,又停下了。她想了想,最终拨给了女婿。 沈川是在会议间隙接到这个电话,一看到备注就皱了眉。谨慎的他不知道温倪母亲知道了多少,关于骨折,关于他们的婚姻。只得安慰她,“妈,你别担心了,倪倪没事。她没有告诉你是怕您担心。” “你别替她说好话了,我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就不想看到我,她巴不得我永远不出现在她面前。我这个女儿啊,我本来想把她养的硬气一点,让她坚强,结果呀,太硬了……” 沈川张了张嘴,没敢接话。他知道温倪和她妈妈之间的事,不只是普通的“母女矛盾”四个字能概括的。他听温倪讲过,只是断断续续,只言片语,便可以感受到她们之间存在的不可弥补的裂痕,应该说是“东非大裂谷”。 他说不清谁对谁错,两人一个倔,一个强势,谁都不让谁。因为叔本华也说:一个人只能与自己达致最完美的和谐,而不是与朋友或者配偶。他还是温倪配偶的时候就不能缓和解调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现在就更不能了。 “妈,您别生气,有我照顾倪倪,您就放心吧。”他只得小心翼翼承诺。 “小川,你把温倪的医院还有病房告诉我,我去看你们。” 沈川见已经瞒不住了就赶忙说:“妈,你在温俪姐那里吗?我接你过去吧。天热你别一个人去那么远,您等我半小时我就到。” 他们到达病房门口时,温倪正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iPad翻资料,耳边挂着一只耳机,半张脸被阳光打出光晕。听到门口响动,她抬眼望去,视线在母亲那一刻怔住。 她瞬间坐直,眼神警惕:“你怎么来了?” 温母皱眉:“我来看你。” “你怎么知道的?”温倪的目光闪了闪,随即落向后面的沈川质问他,“你告诉她的?” “我看新闻。”温母冷淡地说,“全网都知道我的女儿骨折了,唯独我不知道。” 空气里瞬间沉默下来,像压了一层看不见的霜。“你要看我,那就看吧,看完就走。”温倪声音发紧。 “我才刚来,你就要赶我出去?”温母提高音量,“你以为你长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做事要不要点分寸?” 沈川试图打断:“妈,别生气,倪倪刚打完石膏,情绪……” “沈川!”温母转头厉声打断他,“你就惯着她,她本来脾气就不好你还惯着她!”《 》 10-20 第11章 情场失意,职场一定得意 “妈,你别再批评沈川了,”温倪声音也陡然冷下来,“他又不是我爸,你还要把沈川赶走吗?” 温母的脸色骤然变了,“你还记得你那个爸。”沈川见两人剑拔弩张,便借口出去打水就给母女俩独处的时间。 自打温倪有记忆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是家里面那个说一不二的人,屋里永远都充斥着她的声音。饭菜必须准点摆好,用过的东西必须整齐归位,电视只能在规定的时间打开……父亲起初还能笑着哄着,“她就是脾气急了点,都是为了家好。”但后来,他笑得越来越少,在家里面说话也越来越轻。 温倪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大年三十,妈妈因为爸爸没有先去敬外公喝酒便吵了整整一个晚上,把锅铲往灶台一摔说:“你要是不想过这个年,干脆走人。” 那天夜里,父亲坐在阳台抽烟,背影消瘦。她那时只有八岁,端着一碗热汤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轻轻问:“爸爸,我们家,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父亲没说话,烟头在黑夜里一明一灭。第二年春天,他就真的走了。没有别的女人,也没有另一个家。只是受够了争吵、翻旧账、无休止的控制。他终于决定不再努力修补这辆失控的车,而是选择直接跳车。 离婚的时候,温倪妈妈只说了一句:“这种没担当的男人,不要也罢。”从此闭口不提,也不许温倪和温俪姐俩再提起他。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她像是一块磨刀石,把所有对“失败婚姻”的愤怒都磨进对女儿的教育里——成绩要拔尖,朋友要筛选,说话要克制,生活要有分寸。“不要像你爸那样烂泥扶不上墙。”这是温倪无数次听到的教训。 她也曾一度努力成为母亲想要的样子,听话、懂事、不添麻烦。现在回想起来,她恍然明白:母亲其实一直在用对父亲无能的愤怒,雕刻她们姐妹俩的一生。她不允许她软弱、不允许她依赖。 温倪盯着自己腿上的那一大团白色,觉得自己像被浇了水泥,钉在原地,都怪这个石膏。“我怎么不记得,我当然记得我爸,”她继续,声音已然哽着,“爸为什么走?你真的不明白吗?你控制他、数落他、干涉他的工作、干涉他跟朋友见面,他的一切你都要评头论足。他做任何事你都不信任,还要跟所有人证明他不可靠。” “你闭嘴!”温母怒声道。 温倪反而更镇定了,整个人冷静得可怕,“你逼走了爸,又逼我变成你——以为自己强势、能掌控一切,就能把婚姻过下去。但你错了,妈,婚姻不是靠控制就可以的。” 温母眼睛微颤,胸口起伏剧烈。 “但我不怪你,你养我和温俪长大,我感激你。但我也知道,是因为你,我从小就没有获得过父爱。”空气凝滞到了极点。温倪平静地看着母亲,一字一句开口,“还有一件事你最好知道,”她说,声音不高,但清晰而冷,“我跟沈川,已经离婚了。” 温母眉心一跳,脸色当即沉下来:“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离婚。”温倪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不要把对人强制的那一套对他。” “你疯了吧?”温母语气陡然提高一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跟沈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 “因为不爱了,就这么简单。” 温母难以女儿的反抗和离婚的冲击,转身离开病房,房间像是顿时被抽走了空气,静得只剩下一种让人发闷的空白。房门没有被合上,外面走廊的光透进来,温倪看到地板上映出一道影子。 褚知聿走了进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看着温倪窝在病床上轻声道:“其实你母亲……也是担心你。” “担心?”温倪冷笑,“你又不了解,她对我一辈子都这态度,你知道的又有多少?” “我不是要替她辩护。”他慢慢开口,“有些父母,不是不爱你,而且方式比较偏激,他们只会用控制来表达自己的爱。” 温倪听着,脸色没有任何松动。侧头看他一眼,语气冷了几分:“所以你现在是想让我对她感恩戴德?” “不是。”褚知聿看着她,“只是想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试着放下一点点防备,也许你也会过的好一点。” 温倪却倏地扯了扯嘴角,盯着他道:“褚医生,你是不是对别人家的事太上心了?”她的潜台词是不要多管闲事,何况他未知事物全貌。 “抱歉,温倪。是我多事了。”褚知聿仍旧温声。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永远不是我,褚知聿。”她声音顿了顿,像是用力压下喉咙那道哽咽。为什么?她已经够隐忍了,怎么连褚知聿这个路过的人都要来说教她,她算是看错他了。 从那次争辩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冷到极点。褚知聿每次查房时都照常来,语气也都不咸不淡,“伤口恢复得不错”“石膏还要再固定一段时间”“回家后注意抬高患肢”“定期来医院做康复训练”……就这样,带着一段没收尾的关系,她办了出院手续。 “你别操心住哪儿了,我都安排好了,”茂茂把一个钥匙往温倪手里塞,她已经帮温倪租好了一段时间的房子,“国贸边上,一个老小区,一楼,出门就有个小超市。” 她翻着手机给她看照片:小户型,六十平不到,但胜在通风好,采光也还行,一些基本家具房主都留着呢,最近你推荐不方便先应下急。最重要的是,一楼没台阶,门口加了个斜坡,正好方便轮椅进出。 出院那天,褚知聿去外地开会了。是个年轻的女实习医生来做出院说明。温倪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自己石膏包裹住的小腿——它还要陪她两周。 结果第一天就闷的要死,而且很痒,石膏让她行动迟缓,每走一步像拖着一桶水泥。她在石膏周围抹着身体乳,突然就有点想念医院里的电动床、护工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温倪情场失意,职场可一定要得意。离婚综艺《我们离婚吧》第一期录制如期而至。 温倪一瘸一拐地下车,助理李塘已经在录制棚门口等她,满脸写着心疼和紧张:“温老师您来了。” “小李,好久不见。”她边打着招呼边往下压了压垂在腿边的长风衣。 《我们离婚吧》的录制现场,意外地不像传统情感调解类节目那种画风,反而装修得有点像某种高级审讯间:灰蓝调冷色灯光,弧形布景背景墙,一张圆形桌子被嵌在聚光灯中央,两侧是分别而坐的“前夫妻”。 温倪的身份是“心理观察师”,站在婚姻残骸旁边用专业术语剖析情感。因为石膏的高度存在感,服装老师并没有刻意的去遮住石膏,而且选择了一件突出温倪身材的宝蓝色开叉半裙。 “我们先来一遍彩排。”导演从监视器后探头,语气不疾不徐,“温老师,您待会主要点评他们的沟通模式,今天的第一组嘉宾是三年婚龄、国民夫妻档。” “好。”她点头,坐下时微微吸了口气——膝盖还没适应高脚椅的高度,刚挨上椅边就有点抽疼。 “灯光、机位一、二就绪——录。” 现场灯光“哗”地一亮,几盏摄像机头盯上来那一刻,温倪本能地挺直了背,收起脸上所有真实的疲惫和不耐。 不一会儿,坐她对面的嘉宾已经在吵了。两人针锋相对,言语里带着隐忍多年未爆的怨火。她不是没见过吵架,但当一个人拖着没拆的石膏腿、膝盖微肿,还要微笑着调解夫妻矛盾的时候,这场面显得格外抽象。 “温老师,您怎么看?”主持人适时把焦点推到她身上。 她微微一笑,职业脸上线:“我观察到两位在冲突中表达欲很强烈,但情绪过剩的表达常常掩盖了实际的需求。比如,太太提到对先生缺乏界限意识的不满,其实可能背后是希望你更尊重她的空间和自主决定权——对吗?” 吵架的两人顿了顿,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反驳词。 温倪继续:“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你们是否愿意承认对方的感受是真的,而不是攻击。” 她说完后,场面静了三秒。监视器后面传来导演的轻轻一声“好”。场记板啪地一声打下:“第一期第一场,OK。” 录完第一段后,温倪去洗手间,拄着拐杖小心地挪出摄影棚,坐到走廊边的长椅上喝着李塘买来的咖啡,脑子里仍在盘旋那对嘉宾的对话。 在她眼里,没有调节不好的情感矛盾,只有不愿意配合的客户。不一会儿节目编导跑过来请她回去参与第二场的录制。 她轻轻把拐杖架在椅子边上,手腕下意识地摸了摸膝盖石膏边缘——那里的皮肤已经因为石膏和绷带勒得发痒,甚至起了小片红疹。可她现在没空管这个,反正明天就要去拆石膏了…… 第12章 国贸桥的晚高峰,城市的Rush Hour 温倪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下了出租车,又回到了积水潭医院的骨科门诊。 很快安排她做石膏拆除了,是她没有见过的年轻女医生。温倪心里嘀咕,这医院的医生颜值是必要考核项吗? “放松点。”医生戴着口罩,语气温和而又标准化,“有点痒是正常的,我看你恢复不错,后来再来医院做几次康复训练就好了。注意回去尽量不要让这边的腿负重受力。” 温倪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白色的石膏被小心剪开,皮肤上压痕清晰可见,局部还有些青紫和结痂。 她没多说什么,任由医生和护士把那层层包裹剪开、移除,露出那条沉寂已久的小腿和膝盖。虽然已经消肿不少,但还略显僵硬,稍一动就牵扯着神经。 她觉得她的左腿就像是刚破壳而出的小鸟,光溜溜的身上找不到一根毛那样的没有安全感。 拆完之后,她被安排坐轮椅暂时离开处置室,过道上人来人往,她一手抱着包,一手扶着轮椅边缘站起来,准备打车回去。 刚走出门诊楼大门,阳光扑面,带着午间残留的热气。她一边眯着眼找手机,一边慢慢挪向医院大门口的马路边。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倪。” 她转过头,看到褚知聿正从停车场的方向走过来,手上还拉了个黑色的小行李箱,看样子刚出差回来。 阳光照在他白衬衣上,显得有点刺眼。他脚步很快,在她面前站定,呼吸还带着一点刚下车的喘。 “我刚从外面开会交流回来,”他开口,“你今天来拆石膏。我想着能赶得上,结果还是晚了点。” 温倪听出来了,他说的都是肯定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已经拆完了。” “嗯,看你状态还不错。”他低头瞥了一眼她的腿,又抬起头,“你打算怎么回去?” “打车。”她语气淡淡,低头看了看拐杖旁立着的左腿,“现在还不能自己开。” “我送你吧,现在也没事。”他说得自然,没有多余客套,却很直接。 温倪本想拒绝的,她这段时间已经习惯自己来回打车。更何况,上次因为母亲来医院后他们的关系,说不上僵,但也说不上亲近。但他现在就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强迫意味,却怎么也让温倪再也无法拒绝下去。 “……好吧,谢谢你啊。”她轻声道。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褚知聿没多话,接过她手中的包,转身移步停车场。 上车时他特意把副驾座椅调到最低,方便她腿能舒展开。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导航语音在机械播报路线。 车子缓慢驶入国贸附近,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前挡风玻璃上,斑驳一片。 “怎么住在这边?”褚知聿轻声问。 温倪回答:“这边离我上班近。” 他也点点头:“挺好的,热闹。” 国贸附近的堵车,几乎是每个来往这个城市的人都会亲身体验的经典项目。国贸桥每到工作日的高峰时段,似乎就成了一个缩小版的“北京折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逃脱的压迫感。 你几乎可以不用看导航,一进入国贸周边,车流立刻就变得缓慢而沉重。无论是上班族的轿车,还是商务人士的高端SUV,甚至路边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都像是一个个流动的小泡泡,在狭窄的空间里拼命的挤到能喘息的角落。 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信号灯的绿光和红光交替闪烁,频繁的好像每人能赶得上那个瞬间的自由。驾驶座上的人或低头看手机,或用手指轻敲方向盘,或不耐烦地瞪着前方那辆在红灯前犹豫不决的车。 当你终于等到绿灯,车流却依旧无法启动。像是突然被压扁的泡沫,推挤着,推挤着,往前走,每前进一步,后面就更加拥挤。每个人都在等,等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等一条“希望之路”的开启。 但每次绿灯的时长似乎都不足以让前排的车流完全通过。轻轻按下喇叭,车头前的司机似乎总能比你多停一秒,伴随嘀嘀声传来的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焦虑。 温倪将车窗微微摇下,空气里弥漫着晚高峰时特有的闷热和焦虑感。嗯,可以说是城市的“Rush Hour”。 外面的空气开始变得沉闷,车里的温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高。温倪看着外面的行人,他们表情麻木,身体好像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停滞,偶尔有司机试图把车移到路边,结果发现那个空位也已经被别人占了,回头看着周围继续堵上的车流,像是一出被时间卡住的荒诞剧。 “再过一会儿就能过去了吧?这么点怎么这么堵。” “嗯,快了。”褚知聿声音平静应答,仿佛他丝毫没有被这堵车影响心情。 温倪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国贸大厦在远处显得格外高大,她的心里居然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北京的街道依旧忙碌,车头的尾灯一闪一闪,红色的光点在车道上留下细碎的痕迹。在这个没有尽头的循环里,车辆如同沉默的俘虏,按下刹车,松开油门,等待着不确定的明天。 温倪的目光落在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那个和沈川刚认识的时候。 沈川总是开着车从中关村来清华接她,从北四环一路开到北五环。 她记得那时候,每次和沈川一起坐在车里,不论是去哪里,车窗外的世界仿佛和他们无关。甚至心里希望时间能慢一点,车程能再长一点。她知道,车开得越久,她就能和沈川呆得越久。 然而,那些时候的她,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沈川的依赖和在乎,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车窗外的夕阳下,回忆起之前那些无法复得的瞬间。 她轻叹了一声,目光依旧不自觉地停留在窗外,外面的车流依旧没有停息。沈川,看吧。没有你,我也会好好的。 每次到达目的地,沈川停好车,她都有一种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温倪,到了。”沈川的声音突然从回忆中穿过,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逐渐变成褚知聿的样子。 温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车窗外的光影闪烁,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到了,就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外面的空气透着几分凉意,晚风吹起了温倪散落在耳边的头发。 车停稳了,他没立刻解安全带,而是稍稍转头看她:“回去以后要记得冰敷,恢复训练别偷懒。左腿负重动作一开始别太激进,先做关节活动度练习。” “谢谢褚医生,麻烦你送我回来了,我先走了。” 褚知聿从驾驶座上解开安全带,动作一贯干净利落。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扶她下车。但温倪的动作比平时更快速,像是。这是一种他从未察觉到的陌生感。 “我自己下来就好。”温倪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 褚知聿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僵硬。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那你小心点。”似乎被她的举动所影响,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疑。 温倪低头稳稳地靠着拐杖,一步步走下了车。她的动作虽不快,但依旧小心谨慎,尽量不让腿受到太大的震动。 褚知聿目送她下车,站在车旁,心里不知为何有种隐隐的失落感。没有多余的停留,温倪转身就走,拐杖在地面上轻轻敲击,节奏清晰而有力。 车子发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渐渐远去。温倪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直到再也没有听见那辆车的引擎声。 有些问题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所以它们也不配被问出来—— 为什么温倪的老公没有送她?回家路上,这个问题忽然在他脑海里蹿了出来,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平静的思绪。 褚知聿,你在想什么呢。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尝试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赶出脑海。也许他不该多想,毕竟温倪的事与他并无关系。 但即便如此,那个问题依旧挥之不去,像一道影子,模糊又不安,悄悄地停驻在他心里。 温倪将拐杖靠在玄关边,放下包直挺挺的换上拖鞋。刚准备坐下歇口气,手机屏幕“叮”的一声亮了起来。 是李塘的信息,“温姐,《我们离婚吧》第二期和第三期节目的时间表发你了,时间暂定在下周二和周五,流程我给您发一份,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紧接着,是一条文档推送。 温倪点开,页面上密密麻麻排布着拍摄时间、内容大纲、外景地地址,还有采访嘉宾的名单。 飞速粗略的翻看完整个文件,她回复,“收到,流程我会看。明天上班跟你细聊一下后面的安排,对了,你帮我销下假。” “温姐,你这么快就上班吗?” 像是怕李塘不信,或者怕她自己突然反悔,她又紧接着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语气带着坚定:“我要回去上班了。”语音发出去几秒,李塘发来回复:“好,我安排。” 挂断电话后,温倪靠着沙发坐下,她的左手下意识地轻轻抚着膝盖的位置。只有尽快的回去工作,不只是为了证明“她还在”,而是为了不再任由生活被人轻易地从她指缝中夺走。 第13章 钢铁森林生存法则 温倪回到办公室的这天,北京下了一场闷雨。 电梯镜子里的人单手拄着拐杖,就像一台刚修复完却尚未校准的旧机器。住院那几天,她每天只能看着微信和工作邮箱,像被隔在玻璃罩子里,观察着另一个世界在继续运转。 头儿陆瑶礼貌地说“慢慢养伤,不着急”,但也不耽误转头安排了替岗的同事,更新了客户接洽流程。没谁会真的等你,之后就是替代与补位。她早就明白这一点,“职场失重感”的存在重量远比她想象的重。 她以为在齿轮中掌控节奏,实际上只是那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螺丝钉。于是她学会了,或者说再次确认了几条她在这个“钢铁森林”里生存的法则。 法则一:没有人真的在意你经历了什么,他们只在意你还能不能扛得住任务。 你可以生病、崩溃、失眠,甚至住院。但最终人们只会看你出糗:看吧!你回来了,能不能继续扮演那个可靠的、专业的、稳定的角色?“情绪留给你自己,专业带给客户。”这是她刚入行那年写在笔记本上的一句话,现在仍然适用。 江姗刚好推门进来,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嘴角带着微笑:“温老师,状态不错啊,感觉恢复得挺快的。” 温倪微微一笑,抬眼看着她,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警惕,但还是吃力地用拐杖将自己撑起来和江姗视线保持平齐,“承蒙关照,恢复得不错。有什么事吗?” 江姗走进了办公室,轻轻关上玻璃门,“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上次那个会议的进展。我和客户沟通后,他们对我们的方案提了一些修改意见——不过你知道,他们似乎更倾向于我来主导这部分。” 温倪闻言,心中微微一沉。这种微妙的明争暗斗,已经在她和江姗之间存在了很久。江姗的能力毋庸置疑,外表冷静、果敢,和她在职场上是天然的竞争对手。“嗯,我知道。”温倪依然保持着冷静,轻描淡写地回应。她站起来,走到窗前,俯视下方的街道。 江姗站在她的背后,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看似无意的轻蔑,“看来温老师已经在忙着别的项目了,确实,这段时间你也没少在外面走动。毕竟,综艺节目这么忙,多少也会影响到工作吧?” 温倪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面向江姗。她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江姗,我倒是很佩服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些复杂的调整。嗯?” 她的话虽不直接,却充满了暗示。她知道江姗为了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和客户资源,做了不少手脚。 江姗似乎并不生气,依旧笑着,“这是我的工作,温老师,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再过多打扰,毕竟我们合作愉快,还是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一起共事。” 温倪点了点头,目送江姗离开办公室,她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却逐渐沉了下来。坐回椅子上的那一刻,温倪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明白,自己这一路走来,似乎总是错过了太多——包括真正能够依赖的人。她曾经以为,凭着自己强大的专业能力和聪明才智,能够在这个职场中游刃有余,但有时,光有能力还不够。 法则二:职场需要制度和边界。 温倪曾经以为自己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是一种能力,后来才知道,同理心会把人拖进深渊。做心理咨询师,做当代职场牛马,做成年人,最难的是让自己听得见他人的哭声,又不会被自己的伤口共振。 江姗耀武扬威的离开办公室后,温倪赶忙坐下休息,办公椅还没完全适应她骨折康复后的新姿势,就接到了紧急会谈。是HR转过来的员工危机干预,“抱歉温老师,这个真的得麻烦您一下。”HR的语气诚恳,“是三组那个实习生,陈晰。项目压力大,她情绪有点……失控了。她主动提到了心理干预。” “她现在在哪?” “在会议室,情绪波动很大。我陪她进去时她拒绝跟任何直属主管讲话。” 温倪拖着微僵的左腿走进那间会议室,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昏沉。那女孩窝在角落的沙发里,哭到快抽脱了力气。陈晰盯着她的拐杖,温倪坐在对面,不近也不远,轻声说:“你可以告诉我,现在最让你喘不过气的部分,是哪一块?” 室内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微弱的抽泣声。陈晰的眼睛红肿,蜷在沙发角落里。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什么都不想听。”温倪低声说,“但你愿不愿意,先跟我一起把呼吸调整一下?” 陈晰没有回应,但她开始跟着温倪的节奏,慢慢吸气,慢慢吐气。空气里还弥漫着某种压抑的焦躁气味。 几分钟后,女孩哑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撑不住了……其实别人也没对我做什么特别的事……但我就感觉每天都在被榨干,好像……我不是人。” “你是人。”温倪看着她的眼睛,“你只是不确定你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陈晰默不作声地点头,泪水顺着下巴滑落。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被利用、被看轻,说她已经连续几周做梦梦见自己从高处掉下去。 这时,会议室的门又被敲了敲,是陈晰的上级姜珂。“抱歉打扰,我只是……想确认她还好吗。”姜珂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眼神里有点担忧,也有点尴尬。 “你可以坐进来听。”温倪向姜珂示意,有些创伤需要在加害机制仍在场时完成修复。 温倪转向姜珂,“你知道她这周每天几点下班吗?” 姜珂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她几点走。但我没让她熬夜的。” “系统能查出她每天几点打卡。”温倪平静地说,然后转头对陈晰道:“……陈晰,你愿意现在就查一下,还是我帮你申请调阅记录?” 陈晰低着头不说话。“当然你有权利选择不查,”温倪声音柔和却坚定,“但我要提醒你,这不是追责,你应该知道,超出职责和时间的付出,应该是要获得报酬的。” 会议室一时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温倪转向姜珂,语气依旧冷静:“她是你直接下属。她的工作节奏和状态你不了解,但你却把一切工作都交给她,是这样吗?” 姜珂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职场不需要共情来维持良性合作,”温倪说,“而是要制度和边界。如果一个人必须用透支自己的方式来赢得团队信任,那不是她的问题,是机制的问题。” 陈晰的喉咙动了动,眼神有些湿润,却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温倪点开了她的平板,干脆利落地说:“我们今天做三件事。第一,调出你这三个月的打卡与任务记录;第二,重新定义你的工作范围与职责清单;第三,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等你冷静下来,你和姜珂再做一次正式的谈话。” 姜珂脸色微变,但没说话。片刻后,他悄悄离开了会议室,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法则三:再柔软的内心,也要配一个锋利的壳。 通过这次骨折,温倪更加理解了,要为自己的脆弱设计防御机制。可以允许暂时停下来,但得想好回来之后,怎么用最短的时间重建节奏、接住工作、稳住人际关系——哪怕骨头还没长好。 她不讨厌这一点。这是生存,是进化,是所有身在都市、脑力密集型行业的女性都必须学会的东西。 夜幕降临,办公室灯光稀疏。她坐在屏幕前,左脚还放在板凳上。窗外城市灯火通明,像千万条信息流正在飞快运转,她的影子在窗上被切成几段。 一个熟悉的身影轻手轻脚走进来,是助理李塘。他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温姐,你还没走啊?” 温倪头也没抬,仍在敲字:“快走了。” 李塘嘿嘿一笑,把文件夹放在她桌上:“我就猜到你应该还没走,顺路过来跟你对一下明天综艺节目的通告。你看——” “可以。”温倪翻了两页,眼神清澈锋利,“我出去录制节目的话,你帮我每天只安排一个咨询就可以了。” “行,交给我。”他站了一会儿,看温倪敲完最后几行字,把电脑合上,又在她面前坐下。犹豫片刻,小声说:“温姐,说句心里话,我觉得你这次骨折,好像……更坚强了。” 温倪没立即接话,转头看了李塘一眼。 “以前你当然也很厉害,但现在好像冲劲儿更足了。”他眼里满是佩服。 温倪听完,低笑了一下。“你知道摔那一下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李塘摇头。“我当时想啊,完了,明天还有工作,可千万别太严重,别影响到工作。” 李塘睁大眼睛:“温姐,不愧是你。那种时候还想着第二天的工作。” 温倪耸耸肩,继续转回去打开电脑。 “温姐,资料放这儿了。你早点下班,路上注意安全。”李塘退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电脑的冷白的光打在她面庞,映出一张锋利而又冷静的脸。 在这个钢铁森林里,你要把自己修得像一把干净的刀,不求锋芒毕露,只求不生锈、可以随时出鞘。 温倪翻看着明天离婚综艺的节目流程,她要跟随前夫妻们,回到他们选择的那个最难忘的地点。 节目组特别设计了一个环节:带着嘉宾们重返那些曾经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通过面对过去的现实场景,触碰那些藏在心底的回忆,借此激发情感的释放与疗愈,帮助他们重新理解或者接纳彼此,为未来找到出口。 翻看嘉宾选择的地点时,温倪的目光停在一组选择的地点——积水潭医院。去医院的话,应该会遇到褚知聿,她的这个没有什么印象的高中同学。 她说不上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感觉最近和他的相遇确实挺频繁了,也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但话说回来,也有可能遇不到他,因为温倪要去的是医院的妇产科。 第14章 关于PTSD的一场酣畅淋漓的EMDR 雨下了一夜,早晨时分已经细得像雾。温倪站在积水潭医院门诊楼下,穿着深灰色风衣,手里握着纸杯装的热咖啡。咖啡已经不太烫了,她没有喝,只是低头握着取暖。 这次录制不像上一期那样在棚内,有完整的摄制组,又因为医院拍摄审批难、流程繁琐,导演组干脆“轻装上阵”,只安排了一位节目PD,拿着一台Gopro和收音设备,全程跟拍。 今天第二期的拍摄对象是黄远与杨简,他们曾是荧幕情侣,现实中结婚后成为娱乐圈模范夫妻,并育有一子,却最终分开。分开后未曾私下联系,却因孩子而始终维持某种联结。 选择积水潭医院作为“最想要回到的地点”,是因为这是他们儿子出生的医院。 这次温倪和他们一起来到医院,帮助他们通过节目拍摄去找寻之前的某些回忆。在旧地重游中,两人坦白了当年婚姻的裂缝、各自的遗憾与坚持,也承认他们所眷恋的,并非彼此,而是曾经那个“为爱奋不顾身的自己”。 没有剧烈的争执,没有煽情的对白,却以冷静、坦诚的对话,完成了内心情感的最后整理。 PD在一旁调整Gopro角度,尽量把镜头拉得稳些。他离得有点距离,尽量不打扰到他们对话。今天没有主持人cue流程,没有提词器,也没有导演在耳麦里催拍摄节奏,全靠临场的表现。 “你们为什么选择来这儿呢?”温倪抛出问题。 “因为孩子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连接。”杨简站在那排低矮灌木旁,低头看了看地面,“我还记得呀,那年冬天,我一个人进的医院。等啊等啊……没有等来他。” “我那时堵在三环,快一个小时。”丈夫黄远解释,“还是我把车扔在路边,最后跑着来的。” “但你还是错过了。”杨简轻声接了一句,好像丈夫没有参与到孩子的诞生那刻是她一生的遗憾。 空气沉了片刻。温倪没有说话,她看得出,两人不是在责怪彼此。他们仅仅只是把往事说出来,已经不带愤怒,也不带期待,只是想确认这些事儿真的发生过。 “有时候我觉得……如果不是孩子,我们可能根本不会维持那么久。”杨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飘忽的,“因为有了孩子,我总会怀念起那几年最幸福的时候。” 温倪任由他们怀念过去,也没有再追问。PD把镜头悄悄转向这对前夫妻,他们中间隔着距离。 杨简对温倪说:“我们当年呀,给孩子取名字,就是在这个椅子上,翻着字典选的。” “他现在八岁了。”黄远补了一句,想起儿子他还是难掩笑容,“前几天每天缠着我背诗,说是学校让录视频。他记性好,随他妈妈。杨简拍戏的时候背台词就比我快很多。” 两人之间的氛围缓和了些,杨简对温倪说儿子的运动细胞遗传他的爸爸,小小年纪就爱踢足球、爱打网球呢,她说起儿子来脸庞上满是骄傲…… 很快,拍摄告一段落。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温倪?”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 她转头便一眼就看到了褚知聿。他穿着淡灰色的衬衫和一件没系扣子的白大褂,像是刚从值班室出来。手里夹着一份病例,眼神却钉在她身上,带着几分不敢确认的错愕。 他没看见她身后的PD,也没注意她耳朵上戴的耳返,只是大步走近,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前就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他下意识地往她的肚子看了一眼,又移开,嗓音压低但态度依然直接,“……你怀孕了?” 空气像是一下子凝住了。杨简和黄远的目光也在她和褚知聿之间来回转了两下,PD则非常自觉地将镜头往旁边偏了偏,装作在拍走廊另一头的窗户。 温倪愣住了两秒,随即回过神反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我同学,他太太在这边产检。”褚知聿语速很快,但眼神没离开她,“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 “不是。”温倪打断他,“我在录节目,和嘉宾来这里取旧地重游。”她往身后一侧站了站,让他能看到那位一手握着Gopro、正在迅速低头检查机位的节目PD。 褚知聿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神情顿了一下,那点刚刚涌上来的情绪像风吹过的火苗,被一瞬压灭,只余下一点尴尬的灰烬。 “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事,那我就先去工作了。”褚知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温倪已经转身,和另外几个人朝楼梯口走去。 结束这个小插曲后,温倪他们便进入了下一个场景的拍摄。很快,结束拍摄之后,几个人正准备原地解散。 温倪却被大步跑来、喘着粗气的褚知聿再次拦住。“温倪,帮我个忙。”褚知聿挡住她的去路,“骨科门诊有个病人现在情绪不太稳定,你上次说你是心理咨询师。帮帮我,好吗?” 温倪没想到褚知聿竟是跑着来找自己的,确实想起他们俩还没有联系方式,倒也合理。 电梯抵达骨科楼层,门缓缓打开。褚知聿为她在前面带着路,知道她不能快走,便尽可能的放慢脚步。 到达西区第三诊室外,褚知聿先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护士的回应:“进!” 房间里很安静,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病床旁边的折叠椅上,戴着口罩,手臂上挂着吊带,神情憔悴。他正低头摆弄手里的手机,听见开门声抬头时,眼里是明显的不耐和防备。 来之前褚知聿大概跟温倪说了大致情况,这位病人车祸导致右腿骨折,术后恢复期情绪极度不稳定。刚才就是突然情绪激动,脾气暴躁,护士们不知道该怎么劝导,褚知聿想起温倪也在医院里,便找她帮忙。 现在看起来应该是病人闹得困了,情绪渐渐平稳了一些。温倪说这可能是车祸后骨折患者出现 创伤后应激反应(PTSD)。 “沈先生,这是我请来的心理咨询师。”褚知聿站在他面前,语气平和,“不是医院强制你见的,她是我的朋友。你愿不愿意跟她聊一会儿?” 沈先生皱了皱眉,音调升高,“心理医生?我都说了我没病。” “我不是医生。您好,沈先生,我叫温倪,”她走上前,“你不用做任何测试,也不用说不想说的话。如果愿意,可以聊五分钟吗?就五分钟,你说、不说或者听我说都可以。” 沈先生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赶人。 温倪没有急着进入主题,而是坐在病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便签本,轻轻放在腿上,却没有动笔。 “你喜欢骑摩托车?”她瞥了一眼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头盔,语气轻描淡写。 男人愣了一下,“嗯。” “车型不错。”她笑了一下,“我朋友有辆和你这个款差不多的,骑车确实挺解压的。” 沈先生盯着她一会儿,没有回话,却下意识地将头盔往回挪了一点,防备也放松了那么一丝。 褚知聿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不一会温倪开始进入正题,“出事儿的时候是你一个人吗?”她的声音还是那样不急不缓。 “不是,”沈先生低声说,“带着我侄子,幸好他没事。” 温倪点点头,随后轻声道:“最近是不是经常做梦,心里总是没个着落,是吗?” 沈先生眼神动了一下。“每天都醒得很早,但是我不想起床,总是会想起那天车祸……”男人摸着头盔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沈先生,你知道吗?你现在所说的这些恐怖、噩梦、回避都是很正常的,这是正常的创伤后的反应。您千万别因为有这种感觉而感觉到羞耻和自责。孩子没有事儿已是万幸。车祸不是您造成的,事故的责任方不在您。” 沈先生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垂下头,手紧紧握着手机,指节泛白。“我……我真的没想到会撞车。”他声音哑了,“那天其实我不该上路的,跟我老婆吵了一架,心里太乱了。车上有孩子我应该注意安全的……” 温倪没有说话,只是倾听。随后见他情绪缓和,在他面前晃起自己的右手食指: “沈先生,麻烦您看着我的手指,转动您的眼球好吗?您再想想那天,其实你是在自己的道路上行驶的,没有任何问题……”温倪在对他实施 眼动脱敏与再加工(EMDR) EMDR 是一种通过引导眼动、同时激活创伤记忆和安全感知,来帮助大脑“重新整理”创伤的心理治疗方法。EMDR中的左右交替刺激(如眼动、手指敲击、声响)可以激活双侧大脑半球,促进信息“再加工”。就像做梦时的REM快速眼动睡眠,大脑也会在类似状态中重组记忆、降低情绪强度。 治疗,这种方法是通过眼球快速左右转动达到记忆“重组”,以减少负面情绪的联结。 完成治疗后,沈先生确实感觉心里面疏解了好多,沉默许久终于向温倪询问:“医生,那你……你能帮我吗?我真的很难受……”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了很久的恳求。 “我不能让你一夜之间痊愈,”温倪说,“但我可以陪你慢慢走出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预约几次非正式的谈话,医院也可以为你做心理评估,当然,选择权在你。这是我的名片。” 他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抗拒。 离开诊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褚知聿陪她一起下楼,电梯里只有两人,依旧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厉害,温倪。我们只能帮他治好骨头,你倒是能看穿人心。” “没有那么玄乎,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案例。人们在车祸或者突发事件后经常会出现应激反应。” “今天多亏你,也麻烦你了!” 电梯“叮”一声,到了一层。两人并肩走出门诊楼,夜色把医院广场染成一片浅灰。褚知聿突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那你呢,还好吗?” 温倪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她站定,扭过头疑惑地盯着他。 “我是想问,那你呢?你车祸后,也会做噩梦吗?你刚才说过的,应激的反应。” “我啊?我没事啊。”风吹过她的风衣边角,也吹动了她眼底那点未说出的情绪。 “褚医生,你知道身体的神经记忆和大脑的应激回路 身体的神经记忆(somatic memory)与大脑的应激回路(stress response circuit)之间的关系是高度相关、可以同步、也可能出现“不同步”现象,而这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核心症状的来源之一。 是同步的吗?”温倪看向褚知聿的眼睛,“应激就像是二者失调了。大脑知道没事了,但身体却‘死死记得’那次危险。” 褚知聿问她那该怎么办?“你需要同时修复两个系统。”温倪回答他,“但是我不用,首先我那个不属于是严重的车祸,身体甚至都没有‘记住’,再着我当时应该是在想工作,所以更别谈有大脑的记忆了……” “……所以?” “所以,按照客观条件,我是不会产生应激的。”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 温倪听到褚知聿小声嘀咕的这后半句话,心里还疑惑,你放心什么?我又不会讹上你。正当温倪还在思索今日褚知聿的种种行为时,只听见他说:“你晚上没吃饭吧?走吧,我请你吃饭。” 第15章 西城私房菜蘭庭玉樹 从院内大楼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夏天的雨总是去的很快,来的也快。空气里带着点潮润的黏意,路边的水洼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走到医院里一条小路时,褚知聿忽然停了一下,侧头看了眼那面斑驳的灰墙,“你知道吗,这医院原来是王府的一部分。” 温倪一愣,转头看他。褚知聿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棍贝子府。之前是清朝的诚亲王府,最后是一任主人是棍布扎贝。后来府邸被征用了,一部分成了医院,一部分拆了,你看这几面老墙。” 其实温倪并不想听,说实话她有点饿了,但是还是礼貌的回应着。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整个王府现在也只剩下来个后花园了。灰砖青瓦、院墙斑驳,角落里隐约还能看到些雕花的木窗痕迹,被现代建筑包围着。 “你怎么知道这些?”她问。 “医院的前辈告诉我的。说这地儿风水好,北高南低,这儿水引的是什刹海西海水。病人们在这里心情会好。” “我之前倒是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个花园。”温倪心想,管它什么什刹海,什么后花园,病人在医院怎么会心情好?但又想起来自己此刻脚下踩的砖瓦,可能一百多年前也有人踩过,便顿觉有趣。 历史呀,就像是埋在城市里的旧骨头,偶尔在日常的路口露出一角,被人不经意踩到,才记起它曾真实存在过。 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了一段,开始落小雨淅沥。褚知聿一边撑起了伞,一边低头问:“你想吃什么?” “没特别想法。”她语气有些倦,声音也不大,“你熟悉这里,你安排吧。” 褚知聿领着她绕过医院后门那条小路,穿过几棵老槐树,停在一栋不起眼的灰砖小楼前。这是一个藏在胡同里的私房菜馆,门口挂着灯笼,隐约飘出淡淡的饭香。 温倪看着灯笼照亮的牌匾,低声念出上面写的“蘭庭玉樹”四个字。 “饿了吧?来,进去吧。这家是淮扬菜,你应该会喜欢。”褚知聿忽然对温倪说。 温倪的老家在扬州,在城南那一片临河人家,小巷深处有老梧桐和青石板路,雨天踩上去,一步一个涟漪。她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家里开了几代的糕点铺子,糯米香气和桂花酒味混在一起,是她童年最深的味觉记忆。 从十八岁开始,就离开了那座水汽氤氲的江南小城北上。她已经在北京待了十年了。 “你经常来这里吗?”温倪穿过几株绿植,看到里面是一个四合院,大厅中间还摆放着主人养的鹦鹉和蝈蝈,院子里打了个水池,游着几尾鱼,满是夏日的响亮和清爽。 “以前陪人来过一次。”他顿了顿,“觉得味道还不错。”他伸出手指,在鸟笼边缘轻轻点了点,鹦哥儿立刻歪头盯着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褚知聿低笑了一声,手指一点点往笼里探,那鹦哥儿竟真的不怕他,张嘴叼住了他的指腹,轻轻磨了两下,然后扬起脑袋发出一串短促的叫声,像是在撒娇。 温倪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包间,晚风拂过额角,树影斑驳。包间不大,却布置得极为讲究,桌上摆着手工描金的瓷器,窗边一盏老式黄铜台灯泛出暖光,把空气渲染得柔软 温倪脱下外套靠在椅背上,眼神慢慢放松下来。“你是不是早就订好了?”她看着他。褚知聿只低头倒茶不语。 第一道菜是清炖狮子头,汤盅小巧,清透的高汤里浮着一枚几乎能看见纹理的狮子头,周围点缀着几片嫩青菜和薄笋。 温倪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顿时眼前一亮。肉松软得像是轻轻一咬就能化开,混着汤底的陈皮与荸荠香气,既鲜又不腻,咽下去后只觉整个人都轻了一些。 “这个……做得真好。”她忍不住夸道。 “厨师说,这种才叫‘清补’。”褚知聿轻笑,“煮之前腌制十小时,蒸完再吊汤。” 紧接着是Chef牛肋骨,切成小块,摆盘利落。每一块肉都带着一丝焦糖色的边缘,牛肉的厚重与脂肪的甘香在舌尖瞬间化开,咬劲中带着柔糯,像是连骨头都炖得懂事了。 后面还上了道扬中家烧河豚鱼、清炒河虾仁,和冰镇番茄啫喱。河豚的美味美味不是一般鱼可以比拟的。通身一根主刺,没有挑刺的烦恼。 温倪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这几天胃口最好的一次。最近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导致她一直肠胃不好、食欲不振。 此刻她都顾不上和身边坐着的褚知聿客套,只是在低头吃饭。褚知聿见她胃口不错,心里想着带她来对了,自己也夹了一筷子鱼。怎么回事?今天的菜确实做得也合他口味。 “感觉这顿饭吃完,明天都可以不吃饭了。”她靠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褚知聿看着她,眼神静静的,像是在慢慢欣赏一幅刚晕开水色的画。 “就知道你会喜欢,他们家的淮扬菜不错。” 酒足饭饱,温倪说话也随意了些,在脑海里面搜寻着,“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回扬州了,从结婚之后吧……应该有三四年没有回去了。” 温倪主动提起结婚这个话题,褚知聿突然想起自己上次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他开口问她为什么结婚后就不回去了。 “嗯?”像是没想到褚知聿竟然会直接问她这个问题,温倪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刚结婚那阵我研究生毕业,这几年也刚开始工作,比较忙。还有温俪你知道吧?我姐,她去年生孩子了,我妈从老家过来替她看孩子,过年我们也都在北京聚……” “所以去年的同学聚会你没有来。” “啊,同学聚会啊?我本来也不想去,又没认得几个人,去了也尴尬……不过呢,也没人问我。”说到这儿她还自嘲地笑了笑。 同学聚会这事确实挺奇怪的,一群八百年不见的人在一起伤怀悲秋,但其实当时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不过是得意者的炫耀大会和失意者的同仇敌忾罢了。 温倪可不喜欢欠人人情,借由上厕所的间隙去买单,却被告知褚先生在这里有充值,已经从他的账上划去了。温倪只得无奈地回到包间,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两人吃完饭后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褚知聿的车没有开进胡同,停在路边。雨后的街道泛着薄薄的光,路灯点亮了胡同口。温倪手里捏着外卖袋,里面店家送的小吃。 褚知聿将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侧头看她一眼:“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以前挺像的。” 温倪没有看向他,盯着地上没有被雨淋湿的区域,轻轻开口,“以前?” “嗯。”他嘴角扬了扬,语气有点发散,“高中的时候。” “那你说说,我高中什么样子?” “不太爱说话,坐在最后一排,总是在看书……” 温倪轻轻一笑:“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嘛!你观察得到仔细。”她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戏谑:“所以你高中挺无聊,还能注意到我?” 褚知聿假装咳嗽了一声,说他也没有很无聊,只是偶尔有看到。然后温倪跟他说你不说话的话,其实她都不太记得自己的高中生活了,因为没意思的事没必要记得。 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他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彼此都没说话,街道边的风吹来,带着桂花树下积雨的潮味。快到褚知聿停车的地方了。 “你的腿最近感觉还好吗?走多了会不会感觉到累。”褚知聿的视线从温倪风衣下的光腿挪开,“还有,注意保暖……” “还好,没那么娇嫩。”温倪觉得最近左腿穿牛仔裤麻烦,便穿了个短裙,外面套了个长款风衣,如果冷就系住腰带裹住自己就好了,她还为自己的聪明而欣喜,结果今天却被主治医生抓了个正着。 “后面有时间你再来医院拍片复查一下,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之后要多关注自己的身体素质……” “好的好的,褚医生。”温倪赶忙打断他,怎么做医生的都这么唠叨,“谢谢你今晚请我吃饭,本来应该我请你的。” “没事,下次吧。”褚知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神色温和,手指微曲地撑在车门边,“上车吧。” “啊,不用了,有人一会就来接我。就不麻烦你了。”温倪朝他笑笑,略带歉意地解释道。 褚知聿眉毛轻挑一下,倒也没说什么,表情看着也算自然。 她吃饭的时候就给姐妹毛茂茂发消息了。上次褚知聿送她回家,路上堵了快一个半小时,她就在副驾被困了快一个小时。 既不太好意思刷手机,也实在找不到能随便聊起来的话题,氛围属实有点尴尬和拘谨,而且总让别人送自己回家也不太好。 茂茂收到温倪的消息时还纳闷呢,她非让自己开车去接她。她可是好久没有摸过方向盘了。温倪说车在圆明园那个小区楼下停着,叮嘱她路上小心,可以开得慢一点,但是一定要来接她。 茂茂只得向她保证自己会来的,但是让她有点耐心,不保证什么时候会到。三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开了一个多小时。但好在温倪是开始吃饭的时候给她发的消息。 此刻温倪忍不住看了眼外头,这个快进胡同的路口狭窄。大约三分钟后,一辆白色SUV“咯噔”一下拐进来,车头一下踩重了刹车,前轮险些擦上褚知聿的车前保险杠。 “哎哟!”温倪倒吸一口气。 褚知聿微微蹙眉,脚步下意识向前半步,挡在站在车旁的温倪身前。 司机门打开,毛茂茂从驾驶位探出头来,一脸心虚地冲两人摆手,“没事没事,我有数!就是久没开车了,刹车脚不太稳。” 褚知聿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眼底那一点点误会的意味悄然褪去,唇边甚至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一身运动风,穿着大号卫衣和球鞋,头发扎着低马尾,像是刚从健身房杀出来的。看到温倪这个吃饭的搭子竟然是褚知聿,她上次在病房见的那个帅医生,赶忙打招呼,“呦!褚医生呀,好久不见。” 褚知聿朝茂茂点头,“你开车挺……有冲劲的。”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毛茂茂往这边走来,一把把温倪的包拎过去,冲她挤眼,“走吧,姑娘。我来接你回家。褚医生,一起吗?” 温倪怕她茂茂言多必失,赶忙将她推向反方向,一边走,一边对褚知聿告别:“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哎呦喂!温小倪你别推我呀……褚医生,拜拜呀~” 褚知聿点点头,看着她上车,车灯亮起,又小心地从胡同口慢慢倒出去。等车尾灯彻底拐出胡同口,他才转身上车,手搭在方向盘上,忽然轻笑了一声。 是她的朋友来接她的…… 第16章 果然,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温倪一上车就把安全带系上,毛茂茂坐回驾驶位,小声念叨一句:“嚯!我刚真有点吓着了,这胡同也太窄了吧……” 开出一段路之后,茂茂开车速度巨慢,温倪开口打趣道,语气轻快,“你这要是再踩慢点,可以直接送我去公司上早班了。” 毛茂茂摸了把额头,“我觉得我手心儿都出汗了,这不是你也在车上嘛,我紧张。” 温倪对她说靠边停吧,她来开车。说着,茂茂利落地一打方向盘把车靠边停好,熄了火。“你现在方便开吗?”她转头问温倪,“你恢复得还行吗?” 温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车是自动挡,腿可以不用太使劲儿,现在相比一周前已经好了太多,开会车应该没问题。她伸出手活动了一下,点点头:“没事,我来开吧。” 换到驾驶位时,她动作略微小心,坐稳后,她握住方向盘,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确认什么。再开车这件事,于她而言不只是身体恢复的检验,更像是一个仪式,代表她要重新回到她自己本来的生活里。 车辆缓缓起步,温倪目光专注,神情坚毅,她小心地调整后视镜、观察路况,汇到主路的时候,油门和刹车都控制得稳稳当当,没有一点顿挫。 “你这技术,杠杠的啊。”茂茂侧过头看她,“比我强多了。” 温倪笑了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些倔强,“说了我没事儿的。诶,你最近那个新戏怎么样啦?” “你说《昭华令》吗?昨天剧本围读了一下,最近在背台词呢,你知道的,我这次这个女三段昭仪台词不少,都是大段大段的,我开拍前可得都背过了!” “那你加油,有需要帮忙的就说。” “对了,温小倪!如实招来,你今天怎么和褚医生一起啊?你一开始说让我来接你,我一点没猜到你是和他一起吃饭的。” 外面天色正慢慢落下去,晚霞从城市高楼之间挤出来,投进前挡风玻璃,斜洒在温倪的侧脸上。那光影把她原本清冷的眉眼染上了一点暖意,也掩去了眉宇间未曾散尽的疲惫。 “奥?我今天在医院出外勤工作,刚好遇到了。我帮了他个忙,他就请我吃饭。” “这样啊,温小倪我跟你说哦,你可不要有事瞒着我呦~” “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我这三瓜两枣的事儿你一清二楚的。再说了,我瞒着你做什么……”一路行驶,温倪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不急不躁。红灯时,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放松,望着前方发了几秒的呆。“今天晚了,我去我那儿睡吧,我明早还要上班,就不送你去圆明园了啊?” “行!我明天没事的,那我就去你那里睡。不过啊小倪,那个褚医生你觉得怎么样哇?我怎么感觉那人冷冷的,怪没意思的……” “他就那样子吧,之前就那样。” 茂茂问她这样说是他们之前就认识吗?温倪回答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但是她记得不清了。 “我之前总在最后一排坐的,和谁都不太熟。所以就只是……印象里,好像确实有褚知聿这一号人。他也不太和别人说话,跟我一样。” 她说完这句,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那些高中时代的画面在脑海中忽明忽暗地闪过,教室后排、少年戴着耳机的剪影、还有偶尔相遇时擦肩而过的沉默眼神……好像那些曾被她封存的片段,在这个盛夏傍晚的空气里忽然冒了头。 茂茂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你们是老同学啊!那能在北京遇上也是概率挺小的了,何况你们现在还是这么特殊的医患关系。” 她顿了顿,又感慨:“别说高中同学了,中国这么大,大学同学毕业之后能留在一个省份都算运气了,能碰上你前排的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 “不过呀,温倪!”茂茂忽然语调一扬,撇过头盯着她,“你刚刚看到他的表情了吗?那叫一个紧张!我车头还没碰上你呢,他人都冲出来护你了,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他那是条件反射。”温倪语气淡淡的,把油门踩得更稳了。她的视线落在前方车流中那一点即将转绿的信号灯上,慢慢说道:“放谁在他旁边都会那样的。你在旁边他说不定还会一把搂过你呢。”她抿了抿唇,不以为意地说。 “啊!真的嘛……他这么冷,我可驾驭不了嗷……不过要真能被他搂一把我也不亏。” 温倪侧头瞥她一眼,嘴角忍不住弯起来,无奈地摇摇头,“你也太容易上头了。” 绿灯亮起,车缓缓前行,窗外的风带着盛夏黄昏的味道,擦过她的鬓角。 “重逢这种事……”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有时候也挺奇怪的。”茂茂“嗯?”了一声。温倪没有接着说,视线却一直定在前方,那条笔直延伸的道路上,像是能透过落日看见很远很远以前的光景。 第二天一早,北京的天还没完全亮透,空气里就已经有了盛夏灼人的燥热。 温倪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心理咨询室,换上浅米色的亚麻套装,绑起头发,清理了桌面上堆积的几份文档,其中有几个是上次病休前遗留的客户记录,几位复查预约已经排到了这周,她得一一过一遍,把进度和跟进计划理清楚。 上午十点,一位老客户准时到访。温倪将对方迎进来,坐在沙发对面,桌上放着提前准备好的记录板和热水杯。客户是三十岁出头的女性,职业是自由插画师,一年前因为长期失眠和创伤后压力来访,前后做了七次咨询。今天她来做心理复查。 “最近还是会做梦吗?”温倪声音柔和,坐姿依旧端正。 “偶尔有……不过比之前好很多了。”对方微笑着回答,她很信任温倪,连眼神里都少了最初那种暗淡的漂浮感。 温倪点头,一边在记录表上写字,一边平稳地引导对话:“那你最近是怎么处理情绪波动的?画画有帮助吗?” 她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沉静,让人安心。整个交谈过程温和流畅,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几分钟。正当她准备继续引导对方说出最近的压力来源时,办公桌一侧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她瞥了一眼,是毛茂茂的电话。温倪皱了皱眉,本能地按了静音,没接。 但电话很快又震了一次。 坐在一旁的李塘注意到了,凑过来看了一眼,“温姐,要不要我接一下?” 温倪犹豫了下,小声说:“你接吧,要是没什么大事就让我等我忙完再回过去。” 李塘拿起手机接通:“喂?”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炸响了。 “温小倪你快回来!你家水管炸了!!我刚想去拿换洗衣服,发现你厨房全是水,天花板都开始漏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人都快被水困住了!!你那个总闸在哪儿啊???” 李塘被她这番急促的喊话吓了一跳,手机差点从耳边滑落,“您先别急,毛小姐,温倪姐现在在接待客户,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是李塘,我来帮她处理,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现在没事先去看看。” 电话那头愣了两秒,语气一下子转柔:“……啊,不好意思啊,我太急了,不过水太多了!我太慌了……我这就发定位给你!” “好,我现在过去。”李塘说完挂了电话,走回办公室对温倪说,“温姐,你家水管好像坏了,厨房漏水,毛小姐说情况有点紧急,我现在没事儿,先去看看情况吧。” 温倪点头,眉头微蹙,“谢谢你了啊,我一会儿咨询结束就回去一趟。” “行,地址我有,她刚发过来了。我先去处理,别担心。”李塘一边说,一边收拾外套和钥匙就走,动作利落。 等他离开,温倪重新调整状态,望向面前的客户,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刚家里出了点小状况,我们继续。” 客户也笑了笑,“没事,你看起来还挺镇定的,要是我,家里爆水管我估计都坐不住。” “也没办法,眼前有工作嘛。”温倪笑着轻轻一耸肩,却觉得后背已冒出了一层汗——老房子总是这样,一出事就是大麻烦。但她现在还是稳稳坐住了。 而此时另一边,李塘发现温倪的小区就在公司附近,他骑着共享电动车穿过几条街巷,很快就到了温倪家。 他按响门铃,门立刻就被毛茂茂一把拽开,整个人像是从蒸汽房里跑出来似的,额前头发贴在脸上,手里还拿着一个湿漉漉的拖把,一见到他就像见着了救星:“李塘,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被淹死了。” “水闸呢?”李塘目光一扫屋里,不多废话。 “我刚才找了一下,在厨房左边柜子底下,你来看看!诺,我试过了,拧不动。”毛茂茂一边说一边往里带他走,地上已经铺了几块毛巾试图挡水,但根本不起作用。 李塘俯身查看,一边摸索着总阀一边问:“爆的是冷热水还是下水道?” “我也不清楚,刚才在客厅收拾衣服,听见‘哗啦’一声,厨房整个喷起来了!我以为地震了你知道吗?” 李塘“嗯”了一声,拧动阀门,水声立刻止住了一半,压力明显减弱。他站起来,袖子一卷,露出结实的前臂,然后又弯下腰检查接口,顺手拧紧了一个松脱的螺纹接头。 “得换根管子,接口膨胀了,水压一高就崩了。”他说着站起身问茂茂工具箱在哪里,茂茂赶忙递过去。 他蹲下身拆卸那段已经鼓胀的软管时,水喷了一下,打湿了他一侧的肩膀。他的白衬衫原本就单薄,水一洒,布料立刻贴在了身上,胸前的线条若隐若现,肌肉轮廓清晰分明,像是水下雕刻出的形状。 毛茂茂在一旁递毛巾的动作慢了半拍,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块被打湿的布料下,喉咙里轻轻“咕嘟”了一声。 这李塘……真是工作起来不带废话,动作利落得倒像是专业水管工。她看着他沉着冷静的侧脸,又瞥见他伏身用力时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心里不禁泛起点小漩涡,这才叫年轻的肉体啊……果然,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你是不是健身啊?”她一边假装随意地问,一边递上毛巾。李塘头也没抬,只回了一句:“不健身,做事出汗多。” 这回答听起来更迷人了。茂茂心里一阵乱撞,忍不住偷偷往旁边挪了一点,生怕被自己脸上的温度出卖。 不到二十分钟,李塘就把那段爆裂的水管替换完毕,重新关好闸阀。确认不再漏水后,他起身拍了拍手,一边擦汗一边说:“好了,暂时稳住了。你得去物业报个修,让他们彻底查一下那段管道,我估计是因为太老旧化了。” “你……你太厉害了……”茂茂看着厨房恢复正常的样子,眼里几乎要放光。 李塘把毛巾搭在肩上,笑了笑:“没事,我之前在家里面修过一次。” 她站在一旁,眼神有点发直,耳朵慢慢红了。李塘没有察觉,走向门口换鞋时,还转头提醒她:“地上湿,小心滑,等会儿我给温姐说一声。” “好、好……”茂茂点头如捣蒜,目送他离开,门一关,她才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嘴里嘟囔一句:“天呐……我是不是有点……心动了……” 茂茂赶忙反应过来,追出去“喂!李塘,喝杯水再走吧……” 第17章 再来一杯三里屯dirty吧,人与人相遇的底色就是告别 有时候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他告别。——约翰·伯格《我们在此相遇》 李塘刚刚走到楼梯口,还没下第一阶,就听见茂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见女孩赤着脚,手扶着门框探出头来,脸上还有没藏住的红晕。 “喝杯水再走吧!”她的声音不大,语气有点急切。 李塘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摆了摆手:“就不留了,我还得回去。温姐还在工作,我是她的助理,不能出来太久。” 茂茂的动作顿住了,手里还捏着那杯刚倒好的水,水面因为她的力道轻轻晃了一下。“哦,好。那你帮我跟温倪说没事了,她上午忙工作就别跑回来一趟了。谢谢你呀,李塘。”她垂着眼睛,声音也跟着轻了下去。 温倪下班的时候,北京的天刚刚开始变黄。夏日的傍晚像是被谁用橘色的毛边刷轻轻扫过天际,城市的光线在建筑的反光玻璃上跳跃,眼看就要从灼热的白昼退进五彩斑斓的夜。 她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清洁剂味。客厅的地板明显被清理过,茶几上的杂志堆整整齐齐,连那株原本奄奄一息的绿植都被人拧干了水渍,重新擦亮叶面。 “茂茂,你打扫的?” 茂茂从厨房探出头来,穿着围裙,头发被扎成丸子头,“我闲的,李塘告诉你了吧?水管他修理好了,我就顺手把家里面收拾了一下。” 温倪扫视四周,“确实很干净,我还以为你请了家政呢?” 茂茂笑嘻嘻地卸下围裙,“那所以,今晚是不是该请我吃点好的?” “走吧,去三里屯吧。我请你吃饭,”温倪把包甩到沙发上,“顺便透口气。” 三里屯总是热闹得不讲道理,哪怕是一个寻常的周内傍晚,太古里北区的人流依旧像潮水一样涌动。暮色降临,橱窗里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出来。 这片城市的黄金地段,曾经寄托过太多年轻人的意志和冲劲,有人这里买过第一件月薪撑不起的西装,有人在夜里喝醉后大哭着走出某个酒吧门口,有人在某家咖啡馆短暂地爱上了谁、又在地铁的尽头各自散场。 对温倪来说,三里屯不仅是逛街吃饭的去处,更像是一面倒影,映出过往的所有自己。 挑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餐厅,露天的位置被热得发烫,她们便坐在室内靠窗的一隅。菜单很短,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好了——凯撒沙拉、韩式龙虾意面、烟熏迷迭香烤牛板腱,还有两份tapas和两杯dirty。 茂茂晃着玻璃杯,看果汁与浓缩在杯中形成美丽的分层,“芭乐和espresso?”她挑了下眉,“有点奇妙。甜中带点苦,苦里有点香气。你尝尝,口感不错耶!” 温倪刚抬起头,正准备喝一口,视线却在几桌之外忽然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川。 他坐在靠近餐厅中间的位置,一桌四五个人,看着像是公司的同事局。他穿得依旧利落得体,白衬衫卷着袖子,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下反着一抹光。他撑着手在笑,嘴里面好像还不停的说着什么。 坐着他身旁的是一个看起来初入职场的女生,和周围几个明显有班味的人能很好的区分,她正小心翼翼地附和着他的话,时不时抿一口水,眼神里带着几分仰慕。 看到她,温倪想起自己几年前在某次饭局上第一次见到沈川的样子。她记得当时注意到沈川这个人是因为有人突然提起:“你们知道吗?咱们川哥可是西林觉罗氏,满洲镶蓝旗人。这个家族以前在宫里显赫得很。五阿哥永琪的嫡福晋都是出自这家,就鄂尔泰的孙女儿……” 她当时半信半疑,觉得这像是那种京圈人热衷流传的名门旧姓故事,真假各半,可谁又能完全不被这种有意思的事情打动? 当时的她,大概也是坐在桌角的位子里,看着坐在中间的这个能说会道、见识丰富的男人侃侃而谈,谈金融、谈建筑、谈国际局势、谈马尔代夫的城市规划,也谈《了不起的盖茨比》。他的眼神沉稳有力,说话有条不紊,像是自带某种磁场,轻而易举就将整个桌子的注意力吸过去。 他不是那种一开口就讨喜的男人,却会在你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到某本书或某件展览时,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回应你,让你觉得你们共享着同一个隐秘的世界观。温倪记得认识他后,和他聊起敦煌艺术和先锋建筑,从壁画讲到当代材料美学,话题跨度惊人,却又不显堆砌。她当时看着他,突然有点明白什么叫“气度天然成”。 温倪当时只是安静听着,连搭话都不敢太多。如今再看过去,发现那些曾让她倾心的场景,竟也是如此熟悉而遥远。看来人与人之间,总是伴随着相遇与分开的无限循环,就像是贩卖机中的货物,你离开了然后下一个就会立马被补上。 她现在有点想笑自己。那时的自己,眼神应该也和那个女孩子一样吧,拘谨、温顺、带着敬仰。看着沈川侃侃而谈,像极了今日那个坐在他身旁、安安静静笑着的小姑娘。 也许每一个刚入职场的年轻女孩,都得在某个阶段仰望一个像沈川那样的男人一阵子。但现在她坐在这里,远远望着那个位置,心境却截然不同。 沈川的目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看到了她,他显然有些意外,嘴角扬起一抹不大不小的弧度。 温倪没有移开。她甚至朝他微微一挑眉,抿了一口杯中的dirty,仿佛在告诉他:我看到你了。而且现在的我,早已不是那个眼神会闪躲的小姑娘了,看吧,我可以与你平视。 沈川愣了一秒,随即抬起酒杯,轻轻在空中摇了摇,像是礼节性的打招呼。像是在说“别来无恙”。 温倪眨了下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她没想掩饰,这个白眼翻得坦荡,翻得利索,就像是对以往的某种卸载与断舍。你看,我还坐在你世界的边上,但我早已不属于你了。 这个白眼动作不大,但坐在她对面的茂茂看得一清二楚。 “嗯?”茂茂一歪头,“怎么了?有什么……”她顺着温倪的眼神看过去,看到那个正在笑着举杯的男人,顿时了然。 “嚯!前夫哥。”茂茂放下刀叉,对前夫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毫不含糊地,直接对着沈川的方向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中指立得又稳又直。 沈川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表情顿了一秒,旁边的同事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突然的“致意”。 温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伸手拉茂茂:“好了好了,还有别人在。” “看见就看见啊!”茂茂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你,跟他这人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他对你这样你都没有发火!我代表新时代女性向他问好,不谢。” 温倪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那种本来沉在胸口的复杂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松动了一点。 “好了,不说前夫哥了。”茂茂用叉子戳了戳空掉的甜品盘子,把话题轻轻一拐,“说说李塘呗,他人怎么样?” 温倪一愣,正捧着杯子喝水,被这没来由的问题差点呛着。她咳了一下,把杯子放下,笑着看她:“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不行吗?我就随便问问嘛。”茂茂把手撑在桌边,脑袋微微歪着,“他今天不是来你家修水管了嘛……” 温倪挑了挑眉:“怎么?她怎么你了。” 茂茂笑得眼睛都弯了,咧着嘴一笑,笑得很有点心虚。 “我就知道。”温倪把身体往椅背一靠,“上次在医院是谁高傲的说他一定是自己的粉丝,然后故意假装不认识你引起关注的?怎么,今天他来修个水管,你就改观了?” 茂茂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当时误会了啊。他今天拿扳手弯着腰修水管的时候,那认真劲儿……你知道吧?我最容易对那种特别专注、沉默干活的男生产生好感。” “行吧行吧。”温倪笑出声,“你这也太随缘了,光靠人家拿扳手就能心动。” “我没说心动!”茂茂强调,“他一板一眼的样子,看起来很好逗嘛。” 温倪一边听一边摇头:“你可别闹腾了。那,褚医生呢?” “他?”茂茂想了两秒,“算了吧,他太冷了,我怕会冻感冒。”温倪“噗”地一声乐了,茂茂继续补充:“那是远看看帅就行了,近了不得冷得掉层皮!” “不过,李塘今年刚研究生毕业,才来我们公司,现在是我助理。年纪应该比我们小三四岁吧。” “哎哟,”茂茂撇嘴,“助理怎么了,年纪小点怎么了。或者我就权当是交个朋友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重点有点跑偏……”温倪实在绷不住,“再说了,你动点心思归动心思,可别真招惹他。李塘那种性格,特实诚。你要真撩他,他还不当真了?” 茂茂摊摊手,叹口气:“好吧,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啦,我现在新剧还没有拍,哪有时间谈恋爱。你放心吧温小倪,我不会挖走你的得力干将的。” 温倪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最好是这样。” 人群开始多起来了,三里屯这片区一到晚上就变得活泛。太古里的霓虹灯亮起的时候,像是有人按下了一枚开关,色彩便从各个橱窗、广告牌和招幌里漫出来,溢满整个夜街。 这一带的路晚间打车不方便,这里反正也离住的地方不远,她们决定溜达溜达坐地铁回去,正好消食。 就在她们靠近餐厅出来的路口时,忽然,一声短促的喇叭声从身后响起—— “哔!” 温倪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就看见一辆熟悉的灰色轿车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刚才那张熟悉的脸从夜色中探出来——是沈川。 “温倪。”他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说,“这边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回去吧。”语气没有太多情绪,就像是司机在问路人要去哪里,茂茂本能地看了温倪一眼。 温倪只愣了半秒,便勾起一个温和得体的笑,语气比他还要自然:“不用了,我住的离这儿不远。” “你不在圆明天颂住了吗?温倪……”沈川的声音隔着车窗而来,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质问。他的眉间轻轻皱了一下,语气不像关心,更像某种被越界的占有欲。 第18章 《我们离婚吧》正在热播…… “我现在住哪儿,好像没有义务给你汇报吧?”温倪直视着车里的人,唇角依旧挂着一抹得体而客气的笑。 她说得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这一句落地,沈川的脸上像是顿时给了一巴掌,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几秒。 他脸上的线条顿了顿,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不再是最初的从容,而是一种被打破秩序后的烦躁与疑惑。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点。他没有立刻反驳,却沉下脸,一种极不自然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你是想彻底把我从你的生活里清除掉?” “你不是早就清掉了吗?”温倪反问,语气平静,却如冰刃划过玻璃。 “沈川,你别忘了,是你先说的离婚。对你来说,它结束得比你想象得晚了吧。” 她从未在他面前这样说过话,沈川明显愣了一下。他盯着温倪,试图确认她眼前的女人是不是他曾经那个沉默寡言的妻子。 毛茂茂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和他们两人拉开距离,避免被冷兵器误伤。 就在气氛微妙僵住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伴随着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总?” 一道柔亮的女声打破了僵局,三人齐刷刷地朝声音看去。 “啊,真的是您!您怎么还在这儿?” 一道身影快步走来,是刚才在餐厅里坐在沈川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孩。她穿着一身精致的one piece连衣裙,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轻快节奏,手里却拎着一个书包,里面好像还带着重重的电脑。 “我刚才在那边看到像您的车,就想着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她眼神扫过温倪和茂茂,顿了一下,眼神微妙的带了点戒备,“需要帮忙吗,沈总?” 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目光尤其在温倪身上停了两秒,下意识把她归为夜里搭讪钻石王老五的女人。她甚至悄悄挺直了脊背。 温倪立刻看明白了这女孩子的心思。她不是没见过,尤其对沈川这种人,外形有资本,背景有资源,自带一个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一下的磁场。 这个女生,十有八九就是在餐桌上就注意到沈川的,见他孤身一人开车离开,心思一动便找了借口走出来“碰巧路过”,然后制造相处机会。 她真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但却又恰好有幸看到这一出戏。 沈川没有马上回应,只轻轻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温倪。他在等她下一步会说什么。 温倪垂下眼眸,心里冷笑了一下,嘴角一勾,带着些讥讽的慵懒:“沈总,天也晚了,快把妹妹送回家吧。”她这话说得温柔得体。 真是有够热闹的。茂茂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假装在翻手机。 女同事脸上的笑一僵,眼神倏地沉了下去,但又不好反驳,只能下意识看向沈川,沈川也愣了一下。他当然明白温倪这话是在讽刺他,他自然也是看出这女孩子的小心思。 温倪摆摆手挽着茂茂直接离开此地。沈川喉结微动,看着温倪的背影,只是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烦闷。 “上车吧。”他最终对那个女孩说。 听到身后高跟鞋轻快地踩上副驾驶,车门“啪”地一声关上,紧接着是发动机低沉的轰鸣,温倪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她想,不再被他人轻易影响自己的心情,这就是成长。 沈川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眸子却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背影。夜风灌进来一丝,他忽然觉得有点口干。 副驾驶上的女孩正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她将包摆在腿上,姿态得体,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快:“沈总,我就不麻烦您送太远了,您把我放在前面那个地铁口就行。” 沈川嗯了一声,转动方向盘,车身缓缓驶出路边。 女孩小心观察着他的侧脸,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鼓了鼓勇气,继续搭话:“我……我是今年刚入职的,和李勇他们是一批的,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不知道沈总有没有印象?” 沈川依旧看着前方,嘴唇动了动:“李勇是技术口的人?” “对的对的,他是负责后端模块的,我是产品助理。”女孩语速略快了一些,像是怕气氛冷下来,“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能力上还差点,那几个新同事都挺出色的,沈总您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吧。”说完,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指尖不自觉捏紧了包带。 沈川没有立刻回应,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要补一句什么。忽然听到男人轻声开口:“刚才那人,是我太太。” 车窗外是灯火摇晃的夜景,女孩猛地一愣,“啊?对不起沈总,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沈川的声音依旧温和,“没关系,她说想再逛会回家。”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回应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脑子里一直晃着温倪那句话。 女孩脸色红了一下,顿了顿,小声解释:“刚才我远远看到车窗那边站着两个女生,以为……是有人在搭讪您,我怕您不方便应付,就、就过来看看……” 她说得真诚,可是声音越说越低,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仍旧保持体面与克制:“嗯,不过以后,职场上这些事情,不用太敏感,也不用急着揣测别人的关系。” 职场中,有配偶身份的管理者,会自带一道“有界限”的信号屏障。这道屏障能让人敬畏、克制、保持距离,也能让人错估、误判、想取而代之。他没有义务给下属汇报自己离婚的事实。 女孩连连点头:“明白了沈总,对不起,真的打扰了。” 车厢内陷入短暂安静。女孩的视线垂了下来,余光瞥见沈川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清晰有力。 车停在最近地铁口,女孩推开车门,下车前轻声道:“谢谢沈总,我先走了,您路上开车小心。” 前挡风玻璃上映着街道的光影,他忽然伸手,按灭了中控上的收音机,原本低声播放的爵士乐在一秒内归于寂静。 温倪继续综艺的拍摄,这次是在棚内完成的。摄影棚灯光亮起,LED大屏缓缓升起,温倪已经坐在她的灰蓝色座位上,桌前放着记事本和一杯黑咖。 今天的录制主题是——“离婚旅行:重走恋爱地标”。 节目组挑选的三对离婚嘉宾,将分别回到曾经一起旅行过的重要地点,进行为期一天的“关系复盘”。目的是通过情境还原,让两人重新审视分手的根源,看是否还有对彼此的情感余温,或能否进行彻底告别。 此刻,屏幕上正在播放第一对嘉宾的视频。 他们是30岁出头的前夫妻,曾在云南大理相识、相恋、闪婚,也在那里度过了蜜月。如今离婚后一年重返大理,小镇风景依旧,人已物非。 镜头里,男方情绪显得明显外露,他时不时回忆起曾经一起在洱海边骑行、喝米线、拍合照的片段,语气里带着某种不甘和惆怅。女方则表现得很冷淡。 镜头中有一个片段,两人在曾经入住的民宿天台上并排坐着,男方突然问:“你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复合吗?” 女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远方的山,轻轻说了一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河流。” 这时,演播室内灯光稍亮,大屏暂停在嘉宾天台对视的画面。 主持人率先开口:“好,那我们先暂停一下,大家怎么看这段‘重走旧地’的旅行?” 旁边的观察员、知名女演员林婉儿说:“我看这个视频的时候其实挺感慨的。女生表现得特别成熟,她已经彻底走出那段关系了,但男生好像还留在过去……这种状态其实蛮常见的。” 男观察员、喜剧演员大潘插嘴:“我不懂诶,要是我都离婚了,我绝不回那地儿,太上头了,还不是等着二次伤害?” 众人笑了一下,主持人调转目光,“温倪老师,从专业角度来看,你觉得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 温倪微微一笑,语调柔和沉静:“这对夫妻的状态,其实很典型。一方已经完成了情感断联,另一方却还在原地反复确认自我价值。这种‘重游旧地’的形式很容易揭示出两人的情绪节奏是否同步……”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女方不是没动摇过,但她说不想再回去了,说明她并不是没有情感,而是清晰地知道那段感情走到了终点。这种情绪上的清醒,是很多人在离婚后很难做到的。” 林婉儿点点头:“哎,我太理解了,有时候不是你还爱不爱,而是你明白再爱也没有用了。” 温倪轻轻一笑:“很多人误以为感情的终点是分开,其实真正的终点,是你终于不再期待那个人有任何变化。” 大潘:“那他还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复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倪:“他在寻找一个否定感。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复合,而是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我也舍不得’。” 主持人点头:“哇,短短的一个片段透露这么多的讯息啊,那我们继续看下一组嘉宾的片段,看看他们又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故事呢?” 摄像机灯光重启,第二对嘉宾画面缓缓播放。屏幕缓缓亮起,一对离婚不到半年、年轻的两位嘉宾出现在画面中。 男方叫赵越,拍网剧走红的一名小演员。女方是他第一部 剧的女主角赵晴。两个人因戏结缘,因为事业隐婚,但半年后也因为事业而分开。 节目组将他们送到川西山区的“极限挑战营”,要他们一起完成三个项目:徒步穿越丛林、搭建帐篷、准备野外晚餐。 第19章 潮湿的梦从裸露的膝盖开始发烫 视频一开始,两人就因为方向感问题吵了起来。 “地图在你手里,你倒是说个方向。”赵越开始埋怨。 “你刚才不是非要走东边么?我拦得住你吗?” 镜头跟拍着他们穿越一段密林,赵越不小心滑了一跤,脚踝擦伤,赵晴收起气氛,没有犹豫,递出了她的矿泉水和止血贴。 而后两人开始沉默,却默契地开始一前一后地寻找干木枝、搭帐篷。虽然没再多说一句话,但能看出两个人之间动作的节奏都是一致的。 夜里风大,篝火点燃后,赵越主动把自己的冲锋衣递给了女孩子。赵晴接过衣服后,盯着火光发了一会儿呆,轻声说了句:“其实你刚受伤那一下,我还挺担心的,但当时没说啥好话,我这人你知道的,就这样。” 赵越闷声笑了一下,表示他可以理解。赵晴抬眼看他,眼眸深处动了动,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画面切至两人分别躺在帐篷里的两张简易床上,赵越嘟囔着:“以前我也不觉得我控制你,只是……我说什么你都不回应,我以为你是不在意。” “我只是不太会说话。不是不在意。” 视频定格在两人背对而卧,一张帐篷,却是两个世界的孤岛……镜头回到演播室的讨论。 主持人轻叹一声:“这对‘英年早婚又早离’的夫妻和上一对夫妻不太一样,可以看出来他们之间还是有着不一样的火花的。现实中不就是有很多这样的夫妻,一个想表达却太急,一个想回应却太慢?” 大潘挠挠头:“他们明明还在乎彼此啊,可就一句话都说不好……男的硬,女的冷,最后只能靠吵架发泄呗。” 林婉儿看向温倪:“温老师,我觉得他们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你怎么看?” 温倪点点头,语气温和:“其实他们之间有情感残留的痕迹,从行为上看得出来,她帮他贴药,他给她衣服。但他们沟通方式的错位,是他们婚姻失败的根本。” 她翻了翻手中的记录笔记,继续说:“男生习惯用强烈的控制和试探去索要情感回应,而女生习惯用克制与回避去保护自己。两人看似都有心,却总是用彼此最讨厌的方式在靠近。” 大潘:“那温老师,他们还有救吗?还是说就这样彻底没戏了?” “如果两个人都愿意降低自我防御,尝试说出真实需求,而不是用讽刺、回避和冒犯当外壳,就还有希望。但这个前提是,他们都必须学会不把对方当成‘假想敌’。” 温倪微笑着,轻轻阖上笔记本,补了一句:“很多人不是在婚姻里变得冷漠,而是在无效沟通中学会了沉默。” 此时,节目组播放下一段花絮画面:赵晴在清晨独自起床,拿着摄像机自拍,她低声说: “昨天夜里他说的话,我其实听进去了。只是我不确定,我们之间,是不是已经没有机会去学这些了。” 温倪盯着屏幕,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情绪波动。 节目录制结束后,棚里灯光依旧明亮,观察席上的嘉宾还在进行日常寒暄,温倪却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她向导演组点头告别,穿过候场区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信息: 「温倪女士,您好,您今日15:30约的的影像复查请提前10分钟到达门诊四楼。」 她看了看时间,正好两个小时。出了电视台的大楼。 医院走廊一如既往地安静。她挂了号,在影像中心做完复查之后,护士递给她一叠薄薄的片子和初步报告:“温女士,您拿着片子去骨科门诊找您的主治医生再看一眼,他比较熟悉你腿部的恢复情况。” “褚知聿?”她下意识问了一句。 “嗯,褚医生今天下午值门诊,在四楼A区2号诊室。” 温倪低头接过片子,片子边缘的塑封膜还有些温热,她盯着那张放射影像纸片上微微模糊的骨骼图像,自己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应该是彻底好了吧。 话说回来,她有多久没见过褚知聿了?上次应该是几天前和他吃饭? 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请进。”是他熟悉的声音,温润而低沉。 她推门而入,褚知聿正低头写病历,穿着一身白大褂,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她。 “温倪?”他显然有些意外,但声音里藏不住轻微的笑意,“你来复查?” “嗯,”她走上前,把片子和初步报告递过去,“今天拍了复查片,护士说让我找你看看。” 他接过片子,打开灯箱,把影像一页页展开,还有她骨折时候的片子进行对比。片子上映着她腿部骨裂的阴影,如今骨缝快要愈合,只有细微的纹理还残留着那场意外的痕迹。 “恢复得不错。”他边看边说,“最近还有没有隐痛?” 她摇摇头,“偶尔有点不习惯,但应该是心理上的。” “对了,没有进行剧烈运动吧?建议这段时间一切会用到膝盖受力的活动都不要做。” 温倪还在纳闷,说她又不用下跪,还有哪里会用膝盖会受力。但是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突然脸红,只能赶紧跟褚知聿说自己会注意的,赶紧结束这个问题。 “骨折线基本愈合得很好,骨痂形成也均匀,”他边看边说,“不过我得再检查下你膝关节周围的活动度。” 说完,他转头看她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方便吗?” 温倪轻轻点头,坐到诊疗床边,裙摆掀起一角,露出膝盖处那道几乎褪色的疤痕。褚知聿在洗手台前洗了手,戴上手套,走过来。 他蹲下身,一只手托住她膝弯,另一只手扶着小腿轻轻往上抬,动作倒是很专业,但因着动作本身的私密性,又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尴尬的亲密。温倪下意识绷了一下身体,却又强迫自己放松。 “这里会痛吗?”他低头问。 “没有……” 他点点头,又试着轻轻旋转她的膝盖,确认其灵活度和肌肉响应。“内侧肌肉还是有些紧,得加强锻炼,之后可以联系康复治疗师。” 他起身,把手套摘下,指了指诊室中间的位置,“你从这里,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回来,我得看看你现在的步态。” 温倪犹豫了一秒,还是站了起来。她光面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极轻的声音。她试着自然地迈步,心里却莫名紧张,仿佛想一只被框在显微镜下观察的蚂蚁,只能在限定的范围内团团转。 而褚知聿就像是课外补习班宣传照上的“金牌讲师”,双手交叉在胸前,就这么赤裸裸地看着温倪。 她知道褚知聿在看她,步幅、重心、腿部发力……但当她走到门口转身时,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看地板?看他?那双专注的眼睛不知怎地比白天的综艺镜头还更有压力。 温倪干脆偏开头,盯着诊室里挂着的一幅脊椎结构图发呆,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步伐上。可那种异样的意识,仍像是被一根细线牵着,悄悄缠绕着她的呼吸。 她走回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表情没太大起伏,但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温和: “步态还不错,虽然还有点轻微的代偿,不过整体恢复得比我预期快。” “代偿?”温倪突然反问了一句。 “就是你的身体还在偷偷帮你‘省力’,走路时会偏向另一侧,”他解释,“不过这属于正常范围,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温倪“嗯”了一声,低头整理裙摆。诊室一时静下来,只剩窗外风吹树叶的窸窣声。 褚知聿转身坐回办公椅,开始在电脑上输入病历,侧脸沉稳安静。温倪站在他对面,看着他熟练敲击键盘的动作。 温倪问他上次那个车祸的病人怎么样了?褚知聿告诉她那个病人联系了医院的心理科室已经开始正式的治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康复在同时开展。 “对了,”褚知聿忽然开口,“我看到你那个综艺了,网上有段你点评嘉宾的视频点击量挺高的。” 她挑了挑眉,“你还刷短视频?” 他笑了笑,“美珍给我看的,说温老师讲的很有道理,说她看了好多遍。” “美珍是?” “美珍是2床一患者,60岁的人了,胆子很小。每次给她换药感觉眼泪都快出来了。美珍太脆弱了。”褚知聿给温倪说着自己病人的事,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病人的事儿,但对她就很有表达的欲望。 温倪轻轻一笑,心头却泛起一点异样的温热。“那你有时间替我谢谢美珍,这么支持我们的节目。” 褚知聿笑着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她会很高兴的。美珍总说她一个人住医院太寂寞,看节目成了她每周最期待的事。还有,你现在恢复情况很理想,再过一个月你基本就可以恢复全强度活动了。” 温倪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是护士探头进来:“褚医生,您预约的下一位病人到了。” “那我走了。别耽误你下一个病人。谢谢你了啊。”她转身拉开门,再把门“咔哒”一声合上。 夜里的风透过窗缝轻轻灌入,把帘子吹得微微起伏。温倪从医院回来后,连晚饭都没吃,洗漱草草了事,便一头钻进了床里。 夏天的北京城,夜晚比白天更显压抑。窗外有隐约的蝉鸣声,路上的灯也变得昏黄疲惫。温倪脑袋里依旧像被水泡着一样,困倦而沉重。 身体太累了。白天的拍摄让她精神高度集中,下午的复查又让她的情绪微妙变化。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一针一针地缝合着旧伤口,又小心翼翼地撕开。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窝在床里很快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她陷入了一个细密而潮湿的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医院的诊疗室里。 那是个狭小的空间,靠墙的一张换药床上铺着泛黄的纸垫,昏暗的日光灯悬在头顶,忽明忽暗,像是老旧楼道里年久失修的灯泡。 空气里有药水的味道,还有潮湿皮肤下渗出的热气。她坐在那张桌子上,腿垂下来,膝盖微微裸露在外,褚知聿就在他的眼前,和她近在咫尺…… 第20章 工人体育场蓝色海洋中的一叶孤舟 他的身影在光影里缓缓靠近,穿着白大褂,他脱下手套,露出的指节分明,手背隐约起着青筋,掌心还有一点细碎的茧子,那是长期按压骨骼和肌肉留下的痕迹。 一只手扶上她的膝盖,力道稳,却不重。 “这里会痛吗?”他低声问。声音近得几乎贴着她耳边,带着他一贯的沉静。 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明明是梦,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拇指轻轻按在她膝关节内侧的热度。 “疼吗?”他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伏得更近,唇几乎掠过她耳廓。温倪仿佛能感受到他吐出的气息,温热地扫过她的肌肤,一寸寸唤醒她那压抑住的感官。 温倪想要回答,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诊疗室的灯忽然闪了一下,那昏黄的光线将他和她的身影拖得很长,落在白墙上,交叠缠绕。 他的手缓慢地从她膝盖往上移了一点,在她大腿肌肉最脆弱的那一处轻轻停顿。 她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梦境变得极不真实,却又过于清晰,像是她内心深处某个被深藏的想象。 “温倪。”他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是近乎本能的低语,带着缠绵的语调。 她猛地从梦里惊醒,喘着气,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黑,只有窗外的灯光落进来,投在地板上,是城市深夜的冷色调。空调被被她踢开,汗水浸湿了后背和脖颈,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潮湿。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过了好几分钟,心跳才慢慢平息下来,不知道自己竟会做这样的梦,一定是禁欲太久了吧。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表面完好无损,膝盖上那道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可她清晰地记得那只手,那只带着骨感、青筋、茧子的大手,掌心的温度在梦里停留了太久,久到她几乎分不清,那是不是现实里的触碰,所以才会在深夜乱成一团。 她盯着黑暗发了很久的呆,突然低声笑了笑。 因为晚上做了梦睡眠不是很好,温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上班。下午三点,日光透过窗户晒进办公室,温倪正聚精会神地整理来访者的资料,一条短信打破了她的专注: 【尊敬的用户,您所持有的2024中超联赛第21轮比赛门票(北京国安VS上海申花)将于今晚19:35在北京工人体育场进行。本场门票不支持退票。因北京近日持续高温,请做好防暑准备,祝您观赛愉快!】 温倪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好一会儿。 几周前,她替一个客户诊疗完,对方为感谢她的辛苦,送了她两张球票。“沈川一定会喜欢的,”她曾经这样想着,当时还想着到时候可以给沈川一个惊喜,约他一起去看比赛。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星期后,这两张票也派不上用场了,毕竟没有谁会和前夫一起去看足球比赛。 她微微叹息,抬头望向窗外,阳光依旧灿烂,却刺眼得厉害。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反正回家也是孤单一人,不如去工体看看比赛。 快下班的时候她给茂茂发了条消息:【今晚国安对申花的球赛,你有空陪我去吗?】 几分钟后,茂茂回了消息:【今晚得拍戏,去不了啦!你注意安全啊,怎么想着去看球赛?热死了……】 温倪转手回了个表情包,收起手机,起身离开办公室。 北京的夏天就是这样,白天闷热无风,傍晚时却又带着一丝躁动不安的风,吹得人心里发慌。外面空气闷热,带着浓浓的燥意,蝉鸣声响彻耳畔。 在去工体的地铁上,温倪心头总是抑制不住地冒出曾经与沈川一起看球的片段。 她记得沈川说过,自己高中时是国安球迷,虽然后来工作繁忙,渐渐少了关注,但内心仍有一份对足球的执念。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沈川总爱窝在客厅里,喝着啤酒看球赛,看到兴奋时甚至会拉着她激动地喊。 沈川说,北京人就要支持自家球队。 走到体育场附近,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大家三五成群地穿着绿色的球衣,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温倪独自一个人混在热闹的人潮里,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从背包里掏出口罩戴上,默默地融入人群之中。 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随意地走在人潮里了。过去几年,她用事业把自己包裹得越来越严实。 “小姐姐,要买根荧光棒吗?”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忽然跑到她身边,笑容明亮。 温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啦,谢谢你。” “你一个人来的吗?”女孩歪头看她,似乎有些疑惑。 温倪微微一怔,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绪,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一个人。” 小女孩又笑了起来:“一个人也很好啊,球赛很精彩的!加油!”说完就跑回了路边的小摊前。温倪望着那活泼的背影离开。 温倪跟随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球迷服务区,领取了一件鲜亮的绿色球衣和一条印着“北京国安”字样的围巾,顺手又拿了一根荧光棒,微笑着和工作人员道了谢后,便转身匆匆往看台赶回去。 入场检票时,工作人员笑眯眯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嘱咐道:“今天高温,记得多喝水啊!”随即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向她。 她道了谢,接过水瓶走进了看台。走进体育场,映入眼帘的是明亮的灯光和喧闹的人群,绿茵场中央,有零零散散的球员正在热身。 等她回过神来,却猛然发现自己进错了入口,这才想起刚才工作人员疑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她正站在一片蓝色的海洋之中,放眼望去,几乎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上海申花的蓝色球衣或围巾,手里还挥动着蓝白相间的应援旗帜。 温倪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醒目的绿色球衣,顿时感到尴尬至极。这么形容吧,她就像是蓝色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对,是绿色的那种。 此刻身边的申花球迷们越来越多,正激烈地讨论着今晚的比赛,不少人带着明显的亢奋情绪,喊着口号,有些甚至举着旗帜拍照留念。 糟糕,怎么进了客队区域!她在心里暗暗叫苦。看了看四周,心跳逐渐加快。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之前新闻上看到的球迷冲突的画面,担心自己这样明显的装扮,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或冲突。 “还是赶紧出去,绕一圈回到另外一边吧。” 她压低了头,顺着拥挤的人流试图往相反方向逆行,身边有人不满地嘟囔着:“诶,这人怎么回事啊?” “穿绿色的跑咱们这边干嘛?” 温倪尴尬地低着头,努力在人群中寻找着通道。周围人声鼎沸,她低声说着抱歉,艰难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狭窄的路。 “对不起,借过一下,麻烦让一下……” 身边不断有诧异的目光扫过,温倪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面前突然传来一阵兴奋的欢呼声,众人纷纷向前涌动,温倪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群推搡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本能地侧身想要躲避,却恰好被一个高大的胖大哥迎面撞了个正着,那大哥一脸不耐烦,嘴里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侬当心点啦,路上看清桑好伐啦!”这话说出来和胖大哥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呀!”她膝盖本来就还没有完全恢复,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手里的荧光棒也掉到了地上。 就在身体即将摔倒的一瞬间,一只宽厚的手忽然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稍稍用力,将她整个拉了起来。 “没事吧?”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好像在昨晚的梦里听到过,温倪心头一颤,抬眼望去,竟对上了一双深邃又有些冷淡的眼睛。 她整个人愣在原地,盯着眼前熟悉的那张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竟然是褚知聿。 他一身笔挺的申花队球衣,蓝色的运动短袖映衬着他冷白的肤色,棱角分明的脸庞神色淡淡的,但目光却锐利而沉稳。 温倪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嘴:“褚知聿??” 褚知聿轻轻皱了皱眉,目光从她的脸庞扫向她身上那件异常醒目的绿色球衣,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这是特意跑到申花球迷堆里,来挑战大家的心理素质?” 听着他略带调侃意味的话语,温倪脸上的热度瞬间更甚,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不小心走错了入口,正准备出去,结果人太多……” 褚知聿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却微不可查地落在她微微弯曲的膝盖上,语气温和下来,“你腿还没完全恢复好,这么急着往外挤,也不怕再摔一次?” 温倪微微低头,心中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尴尬,只得低声说道:“我这不是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褚知聿抬头扫视了一下周围,蓝色的人潮仍在涌动。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侧过身子挡在温倪前面,对她说道:“跟紧我,我带你出去。”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温倪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 他在前面为她开路,高大的背影像一道屏障,挡住了人流的推搡。而温倪跟在他身后,望着那件蓝色的球衣。 命运好像总喜欢在最意外的时候,将熟悉而陌生的人重新推到她的面前。 这时场内广播忽然传来热烈的声音:“各位观众朋友,2024华润怡宝中超联赛第21轮,北京国安对阵上海申花的比赛即将正式开始!请大家尽快回到座位,文明观赛,为主队加油!” 温倪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场内的大屏幕,眼神微微焦急起来。她原本还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尴尬的区域,但此刻显然来不及了。 “比赛都要开始了,你再出去恐怕很麻烦,”褚知聿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微微扬起眉毛说道,“我朋友今晚临时有事没来,他的位置正好空着,不如你就坐这边吧?”《 》 20-30 第21章 “京沪大战”,你是京狮还是蓝豹? 温倪面对褚知聿的提议,迟疑了一下,他仿佛早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你膝盖不方便,折腾出去也未必赶得上开场。再说,”他声音轻了一些,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调侃,“等你回到主场区,说不定申花已经进球了。” 温倪闻言,不禁笑了一下,嘴角微扬,语气中透着一点点俏皮的反驳:“褚医生,你想得也太乐观了吧,哪有那么快进球的?” 褚知聿轻笑一声,没有再多说,只是微微侧过身,手指了指去场内的路。 “你就放心坐这边吧。”他淡淡地开口,目光扫过周围的申花球迷,声音里透着一丝让人安心的坚定,“我陪你。” 两人再次回到场内,温倪坐到了褚知聿身旁空出的座位上。 观众席灯光渐暗,偌大的球场上灯光汇聚,两队的球员开始陆续进场,热烈的掌声和呐喊声顿时铺天盖地般涌起。 看台上,申花球迷高喊着球队的口号,蓝色的旗帜在空中挥舞得异常热烈。温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绿色球衣,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不小心闯进了敌营的士兵,身处异地,浑身不自在。 褚知聿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尴尬,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紧张,文明球迷,你别担心什么。” 褚知聿说着将蓝色的应援围巾搭在她的肩膀上,想要遮住绿色球服。温倪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目光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两秒,嘴角却透出一丝难得的温和:“这里这么多人,你以为谁有空一直盯着你看?”温倪一愣,随即轻轻笑了出来,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此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场内的灯光亮起,巨大的绿茵场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亮。观众席上的球迷早已聚集起来,有人挥舞着旗帜,有人吹响了喇叭,球迷们的呐喊与音乐声融合成了一股热浪,将整个体育场笼罩在一片狂欢的氛围之中。 广播里响起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欢迎大家来到北京工人体育场,今晚的比赛即将开始!让我们一起欢迎北京国安队和上海申花队入场!” 瞬间,球场内沸腾起来,观众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旗帜高喊着: “国安!国安!” 场内广播响起球员名单时,全场沸腾,周围的观众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旗帜。温倪听到开始有球迷喊口号: 这是哪儿「北京!」 我们的球队是「国安!」 我们和国安一起「战斗!」 …… 温倪身处申花球迷的区域并不敢开口。场上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现场气氛再次达到高点。 温倪侧头看向褚知聿,心中忽然冒出个疑问,忍不住低声问道:“没想到你对这么热闹的运动感兴趣。” 褚知聿的目光一直盯着球场,片刻后才低沉地回应她喜欢足球这件事很奇怪吗?你不是也来看了。“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意外的喜好,没想到你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冷淡。” 温倪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转移了视线,不再开口。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告诉他,开始看足球纯粹是因为沈川,当然也不会跟他解释自己一个人来看球也是拜沈川所赐。 就在两人说话间,场内忽然一阵骚动,国安的进攻十分迅猛,球员突然从侧翼传中、迅速跃起,一记头球狠狠砸向了申花的球门! “进了!”第14分钟,古加开出角球,恩加德乌头球破门!1-0!守门员也表现出色,力保球门不失。 半场结束,国安1-0领先。 整个国安球迷区域猛地沸腾起来,周围无数人激动地起身欢呼,掌声雷动。当然,欢呼声并没有发生在温倪所处的区域,这时绿衣服的颜色像是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周围申花的球迷注意到了这万蓝从中一点绿,开始在她周围躁动起来,温倪的脸一绿一红。 “给你。”褚知聿将他的球衣递给她,不知他何时脱下的,好在他里面还穿着一件背心。温倪接过球衣的一瞬间,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节。 “快穿上吧。”褚知聿低声催她,语气不急不缓,眼神却在四周警惕地扫了一圈。申花球迷的主场氛围太强烈,稍有不慎就容易被盯上,他显然不想她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温倪低头,默默把球衣从外套上拉过来穿上。球衣大了几号,宽宽垮垮地盖在她身上,他袖口几乎遮完她的手肘,衣角垂到大腿一半。 她微微一动,好像都能闻到那种混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也可能是周围球迷身上的味道,她分不清。 她把衣服套的很快,左右看看,发现好像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刚一抬头,视线就撞上了褚知聿的肩膀。 那是一双经常运动的人才会拥有的肩膀,宽阔结实,线条清晰。黑色背心贴在他身上,紧紧包裹着肌肉纹理,锁骨处还有些微汗痕。显然是因为看球激动了一下,脖子和太阳穴还有点泛红,一滴汗从他脖颈沿着肩膀滑下来,消失在背心边缘。 温倪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却发现周围不少目光也在悄悄朝褚知聿这边看,有男有女,小声嘀咕着什么。 “谢了。”温倪对他道谢,目光始终避开他的上半身,哪怕余光一闪都让她心跳莫名加速。 “嗯,看球吧。” 现场继续喧嚣,申花球迷不甘心地鼓起士气,吹哨、摇旗、呼喊不绝于耳。温倪渐渐也习惯了这种喧闹,在人群中冷静地坐着,像一颗不合群的钉子。但因为褚知聿的存在,她好像也不觉得那么不安了。 下半场第77分钟,申花打进一球。 褚知聿开心的为进球呐喊,忽然开口,声音刚好盖过周围的吵闹,“你知道吗,我以前也不怎么看足球。” “嗯?”她回头看他。 “我爸爱看,我小时候陪他看。后来工作就没时间看了。”他随意地说着,声音低沉,却没什么起伏,“但现在,我发现一个人看球也不一定是件难事。” 这句话轻飘飘地飘进她耳朵,却重重地砸进心里。是啊,一个人看球确实不是什么难事。没有沈川,她不也可以来球场看球。有些人走了,是他们的选择,但有人愿意留下来,也是属于现在的答案。 “这还有的看呢。”褚知聿说着,把矿泉水递给她。 球迷们也相互击掌,突然,坐在温倪前面的大哥扭过头,看着他们俩一头雾水,“咦?妹子,我刚才看到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但是穿着国安队服。” 温倪认出这是刚才在外面撞到她的大哥,只能顺着他说下去,“奥?可能是长得很像吧。” 此刻看台上人声鼎沸,温倪看到对面绿海翻滚。有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就像眼前的球赛,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预料结果。就像她也没想到身边的座位从沈川变成了褚知聿,甚至支持球队的阵营都发生了变化。 她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热烈的场景,竟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也许,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彻底融入这样一场喧嚣中,让内心所有的伤口暂时愈合。 球赛最终以国安2:1胜申花结束,散场时温倪和褚知聿一起,随着人流慢慢往出口走。夜风从球场外灌进来,吹得人清醒不少。 球迷们三三两两地走在灯火下,有人挥着旗帜高唱队歌,也有人意兴阑珊地低头离开,不同的情绪汇成一条条流动的线。 他们并排走着,她身上的球衣有些松垮,像是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他倒像是没察觉自己穿着一件黑色背心站在人群中有多显眼,神色自若地边走边刷着手机。 “你的衣服还你吧。”她将衣服递过去,刚才散场的时候温倪在厕所脱下球衣,但因为晚上天气变冷,仍套着国安的球衣。 “你拿着吧,”褚知聿抬眼看她,嘴角挑了下,“这我新买的,送你留个纪念,纪念你为申花加油的第一天。” 褚知聿说完,手机“啪”地锁了屏,随手塞进兜里。 工体外人潮如织,很多人都在路边等车,打车的页面一刷新,显示“附近司机繁忙,请稍候再试”。她又尝试了两次,界面依然卡在那个旋转的圆圈上,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怎么样?能打上车吗?”褚知聿朝她探头看了一眼。 温倪摇摇头,“太多人了,根本打不到。” 褚知聿环顾一圈,前面路边站了好几拨情侣和球迷在排队,共享单车也被抢得干干净净。他摸了摸鼻尖,笑了笑:“要不先吃点东西?”他提议,语气很自然,“这一片晚上有几家还挺好吃的,吃完差不多人散了,车也好打。” 她犹豫了下,本想拒绝,但胃在这个节骨眼儿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刚才在球场上一直紧绷着神经,情绪起伏太大,现在确实有点饿了。 “那我请客吧。”温倪站在工体门外高他一节台阶上,勉强可以和他平视,“感谢你借我球衣穿,你挑地方?” 两人沿着北门外一路走,街道两旁的霓虹还亮着,有些餐厅门口还排着队,空气里混着夜宵的油烟味、香料味。褚知聿带她绕进一条不太起眼的小路,最后在一个带着复古霓虹灯招牌的龙虾店门前停下。 温倪狐疑地看了眼霓虹灯上闪烁的“鲜辣小龙虾”几个字。 “不要低估工体周边的宵夜文化。”褚知聿推门进去,老板立刻从后厨探出头,“哎哟,知聿哥,今儿看球啦?奥!这是带嫂子来啦?” 第22章 毕竟在乌鸦的世界里,白天鹅也有罪 “我不是她的……”温倪怕店主误会,赶忙摆手解释。 “温倪你先找地方坐吧,”褚知聿回过头来打断,朝她挑挑眉,又对着店主说:“阿昆,先老样子吧。今天不用酒,来两瓶汽水。” 十几分钟后,一大盆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端上来,热气扑面,一旁还有凉皮、拍黄瓜、冰镇汽水摆得满满当当。 “我还以为你们医生从来不沾夜宵呢,”温倪用开瓶器利落地撬开一瓶汽水,递到他面前,脸上表情还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 “医生也是人。”褚知聿拿起一次性手套,动作娴熟地开始剥虾,语气懒洋洋的,“而且我又不是内科医生,不用天天劝人戒油戒盐戒夜宵。” 温倪盯着他手里的虾看了一眼,想笑又憋着,“你这是在替自己开脱。” “诶,这可不是我编的啊,有理论支持的。”他神色一本正经地剥好了只虾,顺手递到了温倪碗里,“适度放纵有利于情绪管理,还能促进睡眠,多科学啊。” “你还能把嘴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温倪笑了,眸子一弯,伸筷夹起那只虾,“了不起。” “你不是比我馋得还快?”他看她碗里已经堆了四五只空虾壳调侃道。 温倪脸一红,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她平时一向自诩吃得斯文有节制,今天却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锅麻辣鲜香的小龙虾给彻底激发了原始的吃货本能,嘴巴跟机器一样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一瓶汽水也下了肚。 龙虾的热气还在升腾,空气中弥漫着麻辣的香味和一丝被啤酒冲淡的蒜香。温倪低头专心地剥虾,指尖沾着红油。她刚剥完一只,正要递到嘴边,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就说了!那个角球没防住,守门员站位也不对……一球输成这样,真闹心……” 温倪抬头望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球场上坐她前排、也是最开始撞了她的那个申花球迷胖大哥。 此刻的他显然喝了不少,脸红脖子粗,语速很快,情绪还卡在比赛失利上没出来,正跟几个同样穿着蓝色球服的朋友絮絮叨叨。“真是晦气!不会是因为我入场撞了个国安球迷吧?” 温倪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莫名耳熟,一抬头,果然看清了,不就是球场里那个差点把她撞飞的申花胖大哥么?胖大哥此刻明显喝高了,正和几个同样穿蓝色球衣的哥们儿絮叨着,酒劲儿上头,脸上冒油,口齿不清,显然还停留在输球的暴躁情绪里。 她下意识把胳膊往内一收,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球服。突然那大哥眼睛一转,与她眼神对视。看清楚温倪的脸,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摇摇晃晃地朝他们桌边走过来。 “哟,还真是你啊!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你刚还在我们这边吧?就是你。”他拍着桌沿,一脸醉意地嚷嚷。 几个同行的球迷也被他这架势弄得有点尴尬,有人拉了拉他胳膊:“行了行了,别闹了,人家姑娘吃饭呢。”但大哥的情绪已经开始上头,眼神越来越飘忽,站也站不稳,手一撑,险些将温倪面前的杯子碰倒。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身影迅速挡在她和那大哥之间。 褚知聿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手按住桌角,另一只手抬起,稳稳地撑住了那大哥即将歪倒的肩膀。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极具压迫感:“哥,喝点酒可以,别动手,吓到人姑娘了。” 胖大哥被他这么一拦,酒醒了一半,仰头看了看褚知聿。眼前这人比自己高半个头,站姿随意但肩膀宽厚,穿着黑色背心,一脸淡定却明显不好惹的模样,身上透着那种随时能把人扔出去的气场。 “你谁啊你?”胖大哥的气势瞬间弱了一截,“你跟她啥关系?” “朋友。”褚知聿笑了下,语气冷淡。 他说得不疾不徐,却很清楚地传递出一个信号:你最好别碰她。胖大哥犹豫半天,嘟囔了句:“朋友?一起看个球罢了,装什么英雄救美……”最终被身后几个朋友架着给拉走了。 人走远后,温倪搁在桌沿上的手有点僵。她看着桌上那只剥到一半的小龙虾,忽然没什么胃口了。 “吓到了?”褚知聿回到椅子上坐下,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她摇了摇头,“还好。” 褚知聿沉默了片刻,然后端起她面前的那瓶汽水,替她倒了半杯。温倪只是把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碰他那一杯,像是在感谢他刚才的挺身而出,仿佛可以将刚才那点惊扰与不快,一饮而尽。 小插曲一过,两人都没了吃宵夜的兴致。温倪盯着桌上已经凉透的小龙虾,拿湿纸巾随意擦了擦手,“吃得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褚知聿并没有和她抢着买单,温倪掏出手机扫了码买单,两人便走出了这满是麻辣味儿的小馆子。 门外,夏夜的风一吹,身上还沾染着龙虾馆特有的蒜香与麻辣味儿,温倪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有些感慨:“看来以后还是少在球赛结束的时候出来觅食了,容易撞枪口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走到路边正准备打车,褚知聿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来电号码,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抬手示意温倪稍等,接起电话走到一边去了。 温倪站在路灯下,隔着几步远,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几分钟后,褚知聿快步走回来,脸上满是无奈的歉意:“温倪,实在不好意思,医院那边来了个急诊病人,让骨科帮忙参与紧急会诊,比较棘手,我得回去一趟。” “没事儿,”温倪大方地摆摆手,脸上带着些笑意安慰他,“你赶紧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就行。” 褚知聿顿了一秒,似乎还在犹豫,但电话再次响起,他终究只能无奈地耸肩,转身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回去路上小心点儿。” “知道了。”温倪笑了笑,眸子清亮。 褚知聿离开后,温倪在原地也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没有开车门,只摇下车窗瞥了她一眼,语气懒洋洋地问:“去哪儿啊?” “师傅,去国贸附近,”温倪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礼貌地回答,正准备去拉开车门上车。 司机一听这地名,脸上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毫不掩饰地摆摆手:“哟,这点儿去国贸啊?不顺路,您换辆吧。” 温倪一脸无语,没想到竟然听到这话。“不是师傅,现在打车还能挑地儿啊?” “姑娘,这点儿堵得厉害,国贸这地儿进去就出不来了,您可别为难我了啊,”司机师傅满脸委屈,语气跟演苦情戏似的,“再说了,去国贸多近啊,您就当散步了,溜达过去还能减肥呢。” 温倪听得翻了个白眼,嘴角一抽,心里暗骂一声。但人家不愿意,她也不好意思强求,而且这大晚上,她一个姑娘家家,和司机产生冲突对于她是弊大于利的。哎,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更别说打车了。 街头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温倪只觉得自己现在站在这茫茫都市的某条街道上,格外孤独且尴尬。 正当温倪和司机僵持在原地时候,正犹豫着要不要算了,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嗓门:“嘿!哥们儿,你这不成心拒载嘛?去国贸怎么了?今儿不拉你还想去哪儿?” 温倪一回头,就看到了刚才在小龙虾馆闹腾的那个胖大哥,正带着他几个球迷朋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司机一见这几个气势汹汹的爷们儿,脸色顿时变了变,连连摆手:“不不,我这不是拒载,我是……刚才没听清楚!” 胖大哥一听,更是来劲了,拍着车顶提高嗓门儿:“得了吧哥们儿,这可是咱北京,咱老爷们儿也讲个道理。你要是不拉这姑娘,我就打电话举报你,您瞅着办!” “行行行,我拉还不行吗?”司机脸上的表情比苦瓜还难看,只能无奈地妥协,“上车吧上车吧,这回听清了,国贸是吧,马上出发!” 温倪愣在原地,有点意外地望着胖大哥。他见温倪发愣,笑着摆了摆手,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妹子,刚才哥喝多了,闹了点不痛快,你别往心里去啊。咱虽然不是一个队的,但都是球迷,出来玩儿就是图个乐呵,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胖大哥话音落地,几个球迷朋友也朝温倪笑着挥挥手,打打闹闹地离开了。温倪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胸口一阵暖意慢慢地蔓延开来。她钻进车里,望着车窗外闪烁而过的夜色,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 人啊,有时候还真挺有意思的。三毛不是说过嘛,“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人是复杂的,永远不该以单一的视角、片面的经历去定义他人。 不要随便去定义一个人的好坏。有时,敌人变成朋友,就比朋友可靠;但朋友变成敌人,却比敌人更危险。 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温倪一股脑的钻进被窝,正准备闭上眼睛时,手机“叮咚”一声响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瞟了一眼,困意立刻消散了一半。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你到家了吗?】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我是褚知聿,我们没有联系方式。抱歉,我从护士那里要了你的手机号,没有提前征求你的同意。】 温倪这才反应过来,哦,上次没有帮茂茂要到他的手机号啊?这不,联系方式来了…… 第23章 关于家庭,她是羡慕沈川的 看到褚知聿的短信,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但是没有立刻回复他的信息,拿出床头柜上随意摆放的护手霜涂抹着,确认每个指缝都被粘腻沾染后,温倪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回复他:【到家了。】 几秒钟过去,又过去了几秒钟,对面再也没有回复。这下轮到她心里琢磨了,她还在期待些什么?窗外偶尔有车灯闪过,光影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的额角。温倪光着脚下床去拉紧了窗帘。 突然心里有种说不清来由的预感。来回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不不不,不会是这样的。只是褚知聿人比较好,比较关心曾同行的女性安全,所以才会发消息,换成茂茂他也会是这样的。对,一定是这样的!温倪一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状态,一边掐断自己脑子中的一切胡思乱想。 每天早上八点半之前,北京地铁一号线、十号线交汇的国贸站,堪称打工人最真实的“人类高密度生存实验场”。 温倪记得她在书上看到过的,关于达拉维贫民窟的描述:话说当鸟巢以满员状态承载八万人时,其空间密度与印度的达拉维贫民窟每平方米的人口密度惊人地相似。这座孟买城市边缘的丛林,用钢筋水泥编织的立体迷宫,将六百万灵魂压缩成一场生存实验。 滚烫的地铁从四面八方驶来,门一开,是肉贴肉的生物墙,一只手挤不进去,一只脚已经踏空,地铁小姐姐喊“请勿强行上车”,但人们充耳不闻。 在国贸站,有脚就上、有缝就挤,不拼个前胸贴后背,就得等下一班,或者下下班,最甚者今天直接迟到下班。 没办法,怪只能怪温倪腿不太方便,没法骑共享单车。住的地方离上班的距离太近了也不好,开车一脚油还没踩完就到了。虽然小区和国贸只有一站地铁的距离,但她也不得不采用这种交通方式每日通勤。 好不容易到了上班的大楼,温倪一眼望去,一楼电梯口处排着蜿蜒曲折的队伍,把各色的打工人汇成一队,每个穿西装打领带的、踩高跟拎咖啡的、抱电脑夹文件夹的,看起来精英无比,其实内心都在默念:“别迟到、别迟到、别迟到……” 楼下星巴克也永远排着队,仿佛全北京的美式和燕麦拿铁都在这儿集中售卖,所有人像是被班儿吸了混一样在用咖啡吊命,在迈进玻璃门那一刻,脸上瞬间切换为礼貌的微笑。 “温倪,早啊!”刚取完咖啡就看到身侧走过来的江姗笑着走过来拦住她的去路,温倪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姗今天上衣穿的是芭比粉的Valentino西服,真是纳了闷了,她的衣柜到底还有哪些颜色是她没有见过的。 温倪很好的藏住了内心的疑惑,笑着和她打招呼。毕竟上次穿绿色西装的也是江姗,她们俩很不同,首先,穿衣风格就是天差地别。 “你也太努力了吧。我看到第一期综艺了,打着石膏都上节目,佩服。” 温倪自然是听出来她话语中夹杂的信息。毕竟,当时她在住院的时候,想要替代她这个综艺工作的也是她,面前这个“火烈鸟女士”。 “嗐,被生活所迫。论敬业还得是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着职场互捧,仿佛从未有过间隙。毕竟,在职场,保全彼此的脸面是重要的一课。 到了心桥心理咨询中心,两人告别后分别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内。早晨九点,阳光从国贸十七楼的落地窗斜洒进来,洒在灰蓝色沙发的扶手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温倪穿着米色针织开衫,坐在3号会谈室里,翻着今天预约的档案。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她起身迎接。 一个高瘦的男孩走进来,脚步略显拖沓。他穿着宽大的篮球校服,头发微乱,左脚踝缠着厚厚的护踝,走路有些小心翼翼。温倪心想,我这是遇到病友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神情拘谨,眉头紧锁。 “张同学是吧?请坐。”温倪微笑着说,语调平稳。 男孩点点头,几乎没看她只默默坐到了沙发上,身体明显往角落里缩了缩。他父亲坐在他旁边,手掌不断在膝盖上摩擦,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话口。 “我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张同学,你最近情绪还好吗?” “还行。”男孩低声说,眼神却一直游移,没与她对视。 “你对‘还行’的定义是——没有特别糟糕的事发生,还是说你已经习惯了糟糕的事?”温倪的治疗风格一贯都是开门见山的。 男孩愣了一下,眼神转向她,似乎第一次认真打量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了皱眉,过了几秒才闷声道:“就是……不是特别想说话。干什么都没什么意思。” “你觉得没什么意思,是因为痛吗?” 温倪注意到男孩说话间肩膀抽动了一下,那是人在面对未知环境时一种下意识的防卫。 “我踢球骨折了两次,队里有人说我完了,说我以后不能踢球了。”蜷缩在沙发一角的张同学突然开口,声音低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温倪看向他,眼神柔和却专注:“那你觉得自己完了吗?” 张同学的嘴角动了动,想笑,又像是要哭,最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不知道。以前我觉得只要我还能上场就能行。但现在……我连跑都不敢跑。” 他父亲在一旁插话:“我们家孩子之前状态很好,真的很好。学校教练太狠了,每天训练到晚上十一点,他才十六岁,哪受得住啊!” 温倪轻轻点头,拿起笔在本子上做了个标记:“过度训练对青少年运动员确实有非常高的风险。身体没发育好,负荷过重。但这里也有个问题,不只是身体上的压力,是不是情绪上的压力也太重了?” 她把视线重新转回男孩,语调温缓:“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跌倒,不是身体撑不住了,而是心里没地方落脚?” 张同学没说话,但眼圈开始发红。他用指节敲着护踝,低声道:“第一次骨折痊愈之后,我就怕……怕我再也没机会进省队了。” 温倪听到他的描述,觉得应该是经历了第一次骨折之后,孩子产生了危机意识,所以可能在日常训练过程中急于求成。有时,越在意什么,就越可能搞砸什么,所以才导致了二次骨折。 “你怕失去的不只是比赛机会,还有被看见、被认可的价值感,对吗?” 男孩像是被说中,眼睛里闪着光,点点头,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防御。 “那我们接下来的几次会谈,我会慢慢帮助你学会和这种‘不确定’和平相处。”温倪稍稍往前倾了些,放轻声音,“还有身体方面的状况,我希望了解你两次伤情的具体情况,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嗯……”男孩喉咙动了动,像在权衡什么,最后轻轻点头。然后他跟温倪讲了这段时间的恢复情况和心里的一些想法…… 制定了治疗计划后,男孩和父亲离开,温倪打开电脑查了之前的一些案例。下意识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到“最近通话”那一栏,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 刚才咨询的过程中她其实一直想问褚知聿:像张同学这种算不算是反复应力性骨折,是否在骨科干预之外,需要从肌肉恢复角度进行长期追踪?他们医院有没有类似的康复计划…… 但她还没来得及点下去,电话突然响了。 屏幕上闪烁着一串熟悉又令人沉重的名字:沈川 “喂。”她皱了下眉,接起。 “温倪,打扰你上班了吧?”对方的声音略显疲惫,却仍带着一丝强撑的温和。 “说。” “爸……我爸住院了。你能不能来看一眼?他这几天老提起你。” 她一时没说话。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下,低声补了一句:“我知道我不该打给你。但他说好久没见你,挺想你的。而且……他现在情况不太好。” 温倪望着窗外密集的高楼,阳光刺眼地打在玻璃上,她随手拉下百叶窗。 “我知道了,我会去。时间还有地址发我。” 总有些旧的关系,像骨头里的旧伤,表面已经愈合,但一旦天气变冷,就隐隐作痛、暗自发痒。 她刚挂断电话,指尖点开刚才打开的褚知聿电话界面,停顿几秒,又默默关上。算了,还是晚点问吧。 和沈川约好时间后,温倪如约到了沈川父亲住的医院。医院走廊里安静得出奇,温倪手中拎着一个果篮和两盒沈父喜欢的小点心。她记得以前沈父在这个医院做过检查,她陪她来过一次。 推开病房门前,她犹豫了一下,眼前闪过之前沈川的脸。那天,他们在民政局门口,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突然停下来,叫住她。 她回头,望着他。沈川表情有些复杂,嘴角动了动,最后低声说:“倪倪,我爸妈那边……暂时别说我们离婚的事。” 温倪愣住了,蹙眉看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瞒到什么时候。” 沈川垂下眼,“你知道的,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妈情绪也不太稳定……现在再说这些,只会给他们添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的婚礼状况是给他们添堵的,温倪没想到沈川会这么说,心里冷嘲自己。“可是,他们迟早要知道的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想瞒到什么时候,瞒到你二婚领证吗。” 沈川摇头,语气沉了下来:“我不是不告诉,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她还想再说,却在看到他眼底难得的疲惫和隐隐的愧疚后,话咽了下去。温倪不想与他争执下去了,毕竟冷静下来想想,他们离婚的事她也不希望让她的母亲知道。 不过原因和沈川的不同,她的母亲只会在知道后第一时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她指手画脚,说“我一开始就说你们不合适”之类的糟心话。这一点,她是羡慕沈川的,毕竟离了婚沈川还有一个美好的、为他骄傲的家庭。而她,只会变得更糟糕。 温倪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垂落的发丝,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第24章 朝阳区不只有热心群众,还有热心褚某 病房里传来沈父一声干涩的咳嗽,“进。”是熟悉又沙哑的声音。温倪推门而入,阳光从半开的窗帘缝隙中跳在病床上,这位她上一段婚姻中的父亲,现在正靠在床头,脸上因病略显憔悴,但意识还算清醒。 “爸,我来看你了。”他看到她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笑了:“小倪来了啊,是阿川让你来的吗?我说你忙,就不用过来了。阿川说你前段时间摔了一跤,没事儿吧。” 温倪走近几步,轻声道:“我不严重,就是下雨天摔了一跤。我还怪他不跟我早说,不然我早来了。”懂事的孩子向来给长辈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沈父点点头,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你能来看我呀,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这位待她极好的老人。他的眉宇间依旧带着威严,可看向她时却满是柔和。温倪有些哽咽,却还是笑了笑,“我看您气色不错,没什么事的,您就放心住几天好好做个检查,很快就出院了。”温倪顺手把东西放下,“诺,带了您爱吃的枣泥糕,但是答应我,不能多吃。” 沈父一笑,眼角的皱纹立马堆了起来,“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你啊,比阿川细心得多喽。” “爸,他工作比较忙……” “你倒是别替他开脱了。对了,你最近工作上怎么样?” 温倪给沈父递过去一块枣泥糕,又抽了一张纸递过去,随口和他聊着工作上的事。温倪很少和别人聊到自己工作上的事,因为她打心底觉得工作本就是一件冷暖自知的事,既说不出风光,也不值得诉苦。 温倪在工作时接触过太多抱着问题来,又带着遗憾离开的来访者。她知道倾诉有时候并不等于治愈,甚至有时候连释放都算不上。更何况,对于一个以“倾听”为职业的人来说,把话说出来这件事,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少的机会。 但沈川的父亲是一位很好的引导者和倾听者,他不仅愿意听小辈们讲工作上的事,还会适时的发表自己的见解。一来二去,温倪倒是经常和他说起自己工作上遇到的事。 两人聊了一会突然沈父低声道:“你和阿川,最近……还好吧?”温倪微怔,笑容凝在脸上。她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她垂下眼眸,眼神看向地面来掩饰自己,“挺好的,您别操心这些。” 沈父慢慢放下手里的糕点,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小倪,你知道的,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爱多管。我年轻那会儿,婚姻就是两家人拼起来的事,要维持,要克服。但过了这么多年,越来越明白一道理,要说这人活一辈子,不是为别人而活呀。”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她脸上,语气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苍凉:“小倪,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知道吗?” 温倪的喉咙动了动,眼底浮起一层雾气。她忽然明白,聪明如他,沈父大概什么都知道了。 在这时,病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沈川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看见温倪的笑意:“爸,我来得有点晚,倪倪已经到了啊。” 他走到温倪身边,像是下意识地,要在父亲面前扮演着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他自然地将手搭上了温倪的肩膀,语气轻松:“你们聊什么呢?在外面就听到你们讨论的声音了。” 那只手搭上来的那一刻,温倪几乎本能地僵住了。皮肤下泛起一股莫名的抵触感,她想后退,但最终只是垂了垂眼,默默忍住。 可心底某种异样的情绪已经悄然翻腾,她发现自己开始排斥沈川的触碰,就像是走在路上看到树干上的洞里爬满了蚂蚁,光是忘一眼,那密密麻麻的触电感就瞬间袭来,麻到人打了个寒颤。 温倪觉得,她可能是病了。 可是,想起那晚球赛,回忆倏然涌上心头。就在申花进球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开始欢呼,她也只能“身在曹营”配合大部队的欢呼着。她和褚知聿的肩膀不可避免地碰了一下,他低声和她打趣,她却没有退开,反而觉得那种接近竟是自然的。 温倪轻轻吸了口气,回过神来看着沈父床边的被角。沈川还在说笑:“爸,医生说您身体恢复得不错,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出院。” 直到傍晚护士来查房,她才起身准备离开,给老人承诺下次再来看他,让他专心养病,不要操心别的事情。 哪怕他们已经分开,她仍然愿意扮演那个“懂事的儿媳妇”,不仅为了让一个病中的老人安心,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次日晚上,SKP的玻璃旋转门在夏夜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亮光,像一面被都市打磨得毫无缝隙的镜子,映出人影重重。“我定位发给你,你过来找我,挂了。”下了班的褚知聿站在旋转门口,刚挂断了和堂妹的电话。 堂妹褚念,上个月刚从伦敦政经读完硕士,这个月结束自己为期一个月的毕业旅行回国。第一站落地北京,那自然是要来“投靠”她的堂哥的。褚知聿刚下班就被叫了过来,美其名曰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亲爱的妹妹接风洗尘。 因为他下午还在上班,褚知聿让褚念自己先看个电影,等他下班了再一起吃饭,谁知大小姐发过来的定位直接是SKP,司马昭之心呀,很难想象她褚念只是来吃饭的。 两人碰面后,褚念便拉着褚知聿奔向她的几个早已看好的“目标场所”了。褚知聿下班本来就累,随意念叨了一下。“诶呀,哥~我好久没回国了,这不得好好感受一下首都的味道嘛?”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子笑得灿烂,一口夹杂着几个英语单词的吴语,说起话来轻快得像被夏天的柠檬气泡水。 她手上拎着刚买的一只Gucci手袋,另一只手挽着褚知聿的胳膊,“你饿了吗?我之前给你发的那家五楼日料店,要不咱现在就去,算了,你一定都没点开看……欸!老褚,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这边,褚知聿正被视线所及的那一幕吸引着全部的注意力。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褚知聿脚步顿住。他并不是轻易对人脸熟记的人,但不知怎的,这人他记得:不是温倪的丈夫还能是谁! 那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蓝色西装,举止闲适,嘴角挂着一个熟稔的笑容。他的身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身材修长、身着裸色吊带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正站在Blancpain宝珀的门口。褚知聿看到沈川站在门边,绅士地一手按住门把,一手微微侧身,夸张的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像是卓别林。 那女人娇笑着说了句什么,声音听不真切,但下一秒她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沈川的肩膀,像是在打趣,两人很是暧昧。 褚知聿站定,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画面。他自认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那一刻,他脑海里却不可控制地浮现出温倪的脸。 而且她依稀记得,上次送她回家时,那个小区,应该也不出这里几公里。也就是说,她的丈夫,也许就是从她身边、从那个家里,转个弯就来这儿和别的女人亲密共处。他正在温倪眼皮底子下偷情。 他眉头紧蹙,像在试图判断这场景到底是真实,还是某种巧合的误解。 “哥?你在看什么呀?”褚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宝珀门口的一幕。 “哇哦,感觉他们好般配诶。”她低声说,“是明星吗?这女的好像哪个模特来着……” 褚知聿没有回她,只是目光静静地落在沈川身上。褚念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怎么了?哥!!” “哥,咱走啦,电梯在那边——”褚念拉了拉他的胳膊。 “嗯。”他答应一声,和褚念离开这里。那两人已经进了店,玻璃门缓缓合上,模糊了里边的身影。 电梯“叮”一声停在五楼,两人走近了一家叫“割烹大德”的日料。这家店装修极为讲究,一排靠窗的卡座对着国贸CBD的天际线。服务员递上菜单时,褚念还在笑,“哥,刚才是碰到认识的人了吗?怎么突然像被夺舍。” “没事儿,你点吧,点你想吃的,”褚知聿将菜单转过去,补充了一句:“我请客。”说着拿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冷意一路顺喉而下,落在胸腔里。 餐厅里播放着舒缓的Bossa Nova,木质墙面隔出半包的空间,昏黄的灯打在料理台上,一闪一闪地落进热气腾腾的味噌汤里。 褚知聿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几道精致的料理。他没动筷,筷子横在陶瓷筷架上。 “哥,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褚言正把一块寿司送进嘴里,含糊着问。 “嗯?” “你听我说了吗?”她放下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刚才讲我在伦敦社团办戏剧节的事,跟RADA的人合作那次?” “哦,听到了。” “听到了个鬼,”她半抬眉毛,笑着靠近些,“你那神情从刚才坐下开始就游魂呢。”褚知聿没有接话,眼神望着前方,却明显没焦点。他抿了一口清酒,冰凉的酒液滑过舌根,喉咙微微动了下。 脑子里全是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金发女人笑得放肆,沈川站在她身旁,姿态游刃有余,眼神里那种带着“习以为常”的亲昵让他难以忽视。 他忽然放下杯子,在桌面敲出一声不小的声音,“念念,我问你。如果你遇到你朋友的另一半出轨了,你会怎么办?” 第25章 “他们夫妻感情不和谐,各玩各的。” 褚知聿刚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他不自觉地望了对面褚念身后的一排玻璃橱窗。透过镜面的反光,看到自己在餐厅暖光下一览无遗的坐立不安,心里竟翻涌出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 褚念挑了挑眉毛,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哎哟,这还真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她眯着眼想了一下,像是在掂量措辞,半晌才开口:“要看关系有多好呗。如果是我最铁的闺蜜,我可能会告诉她,但应该会说的留有余地。因为我不是他本人,不能确认对方是不是有正当理由,或者对方是不是亲戚、客户、老同学什么的……” “但是,如果是很普通的朋友,我大概率会装作不知道。毕竟人家感情里的事,哪轮得到我插手?”她边说边拿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又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一般朋友吧,你好心提醒可能还让人误会你‘多事’,甚至会觉得你嫉妒他幸福美满呢……怎么,哥,突然问这个?” 褚知聿心里盘算,那她和温倪算是什么程度的朋友? “是刚才那个洋妞儿么,她是你哥们女朋友?” “不,是那个男人。”褚知聿显然在解释前一句话。 “等下,信息量有点大。那个男的是你哥们女……男朋友??”褚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几年没回国,国内也变得如此前卫? “想什么呢,我那朋友是个女的,女性朋友。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男的是她老公。” “哦,吓我一跳。那你和这位朋友关系如何?要是我说,如果关系一般你还是别说了吧……” “也谈不上关系好,就好几年没见的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前段时间她因为骨折在我们医院治疗,所以碰到了才获得联系的。” “这都好几年没见过的朋友,我说还是别掺和人家家里面的事了吧。我要是你那朋友,这突然的提醒在我看来可没有什么好的意思……” 褚念夹起一块寿司送入口中,一边嚼一边继续说:“再说了,你也不了解人家真正的感情状况,在没有眼见为实的时候,你觉得她会相信好几年没见的同学还是朝夕相处的老公。如果搞不好还真是个乌龙,人家指不定还觉得你是想看她笑话呢。” 褚知聿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木质桌面的纹路上,拇指在杯口轻轻摩挲着。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褚念的一顿分析。 “不过,哥。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做事情这么瞻前顾后了,真不酷,这很不你耶!”褚念竟在自己哥哥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少男感”,就像是情窦初开的男生被喜欢的女生牵引着情绪波动的样子。 她拿手指戳了戳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要是在意估计只有一个原因,”褚念坏笑着看着自己的哥哥,“老褚,该不会……你对人家有意思吧?” 褚知聿正喝茶水将未嚼完的寿司送下肚,被她那句话一戳,顿时一口没喝成,差点呛到。 他确实不知道温倪他们现在的情感状态,除了做手术那次其实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们同框出现了。但今晚看到她的丈夫,他第一想法就是去提醒温倪。 不知用什么身份,哪怕只是老同学,哪怕已经许久未联系。但唯一确定的是,他还是不希望她被蒙在鼓里。 而褚念这一席话,恰好把他心里那点隐秘的情绪拨了出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竟会因为这小小的事陷入这种连“说”与“不说”都要反复斟酌的状态。这不像他,真的一点也不像。 “别乱说,你少拿我开玩笑啊。”他嘴上说着,语气却明显软下来,“人家都结婚了。” “那就完事儿了呗。”褚念聪明地不再追问,反倒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三文鱼,“快吃饭吧,哥。吃完你陪我再逛逛呗!” 褚念觉得这次见到自己这许久未见的哥哥,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之前未曾有的感觉。一种不属于成年男人的、青涩又笨拙的牵挂感。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半,夏夜的风夹着白天没散尽的热度。褚念就住在附近的酒店,褚知聿把车停在酒店门口,看着褚念拎着小行李箱从副驾驶下车,还不忘回头冲他笑: “哥,你这局今晚不算白请哈,最近几个月我都在北京,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尽情吩咐我哦~我专业陪玩!” “知道了,快进去吧。”他笑着催她,也没再多说什么。目送她进了电梯,褚知聿才转身离开。 酒店大堂外的侧面是一条不算太热闹的街,路上偶有夜骑的车队经过,三三两两的呼啸过后然恢复宁静。他站在台阶上,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想了想,还是点进最近联系人里,指尖在一串外卖电话和骚扰电话中,精准的停留在一个号码上。 他把号码复制到微信“添加朋友”中,页面上很快跳出一个联系人。头像是灰底的职业照,一眼就知道是她工作用的账号。名称写着:“Winona Wen”。 是她,不会错。他点了“添加为好友”,备注一栏写下:我是褚知聿。几分钟后,好友申请就被通过了。 手机那段的温倪刚洗完澡出来,头发潮湿还滴答着水,贴着耳边。在脸颊两侧的头发一根一根的就像是雨夜车窗上的雨渍。 温倪倒是简洁直接,直接甩过去了个“你好,有事吗?”。一如她的性格,从来不主动,也不轻易设防。就好像褚知聿不说明来意之前,她是不会再发第二条消息的。 她一向话不多,站在阴影里就像融化其中,眼神低垂着,像潮湿角落里生出的苔藓,安静、隐忍,却不容忽视。 褚知聿盯着那个绿框框发了几秒光,手指摩挲着屏幕边缘。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场,才会显得不那么突兀和冒犯。 最后思前想后竟敲出一句:“刚才在SKP碰到你先生了,”发出去后,他立刻觉得不对,好像目的性太强了。他立马补上一句:“不知道你是否也在,所以没有上去打招呼。” 褚知聿看着自己发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心想这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应该听褚念的,不要管人家家里面的事。等过了十几秒,对面没有回应,但对话框顶端一直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等褚知聿准备继续补充时,温倪发过来了一个问号。没错,温倪一头雾水。? 只有问号能表达她当下的想法。一个标点符号,干净利落,甚至透着点礼貌而冷淡的警觉。像是有人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敲了一下门,却没说缘由,她于是推门出来看了一眼,只是眼神里多半是不耐。 褚知聿望着那个“?”发了愣,屏幕里的光映得他眼角有点发干。他一瞬间有点想退出聊天框,甚至想干脆删掉刚才那两句,假装没发生过。 “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哈哈,没事了。” 温倪心想,好一个莫名其妙!干脆直接没有回复他。到了第二天,等到温倪看到微博热搜的时候才明白褚知聿是什么意思了。 她刚做完一个线上咨询,正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手机“叮”地弹出一条微信,是茂茂发来的。“温小倪,微博热搜快去看!算了算了,我给你截图。”茂茂发来一张截图,内容是微博上一条类似于营销号发出的新闻,还有配图。 她点开图,第一眼还以为是什么明星的八卦营销,照片拍得很清晰,显然是狗仔蹲守过后的成果:某知名腕表旗舰店门口,一个身材高挑的外国女人戴着墨镜,踩着细高跟……身旁站着一位身形颀长、穿着衬衫、正帮她拎购物袋的男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夫沈川。 她眼皮一跳。突然联想起褚知聿昨晚在微信上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她打开微博,找到截图中的账号。微博的配文是那种典型的“营销语态”: “最近刚结束维秘走秀的外籍模特S小姐现身北京SKP,疑似私下约会高大华裔男子,两人举止亲密。据传男方是某品牌中华区代理,难道S小姐来华另有目的?他们又是何种关系?” 推文还加上了hashtag #国外维秘模特中国绯闻# #SKP偶遇# 这条热搜刚挂上来没多久,下面的评论就已经开始乱飞了。 温倪突然觉得有点反胃。她将手机屏幕调暗了些,重新靠回椅子上,盯着天花板的灯盏。耳边还回响着昨晚褚知聿的那句:“刚才在SKP碰到你先生了。” 以及她甩出去的那个问号。 其实她一向讨厌别人打听她的私事,更讨厌那种“说一半藏一半”的试探语气。 茂茂忍不住直接打来电话:“诶,沈川搞什么鸡毛?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刚才看到的,我比你知道的都晚。再说,我们离婚了,他爱怎么就怎么,我也管不着……”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看到下面评论,有人去扒沈川的身份,我看还有人说他已经结婚了,还说什么夫妻感情不和谐,和太太各玩各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啊对!还有一条说是他的太太是位心理咨询师,好像说到你们公司了……小倪,你要不问问他怎么一回事,需不需要让他解释一下呀!” 第26章 当猎豹失去狩猎本能,谁成为上位者还不一定 沈川翻看着微博上的评论,就像是只猎豹准确的咬住猎物的脖子,嘴角微微扬起。他熟悉这种节奏,任凭舆论慢慢发酵。 广告公司人人都知道沈总的拿手技能就是操纵风口,在他眼里,只要能博来关注,都是值得的筹码。 尤其现在。 S小姐,在维密舞台上走得风生水起、如今准备在中国市场“落地生根”的外籍模特,本来就是公司即将推出的新一轮奢牌企划的代言人之一。 他们那天是去挑拍摄杂志时的腕表,顺便定几个场景搭配宣传片。 “沈总,”公关部负责人推了推眼镜,“您怎么打算回应?现在已经有营销号在扒您,还说您婚姻状况复杂,还扯上了公司。已经有几个合作的客户打来电话,我们需要发澄清声明吗?” “营销的机会,不是捡来的,是制造出来的。”沈川坐在会议室里,靠在椅背上对面前的人说,语气依然不紧不慢。投屏上放着的正是那张被狗仔抓拍的照片。 “可是沈总,评论开始有人翻出了你婚姻状况,有甚者说婚内出轨的……对品牌、对S,对您个人,可能都有不小的争议风险。” 沈川的目光移到屏幕上的照片,没有立刻作答。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慌乱,而似一汪水般平静。 “视频呢?”他淡淡开口。 “刚剪完,一分钟预告,含S小姐两个镜头,还有腕表产品的局部特写。” “放出来。” 话音落下,灯光一暗,投影画面切换。一支广告预告片在屏幕上铺展开: 黑白调的街景、昏暗的高级商场、S小姐穿着风衣倚在窗边,转身摘下手表,拎在眼前。画面不断闪回,出现了站在S面前的男人剪影,最后镜头定格在他们之间一米远的距离,露出腕表logo…… 片子一放完,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是我见过最能把绯闻转营销的剪辑,而且还剪成广告大片的感觉……”有人低声说。 “这时候发,会不会太……激进?” “越是模糊的边界,越能撩动人的好奇。”沈川终于开口,语气轻松,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笃定。“不用澄清,也不用解释。你越不说,他们越想知道。” “您是说……我们放任这段绯闻发酵?” “不是放任,”沈川转头看向众人,唇角缓缓上扬,“是借势。” 沈川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快十年,最懂得如何把一件看似负面的事,转化成聚光灯下的黄金曝光。危机就是机会,而这种机会猎豹般敏锐的他是不会错过的。 下午,公司就发布了一段风格极致精致的预告短片,模特S小姐与他“若有似无”的对视,配上“Time Speaks / 时间在说话”的广告语,一举登顶热搜第一。 一片哗然中,更多人开始猜测他们的关系。而他依旧沉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沈川站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一个人翻着微博评论。 “这是又炒作了吧?我就说这模特是广告公司最近签的吧?营销手段真是越来越老套了。” “重点他不是结过婚吗?果然都是演的。夫妻貌合神离。” “结了婚还搞这种暧昧营销,太恶心了吧……受众是谁?” “沈川太太好惨。” 这一句,他愣了一下。不是因为为“惨”字,而是因为忽然发现,舆论的方向开始从恋情、绯闻转向第三个人,他的太太,也是前妻温倪。 这不是他计划中的部分。温倪是个普通人,他未曾想过当她被卷入这场风暴中,他还能控制多少。沈川一向擅长处理利益关系,也懂得如何在工作中抽离感情。 但那句评论却像一根针,刺进他从未细想的角落。他竟忽然想知道温倪看到热搜时的样子,会不会皱了眉,关掉手机,还是会丝毫不在意……有些烦躁,抬手解了下衬衫领口。 信息发酵的速度如水落热油,呲啦一声炸开,顷刻间沸腾全网。本该只是由明星绯闻顺势过渡到腕表宣传的商业流程,现在却变成了狗血的三人修罗场。 沈川看到已经开始有的评论开始扒温倪的信息了,还说她好像最近上了一个什么离婚综艺…… 猎豹沈川察觉到情况开始不可控了,他决定松口放开猎物,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记得温倪好像不爱看热搜,不喜欢被讨论。婚后很少与他出现在公开场合,更不会像其他“太太圈”那样参与名媛聚会。她宁可在书房翻几本心理学期刊,也不愿意陪他在应酬场合笑脸迎人。 沈川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热搜,他掏出手机,停顿几秒,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和模特的事是公司的营销。你不用太在意,也不要回应。我不会让你卷进来。” 与此同时,温倪的办公室。 她看完消息将手机重新锁了屏幕,扣了下去。不是怕别人误会她和沈川还有什么,而是不想在公众面前,再以“某人的太太”被提起。她已经很努力地从这段婚姻里走出来了,不需要任何人再拉她回去。 反观这位沈总,他的“不会让你卷进来”,却早已经将她的名字放进了千万人眼里。 温倪心里泛着一阵说不清的寒意。或许这就是沈川,永远精明,永远冷静,果断、擅长操控局面,但从不真正理解身边人的感受。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他。 温倪想了想,还是翻过手机,“你澄清一下吧,现在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了。” 这样说是因为下午她在工作,本来已经快忘了热搜这个事。正打开电脑,试图继续整理下午的个案记录,结果刚点开系统,办公微信就弹出一条新消息:“温老师,今天的个案咨询的资料你发我一下,客户临时要求让我做。”是江姗发过来的。 温倪正想询问原因,可还没打完字,第二条消息就接了上来。 “客户说,因为看到你今天上了热搜,还在网上刷到你离婚综艺的网友剪辑片段,担心职业客观性不够,说要求换个咨询师。” 温倪看着那几个字,仿佛一口气堵在喉头,说不上是气还是委屈。 “我知道了,资料马上发你。” 温倪点开热搜,刷到评论,舆论开始一边倒,说什么“自己婚姻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帮嘉宾们分析啊?”,“心理咨询师卷入公众绯闻,是否具有职业道德?” 也有人扒出了她工作的机构、个人介绍页,逐条分析她的履历,说她本科是表演系后来榜上广告公司老板混了个证去做心理师的。 还有人更过分,说她第一期故意穿戴石膏上节目就是为了博话题,抢眼球。 网络风气总是没来由的,你永远不知道一阵风的走向。一条条评论就像是一滩污水,从网络的边缘迅速漫延进她的现实生活。 江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接着补了一句:“我已经尽量和客户沟通了,说你一直很专业,但他坚持说先换,后面等风头过了再说。” 温倪知道,这种话的意思就是之后再也不会有合作机会了。 “没事。”温倪敲出这两个字,心口像是被针悄悄扎了一下,她突然很疲惫。所以在收到沈川发来的消息的时候,才会义正严辞地让他解决这个事,因为他就是“始作俑者”,本该从他这里结束。 “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你不用在意网络上的声音,我会处理的,对不起。” “既然你也意识到事态不小,那还是麻烦你澄清一下,我们现在理应是没有关系了,我不该承受这些。” 沈川皱眉。几秒后,他拨通了电话。 “温倪,我现在出面澄清,对我也不是好事。”他语气带着一点耐性,“这波热度我们本来打算配合宣传,模特那边的商业合约还没公布,如果突然说‘我离婚了’,外界只会觉得我们故意玩炒作剧本,况且这样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电话那端静默了几秒,温倪心想,沈川不愧翘舌善变,将利己说成利它,看似交出主动权,实则还是想操控局面。 “所以……你说你会处理,是想让我继续被牵连,但别作声?”温倪每个字都像轻轻地切着刀,“沈川,我现在不是在闹情绪,而是告诉你,既然这场营销是你设计出来的,至少别把别人留在你的漩涡里。我们早就没有任何义务彼此绑定了,不是吗?” 电话那头没吭声。 “我从没干扰过你,也不想从你的身上获得什么。如果你不澄清的话,那只能我来了,但是我不能保证我说的话,事情又会怎么发展?”说完便一把挂了电话。 沈川,这只广告界的“猎豹”,擅长捕捉情绪、气味、风向。但在此刻,变成了温倪世界里面最弱的食肉动物——利齿犹在,身形仍挺,但扑杀的本能已经失效。 书上说,猎豹追捕到猎物时,会首先咬住猎物的喉咙,直到它们停止呼吸。当他选择主动放开猎物时,本就是一种示弱和让步。 第27章 去吧!不如就像脱轨的车厢撞向旷野那样 沈川盯着被温倪挂掉的通话,脸色先屏幕快一步地暗了下来。 点开微博,输入温倪的名字,相关词条赫然的将她拉入这场纷争。评论区一片混乱,像一锅正在沸腾的水,夹杂着猜测、责问与各种冷嘲热讽, “第一期节目她还评价嘉宾婚姻问题,现在看来真是讽刺……” “是啊是啊,自己的婚姻都搞不明白,怎么有资格评价别人??” 沈川看着这些评论,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仿佛看到一头名叫“舆论”的失控野兽,原本只是撞开了铁门的声音,而现在,它已经在街上奔跑起来,将阻拦他的一切通通掀翻。 他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就像他从没想过会伤害到温倪。他们虽然已经分开,但他始终保留着对这段过往的尊重。离婚协议是他们共同决定的,双方没有什么实际性过错,只是不能再继续在一起了。 可现在,全网都在讨论她的身份,她的职业,甚至她在三人之间的关系。网友们一个个化身法庭上的陪审团,肆无忌惮地将各种词语加盖在她身上。 这个时候,审判不再是伸张正义的手段,而成了攫取道德权力的捷径。仿佛只有先行裁断,才能高高在上。 最终,沈川还是打开手机备忘录,敲下了一段声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转发给了公司公关部: 【请发布官方回应。模特S小姐是公司合作艺人,此次是商业拍摄安排,请大家勿打扰无关人员。另外:本人与妻子已在前段时间协商离婚,已经提交了申请。希望大家理解并尊重他人的私人生活。】 与此同时,另一个热搜也迅速攀升…… #《我们离婚吧》新晋观察员# 节目组声明称,温倪只参与了前几期节目的录制,因个人原因不能继续参与后面的录制工作。但是,后续将由新的观察嘉宾某某大学副教授接棒,她做的研究是关于社会学的,她将在后面的节目继续陪伴大家探讨婚姻、家庭、人际关系等议题。大家敬请期待! 一纸声明,轻描淡写地把温倪从整个节目中摘了出去。她看到消息时,正窝在沙发角落里,抱着一杯凉掉的红茶。手机不断震动,微信消息、微博热搜、朋友的询问,她没回复任何一个,只是机械地点开那些新闻和评论,看着自己被拿出来分析、猜测、比对,像摆在显微镜下的样本。 几分钟后,沈川收到了来自公关部门的确认。十分钟后,官方账号发出正式声明。 微博又瞬间炸了。“原来真是离婚了?!我就说怎么一开始没有回应。” 沈川的声明,温倪看见了。这是她想得到的回复,虽然声明中没有对这个“前妻”进行点名道姓,但是温倪却感觉到了一种释放和解脱,终于有人替她在这个漩涡中心画上一个句号。 和沈川电话中最后说的话只是在吓唬他,她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况且做什么也都是无力。她只是想要借此机会看看沈川的底牌,在他面前的一切要强,其实都是在说:看吧沈川,是我先放弃你的,我赢了。 不过好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也不必再背负那个“隐形的妻子”的身份。 节目组的声明,温倪也看见了。甚至她是和网友一样,是从网络上得知这一切的,在看到这个声明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被“迭代和替换”了,原因竟是可笑的“个人原因”,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却没笑出来。无能为力,甚至不知道能去哪里表达这份无力。 看吧,生活就是一辆呼啸而过的失控列车。你明知道前方是悬崖,但没人告诉你该跳车还是系紧安全带。你只能待在原地,看着铁轨在眼前模糊,然后、轰然坍塌。温倪此刻就在这趟车上。 那档综艺最开始联系她时,她是拒绝的。因为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摆在聚光灯下。可节目组说,他们做节目的初衷是想用真实的离婚案例告诉大家:结束不是失败,而是另一种成长。 那时候,她其实有点动心。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也刚走出婚姻,她想,既然这一段关系已经结束,也许能让它成为一点力量,帮助别人看清自己,就像她曾经在心理咨询室里帮到的那些来访者一样。 可如今呢?成了谁的流量工具? 摇了摇头,将刚才在听的博客继续播放,放下手机,靠回沙发里闭上眼。忽然觉得世界很嘈杂,家里却又空荡得很。 发完声明之后,沈川坐在车里等着,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等温倪发点什么,哪怕一句“谢谢”,哪怕是责怪。这个女人,这么绝情。尤其是在他放弃了流量,曝光和可能面临因离婚为职业带来的风险时……可她什么都没回复,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不是所有的体面,都能换来对方的原谅;不是所有的牺牲,对方要心存感激。 这天晚上,褚念无聊晃悠到哥哥家,给他发消息闹着想吃中餐。刚回家的褚知聿刚换完拖鞋就被褚念推进厨房,他脱了外套套上围裙,挽起袖子站到水槽前。 将放在冰箱的牛腩解冻,冲洗干净,切块。刀落下去,整齐利落。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摁在肉上,掌心发力,稳,快。褚念嘴里一边嚼着坚果一边说,你这刀法不做外科医生真是可惜。 他切肉的动作极为精准,刀刃落下,几乎不会产生多余的摆动,力度控制得刚刚好。筋膜一拉一断,纹理分明,每一块牛腩都被切成了大小一致的标准块。职业习惯带给他的冷静效率,让他做饭没有“家常厨子”式的笨拙和拖沓。 萝卜是洗干净的白玉萝卜,他先削皮,再切成滚刀块,每一下都控制着厚薄,像在雕刻什么。削皮刀刮在表皮上的时候发出细细的响声,他动作娴熟,白玉萝卜炖牛腩是他的拿手菜,褚念在外面就时常惦记。 褚知聿将妹妹支出去看电视,厨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流声和刀落砧板的节奏。不一会儿就闻到厨房传过来的油烟味,还有姜片遇到热油“哧啦”的声音。 褚念看到哥哥手握木铲翻炒的背影,衬衫因为限制住肢体晃动勾勒出肌肉的形状。她坏笑,这要是谁“娶了”自己的老哥,那可有口福了。当然,不只是厨艺上的“口福”。 然后,他加了料酒、酱油、八角、香叶,一步不落。炒至上色后,倒入热水,盖上锅盖,转中小火慢炖。萝卜还没下,要等牛腩炖出味道后,才放萝卜进去,那样的汤,才够甜。 整个厨房慢慢有了温度,空气里开始弥漫出香气。 吃饭的时候褚念坐在褚知聿的对面,手机都快要贴在碗边,一边刨着米饭一边刷微博。“欸!”她忽然一声轻呼,像是发现了什么,“哥你快看,这不是那天我们在宝珀碰到的那人吗?” 她把手机屏幕递过来,上面是一张模糊的图:沈川和一位模特走在一起,背景正是宝珀的透明玻璃展示窗。 褚念晃着手机,眼睛亮闪闪带着疑惑,“说他们是炒作耶!什么绯闻、什么合作关系,诶?怎么还有公司声明。”不愧是常年在网上冲浪的人,快速的划拉几下,用短短的几个词组就将事态的发展过程全然概括。 褚知聿本来没太在意,眼神只淡淡扫了一眼。但听到“炒作”两个字时,他手中的筷子稍稍顿了顿。 褚念觉得饭都不香了,吃得津津有味,“上面那个老总……就是那个男的,公司发声明说他跟老婆已经离婚了,让大家不要打扰无关人士的生活。” 她说完还自顾自地感叹:“现在这网络,真是能把人扒得明明白白的。你看,这离婚都得通知网友一声,生怕不够热闹。” 听到“离婚”两个字,褚知聿终于抬起头。 “让我看看。” 他接过手机,食指往下滑动。 微博热搜上,#沈川离婚#、#模特澄清#、#前妻身份曝光#……各种标签密密麻麻,好像每条在标榜着: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网络上该有多热闹。 他点开沈川的那条声明,目光落在“前段时间已协议离婚”上,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褚念没察觉哥哥的神情变化,继续咕哝:“他那个前妻我还特地搜了一下,人挺好看的。她之前录了一档离婚综艺,结果现在因为网上这些舆论,说什么都有。你看,节目组把她换掉了。好听点是个人原因,难听点嘛……还不是怕影响节目讨论度和风评呗。” 她压低声音,继续小声问:“哥,那她既然是这个男的老婆,那也就是你那天问我那个问题里面的那个朋友?你都不知道她离婚了吗?” “我刚知道,” 褚知聿开始消化着这个讯息,回想着前段时间遇到温倪后的种种,很多疑惑好像在此刻得到了解答。但他没曾想到是,竟通过这样的形式得知她离婚的事实。 “离婚……”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落在胸口的一块小石子,荡起细密的涟漪。 她不是别人的妻子了。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那一刻,自己都觉得荒唐。褚知聿自认自己不是那种见缝插针的人,也时常循规蹈矩而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可现在,他没办法忽略这个事实:温倪现在,是一个人。更不能去忽略的是,他不知自己是从何时起,竟自私的希望她一直是一个人。是从这次遇到她开始的?还是更早?他不知道。 褚知聿靠在椅背上,眼神微微发沉,思绪却像脱轨的车厢,撞向那片未曾正视的旷野去。 第28章 算了,反正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拒绝他 褚知聿做完下班前的最后一台手术,洗完手回到休息室。换下手术服时,兜里的手机一震,跳出一条提示:【赵觉邀请你加入群聊“高三十班驻京办事处”】 赵觉是他毕业后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的哥们,也是班里的“万事通”。 褚知聿换衣服的动作停住,犹豫着点进群,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接连滚动出来: 高显:“@褚知聿 哟,大医生终于进群啦!你太忙了吧,不是赵觉,我们都联系不上你。” 许冉冉:“显子你以为人家是你啊,成天就属你最懒了!人家褚医生那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对啦,你那餐吧怎么样了啊?不会又倒闭了吧……” 高显:“@冉冉 别咒我,哥们儿这次真的是认真的!” 赵觉:“显子,你餐吧开在哪里?我去给你捧场。” 高显:“我正要说呢,这次拉群就是想邀请大家去我那儿玩玩,给我那儿涨涨人气,刚好咱们几个在北京的可以聚一下。大家这周六晚上都有事儿吗?@所有人” 群里面的人和褚知聿都是一个班里面的同学,共同点是现在北京。他们有的人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北京读的,毕业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这座城市。也有的人之前可能在别的地方,后来也因为各种原因选择漂来这里。 这次成立“驻京办“并吆喝大家聚会的群主就是其中之一,名为高显,他的家境一直算得上优渥,属于那种起点不低、底子殷实的类型,家里取名也希望他可以高而显达。可老天就爱开玩笑,给了他舒适的起跑线,却没给他半分赚钱的运气。 他炒股,从来不是追涨杀跌,而是精准地站在最高点接盘;一只股票只要他一买,不论多好都会立刻绿得比抹茶还彻底。仿佛他就是高中课本里面说的那只操控市场的“无形的手”。 炒股不成,他转头投了房产。那会儿大家都在抢着买学区房,他偏偏信了一个地产中介的“价值洼地”理论,在五环外盘下一套所谓“潜力地铁盘”。结果地铁三年没修通,周围倒是先开了个垃圾中转站。房子价格没涨,倒是苍蝇蚊子先成了家。 前几年,他又跟朋友合伙搞起了餐饮,说是要开“新中式快餐”,走高端白领路线。地点选在写字楼密集的地段,设计请了独立工作室,菜单也很精致。可惜还没做出口碑,就赶上疫情,几次封控一来,直接把三个月的现金流打穿。店刚撑到装修味散去,便悄无声息地歇业了。 可高显就是那种典型的“不死心型中产”,屡战屡败,屡败屡试,认栽可以,放弃不行。他总觉得自己的问题不是眼光不行,而是时机不对;不是他不会选,而是风口没轮到他。 这不,今年年初。他和那帮搞餐饮的朋友,又不知从哪儿拉来了一轮投资,在望京SOHO下沉广场新开了一家餐吧,名字叫“1918·酒食事务所”。名字听起来像什么外企办事处,但装潢风格倒是真不俗,一整个美式工业风混搭,一进门就能看到整面摆满威士忌的玻璃酒墙,吧台后面还请了个据说拿过比赛奖项的调酒师。 高显:“要是大家没什么事儿,那天一定来啊!地址我发在群里,我把最好的位置给各位留着。” 许冉冉连忙附和说:“咱们显子哥也算是过上好日子了?为父甚是欣慰~” “许冉冉,谁是你儿子,你能不能像个女生一样好好说话。咱们这年纪都不小了,别整那高中的父子游戏了吧!”高显在群里和许冉冉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倒一下子把一众看客拉回高中时代。 赵觉突然在群里发问:“你们俩别吵了,咱们说正事呢,你们见面再打好伐!诶对了,各位,有没有看最近那个热搜,我怎么感觉热搜里面那个女的像我们高中同学啊?” 许冉冉闻着八卦的味儿就过来了,“奥,这个我知道。温倪,就是咱们班那个艺考生。我在热搜里面看到网友爆的照片了,说他是那个有绯闻的广告公司老总的老婆,不过后来好像又说是前妻,现在已经离婚了。” 绯闻,广告公司,老总,前妻……这几个词像是一个大手,一把将温倪从回忆里推到他们面前,光听这几个词就能嗅到狗血的味道。 “那她是不是也在北京啊?要不要叫她,有人和她有联系吗?”高显在群里面问道。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高显在高中的时候,曾短暂的迷恋过温倪一段时间。说迷恋有点夸张,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幻想,是男孩十六七岁时对一个遥远又朦胧存在的投射。 温倪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班里的正常座位轮动每次都将她除外。在他眼里,那时候的温倪和教室里的世界格格不入。她身上总有一层淡淡的气味,说不清是橘皮、发蜡,还是校服里那种洗不掉的柔顺剂的味道。种种的疏离感好像都在说:和你们这些不成熟的小孩子没什么话说…… 拉褚知聿进群的赵觉应该是又去看了一下热搜,回来在群里面问:“当时我看起来就像是她,不过,她不是艺考吗,怎么现在说她是心理咨询师?” 许冉冉:“不知道啊?谁能联系到她也可以叫来吧,都是一个班的,人多也热闹。但就是不知道人家愿意来不来,我记得她当时挺冷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褚知聿,突然在群里开口: “我来吧。” 没说话倒没什么,一说便语出惊人,他一下把大家都炸了出来,包括几个潜水的人。对他们来说这场面无异于是你跟我说哈利波特和刘亦菲竟是老友。这已经不是人种问题,都已经涉及到不同次元了。 “什么!你怎么和她有联系?之前也没见你们说过话啊?” “问题不是应该是,褚神竟然主动在群里说话,而且还答应了?!” “展开说说,请问耳朵放哪里会听的比较清晰!” ……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但这位始作俑者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他心底掀起了点小小的波澜。聚会,是吗? 最后还是赵觉进行了控场,大家才没有继续夸张的热聊下去。 褚知聿退出聊天后拉开窗,夜风一股脑都涌了进来,混着一点点植物的微腥味,和潮湿的土腥味儿。 他打开与温倪的聊天框,过了半分钟,才慢慢输入:“你有空吗?在北京的班里同学说聚一下。” 他没多解释,刻意没有说时间,为她保留了空间。她会问的,如果她想来。 一分钟,两分钟,都没有回。看到群里的消息的时候,本没打算让她来凑热闹,因为他知道班里同学们应该更多的只是想八卦和打量她,看看这个热搜中的人怎么走到他们眼前的。 但是,出于私心。他只是想看看,如果是他开口,她会不会来。 “谢谢邀请,我就不去了。”不出意外的回复出现在对话框里。 褚知聿伸手去关了台灯,整个房间顿时暗了下去,手机屏幕的亮度变得刺眼。他把手机反扣回桌面,靠在沙发背上,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眼。 窗外一阵蝉声像是晚了半拍响起,重新掌握节奏的它喋喋不休的叫着,像是在大声地告别它最后的夏日。听得真让人感觉烦躁。 算了,反正这也不是温倪第一次拒绝他了。 周五晚上,温倪关上康复室的门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走到医院停车场一角,风从东边吹过来,卷起她裙摆的边角,吹乱了额前的几缕碎发。她赶忙躲上车去。 没有立即发动车辆,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聊天框里。是前几天褚知聿问自己要不要去聚会的消息,当时她拒绝他后,隔了很久褚知聿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不用立刻回复我,还有几天,你可以再考虑下。时间是周六晚七点,望京SOHO下沉广场的「1918·酒食事务所」” 当时没有回复,温倪本来是不打算去的。 她对“聚会”这类字眼没什么兴趣。大多数时候,这种饭局不过是一场集体式的利益交换场所——彼此交换婚姻、房产、孩子和工作,验证谁活得好、谁还没脱单、谁身材走样、谁名利双收。 她向来不是这种局里的主角。 更何况,现在的她,还是“离了婚还上了热搜”的那一个。她很清楚那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和明知故问的猎奇。 她不想面对那样的目光,也不需要。可偏偏,她也不是完全刀枪不入的人。 这天上午,她照常去办公室上班。公司小型会议室,几位新晋咨询师轮流述职。 她作为评审之一去听汇报并提出改进意见。刚坐下没几秒,实习生进来给大家分发物资,到她跟前时,递给她一瓶水,小声说了句:“温老师,你最近辛苦了。要加油!” 她转过头,轻声道谢,没多想。 等会议结束,她去茶水间倒水,听见有两个同事在一边接热水边说:“……她那个老公不是跟个女模特闹绯闻吗?这离得也太突然了,不会真是因为老公出轨了吧?” “是啊,她还照常来上班,情绪一点没崩。心理还真是强大,不愧是学心理的。” “跟心理学没关系啊,要我可不行啊!” …… 温倪站在磨砂玻璃门外,没有进去。 水壶在里面“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像心脏正在被滚烫的水泥灌注,还被人敲了几下,闷闷的难受。 第29章 茶水间是公司内部的“小型气象站” 她知道在茶水间讨论她的人本没有恶意,只是对她的近况好奇。可这种好奇,就像是一张张标签贴在她额头上:离婚,遭遇背叛,还假装坚强的职业女强人。 温倪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与茶水间一墙之隔的玻璃外,捧着咖啡杯,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并不意外,别人会谈论她,甚至早就意料到她的生活已经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网络上的言论本就听起来足够八卦有料。 她刚低头要去喝口咖啡,却忽然看到眼前闪过一个身影,那人直接经过她,一把将茶水间的门推开。 是江姗。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里面是一件同色修身衬衫,腰间束了一根细细的金色皮带,鞋跟咔哒作响,每一步都像是一场小型射击。 “哟,聊嘛呢!挺热闹啊,搁这儿吐槽大会呢?”江姗一进门就开口,嗓音明亮得像是一把刚磨过的刀子,带着一股北京大妞特有的爽利劲儿。 茶水间里原本还凑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其中一人讪讪一笑,“嗐!江姐开完会啦,我们没聊什么,就随便扯扯家常呗。” “哦,是吗?”江姗挑眉,眼神慢悠悠地在她们脸上绕了一圈,最后落在其中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正想低头躲避的女人身上,语气里带着一股轻飘飘的讥讽,“王姐——”江姗拖着尾音喊了一声,声音倒是亲热,“我听说诶,这次海淀区联考,咱家公子语文考了……七十几分?” 王姐脸上顿时挂不住,尴尬地笑了一下:“唉,男孩子嘛,语文确实不太擅长,粗心点……” “对对对,太粗心。”江姗点头,笑着接话,“我有个朋友刚好做一对一的,专门教粗心孩子,效果特别好。要不给你引荐一下?” 她说完也不等人回话,又悠悠补了一句:“不过要我说呀,听你这最近下班还得给老公做饭?确实给孩子的时间少了点,这也不能怪孩子,对吧?” 王姐脸上的笑已经僵住了,脸色和江姗的西服一样黑,嘴角动了动,硬是没挤出话来。 江姗却毫不怜惜地继续压迫,“孩子这个时候成绩重要呀,有在这儿说话的功夫,不如早半小时回家督促督促孩子学习,还是要抽出时间给孩子啊,王姐~” 另一个女人试图转移话题:“江姗,你上次说你朋友在青岛买房子,后来怎么样了?” “啊,那套海景房啊。”江姗顿了顿,似笑非笑,“离婚的时候可是写在她一个人名下的,所以现在她一个人住得可舒服了,每天跑海边晨跑。” “那这挺好的啊!” 江姗继续进攻:“对了,丽姐,说起房子。我记得你们家那房子是还在用你婆婆退休金还房贷着,现在怎么样了啊?应该也快还完了吧!真羡慕你,你婆婆对你真好。” 啪——仿佛空气中落下一记巴掌。空气僵住了三秒钟,茶水间彻底安静了。 江姗端着水杯走出来,神色自然,像刚刚不过真的是在和她们扯家常。 温倪站在门边,正想躲开,却被她一眼瞥见。 “还站在这儿,嘛呢?还听得不够,那我让她们去你办公室说。”江姗问。 温倪摇头,轻声说:“走吧。” 江姗继续向前走,身影黑色一片,温倪跟在她后面,突然在那一刻有种错觉,她仿佛看到了一个身披盔甲的江湖女侠。是啊,这江姗,嘴毒是毒了点,可是她的毒,是带刺的玫瑰,竟还散发着香气。 这个城市确实充满了闲言碎语,但也总有人,会站出来,替你推开那扇门,转头对你说“怎么还不走,还留在原地等什么?”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温倪和江姗并肩走进去,办公室的喧嚣被一层钢铁门轻轻隔绝,空间一下安静下来。 江姗没说话,靠着电梯墙开始玩手机。温倪微微侧头,看着她的侧脸,“刚才,谢谢你。”温倪终究还是开口,语气却比她想象中来得迟疑。 江姗没有立刻回应,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我也没多高尚。”江姗说,“早看不惯她们了,真要讲义气,我才不浪费唾沫骂她们。” “还是谢谢你。”温倪轻声补了一句。 江姗终于转头看她,眼神平静,嘴角却忽然翘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不过——”她拖长了音调,“你这一离婚啊,咱们终于算是回到同一起跑线了。” 温倪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江姗自顾自说下去:“以前有的客户,非得说要找已婚的咨询师,说什么‘家庭生活更有经验’,就觉得我们这种‘未婚无娃’不够接地气呗。现在,啧,你说咱俩又是一个起跑线了吧?” 温倪失笑,喉咙像被什么噎了一下,笑出来的声音又轻又虚,却止不住。 江姗抬了抬下巴,“现在算是公平了,我们重新竞争客户,从头来过。”她顿了顿,像是认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对,说是起跑线也不太准确,你这相当于绕场一圈又回来了,我倒得加把劲儿了。说不定奥,还有的客户下次点名要有离婚经验的咨询师呢……” 温倪本能地想反驳,可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轻轻说了句:“这不是比赛。” “当然不是。”江姗点头,神情却一点不收敛,“可看台上总是人满为患,不是吗?” 温倪抬头看着她。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江姗不是在嘲讽她。她只是用自己那套生存方式,在安慰她。拐着弯,绕着嘴硬,用几层幽默和毒舌包裹着最柔软的善意。 “不过话说回来,”江姗忽然挑了下眉,“你可别掉以轻心,下次客户资源还是各凭本事。你要是被抢了,也别回头怪我欺负人。” 电梯门再次“叮”的一声打开。 江姗走出去前,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真诚,“温倪,欢迎你加入‘不再讨好谁的人生俱乐部’。” 她知道,江姗这人手段过人、嘴硬心热。她不会看错的,从她们同期进来就知道了。今天的她穿着黑衣,像个女侠,救她一命。 过去这段时间,她太努力维持自己之前的样子,像在风口浪尖上捧着一碗水行走,不让自己崩溃,不让人看出破绽,她以为这就是坚强,可这不过是苟且。 温倪低头看着手机,指尖轻轻滑过屏幕,褚知聿的微信消息还停在那里,他问她去不去参加同学聚会,还给她发来了时间地址,让她好好考虑一下。 她当时没有回复。可现在,她却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为什么不去?是害怕他们像是茶水间的人议论她吗? 但她又何必去害怕什么呢?江姗今天的行动不是已经告诉她了,离婚不是失败,沉默也不是软弱。 她按亮手机屏幕,指尖在那条消息上犹豫了两秒,然后点开。“我去。”她并没有把句话发送出去。她只是打了一下又删了。但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温倪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暮色正在城市之间悄然铺展。北京的夏夜不闷不躁,天边留着淡淡的粉蓝和金黄混合的云影。街对面的便利店刚亮起灯,一个男孩蹲在门口拆冰棍的包装纸。风从车窗开着的小缝滑过来,吹起她的发梢。 她很清楚,那些人对她的好奇与当年对她的漠视并不矛盾,甚至是同一种情绪的变体——他们仍然站在一条安全的界限之外,看着她经历故事,议论成败,享受她的人生起伏带来的话题感。 她原本想避开这些。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如果他们非要看,那她就站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六下午,望京SOHO下沉广场「1918·酒食事务所」。 天还没完全暗,落地窗外的天光被缓缓拉长,穿过透明玻璃洒在木地板上,高显开的这家餐吧格调不错。圆桌、绿植、爵士乐。 餐吧今天为他们留了整个二楼的区域,供他们同学聚会。“驻京办”群里面的人陆续到场,有人西装革履从公司加完班直接过来,有人短裤拖鞋坐着地铁从家过来。大家倒是全然不陌生,聊天声音从门口一路热闹到角落。 “褚知聿还没到呢?” “他说堵车,快七点才能到。” “那他到底会不会带温倪来啊?”一个男生探头问,“咱们打个赌?” “我说她不会来!”另一个男生立刻坐直,笑得一脸笃定,“她那性格,高中都懒得社交。最近因为热搜那事儿估计更不会来了……” “得嘞得嘞。”高显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往桌上一甩,“那我就和你反着压,那可是褚神,他说过的话能有办不成的道理??” “那我押不会来。”赵觉凑过来加入赌注。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上楼的声音。“哟,来啦!”有人朝门口喊。褚知聿提着个牛皮纸袋子,气定神闲地走进来。眼神先扫了一圈,一瞬间,情绪好像落空了一点。 第30章 温倪没有她的罗密欧,但她也不是朱丽叶 “褚神,一个人来的啊?”刚刚开启赌注的男人立刻调侃她,“不是说你发了微信,她有可能来?” “我只是跟她提了,也没答应说能来。”褚知聿倒也不恼, “嘿,我就说嘛,你们也太想当然了。”那人摇着头得意道,“看吧,我早说了,温倪不会来的,刚才谁赌来的,给钱给钱!” “行了行了,别叨叨了,大家赶紧落座吧,我去催下菜。”高显招呼着大家赶忙坐下。 二楼渐渐热闹起来。聊八卦、问孩子、谈工作,十几年过去,同学的样子没变多少,声音却都裹上了各自的生活轨迹。没结婚的谈车,结婚的谈房,没孩子的谈工作,有孩子的谈教育。 褚知聿夹了一口青笋,尝不出什么味,便放下筷子。他并没有加入大家的主线对话,只是偶尔点头、附和。他坐的位置面朝二楼的玻璃门,余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时间,指针刚好指到七点过五分。 有人突然问他,“褚知聿,听说你现在在积水潭医院?” “嗯,”他应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杯子边缘,像是在计时。 也许她真的不会来。 “你们医院骨科的号真的好难挂!你那儿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挂到?” 他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吱呀”一声,长桌尽头那端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坐的离门比较近的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门口望去,下意识以为是服务员,或者是找错卫生间来到二楼的客人。 褚知聿也在第一时间抬起头,目光穿越长长的桌子和人群,与门口那道身影撞上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直勾勾的眼神,没有回避。 温倪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出现在门口,一身剪裁考究的米白色连衣裙轻易勾勒出身体曲线,她为这次聚会拿出了件压箱底的衣服,还是当初为了纪念入职斥巨资购入的。她长发自然垂落,妆容淡淡的,神色清冷。似是没有迟疑,目光沉静地扫过屋内一圈人,最后落在视线的尽头——褚知聿的身上。 温倪站在门口那一瞬,像夜色里一道白光,刺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那一刻,二楼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本那些坐着聊天,还调笑她不会来的同学,一时之间竟无人吱声。 褚知聿嘴角轻轻翘起,终于松了一口气。 温倪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神情平静,虽然来得晚但一点看不出仓促。就像她高中任何一次那样,从教室前门走到最后一排座位的位置,从容地走进风言风语里,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那些目光她都感觉得到:惊讶的、探究的、尴尬的、八卦的。 她不给任何人对视的机会,除了褚知聿。他的眼神像是一枚指南针,在这间屋子,这片目光汇聚的中心,为她留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从一整面落地窗望出去,对面流线型的SOHO塔楼反射出白蓝色的霓虹,还有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人,整座城市就像是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流淌的满是凉意。 高显率先反应过来,“哎哟,温倪来了?这多久没见了,快坐吧!”温倪朝高显点头,嘴角还挂着礼貌的笑,“好久不见。” 高显腾出个位置示意她过来,“来这边,我旁边还有位置。” 褚知聿看着她,并没有开口。他并不急着让她靠近,因为她能来,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程度的靠近。 温倪没有走向高显,而是朝角落那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窗外的蓝光不知何时悄然晕成了紫。 她径直走到褚知聿旁边的位置坐下,把包挂在椅子侧面。褚知聿的手还停在椅背上,两人的手臂几乎要碰上时,他轻轻把手收了回去。 很快,大家又恢复了热聊。许冉冉越过几个座位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凑到温倪身旁,离她很近,压低声音问:“温倪,你现在是在做心理咨询吗?我看你微博上有个小专栏,写得特别专业。” “嗯,是。”她闻到许冉冉身上的一股酒气,下意识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 许冉冉接着往下说,突然一本正经,“你那个综艺节目我看了一期,这不是录得挺好的嘛。怎么网上说你后面退出了,什么原因啊?”许冉冉明显在引导性提问,什么原因她比谁研究的都清楚。 温倪这才抬眼看她,神情平静,“一切以节目组的通知为准。” “呵,你倒是大度。”许冉冉晃着酒杯笑着凑得更近些,声音也压得更低,俯身过去酒都快要洒出来几滴,“不过,网上有些话……也不是全空穴来风吧?” 温倪察觉到她的来意,没有立刻接话。唇角轻勾了一下,语气仍旧不温不火,“冉冉,真好啊。你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喜欢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许冉冉表情突然严肃,将酒杯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双手交叉靠回椅背,“你什么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呀……你不知道?”温倪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水杯外壁凝结的水珠。 那种语气、那些眼神,她太熟了,和高中时一模一样。温倪忽然想起了高三的那个冬日午后。 窗外阳光明晃晃地洒进来,教室里的暖气呼呼地响着,热得让人昏昏欲睡。班里嘈杂,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有人在走廊里追逐打闹,而她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眼前摊开着打印的剧本页,上面是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原版中英对照选段。 那是艺考前的冲刺阶段,老师让每个人自选一段台词展示台词感和情绪掌控力。她选了朱丽叶,并选了她最爱的那一段——第二幕第二场,朱丽叶站在阳台上,对着夜色倾诉爱意的独白。她正在轻声练着,声音像风一样贴着课桌流淌: “哦,罗密欧,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否认你的父亲,放弃你的姓氏; 或者,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对我发誓你爱我,我便不再是凯普莱特。” 因为太过专注,那种沉浸感让她身上仿佛生出了一层隔绝他人的屏障,直到几个刺耳的低笑声将这层屏障戳破。 “你们可别过去打扰到人家大明星练习台词了!” 许冉冉的声音像是揉捏糖纸发出的动静一样,令温倪有些烦躁。她站在过道边上,抱着胳膊从上往下看着她,一脸似笑非笑。她身旁还跟着两个女生,眼神里满是轻蔑地打量着温倪摊开的剧本。 “什么大明星,人家可是艺术家,看的可是莎士比亚诶~哈哈哈!”另一个女生笑的花枝乱颤。 温倪没有理她们,只把剧本往上抬了抬,目光继续落在下一句台词上,声音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仿佛是专门说给那些人听的: “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芬芳如故。” 她的声音里有股冷静的清冽,像锋刃般轻轻划破了那些女孩们的冷嘲热讽。许冉冉“啧”了一声,转身回了座位,似乎不屑再与她计较。 但那之后的几天,关于“温倪演戏演魔怔了”的流言像野草一样,在教室、食堂、走廊蔓延开。 因为温倪与众不同的存在,她有着不算惊艳却足够好看的面容,班级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许冉冉们”,对她藏着或明或暗的敌意,好像这样才能缓解因为高考带来的压力,以嘲讽的方式换取那些许可怜的优越感。渐渐的,这些嘲笑化作了一面无形的墙,隔绝她与同学们之间的距离。 甚至老师也乐于充当旁观者,在没有实质性伤害发生之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温倪当然有跟母亲提起这个事,但她却说是因为温倪太过敏感,小孩儿之间能惹多大事。让她平常多和同学交流,不要像她爸那样太过孤僻。 所以,那时温倪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漠视它,可她的漠视在他们眼中却是一种不屑的挑衅,而使他们更加变本加厉。 于是,黑板上开始出现“猪丽叶”,板凳上开始出现粉笔灰,背后开始出现便利贴……渐渐的,这些细小、琐碎的方式通过不断叠加的方式,往她日常生活的缝隙里塞满了轻蔑和敌意。 没有辱骂,没有推搡,没有接触的冒犯算不算霸凌?温倪在心里衡量。不,她不愿意承认,如果承认的话,是不是就坐实了她的孤立无援。他们想看她崩溃,想看她发火,想看她变得“像他们一样”。所以她不会承认的。 温倪从回忆里抽离,低头看着指尖湿润的水迹,抽出一张纸来擦拭。 事隔经年,许冉冉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带着伪善笑容,便轻易的勾起她不愿再记起的回忆。十七岁的小温倪趴在桌子上看着《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本是一个多么美好浪漫的爱情故事。可现在再想起它时,脑海里却充斥着他们扭曲的脸和讥讽的笑。 “我信你的话。 只要你称我为你的爱人, 我就接受新的洗礼, 从今以后不再叫罗密欧。” 这句话曾在她最孤单的时候,支撑着她走过无数个冷眼与轻蔑。现在才发觉,原来年少时的逃避并非真正的勇气。 朱丽叶或许早已转身离开了夜色中的阳台,罗密欧也许已经改名换姓。 可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没有她的罗密欧,温倪还是那个温倪。 原来她从未逃离那个冬天。《 》 30-40 第31章 望京SOHO,不会有人只为我亮起 对温倪来说,难熬的聚会快要结束了。 像所有带着目的的聚会一样,一旦讨论的热点过去,照片拍完,酒喝到八分,气氛就开始自动降温。 想起刚才与许冉冉的对话,她还心有余悸。“我说,你怎么这么敏感啊,温倪。我可没说什么呀?”面对温倪的反问,许冉冉摊了摊手,笑得一脸无辜,“看到网上说你和那个广告公司老总离婚了,我这不身为老同学关心一下你嘛,难道不行么?” 温倪看了她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最后只是淡淡一笑:“是,我是离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我的婚姻状况这么关心。” 许冉冉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酒杯,倾下去碰了碰温倪面前那杯水,笑着说:“哦,你说得对。我这人就是太八婆了呗。”说到这话时,她的音调突然提升,想让大家以为温倪在给她难堪。 她举起杯子喝了杯中剩下的酒,眼神却还死死留在温倪脸上,像是在等她露出情绪。狩猎者就是这样,总喜欢看着猎物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神,以此获得心理上的快感。 许冉冉在等着猎物的反应,视线也不闪躲,甚至可以说——带着审视和挑衅,像猫慢慢悠悠地拨弄一只受惊的小老鼠。那种若有若无的快感,藏在她染着酒气的眼底。 温倪终究是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只是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指腹拂过杯子边缘,像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告诉对方:你一无所获。 就在气氛几乎要凝住时,褚知聿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他刚才还正在和对面的人讲话,“这杯放凉了,给你换一杯。”说话间,他已经伸手将温倪面前的杯子拿了起来。没多看一眼,顺手将杯中剩下的水倒进桌上的烟灰缸里,那里面正躺着一根尚未完全熄灭的烟。 水“哗”地一下倾入,“嗞”的一声溅起一点灰白泡沫,也顺道浇灭了那点还在苟延残喘的火星。 “褚知聿,你……”许冉冉终于回过神来,面上泛着酒意,语气却有点挂不住,“你什么意思!凑什么热闹啊?我就和温倪说几句话,这你也管?” 褚知聿却并未理会她,只是朝服务生招了招手,语气平静:“麻烦这边再上一杯柠檬水。” 高显适时过来,毫不犹豫地抓住许冉冉的肩膀,将她从温倪身边拖走:“冉冉,你喝醉了……温倪,她说的话你不要介意啊,都是醉话,都是醉话呀!” 女人踉跄着被他往座位拖,步子虚浮,身子却还转过去。她嘴里含糊地嘟囔着,透着醉意的控诉,“你们这群男的……就喜欢那些漂亮的女的……会撒娇的女的……” 带着醉意的喊闹声像突如其来的雨滴,被泼进了原本安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听到这话的同学们也纷纷扭头看向这边。 直到服务生将杯子轻轻搁在桌上,冰块撞击玻璃的声音清脆而短促,才为这场闹剧盖下了最后一个标点。 褚知聿低声问她:“要走吗?” 温倪摇头,唇角轻扬:“我才刚坐下。” 散场前,高显组织大家合影。服务员举着手机,大家站了一排,男左女右。温倪本想站边上,高显却拉她往中间挪。褚知聿像是开启了“一键跟随”,往她的旁边挪了半步,没说话只是站定。她回头看他一眼,他微微点头。 快门咔哒一声按下,照片里,他们站在“男女分界线处”,她站在他右侧,两人之间没有肢体接触,身上却染着同个色调下的光影。 “谢谢你。”等合影完大家准备四散时,温倪对他轻声说。 他侧过头,声音极低:“应该的。” 温倪没等所有人一起离开,便提前离开了餐吧,只跟身边的人点头道别,收起包轻轻说了句“我先走一步”便离开了。 夜风扑面而来,略带潮气,混着一点夏末的闷热和初秋的凉意。她拢了拢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在门口停了几秒,仰头看了看灰蓝色的夜空,今天没有星星,所以显得格外虚假。 鹅卵石铺的小径,细高跟踩上去,发出不轻不重的“嗒嗒”声。她停在街角的红绿灯前,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掏,便被马路对面的场景所吸引。 马路对面的灯下有一对情侣在拥吻,男生将女生搂得很紧,女生仰着头,脸都快要藏进他的颈窝里,像只脆弱又执拗的小动物。路灯洒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两个缠绕着的剪影交织在一处,分不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看着那一幕,不动声色。风从立交桥的方向吹过来,吹动她披在肩头的长发,末梢掠过唇角,站在她黏糊的唇釉上,有点发痒。 她有多久没有接吻了呢?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草草了事的亲吻,也不是应付对方期待的配合式碰触。而是像对面那对年轻人那样,几乎带着一点儿生离死别情绪的、带着欲望和依恋的亲吻——两人都闭着眼,像在以吻确认某种誓言。 那种像潮水卷走人意识的吻,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细细想来自己和沈川好像也没有过这样的吻。有过拥抱,也有过肌肤之亲,身体是靠近过的,但他们之间好像始终少了一种温热的、深情的连接。 她这才想到,沈川好像不太爱接吻。他们总是结束一段匆忙的缠绵之后,迅速回到各自的领域。没有事前的吻,也没有事后的安抚。就像一场必要的身体合作,完成任务,各自退场。 起初她以为这是成年人的默契,是节制,是体面。她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何时,只记得那个吻结束后,她第一反应不是满足,也不是温存,而是疲倦。 一种无可言说的、连身体都厌倦的疲倦。 在盯下去对面那两人就要看到她了,温倪只能赶紧低头拿出手机,是一条外卖券推送。她看了一眼,随手划掉。 这时绿灯亮了,她提了提包,抬脚迈过斑马线。对面两人也向她这里走来,男生将女生紧紧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着什么,惹得女生面色红润,用拳头轻轻锤了他一下,像是在撒娇。风又吹了过来,两人笑声很小,却清晰地穿过风,被她捕捉到。 远处SOHO塔楼高耸如岛,在微蓝的灯光映照下,像是伫立在虚拟游戏里的建筑。周围写字楼的灯早已灭得七七八八,只剩偶尔一两处的亮光。她看着那一盏盏零星的灯,忽然在想,在这座北京城里,会有人只为自己把灯点亮吗? 她苦笑了一下,几乎要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可笑。刚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倪!”是褚知聿的声音。 她微微一愣,还没回头,脚步声已经追近了。下一秒,一个身影冲到她身侧,在她身边稍稍弯腰,喘着气说:“你怎么走这么快……” 温倪侧过头疑惑的看他。褚知聿喘着气,衬衫因为剧烈运动而有些皱,显然刚才是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的,额发被汗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他看着她,眼神清澈,“一转头你就消失了,走得真快,看样子恢复的不错。”他还不忘打趣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她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温倪看着他眼睛里的光,那不是灯光的折射,而是某种由心而起的、带有情绪体温的光。 两人并肩走着,温倪不知道他还要和自己同行多久,但也不方便直问。 “哎你看那边……”褚知聿忽然出声。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广场的边缘,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头,肩膀不住地抽动。她哭得很厉害,隐隐能听见呜咽。地上有两个摔碎的啤酒瓶,酒精的味道在夜风中格外明显。 有几个刚加班完的上班族路过时瞥了她一眼,又很快绕道而行。一个保安模样的男人正走过去,表情为难,不知该不该上前安慰,没人敢过去搀扶。 褚知聿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温倪,她正站在他右手侧,表情却近乎冷漠。像是没看见那女孩的存在,目光从对面塔楼的曲线玻璃上滑过,落在天边一点快要熄灭的蓝紫灯影上,仿佛面前所有的声音、喧哗、哭泣,都和她无关。 褚知聿一瞬间感到有些不解,他轻声问她:“不打算过去看看吗?” 温倪回头,像是终于注意到他的眼神,微微挑眉,“我为什么要去?” “她哭得很厉害,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不是做心理咨询的吗?” 温倪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 “那我更不能过去。” “……为什么?” “首先,因为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喝了多少,会不会伤害到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等人。她的行为边界很模糊,我贸然介入,只会激起更大的防御心理。” 她语调平和,继续进行着专业的冷静判断,“我不是她的朋友,也不是执勤警察。贸然靠近,不是帮助,是越界。” 褚知聿沉默片刻,“可她现在看起来确实需要帮助。” “哭不是需要帮助的唯一信号。”她说,“有些人哭,是为了引来关注;有些人,是因为无力表达;还有人,只是醉了,情绪放大了,明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怎么看出她是哪种?” “我没看出来。”她抬眸,目光不躲不闪,“所以我不做判断。也不主动安慰。因为这不是我该做的。” 远处的那个女孩终于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地走向马路边。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温倪的手指顺着包带无意识地摩挲,眼神落在对面反光的幕墙上。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声音轻到快被风吹散。 “褚知聿,”她忽然开口,“你知道吗,之前也没有人帮过我。”她语气不带丝毫哀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在最后一排,书包被人翻了,椅子被涂粉笔灰,黑板上写着讽刺我的外号,背后贴着便利贴。那你说说,怎么没有人出来帮助我呢?” 她冷笑一声,把头发拨到肩后一侧,露出耳垂那枚细小银色耳钉。“所以呀,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侧头望着他,语气清晰,“我没有义务帮别人,只是像别人对我那样。我从不相信善意是无条件的交换。” 那一刻,褚知聿看着她,忽然觉得面前站着的温倪,与他记忆里那个女生,重叠了又分开。他想起了高中时候的她,安静、不合群、总是在众声喧哗中保持自己的节奏。他发现自己竟全然不知,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最终只能张了张嘴吐出来一句:“你变了。” 温倪笑了笑,“是啊,我变了。我也挺想知道,要是我没变,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 不一会儿,一辆私家车停在那女孩儿面前,车门打开,她跌跌撞撞地坐了进去。被她吸引过来的人群像是被解了咒,纷纷议论起来,又渐渐散去。 第32章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苹果不去想橘子的问题,甚至不去想自己的问题,它只是顺着阳光的梯子,一路爬到树上去。苹果圆满自在的身体,鼓满了阳光和水分,一点儿也没有洒出来。——海桑《苹果不去想橘子的问题》 温倪的眼神很平静,她觉得还是看错眼前的男人了。 她站在夜色里好像一座沉默又高耸的堤坝,本能地拒绝着他的靠近。风吹起她肩头松散的头发,心情烦躁的将头发拢到一边。 “温倪,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补救,声音低了几分,“我只是,以为你……” “以为?”她挑了挑眉,轻声重复,“你以为我应该是什么样的?还是你以为,我应该是你记忆里那个温吞、好说话、爱帮忙的好好姑娘?但很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从不是这样的人。” 有的时候,温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橘子,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橘子的,它有时又酸又涩的,还有着难以处理的白丝。但有时,她也庆幸自己就是一颗橘子,不用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反正橘子又不是唯一的水果。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出声。 温倪却笑了,但这个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你知道吗,褚知聿,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 他抬起眼,望向她。 “你跟他们不一样,至少之前我是这么以为的。”她语气极轻,每个字却像是落在他心头的石子。 褚知聿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解释:“抱歉,我不应该评判你。” “可你心里觉得我就应该去做,不是吗?”她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锐利,却依旧平稳,“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为什么我已经都不舒服了,我还要去让别人舒服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给我下结论。”她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把情绪压下去。 “是,变了变了,我是变了。”她低声说,“如果我不变,就要永远等着被人践踏,还得笑着说没关系,谢谢你!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倒是希望我还能变得更多一点,变得更自私一点,更冷漠一点。” 夜风忽然大了一点,街边的行道树叶子沙沙作响。 “我不是那个意思……”褚知聿再一次开口,声音却越来越虚。 温倪望着他,说完这句话,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她换了一只手拎起了包,空荡荡的手指沿着身侧垂下,刚才拎着包带的地方留下一道微红的勒痕。 可也许是太冷了,指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连她自己都没注意。 褚知聿站在她对面,那抹微弱的抖动落入他眼底,像针一样刺了一下。他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拉起她的手。 指尖一触即止,掌心温热。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克制,随后便紧紧的攥住她的手,生怕她躲开。丝毫不顾如果这时他的唐突换来一个巴掌该怎么办,但褚知聿大脑已经飞速判断:没关系,反正他已经拉住她的手,万一她真的打过来,他还有另一只手。 “我不是要你帮别人。”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温倪怔了一下。 他的手覆上来那一瞬,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了些。不是用力,而像是一种说不清,却又突如其来的沉默安慰。 像是被下了蛊一般,温倪没有动。 “我不是要你帮别人,”他再次低声说,“我看见你这样,会难受。” 温倪垂着眼,睫毛微微颤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确定这一刻该说什么。 他又说:“抱歉温倪,刚才是我唐突,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便以自己的想法去评判你应该做什么,忽略了你的感受。”他的语气诚恳而坦率,用一种低姿态在试着捧出自己的真诚。 温倪指腹上的寒意逐渐被他掌心的温度蒸散,身体的每一个感官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可她的理智却按捺住所有可能泛滥的反应。 她缓缓抬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了,褚知聿,松开我吧。” 褚知聿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原位,归还着这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温倪也缓缓地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回。她看见了褚知聿的眼神。 那一刻,他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复杂、克制、疼惜、试探,还有一点难以掩饰的炽热。像是他始终压着情绪的堤坝出现了裂缝,所有的水流正借着一个缄默的注视,往她这边奔涌而来。 温倪心头忽然“咯噔”一下,心里生出一点莫名的不安。 “其实……我这次来聚会,主要还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褚知聿听见她的声音,眼底那道波动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悄然荡开。 “这次骨折遇到你,很感谢你对我的治疗。还有工体那天,如果你没帮我,我应该会在申花这边难堪到底。还有今天,我知道你是替我在许冉冉面前撑腰。聚会的事也谢谢你邀请我来,你可能不知道,我愿意面对心魔。” 她停顿一下,声音低下去,“以及……你提醒我沈川的事,虽然我也不是有意向你隐瞒离婚的事,但也谢谢你好心提醒。” 褚知聿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打断她。 温倪慢慢转过头来,终于与他对视,“所以,谢谢你的好意,真的。”她说到这儿,嘴角轻轻一弯,笑容不深,却有种说不清的决绝,“不过,也仅限于——谢谢你。” 语气如针,轻轻一挑,挑断了所有可能延伸出的暧昧脉络。 她顿了顿,眼神定定看着他,像是确认圈定的范围足够清晰,然后一句一句地补上最后的注脚: “你懂吗,褚知聿?我们太不一样了,所以……” 褚知聿站在原地没动,眼神仍落在她脸上,呼吸细微地停顿了一瞬。他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眼里的那股情绪终究没有冲出口,反倒慢慢沉了下去。 “懂了,我懂你的意思。”他直接打断温倪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低哑地问:“那如果,我不想只停在谢谢呢?” 温倪看着他,夜风一瞬间变得清凉,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埋回心底。 “那就是你的事了。”她轻声说,“而我,已经说完了。” 说完,她别过头去,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褚知聿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抽空。风把她的裙摆吹得微微起伏,如他眼中那点未曾落下的眷恋。 他没有追上去。他知道,她拒绝了那尚未确立、无法承诺的情绪和可能。她已经将一切都说得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而她,像一座孤岛游离在人群之中,好像永远都不会被温情困住。 温倪离开后,褚知聿还站在原地。忽然,远处传来几声焦急的喊叫,打破了广场夜晚的沉寂。 “悦悦?你在哪儿?悦悦——!”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中,一个男生正疾步穿过广场。他二十出头,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写满焦急。他东张西望,目光在雕塑和绿化带间来回搜索,声音一遍遍地喊着: “悦悦,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别吓我……” 他忽然在雕塑下的长椅旁停住了脚步,那儿的地面上有一个酒瓶,摔碎了,酒液和玻璃渣洒了一地。他的神情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喊,声音已经有些发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一时说了气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用尽力气祈求原谅。 最终,他走到雕塑边,缓缓蹲下,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眼眶泛红。好一会儿,他轻轻哽咽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从胸口挤出来: “你去哪里了,我错了……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广场另一边缓慢走近。是那个刚才坐车离开的女孩,她已经换了个方向绕回来,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望着他低垂着头的背影,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然后走上前去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生猛地抬头,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站起身来,她扑了上去,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男生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女孩把脸埋在他肩头,眼泪一滴滴滑落,而他低声一遍遍重复着: “悦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别再丢下我了,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 褚知聿没有听见他们吵架的全过程,也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到了男生刚才慌乱地找她、蹲下来哭的样子。 他也想起温倪刚才离开时的背影,想起那些他从未靠近、从未开口的瞬间。 而他呢? 在她经历最脆弱、最孤立、最需要被帮助的那几年里,他在干什么?而现在她被婚姻压垮,被生活耗尽的时候,他又凭什么站出来自以为是的靠近她呢?他何尝不是那个没有保护她的人,这和其他伤害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他凭什么? 温倪回到家后,还没有来得及对今晚发生的事进行复盘,就收到了《我们离婚吧》节目组的消息。她很纳闷,不是都已经退出节目了,还会有什么事儿找她? “温老师,晚上好~节目组临时有个重要方向调整,您是否方便电话沟通?” 她低头看了一眼消息,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第33章 偶遇?周湛 电话那头是节目制作统筹,语速一如既往的飞快:“温老师,是这样的,白天我们内部临时开会讨论了节目的走向,其实我们也在反思之前的处理方式有些草率,首先想跟您这边道个歉……” 没等温倪回复,电话那头继续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您的真实经历和个人专业背景,其实跟我们节目的核心理念是极其贴合的。尤其是您现在的离婚身份和婚姻状态。” “所以?”温倪语气平稳。 “所以我们非常、非常诚挚地邀请您回归节目,再次成为常驻观察嘉宾。”对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并且我们愿意为此调整录制周期和播出节奏,以您的节奏为主,不急,我们可以慢慢谈。” 温倪没说话,手机贴在耳边,眼神落在早上没有洗的咖啡杯沿,那一圈逐渐干涸的浅痕让她忽然生出一种好笑的感觉。之前说是个人原因退出,现在又是调性符合回归?真是讽刺。 她轻笑了一下,“现在节目又觉得我‘适配’了?” 那头的人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轻讽,干笑几声:“我们也是才意识到,您的故事和观点真的非常动人,网络上也有不少观众留言说希望您能回来。其实,有很多观众一直很喜欢您的。” 温倪静静听着对方继续自说自话地铺陈好处,说愿意提高出场费用、提供专属顾问支持,说可以为她量身打造议题段落,说甚至愿意安排她单独的镜头曝光…… 等对方说完,她只回了一句:“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回去了。” 那边愣住,“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现在……”温倪看向窗外,“对聚光灯这东西,有点怕了。”想起前段时间全网对她的热议,好像连呼吸都能曲解成错误。 “我可能不适合台前,更擅长在幕后工作吧。” 节目制作统筹沉默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好,温老师,我懂了,我们尊重您的想法,期待与您的下次合作!” 温倪挂断电话,把手机轻轻放回桌面,转身去洗咖啡杯。杯子上的污渍顽固地附着着,就像那些议论,虽能一遍遍擦洗,却总在经年累月里留下难以褪去的棕黄色痕迹。 这算是她从业几年来第一次主动回绝掉工作机会,但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拒绝节目的第二天,温倪便关闭了所有社交平台的评论功能。 可现实并不温柔,情场失利,职场也不会轻易得意。某个合作讲座的邀请因为她最近的热搜说需要审慎搁置,原本谈好的出版社也暂缓了她的专业随笔集出版计划,甚至咨询机构的合伙人也委婉地提议她要不试试先休息一段时间。 在短短几天内,她的专业性就轻易被公众舆论重新定义。但她又怎会被轻易打倒,她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步,她主动暂停了大部分的线下新咨询,只留下老客户的回访。 与其面对不必要的关注和误解,她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到自己能掌控的地方。她转向线上课程和小型沙龙,不做宣传,只专注内容。 第二步,她重新整理了这些年的工作成果,从过去的咨询个案中挑出有代表性的部分,在获得当事人授权后,做了匿名处理,写成一篇篇不同主题的“心理札记”,发表在公司的公众号上。没有华丽辞藻,只讲实情,讲来访者是如何从崩溃走向一点点重建。 第三步,她联系了一个社区的公益组织,为单亲家庭和离异女性做心理支持讲座。隔几天便会去一间普通的社区教室,那里有一群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在等她。 这天,温倪在社区教室刚讲完一场关于“情绪复原力”的小型科普讲座,正收拾资料准备离开,忽然有人出现在门口挡住去路,轻声唤她的名字。 “温倪?” 她抬头,看到一个熟悉却有些久远的身影——是周湛,比她高两级,研究生时期的师兄。她去到学校那一年,周湛快毕业了。 他笑了笑,语气依然温和,不带丝毫惊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温倪愣了一秒,“周师兄,好巧。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他回答得轻描淡写,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温倪,像是没打算进来,也不急着离开,“刚从休斯顿回来。在那边工作了几年,这几年父母身体抱恙,想着还是先回国吧,离家人还是近些好。” 温倪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楼道尽头,灯光昏黄,显得他一身深灰有些突兀。 “听说你在门宁格?” 对于任何一个心理学专业相关的学生来说,门宁格是大家心中的“梦中情所”。门宁格诊所(The Menninger Clinic) 门宁格诊所是一家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顿的世界顶尖心理治疗与精神病治疗中心,创立于1925年。它以科学严谨的治疗体系、个性化的康复方案以及多学科团队协作而闻名。 是美国顶尖的心理治疗与精神病治疗机构,拥有着高度专业化和多学科协作的心理治疗团队。 “嗯,一开始是Clinical Psychologist Clinical Psychologist(临床心理学家)提供心理评估、个体治疗、团体治疗等服务。通常拥有心理学博士学位(PhD或PsyD)。 ,后面主要做CBT 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 认知行为疗法,是一种结构化、短期、以目标为导向的心理治疗方法,旨在帮助来访者识别和改变不合理或负面的认知模式(想法)和行为反应。 了,主要负责家庭的定期心理治疗。刚开始那几年做CP的时候,病人多,太累了,但好在积累了不少经验。”他语气平稳,在谈自己在国外的那段履历,“不过,今年回来了,在东三环那边开了个小型心理治疗机构,前几天营业执照刚下来,现在还在前期准备和试营业阶段。” “是‘重构’吗?”温倪最近有在同行的朋友圈刷到这个新开的心理诊所,没想到是周湛开的。 “是,你都看到了!我找了几个国内的同行帮忙宣传了一下,看来宣传很到位。” “那恭喜你啊,师兄。回国的第一步走得很稳。” 周湛笑了笑,“稳不稳还早,不过最近还在招兵买马中。对了,温倪。现在你在哪家工作?” 温倪掏出了包里面随身装着的名片,周湛接过,看了看公司的名字又继续问:“你们机构还接社区项目吗?据我所知,这种没有什么效益的,除了可以写进公司年度汇报的‘社会贡献’中。” “偶尔在做。我本职不是做这个,最近时间比较自由,就来帮个忙。” “哦,这样啊。我就说你的能力不止于此的。”他语气平静,但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像能一下看穿她的心思。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便顺势一起走出社区楼。夏末的傍晚风带着一丝潮意,温倪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次相遇。 她认识周湛,就是在一次类似的社区公益活动上。那年她还在表演系读大三,专业课越学越差,像是突然失去阅读能力一般台词都无法记住,表演时也眼神空洞毫无信念感。 对未来的迷茫和现实的落差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无声的挣扎,那种看不见、抓不到的困惑像潮水一样漫过日常,拽着她往下沉。 她一开始并没想认真听讲座。只是为了课外学分的要求,跟毛茂茂坐在社区小礼堂的最后一排,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签到时间结束。 当时周湛的讲座主题是《自我状态与内在驱动力》。只是从一个问题开始:“你有多久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继续?” 那一瞬间,便吸引温倪抬起了头。 接着,他讲起“自我状态”这个概念,谈到人如何在不同情境下切换“功能自我”“顺从自我”与“压抑自我”,谈到长期处在冲突状态下的人,常常丧失感知与行动的一致性。 他用一个演员的例子解释:“当你表演一个悲伤的角色,你的身体知道在哭,但你的大脑如果并不相信正在发生的痛苦,那你所有的表达就会卡在某个中间地带,既不能彻底投入,也无法抽离。” 那是她第一次听人把她的混乱说得这么具体,好像那些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模糊的、不敢承认的失败与疲惫,被剖析成了可以被讨论的东西。 她从那次讲座开始,记住了“周湛”这个名字。 第34章 循着气味而来的猎犬 初遇周湛的那场讲座结束后,温倪都没想到,自己会鼓足勇气在礼堂后台的小走廊里等他。 走廊的灯些许昏暗,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东西发潮的味道。手指因为紧张而蜷在口袋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偶尔朝这边看了又看,她却一直盯着安全出口的方向,生怕错过了什么。 “你是来找我的?”低沉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猛地抬头——是周湛。“对,我想跟你说,谢谢你刚才的分享。”她倒是毫不怯场。 周湛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两秒,“是有什么事儿吗?” “你在讲座上说的,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人,可以找你,这句话是真的吗?” 她的话音刚落,周湛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像是在细细品味她的来意。“当然。”他的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但前提是,你得先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她攥紧了手中的文件夹,“我……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 周湛微微侧身,替她挡住从走廊尽头透来的刺眼灯光,语气不急不缓:“走吧,这里人多。去那里说说……” 而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周湛替温倪解决了很多心理上的困惑。就在她本科快要毕业那一年,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加频繁。 对于正处在就业迷茫以及心理压力的双重打击下,她觉得周湛的出现,于她来说就像是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他好像可以听懂自己心里的“高山流水”。 准备毕业大戏的间隙,她也会偶尔收到他发来的简短消息: “看到这个纪录片想到了你,有空可以看看?” “别压缩睡眠。熬夜不会让你复习更好,只会让你明天更糟。” “每天可以把当天要做的事情列下来,不能只是在心里面想。” …… 温倪很少遇到有人不费力地就能接住她的话,不用解释太多就懂她在说什么。那种被理解的感觉让她心里的防线一寸寸下移,她也开始主动跟他说自己家里面的事情:讲她那不省心的妈,从未见过的爸还有情绪不那么稳定的姐。 当她说不打算从事演艺相关的行业,而准备继续考研的时候,周湛像是早已预料到,只“哦”了一声,便直接甩过去一个压缩文件夹,里面涵盖了近五年的真题以及他整理的专业知识点。 她照着计划一点点走下去。那一年,她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学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晚,她第一时间拍了照片发给他。“考上了。”“嗯,辛苦了。你自己争取来的,欢迎成为我的学妹。” 后面她去了学校,周湛也正好在那一年毕业。很快,他便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渐渐失去了联络。后来还是听同学说,周湛去了国外,在那里读博,然后留下工作。再后来,就是今天与他的重逢。 如今,职业危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原本以为已经稳固的生活冲得七零八落。而这时,说巧不巧,他又恰好出现了,就像几年前那样。 周湛确实是在几天前,看到温倪的名字被卷入网络风波,才想起这个女孩。 看着那条热搜下面的评论,里面有质疑、有嘲讽。他的两根手指来回轻敲在桌面上,眼神透露出一种难以分辨的狡黠。 像当年一样,他清楚地知道,她是那种在混乱中选择沉默的人,习惯将情绪一口口慢慢吞咽,直到消化得不剩渣滓才会开口;她也不会贸然寻求外界的帮助,哪怕已经被逼到墙角,也会本能地先去找一个熟悉的人——最好是那个过去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过一只手的人。 她还信他。 他知道要怎样用最自然的方式出现,也知道要怎样在她以为自己主动依赖时,将主动权稳稳握在自己手里。表面是关心与支持,实则是有意为之的靠近。 像是在一场久经筹划的围猎里,耐心等候猎物再次走进他的视线。他轻轻笑了笑——机会到了。 而这,正是周湛最擅长利用的部分。 两人寒暄完,并肩走出社区街道。 “我最近也主要想主攻情绪恢复力这块。”周湛忽然说道,“在门宁格后期带过一个创伤组,发现我们很多病人恢复得慢,不是因为病情本身,而是缺乏一个利于他们恢复的环境。” 温倪听着来了兴趣,不自觉放慢脚步:“你说的环境是指?” “有空就来了解一下吧?”周湛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她,上面印着“重构 Re-Form Psychology”的字样,墨绿底,黑色字体简约干净,“明天下午两点,我们有个开放日,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温倪接过卡片,看着名片上的字——重构,他们学过的:不是从头开始,而是在旧的废墟里重新排列组合。 她点点头:“我会去的。” 在温倪去“重构”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并且这件事别人无法代替。她和沈川的离婚冷静期达到第三十天了,不过她是在这天晚上回到家才得知的。 沈川发来消息,“温倪,明天去民政局。”看温倪没有回复消息,他加了一句:“你……没有忘记吧。” “好,什么时候?” “看你的时间。” “那就上午吧。” “东西都带好,我来预约时间。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必了,谢谢。” …… 海淀区民政局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台阶上映得红色大门格外显眼。温倪低头把刚刚领到的那本薄薄的离婚证放进包里,这么说吧,就像是装一张找不到垃圾桶的废纸,扔也不是,装下又别扭。 在这三十天冷静期里,她总共见了沈川两次:一次是她骨折,医院需要家属签字,他来了,这是他的责任;另一次是沈川父亲住院,他打电话请求她去探望,她去了,不仅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体面。 看吧,仅此而已。他们之间,一个出于责任,一个也还了责任,倒也公平。仅剩这点彼此尚能履行的责任和互相担当,轻得几乎算不上什么,轻的就像纸,所以这张“纸”注定是他们的结局。 温倪抬起眼,看到前夫哥沈川站在台阶下,仿佛还在等她。她目光清冷,语气倒也客气:“我下午还有工作,就不多聊了。”干净地切断了所有可能的余地。 他们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像两条平行线,渐行渐远,也像那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所以温倪中午就直接在民政局附近觅食了,她没什么胃口,像是走进哪家都无所谓,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坐,最后随意选了家日料店。 人不太多,她随意点了几样菜。几片生鱼下肚,她忽然觉得胃里泛上一股轻微的酸意,像什么东西被压着没散开。她停了停,喝口味增汤顺了顺,发现还是难受。她放下筷子坐了会儿,等感觉好些之后,才勉强把鳗鱼饭吃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也渐渐消失了。 吃饱喝足后,她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东三环的“重构”诊所。午后依旧闷热,阳光照得道路边缘发白。 温倪在约定的时间前五分钟到达“重构”。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栋标准的商住两用建筑,外墙年久失修,瓷砖略有脱落,常年暴晒之下已经褪了色。 但不得不说,周湛很有想法。诊所门面做了翻新,经过精心设计的入口就像是从一块粗粝表面中切割出来的干净几何面。墨绿色的门框将整块立面框住,一盏暖白色灯牌悬在侧上方,简洁地写着:“重構”。字体是低调的无衬线体,没有多余装饰,却意外吸睛。 门边还摆了一株琴叶榕,高度齐肩,枝叶被修剪得十分规整。叶子浓绿,看样子是每天都有人擦拭打理。 她按了门铃,一位年轻的助理开门,带她走了进去。 第35章 天边的橘红晚霞就像是她的呕吐物那般温热而酸腐 诊所内部和她想象的一样安静。只有隐约可闻的空调风声与纸页翻动的声音。墙面是低饱和度的松石绿色,地板是磨砂橡木纹理,沿墙放着几把靠椅和几盆微皱的橡皮树。 每一样摆设都像是经历过周湛精心筛选之后的。 “周老板在二号咨询室等您。他在最里面那间,请移步这边。” 温倪走进她说的那间咨询室,她叩门两下,里面传来一声低缓的“请进”。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轻柔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焚香混着柑橘类精油的味道。墙角有个香薰机,声音细不可闻,只安静地吐着暖雾。她看到周湛正站在窗边调试一台便携摄像头。 “你来了。”他没回头便知来人是她,只随口说了一句。“坐吧。”他指了指对面那张椭圆沙发。 桌上有壶冷泡茶,浅琥珀色,冰块已经融化大半。 “喝点吗?”周湛问。 “谢谢。”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是乌龙,带点蜜香。 “周师兄,我还以为你会请一堆同行来开放日一起交流呢。” “搞不起来啊,大家都太忙了。”他笑了,转过身来,“只是请了一些合得来的人,还有一直没有见面的老同学,借此机会聚一聚。”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她坐下。带着点兴奋开始谈起自己回国后创业的经历,“……虽然创业初期难处很多,但是现在国内对中小型心理机构的支持,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 “政府层面也有不少的政策倾斜,比如一些地方给了办公场所的减免,还有人才引进的补贴。去年我们所在的区刚好申报了一个‘心理健康服务试点项目’,可以申请专项资金,只要我们有面向社区的公益服务,就能抵扣部分运营成本。这也就是你昨天怎么可以在社区见到我。” 温倪静静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比记忆中更沉稳,也更柔软了些。她轻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师兄。” 周湛轻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指节敲了两下杯沿,明显透着一丝迟疑。他看着她,忽然收了收语气,“温倪,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唐突,也可能不太地道。”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地望着他,算是应许他继续说下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温倪,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工作?” “我知道你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心桥,而且听说他们待遇不错,现在你应该也挺稳定吧。但我还是想自荐一下,万一呢?……如果你有兴趣,我这边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当然了,薪资也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商量。” 他顿了顿,语气不再只是试探,带了些郑重其事的诚意: “你可以自己组建方向,带团队,挑选来访者,也不用受KPI约束。我们现在在筹一个新项目,侧重女性心理支持,后期还打算跟医科大那边一起合作。你如果愿意来,我可以把这部分交给你主导。” 温倪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问道:“师兄,这太突然了……你现在是缺人吗?” “刚毕业的学生吧,更倾向去大机构,图的是体系完整、资深督导、案例积累。他们的安全感很强,哪怕拿得少一些,也觉得那是职业起点的‘正规路径’。” “而有经验、有稳定个案资源的咨询师,已经有了自己的节奏和客户粘性,不太愿意轻易跳槽,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创业型机构,虽然理念新、空间大,但对他们来说,风险太高了。” 他笑了一下,没有回避,语气诚实得近乎坦白:“是的!我确实缺人,更缺信得过、做得稳,又能独立带方向的人。所以,你非常符合!”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可能太过绝对了会把人吓走,连忙补上一句:“当然,哪怕你拒绝了,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勉强你或者给你穿小鞋什么的,这点你放宽心。”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杯子在唇边停了片刻,像是在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再抬起头时,她的神情依旧温和,“谢谢你愿意把这个机会给我,也愿意这么信任我。” 她没有直接拒绝,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犹豫或动心。“师兄,听上去,你在做一件挺有光景的事,我也相信你能把它做出来。”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肩后那扇半敞的窗和立着的摄像头上,风吹动窗帘,日光斑驳地洒进来。 “但我现在,可能还是更适合心桥这种体系。我在这里开启我的成长,丰富我的职业经历。随意我现在,习惯了这种模式,至少现在不太会考虑其他的工作选择。” “我能理解你想要找的是一个可以并肩的人。但我现在,连自己脚下的方向都还不太敢确定,迷茫的我可能还不适合成为你的创业伙伴。” 她说完,轻轻把杯子放回桌上,杯底碰到木面的声音清晰得像一声落锤。 周湛没有立刻说话。他看着她的神情,过了几秒,他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明白了。”他没有再多说劝留的话,只是收回目光,抬手替她续了半杯水。 “那就当我没说。”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还怪轻巧的。 温倪喝了口他新倒的水,这时候的茶味已经被完全激发出来了。 温倪走后,诊所恢复了片刻安静。空气在他们之间短暂凝滞。几秒后,周湛站起身,走到窗边,把摄像头关掉。 他站在窗边没动,窗帘被风吹起一点,阳光照进来,在他脚边落下一道斜纹。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像在思考又像在掂量什么。 他知道她现在正处于某种防御状态:自我感完整,边界清晰,情绪不过载。但越是这种状态,越说明那道裂缝曾经真实存在过,说明她的一种戒备。 他反而更笃定了。 走出“重构”的时候,阳光仿佛比进来时更毒辣了些。 温倪脚步一顿,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了几秒天。那一片天空明晃晃地压下来,刺眼,沉闷,无端让人心慌。 她咽了咽口水,胃里却翻腾起一股钝钝的恶意。 是刚才的茶太冷,还是因为中午的生鱼片?或者是因为快要到来的例假?还没有盘算明白,这全部的一切仿佛变成一股逆流,从她腹腔深处猛然翻涌上来。 她扶着一旁的电线杆,想稳住,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股恶心毫无预兆地冲了上来—— 她弯下腰,喉咙一紧,呕吐就像决堤的水,毫不留情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是苦的,酸的,混着胃液和冷茶残渣,一股说不清的体温和羞耻感混在一起,像肠胃和精神同时在一泻千里。 她吐得很用力,几乎是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死死抓着围栏,额发黏在额头,喉咙发出干涩的呜咽。 过路的人纷纷侧目,有人绕开她走,有人犹豫地看了几眼,却终究没停下。 她听见了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落在她的头顶:“温倪?怎么是你!” 她还没抬头,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一双干净的深棕色皮鞋停在她身边。哦,不!现在已经不太干净了,污秽物已经沾染了一部分。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肩,力度不重,却让她整个人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角泛着红。 “褚知聿……”她吐字含糊,像是勉强把名字挤出来。 他眉心一拧,蹲下来看她:“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中暑,还是肠胃不舒服?” 她没力气解释,嗓子像被沙子刮过,只能摇头。 褚知聿没再追问,脱下自己西装外套,让她系在腰间进行遮挡,因为裙子也不能幸免。然后快步从旁边便利店拿了瓶矿泉水回来,拧开,递给她。 “漱漱口吧,不然喉咙会很难受。还想吐吗?” 她接过,手指冰凉,低头漱了几口水,吐在一旁的排水沟里。 她感觉眼眶有点涨,强烈的干呕让她的眼泪不争气的喷涌而出,现在已经毫无气力,只是默默地靠着那根电线杆,一动不动地挨着,像一具从身体中抽去骨头留下的空壳。 褚知聿没急着扶她起身,只是守在她旁边,“我刚好在这附近谈事,看到有人吐了说过来看一眼,没想到是你。” 她还是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像是在用这层遮蔽抵御世界的窥探。这头发真烦,温倪心想,后面找机会剪了它! 眼泪还没干,脸颊却已经被夜风吹得发凉,嘴角一丝盐味和苦涩混在一起,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没说话,只是又轻轻咳了几下,像嗓子里还挂着没咽下去的呕意,身子跟着一点一点地颤。 褚知聿看着她,一时间也没再出声。他在等她慢慢恢复过来。然后俯下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到她面前。 过了会儿,她像是终于能开口了,嗓音沙哑,露出一个虚弱又勉强的笑,“好巧,在这里都能遇到。我应该是吃坏东西了……” “去医院吧,我打车。”说话间褚知聿便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不用了,也可能也有点中暑,回去凉快一点喝点藿香正气水就好了。我想回家。” 褚知聿看到眼前的女人状态渐好,再次确认:“你确定吗?别逞强,真要不舒服,耽误了反而麻烦。” “真没事儿,我确定自己可以。回家休整一下就好了!” 褚知聿没说话,只是收回手里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叫车页面。他点了取消,眼底却没完全放下那层担心。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温倪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个小区名字。褚知聿把她轻轻拉起来,一只手扶着她后背。她身上的力气还没完全回笼,但那种来自身体最底层的反抗感,已经在慢慢退散。 这时来了一辆出租车,他们先后坐上车后排。车厢里开着空调,有淡淡的香樟味。温倪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脸色白得发青,睫毛像压弯的羽毛,在脸侧投出一小块不规则的阴影。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姑娘身体不舒服?” 褚知聿轻声回:“嗯。有点中暑,师傅通下风吧,空调温度有点低。” “得嘞~还是做男朋友的细心啊!” 然后车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轮胎碾过柏油路的低鸣。 驶进温倪所住的小区时,暮色刚好彻底落下。天边残留的一抹橘红,被重叠的云层拖得漫长而模糊,像是酒后呕吐时洒溅在地上的胃液,泛着一层说不清是温热还是酸腐的色调。 那颜色本该是傍晚的温柔,但此刻看起来,温倪觉得它就像是情绪残渣,被夜色一点点吞没。明亮时它刺眼,黯淡后它黏腻,像她刚刚在路边吐出的东西那样不堪。 第36章 “不过,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温倪下车时脚步还有些虚浮,褚知聿走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托住她的手肘。她没甩开,只是默默走着。 一起上了楼,她靠着墙,他站在一旁,手插在裤袋里,头微侧看向她。 “钥匙给我,我来开门。”他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钥匙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门打开后,屋里空荡而安静,温倪把家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本就没有多余的摆设。 她脱了鞋,坐进客厅沙发里,重重的砸下去,像要把自己藏进沙发缝里。 褚知聿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回来,递给她。“喝点热的吧,胃会舒服一点。家里面有胃药吗?” 她接过水,轻轻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谢谢你啊。不过,家里应该是没有什么药……” 褚知聿没坐下,而是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帘,让空气流动进来。“那你稍等,我外卖一个胃药送过来。你今天,是吃了些什么东西?” 她把杯子放下,开始思考今天吃过的东西,然后一一细数:“中午吃了一些三文鱼片,鳗鱼饭,下午,应该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只是一味地在输出吧哈哈。”温倪还不忘幽默了一下。 “那喝什么了?”褚知聿倒是没有理会,继续“盘问”她。 “喝了什么?味增汤吧。哦,下午还喝了一杯冷泡茶,这应该没问题吧?” “问题可能就出现在这里,”褚知聿一边用手机软件继续选购送上门的药,一边嘴不停地给她解释:“你平常应该是没有注意到这方面,茶中的茶碱和生鱼片中的蛋白质结合,会形成难以消化的沉淀物,而且冰也会引起胃肠蠕动。所以你才会那样。” “这样子啊。哎?你鞋是不是沾上了,桌子上有湿巾,你擦一擦吧,真抱歉啊。家里面应该没有多余拖鞋了,我去找找……” “你别动了,先躺着吧,我自己来。”褚知聿弯下身,顺手抽过茶几上的湿巾擦拭鞋面。 温倪靠在沙发上,额角还泛着一点细汗,听着他低声在那儿念:“复方谷氨酰胺、莫沙必利、藿香正气水……”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低头操作的样子,忽然有种恍惚感,突然在自己的这个小家里面,出现了一个好像与自己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而她,好像在默许这一切的发生,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和她一开始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啊。 “我没事了,”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自己,又对他说,“真的好点了,其实不用买那么多药,买多了也是浪费。” 褚知聿没应声,只是“嗯”了一声,又顺手加购了一盒退烧药,才点了结算。 不一会,外卖送到,不过因为小区禁止外卖进入,褚知聿接完电话,看她脸色比刚才缓了些,便起身说:“我下去拿外卖。”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到玄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等等——” 他转过头。 她轻轻一扯自己肩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还搭着他的西服外套。刚才吐得厉害时他扶着她,一路搀进屋里,自己竟毫无察觉。 西服领口下摆处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像是她那时候蹭上去的。她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小声道:“你这件衣服,可能……也脏了。抱歉啊,我一会儿帮你处理一下。” 褚知聿走过来,看了眼她肩上的外套,神态一如既往地温和:“没事,一件衣服而已。你看着处理吧。”他说完便转身出门了。 门关上的声音刚落下,温倪才后知后觉地坐起来,想着刚才他穿着的衬衫上面好像也沾上了东西。她先把那件西服脱下来小心挂在椅背上。她抬手抚了抚自己刚才蹭上去的地方,又蹙了蹙眉,觉得衬衫还有衣服确实不能再让他穿着了。 然后她便想着能不能从家里给他找件干净的替换衣服。打开衣柜,她迅速翻了一圈,全部都是她自己的衣服。眼看要放弃,忽然在最下层的收纳箱里看到一个透明袋子,里头好像有一套全新的的男款衣物——一件家居的浅灰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白色的及膝短裤。 温倪怔了怔,才想起来,这应该是毛茂茂前阵子帮她从上一个住处收拾东西时顺手带过来的。这本来是她之前为沈川买的,不过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便被直接转移来了她的新家,茂茂可能以为是温倪的衣物便带过来了。 她站在那儿看了几秒,手指捏着那件T恤的下摆,不知怎的有些僵住。衣服很干净,当然,是没有沈川的气味。温倪之前购买过后只过了一遍水便先收起来了,甚至因为放太久还混着点洗衣液残留的味道,那是属于她上一个家的洗衣液的味道。 那套衣物被叠得整整齐齐,被透明袋子装着,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如果不是今天找东西,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她缓缓蹲下身,把袋子抽出来,打开。衣服的质地很软,是棉麻混纺的,指腹摩挲着T恤的下摆,看到那颗不起眼的纽扣时,脑海里竟浮现出沈川如果穿上这套衣服走出浴室,头发还在滴水、脸上挂着半点笑意的模样。 喉咙像是被什么轻轻勒住了,泛起一阵说不清的苦,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反胃,难道又要吐了吗? 她站起身,把衣服搭在手臂上,又不自觉地看了眼墙上的钟。褚知聿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她望着那件衣服出神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另一个男人,在自己屋子里找件她前夫留下的衣服进行替换。 她不是没洁癖的人,但此刻,她心里并没有太多排斥,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妥协与无力。这是命运安排了一个尴尬的巧合。 她叹了口气,刚转身准备回客厅,门铃就响了。快步走过去,打开门。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一袋装药的外卖,另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吃的外卖。 “先喝粥吧。药也买了几种,你等等吃完再选。” “谢谢。”她接过袋子,略微迟疑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不过,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啊??”褚知聿一愣,整个人像是突然接收了一条过载的信息指令,眼神有一瞬的游移,“你……你是说,现在?我洗澡?” 他眉梢轻挑了一下,下意识咳了声,笑得有点局促:“现在就……是不是太快了点?而且你现在很虚弱。” 温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脑子里转了什么,抬头看他一眼:“什么太快?你看你衬衫上面也脏了,快换下来吧,我这里有换洗的衣物。” “不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温倪突然意识到褚知聿应该是误会自己了,声音带着点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好笑。她不会是以为自己今天都吐成这样了还在想着那种事儿吧。 褚知聿这才察觉自己好像想偏了,“我……”他刚要解释,眼神却落在她手上的衣物,顿时反应过来。 “……你是说让我洗个澡,换这套衣服?”他终于明白。 “应该是你刚才搀我的时候,我吐得……你看你衬衫也脏了。”温倪语气平淡,“我看着不太好擦,还是脱下来我送去洗吧,还有西装外套。换上这个也舒服点。” 褚知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衬衫,下摆果然有几处已经干掉的痕迹,还真不太好看。他这才“哦”了一声。 温倪将餐袋放到餐桌上,淡淡说了句:“浴室里面也有干净的毛巾,你去吧。” 她转身走向厨房去接水吃药,褚知聿站在原地,提着衣服往浴室走,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带出一点笑意。真是年度十大尴尬事件之一了! 水流滑过肩膀,他闭了闭眼,试图让那些不该多想的念头随着水珠一并流走。大概十几分钟后,他出来了,头发还没干,只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身上穿着温倪刚才递给他的那套家居服,衣服宽松柔软,贴着刚洗完澡的皮肤,倒意外地舒服。只不过稍微有一点不合适,他穿的没有那么宽松。 她看到温倪蜷在沙发一角,手里捧着水杯,低头看着手机,侧脸被客厅昏黄的灯光照得柔软安静。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位置。 “这衣服……”褚知聿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指了指自己身上,“看起来不像是你的吧?” 温倪没有回避,点点头:“嗯。是沈川的。” 空气就像是衣物一样皱了一下。褚知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顿住了,哪怕他没有说话,那一瞬间下颌轻微绷紧,眼神也似乎沉了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是突然穿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连姿态都不自在起来。 温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不过你不用多想,这件他从来没穿过。前段时间搬家,茂茂来我那边打包东西,误装进来的。刚好刚才看到了。” 她转过脸,看着他,语气平淡但清晰:“准确来说,他从未穿过,这不属于他。现在你穿了,属于你了。” 他移开视线,伸手拉了拉衣领:“那行,我收下了。” 气氛就这样微妙地变得轻松了些。沙发两头的两个人,一人靠着左边的扶手,一人靠着右边,中间隔着桌上还没打开的外卖盒。 “还是吃点吧,我点了些清淡的,你看你想吃什么?你现在虚弱还是需要进食。” 她低头咬了一口豆腐,慢慢咀嚼,神色还是有些恹恹的。 褚知聿突然开口:“胃是情绪器官,你今天,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事发生吧?” 温倪的动作微顿了一下,筷子停在手边,像被这句话轻轻击中。她沉默了两秒,随后启口,“今天上午,我去民政局正式把离婚证领了。” 屋内忽然静下来。褚知聿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睫毛扫到鼻尖。温倪低头笑了一下,那个笑有些苦。 “你知道吗?其实也就那几分钟的事,不复杂。拿号,排队,签字,盖章,然后把本本拿走。真的很快,婚姻结束。”温倪忽然转过头,盯着他,“你说……是不是其他人离婚的时候,心里也会有一点不甘?” “是的。”他回答得没有任何迟疑,“哪怕一百个理由都告诉你分开是对的,哪怕你已经不爱了,只要曾经投入过,就总会不甘。” 第37章 这姐们今天刚离婚,晚上就美男在侧,不愧是吾辈楷模,女中豪杰! “褚医生,你以前是不是也常这么照顾人?” “怎么这么说?” “就觉着吧,你确实挺细心的。今天还真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我要怎么从外面吐着回来。我们这算是有缘分不是么,不过你每次看到的我,都是怪狼狈的我。”温倪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往后靠着,脚上的鞋踢了一只下来,宽松的睡裤也因为后挪的动作向上移动了几分。 非礼勿视。褚知聿自然地从沙发转移到离温倪三米开外的餐桌椅子上,手中拿起桌面上随意放的一本书,“那我权当你是在夸我了。” “当然。我当然是在夸你。上次聚会我就跟你说过,谢谢你做的那些。你是个好人。” “别!不要突然给我发好人卡……”想起上次温倪潜台词里对自己的拒绝,褚知聿打断她,语气倒是带了一份不服气的轻快。 话音刚落,屋子里面“啪”的一声,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像是洪水猛兽,猛的漫过整个空间。因为楼下绿化多、灯光稀,透进来的亮度也是有限的。电器运作声停止,墙角那个冰箱的低嗡声都戛然而止了。屋内的空调也停止工作,瞬间温度升高了几度。此时除了视觉,其他的感官都瞬间被放大。 两个人同时愣住。不过还是温倪率先反应过来,安慰着黑暗中的男人:“褚知聿,你别怕。这儿经常停电,等我去看下阀箱哈。” 听她这么说,褚知聿听出这房子应该经常停电,夏天空调使用过载,应该是小区老旧导致的电路老化。“我去看吧。”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声轻响。 “我先找下手机啊,欸?我记得放这儿了啊。”温倪皱眉,想要去摸放在沙发边的手机,但就是奇了怪了,怎么摸都摸不到。 “我来吧。”褚知聿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出女人伏身在玻璃桌上找手机的轮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打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在柔光下显得特别迷人。 “用你手机吧,帮我打个光,走,阀箱在玄关那里。” 这次温倪倒是不用搬板凳了,褚知聿伸手便帮她打开了电箱门。“温倪,手机拿着,帮我打光。” 温倪心里念叨,还是个子高好啊,多省事儿,自己小时候怎么没有多喝牛奶,那今天就不用麻烦别人了。更省事的是,都不用温倪交代,褚知聿直接站在她的背后正欲伸手拉下闸。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在狭小的玄关处,因为灯光昏暗,褚知聿需要使劲去看上面的小字,分辨每个闸对应的区域。 温倪好像感觉自己踩到了一只脚,分不清楚是门口放的鞋子还是他的脚,便准备扭头去看。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褚知聿找到了总闸,室内恢复了明亮。 也就是在同时,伴随闸门的那一声,家里面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毛茂茂刚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副“香艳”的画面:玄关狭窄处,男人和女人靠的很近,女人微低下头,脸侧的碎发因为扭头的动作散落在肩膀和脸颊之间,有点凌乱。比他高出一头的男人在她身后俯身,右臂向上伸直撑着配电箱,几乎将女人的半个身子圈在臂弯之中。 满室旖旎。 “呦呦!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毛茂茂赶紧捂上眼睛,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今天原是想拎着酒来找温倪喝酒的,跟她来庆祝离婚的事儿,本来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不过现在,她倒是收到了一个“惊吓”。 “没想到,这姐们今天刚离婚,晚上就有美男在侧,不愧是吾辈楷模,女中豪杰啊!”茂茂在心底为姐们点赞。 “茂茂,你怎么来了?”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礼貌的离开时,温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无限联想。 “我靠!褚医生,怎么是你!?你们……”茂茂这才冷静下来,借着灯光,才看到温倪身边的男人竟是褚知聿,不禁喷出一句国粹。 “嗨!” 他竟然打招呼?倒真是自来熟,温倪第一次见到褚知聿脸上露出不要钱的笑。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打扰到你们了么……”茂茂还在消化眼前的场景,手还扶着门把,避免自己因为震惊而摔倒。 “没干什么,刚才停电了,褚知聿在帮我拉闸。哎呀,说来话长。你先进来吧,别把蚊子放进来了!”温倪吆喝着茂茂进屋,接过她手中拎的袋子。 三个人向屋内走去,茂茂捏了下温倪的腰,“嘿,怎么回事啊?我刚想说那姿势还是你会玩啊,什么感觉啊~一副活春宫图在我眼前拉开。这是我不付费就能看的吗?” “闭嘴。”温倪一边把袋子里面的啤酒放进冰箱,一边白了茂茂一眼,“我说你脑子里面能不能有点正常的颜色,下次去褚医生医院给你看看脑子!” “哎呦呵,都‘褚医生’了,还是职业cosplay嘛!那你是什么?温护士吗……” “我真是服了你了,再乱说就先出去好伐?”温倪嗔怒,做出了个“请离开”的姿势。茂茂见姐妹真生气了,这才收住嘴。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茂茂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一男一女,像警察一样开始“拷问”。 “今天在路上偶然遇到温倪,她身体不舒服,吐了……我就送她回家了。” “这么巧?”茂茂眯起眼睛,语气明显带着狐疑,“北京三环以内常住600多万人,你偏偏就遇到了她?”她换了另外一只腿翘着,继续说:“还有你,温小倪,你今天不是领证儿去了,怎么吐了,看到沈川恶心吐了?” “……真吐了,中午吃坏肚子了。” “那你身上这衣服怎么回事?怎么送人回家还洗了澡?没占我姐们儿便宜吧!”茂茂将视线又看回褚知聿。 “他扶我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好了,茂茂,没什么事儿,你别问了。”温倪站起来,对褚知聿说:“褚知聿,你先回去吧,也晚了。我没什么事儿了,茂茂也在呢。” “好,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感觉好了的话,胃药就不要吃了,是药三分毒。还有,酒先别喝了。”褚知聿看向刚才温倪往冰箱收起来的酒。 “当然不喝了,我惜命。” 等到褚知聿离开后,茂茂才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对温倪说:“小倪,让我看看离婚证呗!”她语气中带着好奇又莫名其妙的期待,“我还真没见过,就是那种红本本吗?跟结婚证长得一样?” 温倪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毛小姐,你知道猫咪会被什么害死吗?” “别介!我就是想看一眼嘛。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拿出来咱们再整点啤的庆祝一下,哎呦忘记了,你吃药了不能喝酒,那我就单方面庆祝一下吧!” 温倪走到玄关边,把自己的包拿过来,从里兜里翻出那个薄薄的红本,递给茂茂。 “呐,给你。” 茂茂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跟结婚证几乎一模一样的红封面,只是封面上写着一行字——“离婚证”。 她翻开看看内页,和结婚证不一样,里面是温倪的单人照,还有着各自的名字、身份证号,还有落款处清晰的章印。照片上的温倪,看起来好像和现在的她不一样。 茂茂轻轻地把证件合上,还给她,没再说俏皮话,只是靠在沙发靠背上,问了一句:“温倪,你还好吗?” 还好吗?这是打算离婚后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她。 身边的人更多的都是问她“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也问过她,“阿川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要和他分开?”同事在茶水间讨论起她的婚姻状况也是“温姐为什么要在事业上升期离婚啊?”就连褚知聿好像也说过“你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为什么,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是我的问题呢?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那个不对的人。只要我忍一忍,等一等,再改一改,或者克服一下,婚姻就可以继续,而他却一直是那个‘好丈夫’。这不公平,为什么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却我一个人扛?” 她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好像一直在往前走,在处理,在应付,可身边确实没有人问过她这一句。还好吗?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好吗。只有打碎了牙咽到肚子里那一刻,她才能感受得到吧。 茂茂默默伸出手,把她的手抓过来,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知道,走出一段不合适的关系,比待在里面更难。不过祝贺你,小倪,你找到了自己。” “茂茂,今晚在我这里留宿吧,我不想一个人。” “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还有,慢慢来,你值得一个更美好的开始,不管是谁。但是记得,只要是你开心就可以了。” 浴室的水渐渐停了。伴随着几缕水汽从门缝中溢出。茂茂穿着温倪的睡衣走出来,头发还没擦干,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脖颈上。 “水温还合适吧?吹风机在这里,晚上开空调还是要把头发吹干。”温倪招呼她过来。 “哎呀,太麻烦了。已经半干了。” “真是大小姐,我帮你,你坐过来吧。”温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已经将吹风机插上电,开关调到温风挡。 茂茂嘴上说着“麻烦啦麻烦啦”,但是身体倒是诚实地挪过来,人类的本质还真是享乐主义。整个人都快瘫到温倪身侧了,把头凑过去,像一只撒娇的大猫。 “你这幅懒样子啊,谁以后和你谈恋爱,我真是要为他捏把汗啊。” “快呸呸呸,我可是要成大明星的人,才不能有恋情呢。” “上次是谁说,谈恋爱有助于演员丰富生活经验的?” “哈哈哈,时代在进步嘛~想法也在更新换代嘛。” 温倪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拎起她的头发,分成几缕,慢慢地吹。热风吹过发丝,带出阵阵蒸发的水汽。温倪手掌心传来头发的温度和柔软,虽然吹风机的声音很嘈杂,但是她的心却静了下来。她用指腹轻巧地拨弄那些发丝,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茂茂,明天你有空吗?陪我去剪头发吧。” “剪头发?你不是上个月刚剪了?” “我打算剪短。就这样的,短一点,换个心情。”温倪用茂茂的头发比划着长度,又帮她把发尾抖落整齐,涂抹上了精油。 “从我认识你,你头发可没短过肩膀啊?而且你发质那么好,做大波浪的造型多美哇,这剪短了多可惜……” 只有温倪心里知道,长发飘飘是好看,可那是沈川喜欢的样子。而她现在决定自己做主,试试自己喜欢的样子是怎么样的。 第38章 在这座四九城里,找房子就好比抽丝剥茧 “小姐姐,你确定要剪这么短吗?”一位非主流打扮的男孩俯下身问温倪,顺便递过来了一杯水,“你这头发留了挺久的吧,舍得剪?” 这瘦瘦的男孩叫“方西”,是毛茂茂经常去的理发店里的一位理发师,他说自己的职位是“总监”,只接预约的客人,因为茂茂经常在这里剪,才可以给温倪剪。 方西的头发是灰紫色,发尾带了点褪色后的金,扎成一撮小揪揪耷拉在脑后,脸侧的刘海随意地垂下,看他这样子,温倪有点怀疑该不该将自己的头发交给他了。 他手里的那把剪刀在两指之间转着,咔嚓一声合上时,吓了茂茂一跳。“我说,小方。你可得给我姐们好好剪,我姐们儿靠脸吃饭呢。” “茂姐,你就放心吧。倪姐的这发质好,剪下的头发我们回收,可以便宜几十块。” “麻溜剪吧,不差你那钱!”茂茂催促他动手。 方西再三和温倪确认头发的长度,温倪无奈,掏出手机给他找了一张韩国演员金泰梨在某次电影发布会的短发,“就这么短吧,最近天热能扎个小揪就行。” 茂茂抢答:“方西,能扎成你那一撮头发那样就行!” 理发店里正在播放着《Plastic Love》,一首80年代的日系复古歌,温倪在大学的时候听过这首,她还在想,当时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 不过歌曲在循环播放了第三遍的时候,温倪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经全然是一个小男孩的头了,比她想象中的短一些,但却把她的脸型巧妙的衬得英气。看着地上满地乌黑,她的头倒是轻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她下意识的抬头拢自己的头发,发尾在耳后停住的那一刻,像是突然切断了某根无形的线,正如她的婚姻一样。 风吹过来,比长发的时候更直接地拂过她的颈侧,让她有种暴露在外的轻盈感。 茂茂好奇的打量着温倪的脸,发出感慨:“你说你啊,怎么短发也这么好看。原来时尚的完成度真的靠脸蛋啊!不过,你这头型就像是我高中时候的发型,我们当时高中女生需要剪短发的,那可真是短的五花八门的。” 温倪没有告诉茂茂,其实她高一头发也是这么短的。不过后面高二高三慢慢留长了,后来从大学,再一直到几分钟前,她一直都是长发示人的。 突然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她低头一看,是房东的号码。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抱歉,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干脆: “小温啊,我孩子下个月要从国外回来了,这房子要稍微收拾一下让他回国后过渡一下,你看……最近你找找其他更好的房子的,反正咱们一开始也是按月收钱的。我知道很突然,抱歉了啊,是没有办法了……” “什么时候?” “你看一周可以吗?因为我还要把屋子整体再收拾收拾。” “一周?”她确认道。 “确实有点急啊,小温你谅解一下。而且你看咱这屋子现在这不经常下水有问题,而且经常停电的,对你也不方便吧?”房东阿姨说完,怕是担心温倪和她讨价还价,迅速补了句“就辛苦你一下了啊,一周哦”,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茂茂看她脸色不对,立刻凑过来,“咋了?姐妹。” “是房东,她让我一周内搬走。”温倪收起了手机,放慢的语速像是已经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我看你这最近加了不少家具了吧,这搬走可不是一个小工程。”茂茂为自己的姐妹打抱不平,立刻嚷起来:“什么人啊,真就这么急?你这住的好好的,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新房啊……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去找她理论。” “算了,茂茂。她也是迫不得已,我可以理解。你把上次帮我找房的渠道推给我吧,我先自己看看。” “哎,你就是情绪太稳定了,所以才会被欺负。算了算了,我和你一起找房子吧。你确定不住在圆明园那边那套?” “不住了。”温倪果断地摇了摇头,短发掠过耳边,她忽然觉得,剪头发也好,搬家也罢,好像这一阵子她注定得和过去的东西一件件切断。 回到家里,温倪开始慢慢收拾不太需要日常用到的东西,才发现这个小小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容纳了自己的那么多物品,但那些,只所有权只归属于她一人的东西。 哦,唯一的一套沈川的睡衣,也已经被褚知聿带走了。这种感觉真好,她慢慢的在小屋子里盘点着自己的人生件件。虽然生活一地鸡毛,但是她有感觉自己在慢慢变好。 温倪开始在心里给自己的挪窝制定计划:“从明天开始,周内白天在网上看房,下班去实地考察,晚上回家收拾东西。先把日常不会用到的东西打包装箱,剩下的东西最后一天直接找搬家公司的车拉到新家。至于新家,尽量在周六就搬进去,这是房东给她的期限。” 往往计划做的越完美,真到执行的时候才发现,事情远远比她想象的麻烦。 她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嫁给了沈川,住进了沈川买的那套圆明园旁边的房,现在住的这套也是茂茂在她住院的时候帮忙找的,温倪其实对租房所需要具备的基础技能并不了解。 第一天午休,她戴着耳机,一边扒着外卖,一边刷着几个找房APP。条件已经降到很实际——地铁十五分钟内、带独立卫浴、楼龄不要太老。但输入条件后,屏幕上蹦出来的要么是价格飙到她工资三分之一以上的精装公寓,要么是墙皮斑驳、窗户摇摇欲坠的“老破小”。 所以第一套是二环边上的老破小,楼道像是半个世纪没翻修,油漆掉得像裂开的龟背,墙角的霉味透着股阴冷。房东热情,价格还行,可厨房狭窄到连转身都难。 第二天晚上,她下班后直奔一个在网上看着还算体面的单间。中介带她走进小区,楼道里弥漫着一股不知是炒菜还是下水道的混合味,楼梯口的灯坏了半截。进门一看,房子倒是如照片所示干净,但卧室紧贴着电梯井,每隔几十秒就传来“咚——嗡——”的机械声。中介却笑着说:“习惯就好了。”温倪礼貌微笑便转身就走。 第三天,她看中了一套朝南的小一居,采光好,租金也在预算内。房东是个退休的大爷,开口就问她结婚没。听说她离了婚,大爷“哦”了一声,神色莫名地顿了一下,话题便绕着“一个女人在北京自己住要小心”转了五分钟。温倪耐着性子听完,出来时天色全黑,风有点凉,她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周四,中介带她去看了一套复式,上下两层,挑高大窗,像小电影里的房子。她心里升起一点期待,可站在二楼的木梯上就闻到一股霉味——原来下雨天二楼会漏水,墙角还有几道被水泡过的印子。中介倒也诚实:“反正这个价,这房子就是个噱头呗。” 回去的地铁上,她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攥着半杯凉掉的奶茶,手机屏幕亮着下一套预约的房源信息。站到换乘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参加一场没有终点的比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冲过终点线。 周五,她看房的脚步已经慢下来。中介的笑容、房东的打量、照片与现实的落差……这些重复的情节让她疲惫。她甚至有过一个念头:索性先不着了,看看条件差不多的酒店先将就一个月,再慢慢找吧。可她清楚,这只是想暂时躲开选择的麻烦。 她越看越觉得自己是在一场没有尽头的面试里,那些房子在挑她,不是她在挑房子。 回到家,她把看房的笔记摊开,纸上歪歪扭扭写满了“太贵”“太吵”“漏水”“房东奇怪”等字眼。房东的期限一天天逼近,她却依旧徒劳无功。 就在她开始看附近可以长租的酒店时,茂茂的电话打了过来:“小倪,找的怎么样了啊?” “没有找到……” “我找到了,我觉得不错耶。房主没租给过别人,一梯两户,小区位置也不错。关键是……价格很合适,一会房源信息发你,你看看呗?合适我就跟人家定下来了啊!机不可失啊姐妹。” 第39章 或许你见过用跑车搬家的吗? 毛女士又怎能次次遇到好房子呢?这概率是极低的。 慧眼识珠的前提是:此珠本身就很耀眼。况且,如果“珠”自己找上门来,那就更不一样了。 毛茂茂最近在怀柔的影视基地拍戏,每天都在连轴转,自然没有时间陪温倪找房子,所以呢,只能提供一些精神上的支持。 周五这天开早工,她穿着一身这次新剧的古装造型早早到了片场,搬出自己的小椅子开始看今天的剧本。就在她认真复诵台词的时候,褚知聿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早啊,好巧!你在这里拍戏吗?” “褚医生,你怎么在这儿?你看我这一身,不是拍戏的话不然干什么。” “哦,旁边剧组请我们医院的医生做专业顾问,刚好今天我休假,就派我过来了。你在这儿拍了多长时间了?” “我待了几周了。我记得隔壁是个……古装的穿越剧吧?怎么还需要医疗顾问?” “女主是个外科医生,然后讲她偶然穿越回古代的故事。我们需要负责现代的几次手术场面的细节,然后穿越到古代的剧情也需要我们判断是否符合常理什么的……” “奥?这样子啊。你们医生还干这事啊?” “当然,”褚知聿将背包换了个肩,“医护人员还有职责向大众传播正确且符合常理的医疗知识,以及负责在传媒上呈现的急救操作是正确的。你也知道的,毕竟还是有部分观众是从影视剧里看到的手术、用药、甚至急救方法。”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如果剧里面演的不准确,观众看了学习去用,可能反而会害到人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那确实很重要。你们是‘这个’!”说完茂茂对褚知聿竖了个大拇指。 简单的寒暄完褚知聿就要离开,茂茂突然想起温倪在找房子的事,想起来他们俩不是高中同学嘛,帮个这个忙应该不算什么吧?便喊着欲转身的褚知聿:“诶!对啦。你那边有没有熟人想要把房子出租啊?你们医生认识的人多……” “我想想,是你要找房子吗,区域在哪里?” “不是我,是温倪。她最近满北京城找房子呢。” “找房子?她现在住的那个……” “嗐,她那房东不知怎的,急着用房,让她周天前就要搬走,哎——” 褚知聿没有立刻回应,抬头望着拍摄现场的大灯,心里盘算着一件事。不到片刻,便收回视线,缓缓道:“我家对面有套空房,一梯两户。本来是给我父母准备的,但是他们嫌麻烦不来住,就一直闲着,但在我医院附近,可能离国贸没有那么近。如果温倪还没找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个。当然了,我这放着也是放着,有个人替我看房子再好不过了……” “哎呦呵,这么巧嘛!”茂茂眼睛一亮,“那感情好啊,你们这又是老同学,我想她知道应该会挺开心的。” “可以先不用告诉她房子是我的,”褚知聿立马截住她的话,笃定的说:“我担心她心里有负担。” “为什么啊?” “就当是你联系到的房子吧,价格就比周边的一个月便宜几百就行,不然她可能心里会不舒服。” “这点你倒是懂我姐妹!她那人吧,最不喜欢占别人便宜了。”茂茂心里想:这褚医生还挺上道的,短短时间就考虑到这么多了。 “辛苦你了,还弄的这么麻烦。” 茂茂挑了挑眉,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放心,我嘴严。那褚医生,你把房间的图片还有地址发给我吧,咱们加个微信?我下午收工查一下那周边的月租,如果小倪还没有找到的话,我就给她推荐这个,你看这样行吗?” “好。那我先去忙了,一会抽空发你。”褚知聿掏出手机,两人加了微信。毛茂茂这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去加另外一个男人的微信。 等到褚知聿对演医生的女演员进行了现场指导之后,他便找了一个角落找手机里房子的照片发给茂茂,发完之后附送了一个定位过去。 此刻的温倪于他,就像是一个漂泊在湖中央的人,他知道现在还不能用船直接把她捞上岸。那样会太容易让她产生逆反,也太容易让自己失去耐心。他现在做的事,就是隔岸观火等着她的呼救,或许可以等到她精疲力竭,看清自己要去的方向,他才伸出手去,然后告诉她他一直在原地。 不多,不少,就刚好在她需要的那一刻。 “茂茂,我看了你给我的房源信息。挺不错的,房主真的愿意租给我吗?这么好的条件你怎么找到的……” “就我一朋友。哎呀,这你就放心吧,房主是好人,你放宽心。不过租金可能比你之前的预算高点,你可以接受吗?” “这个我可以,毕竟房子比现在大得多,而且条件很好。虽然呢,位置离国贸不太近,但是我开始开车去,毕竟和圆明园那套比起来,这个不要近的太多了。” “我找的不错吧,你就放心吧。房主说了,明儿周六就可以搬进去了,家里基础用品什么都有。” “啊?明天就可以搬去了吗,那房主真的不错,那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和他讨论具体的租房事项。” “不用了,他说都是打工人,一天工作也怪累的,不用搞得那么麻烦。你直接先把三个月的房费转给我,我再给他就行。” “这么草率吗?茂茂……” “放心吧,有我这个中间人在,你们谁都跑不了。” “……那好吧,不过后面还是要和屋主见一面的,毕竟帮了个大忙的。” “这事儿后面再说吧,我先去忙啦!不和你说了奥。明天我看看能不能请假半天,帮你搬家。” “好嘞,实在要是剧组走不开的话,可以不用来的,我找个搬家公司就行。” 挂了电话后温倪看着茶几上放凉的外卖,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是完成搬家的话,她得怎么分配剩下的时间。要么熬夜收拾,要么起个大早。 不过好在租房的事终于定了下来,可是她却隐隐的觉得很奇怪——这也太顺利了,好像是有人在她前进的路上放了几块“垫脚石”,她现在踩也不是,不踩也不是。 但是,她其实也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也没有精力去想。现在只能做的事就是先搬过去,安顿下来,剩下的事再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温倪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拉了个长长的垃圾袋套在脚边,像是给自己下了命令一样,开始翻找每一个抽屉。 卧室的衣柜是重灾区——从最上层的储物格抽下来一个箱子,里面居然还有三年前去日本带回来的纪念品,好像是一个情侣怀表什么的?外包装都没拆。她怔了几秒,没时间陷进回忆,直接放进“暂时不用”的纸箱里封好。 客厅角落里那台小书架,书一本本的按重要程度分成两堆:随手能翻的带走,可能几年都不会想起的打包封存。 厨房的收尾是最累的。锅碗瓢盆一洗一擦,刀具用毛巾包好,调料瓶逐一检查,有的已经过期,便直接扔掉。为了给房主留下一个比较干净的屋子,她将油烟机滤网拆下来洗到半夜,水流声和洗洁精的味道一直充斥着整个屋子。 收拾完最后一个纸箱,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她靠在沙发上,盯着满屋的纸箱和打包好的袋子,像看着一片临时的仓库。灯光下,一切显得有些陌生。 她甚至没换睡衣,直接在沙发上躺下。闭眼前看了眼手机,距离闹钟响还有三个小时。天色泛白时,她被闹钟惊醒,脑袋里像灌了棉花——她硬是撑着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收到茂茂发来的短信:“姐妹啊,我今天不能过去了。剧组不给我假,说我要走的话还要赔整组人的工钱。等我忙完,晚上去帮你收拾啊?” 温倪发过去语音:“没事儿,我叫搬家公司了,你好好拍戏吧。” 天还没完全亮,空气里带着一点潮湿的凉意。温倪拎着一袋昨晚特意留出来的日常用品下楼,打算先去小区门口买杯咖啡醒醒神。 结果一出单元门,就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厢式货车,司机抱着保温杯蹲在车旁抽烟。 “温小姐吧?我是您约的车。”司机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啊,你们怎么这么早?”温倪愣了愣。 “早高峰前不搬,等会儿堵在三环上就麻烦了。”司机笑着说。 温倪只好点点头,带他上楼。可一进屋,司机眉头就皱了—— “这些纸箱……太多了啊。” 温倪笑得有点无奈:“一个人住的,可东西多得很。” 司机在门口来回看了几圈,挠着头说:“温小姐,你这东西比我想的多啊,你预约说一个人的东西,所以我们公司派的是小面包车,这怕是装不下了。” 温倪看了看地上那些已经封好的箱子,自己昨晚还在心里觉得够宽裕,现在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几个装不下?” 司机比了个数:“应该能装这边的三四个大箱子,还有那落地灯和两幅画也得占地方。墙角那几个小箱子可能不行。” 要是自己的车也在就刚好了,SUV车型估计把剩下的都能装下,可是她的车不在——几天前刚送去保养,还没回来。 “温小姐,你搬家没有朋友来帮忙吗?一辆车应该就可以拉的下的。或者,我们先去一趟,到时候你加点钱我再回来拉一趟……您看如何?” “稍等一下,我找个人吧。”但她一时不知道该联系谁,脑子转了几圈,突然想起江姗。 她犹豫了两秒,觉得确实有点唐突,但还是点开了通讯录拨了过去。电话接通那一刻,背景音里传来很轻的电子乐,江姗的声音慵懒又带笑:“哟,稀客,周末找我什么事?我周末可从来不加班啊。” 温倪有点不好意思:“江姗,我……在搬家,有几个箱子搬家车装不下了,你今天有空吗?能帮我拉一下吗?当然……我可以请你吃饭。” 江姗笑得爽快:“饭倒是其次,温老师倒是难得求我一次。你把地址发我吧,我一会儿到。” 挂了电话,不到半小时,一辆亮到晃眼的红色跑车就停在楼下,排气管发出低沉的轰鸣。江姗戴着墨镜,从车里探出头来冲温倪摆手:“快点儿,趁现在不堵,赶紧走!” 司机看着那辆跑车又看了看温倪抱的箱子,表情很微妙:“这车……是能拉东西的吗?好像除了司机和副驾驶,没有地方了吧?” 江姗推开车门,一边摘墨镜一边朝温倪挑眉:“嚯!好几个箱子呢,我看你平常清心寡欲,以为你东西不多的……” 第40章 选择狂飙或是紫外线 温倪抱着两个箱子,几乎被那辆红得晃眼的保时捷911 Cabriolet吞没了。高调的红色和这个小区格格不入。 就在几分钟前,温倪还是在车前迟疑了几秒的。向江姗投去询问的目光,询问她箱子应该放在哪里?因为除了驾驶和副驾驶位,好像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了。 “你抱着吧,frunk也放不下你这俩箱子啊,没想到你东西还挺多,有意思。对你刮目相看哈。你就抱着吧,一会就到了。” 温倪先送走司机师傅,然后坐上车系上安全带,两个大箱子并排放在腿上,都快将她整个人埋没。 没有见过职场中雷厉风行的温倪这般窘迫的模样,江姗“啧”了一声:“我这车确实不适合拉家当啊,但可别怪我,你也没说明白。” “没有怪你,你能帮我忙已经……”说还没说完,江姗一脚油出去几米。随后顺手戴上墨镜,哼着不明所以的调子,这一套挂挡、起步,倒是一气呵成,温倪和箱子却被后坐力重重砸在椅子深处。 红色敞篷车驶离小区门口,震耳的引擎声在窄街上激起回音。刚上主路,就赶上一个红灯。江姗一踩刹车,车准确地稳稳停在斑马线前。 温倪坐在副驾驶,几乎被两只箱子围得只剩半张脸。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往后缩了缩,目光往四周一扫,不出意料地撞上了不少目光。 两侧车道上的人,有的等着绿灯无聊看过来,有的直接掏出手机拍视频,还有个外卖小哥等在斑马线边上,盯着她们车看得出神,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 “温倪,你缩什么?”江姗手指点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指尖轻快地敲着节奏,“呦!温老师还会害羞,可真稀奇。” “我只是不太习惯。” “不过你这确实挺显眼的,抱着俩大箱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去干什么呢,你说是吧。” 温倪无言,试图把下巴往下埋点,但两个箱子的边角死死挡着,她的动作像是在给自己埋单,又窘又滑稽。 “我说,你要不把敞篷升起来?”她试探着开口,“……有点晒。” 江姗斜睨她一眼,像听见了什么异想天开的提议:“温老师,你还是不懂生活。敞篷车要是不开敞篷,那它就失去灵魂了你懂吗?” 温倪看她:“我不懂生活,但我懂紫外线……” “坏了,升不起来。还没有去修,”江姗一挑眉:“再说,你就不能感受一下自由的空气吗?迎着风,听着引擎咆哮,在城市里狂飙,忒过瘾!” 搁平日温倪可能非要理论出来个所以然了,但是现在确实不妥,毕竟她帮了自己的忙,还得“宠”着。现在真有点后悔找江姗了,不知脑子是怎么就短路了想起她这位“欢喜冤家”。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忍了…… 绿灯亮了,江姗兴奋地一踩油门,车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去,带起箱子一阵晃动,温倪连忙伸手稳住,一个没控制住,手肘砸在箱子角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轻吸了口气。 “没事吧?”江姗这才神情严肃起来。本来想着让温倪兜兜风,感觉她这个人平时太冷漠了,好像都没有喜怒哀乐似的,像是个机器人。 车在东二环向北二环疾驰,走出了东城区里的一个直角。阳光从身后投来,铺满前挡,城市天际线如舞台布景般后退。不到半小时便驶下高架,几分钟便到了新小区的入口。 温倪挺直身子,抬手挡了挡阳光,看向手机的导航对江姗说:“前面路口右转,应该就到了。应该有地下车库的标识。” “得嘞!我就不去了啊,一会儿中午还有局,就不在你这儿留了。” “……你应该告诉我你有事的,那就不用麻烦你。等下周上班有机会请你吃饭。” “顺手的事,再说,你温倪还从未开口求过我呢,我可不能驳了你的面嘛不是。祝你搬家愉快,那我先走了!”又是一脚油门,轰鸣声干脆利落地划过耳边,尾灯一闪,跑车像是一道红光扬长而去。 温倪站在原地,抱着箱子的手有些发酸,没来得及说“谢谢”,人就已经不见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江姗的车技果然和她的性格一样火辣。 车流带走的风静了一瞬,热浪从柏油路面蒸腾上来,拢在小区树影之间。她转身朝单元楼走去,站在门口先把一个箱子稳稳放下,然后走回去抱另外一个箱子。怕箱子被人顺走,她还回头看了几眼。 茂茂早前发过一条语音—— “小倪,屋主说他的钥匙就放在他家门口鞋柜的第三格里,一个褐色的盒子,你去翻翻就行。” 走到那层,果然看到门口有个深色的木质鞋柜。把箱子放下,蹲下来打开第三格。里面放着一只备用雨伞、几包纸巾,以及一个贴了“HOME”标签的小木盒。打开盒子,钥匙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她拿出钥匙,站起来,拧开门锁。锁芯转动有点涩,看样子确实有段时间没有人住了,稍微费点力气,“咔哒”一声还是打开了。 门内是一间朝南的小户型,光线安静地落在浅灰色的木地板上。和温倪想的久未居住的房子不一样,地板上没灰,窗台干净,是有人打扫过的痕迹。地面上没有干透的水渍告诉她打扫应该在昨晚。 她站在门口没立刻进去,而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四周:电表箱、门后挂钩、玄关地毯——和她以往租房的每一处相似,但又都不一样。 墙边摆着一个装饰柜,上面放了几本杂志,一瓶香氛,还有一个看起来没电的音响,看起来不便宜,应该是屋主留下的,她不爱在家里面听歌的,找时间还给屋主。她没有动那个音响。 把箱子搬进来,放在墙角,她才关上门,轻轻呼出一口气,背脊靠在门板上,整个人像退潮一样沉下来。 但是另外一个箱子被她遗忘在楼下。 “叮咚——”门铃突兀地响了一声。 温倪正坐在客厅地毯上,靠着沙发整理一沓文件夹。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司机师傅这么快就到了吗?她起身走到门口,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她愣了半秒,视线缓缓往下移,停在脚边一个熟悉的箱子上。那是她从江姗车上搬下来的,先暂放在楼下单元门口的那个。她蹲下身,抬手触了触箱盖,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确认无误。 疑惑地将箱子拖进屋内,又转身回望看了一眼楼道,有人帮她把箱子抬上来的,快递?物业?可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一层…… 不一会儿,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呼喊:“楼上是温女士吗?搬家公司到了!”司机师傅帮她把其余的几个大箱子搬上楼。 “辛苦。”温倪从他手里接过一袋泡沫包装的易碎物,“麻烦搬到门口就行,我来挪。” 司机走后,她按自己做好的记号依次的打开箱子,把衣物一件件叠好放进柜子;洗漱用品摆进浴室,电脑、资料放进书桌抽屉。动作不急却持续不断。每放好一件东西,屋里就多了一点她的痕迹。 屋里只剩下行李箱的塑料膜与地板摩擦出的“咝啦”声。 突然,她好像听见对门传来一阵轻微的狗叫声,不过很快便没动静了。难道是对面的邻居帮自己把箱子搬上来的吗?《 》 40-50 第41章 宠物型恋人 温倪没有去深究对门的狗吠声。 她其实不太喜欢猫猫狗狗的,不是害怕或者爱干净,而是她打心眼里不喜欢,那种来自另一个物种不受控的、毫无顾忌的亲近和依赖,这会让她本能的想要退后半步。宠物那种看见你就扑上来,对她来说既突兀又消耗人。 可是阿猫阿狗才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只认定你是它的全世界。就像一种恋人叫做“宠物型恋人”,沈川自然不是那种人,他和温倪之前都是各取所需后又回到各自的领域,不谈热情,仅此而已。 所以,温倪自觉无福消受像宠物那般忠诚的恋人。她觉得只要对方认定了你,你就必须对他的回应负责,这种责任是长久而沉重的。这种责任,温倪不懂,至少在她仅有的两年婚姻以及父母的婚姻生活中,她从未看到过。 但她见过有些人在感情里先是兴奋得像小狗冲过来,后来又把失望丢在对方身上,仿佛这世界欠了他们一个永恒不变的主人。温倪不想成为那样的主人,也不想成为那样的囚徒。如果这样,她宁愿在爱情里永远慢半拍,自知无法承受这份重量。 晚上,温倪将东西归置的差不多了,地面上只剩了些废纸箱和塑料袋。她起身去问对门邻居,小区扔垃圾的地方在哪里,但是按了几下门铃都没有人应,里面的狗倒是汪汪汪回应了她,叫了几声。 徒劳无功,她回到屋内。正蹲在地上用割纸刀割胶带,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铃被按的“叮咚”一连串。 “来了。”打开门是茂茂,她的发型还是古代的头型,外套半搭在胳膊上,脸颊微微透红。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急?” “我这不是赶紧过来帮你收拾啊!你这回搬家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帮我找到这个房子,已经是最大的忙了……” 说话间,茂茂换了拖鞋,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咚咚地走到茶几前,“我今天为了早点下戏回来,吻戏都是一遍过的。” “这么说,你之前是为了占人家便宜,故意不一遍过?” “嘿嘿嘿也不是啦,我可是很专业的!!好啦,你别说我了,收拾的怎么样?还需要我干什么。” “已经差不多了,我带的东西也不复杂,很好收拾。” 茂茂这时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可以压低声音:“我说,温小倪。你今天没遇到什么人吧?” “谁?” “比如邻居?” “没有,”温倪思考了一下摇头,“倒是听到邻居的狗叫了,可能在欢迎我,未见其人,先闻其狗。” “哦,那好吧……”茂茂盯了她两秒,才故作随意地“哦”了一声,想要去找点什么事情做,便走向冰箱那边,“我看看你冰箱有什么?”她背对着温倪的时候,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了一下,八卦之魂已经压不住了。 “哇!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了吗已经?” “什么东西?” “冰箱啊,这不是哪买的吗?我看有饮料,面包什么的。嚯!还有冰淇淋呢?我吃一个哈。” “……不是我买的,应该是房东的?”温倪也走到冰箱跟前,看着整齐排列的冰箱内部,日常需要的应有尽有。 “啊,那就是房东买的。没事,你用吧。” “那你帮我谢谢房东。问下多少钱,我转他吧。或者我这个月的房租加上几百发给你?” “再说再说……吶,你要哪一个冰棍儿?”说着递给温倪一个冰棍,然后吸溜了一下自己手中快要融化的那根。 两人回到沙发,真商量着天热不去外面吃,干脆点个外卖在家里面解决了。温倪正浏览着附近的美食,突然手机界面跳转联系人来电——屏幕上显示着“妈”。 温倪立刻将盘着的腿从沙发上放下,背挺直,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就劈头盖脸传来一阵急促的质问—— “温倪,我看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什么时候去领的离婚证,怎么不告诉我?” “妈,”这一声算是打招呼,“你可能忘了,我领结婚证的时候,也没有跟你说。” “我以为你们只是闹矛盾,你真是疯了!竟然真的去扯证了,你说你这现在离婚了可怎么办啊……”说着便开始带着哭腔。她母亲的声音带着些南方的口音,情绪高的时候尾音都在发颤,搁着听筒像是一记记敲在耳膜上。 温倪赶紧打断,“是不是沈川跟你说的,你又联系他了?我应该之前说过,不要打扰沈川了。” 她太清楚母亲的性子了——既要面子,又怕丢人。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不在清河那边了?” “我不住那里的。” “你把你现在住的地址发给我。” “……”温倪抿唇,没有急着回答。 电话那端像是听到了温倪的迟疑,“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清楚,我知道你公司在哪里,我知道在哪里找到你的。” 温倪还是开口:“我一会发给你。不过不劳烦您过来了,过几天我去温俪那里看你们,好吗?” “你倒是现在想起你还有个妈,还有个姐……”说话间,温倪听到母亲听筒那端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应该是温俪的小孩,母亲现在在姐姐家里帮忙看孩子。“好了,我不说了,小宝哭了,后面再找你算账!”还没有等到温倪的告别,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茂茂在旁边吓得不敢吱声,看着温倪放下电话才问道:“是阿姨吗?”她担忧地看着温倪,“她不知道你要离婚的事吗?这事情你怎么不和家里人说……” “她知道,但她不知道我真的敢去离。她可能以为我只是在吓唬她。” 茂茂见过温倪的母亲几次,这位中年妇女表面看起来不像是温倪口中所说的那样。但是相处多了却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她看起来总是神色紧绷,说话快且带点口音,不认真听的话确实有些词汇分辨不出,眼神也是锐利的,总是习惯性地打量别人,从衣着到指甲都能去扫一遍,然后好像要在心里面打个分似的。 茂茂想起最开始见到温倪的母亲,是在大学毕业大戏上。那天同学们的父母都来为孩子大学四年最重要的一次汇报演出而祝贺。温倪的母亲自然也捧着一束花来到了现场。一开始都还好好的,可是,演完的后场突然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茂茂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就听到争吵赶到后场时,看到温倪的母亲将一束花“啪”的一声甩在温倪的脸上。花杆抽过肌肤的声音清晰而刺耳,几瓣玫瑰花从温倪的脸上滑落。 温母口中说着:“好啊,你长大了!能做决定了啊,真厉害!!”、“妈?别叫我妈,我不配做你妈,我叫你一声妈?”、“现在觉得丢人了?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说不想就不想了?” 通过温母的怒吼,茂茂大概可以推测出来一星半点剧情,应该就是温倪不继续从事演艺相关的工作而去考研读心理学的事,没想到她竟然这事没有跟家里人说。 茂茂在心里嘀咕:“不过阿姨也是奇怪,不过只是不继续演戏了,温倪可是考上了清华的心理学啊,这还不知足,放我爸妈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温倪,身上还是戏里面的装扮。她可是那天的女主角啊,饰演话剧《白鹿原》中的百灵——在舞台上,她是白鹿原上那个眼神干净、执着信仰的女子,不受世俗礼教的约束。但现在,在现实世界里,她像是被母亲钉在原地,直直地站着,背影绷的紧紧的。 化妆镜前的灯泡映着她的脸,腮红底下的肤色都开始微微泛红,不知道是花杆抽的,还是因为内在的情绪无法抒发出来而憋的。 温母怒吼完,温倪只是微微侧过脸,把花束的残留物捡起,轻轻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低头整理着戏服的袖口——动作不急不慢,就像是戏里面那个在大风大浪中依旧挺直脊梁的百灵。 后面还有一场演出,温倪放弃了女主角的位置,B角顶上,温倪只是饰演一个旁观的村口大妈。就这样,她的最后一个演戏生涯的“女主角”也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摧毁”了。 “吃炒菜可以吗?”温倪的声音把茂茂从回忆中拉出。 “我看看啊,哪家菜?我不能吃太辣的,得保护嗓子,明儿还有戏份。”茂茂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发呆的姿势,手里拎着刚才拆开的纸箱。 “行,咱们点几个清淡的。你看看吧。”温倪将手机递过去让茂茂点菜。 “我看看哈,那就西红柿炒鸡蛋,蒜蓉生菜,小炒肉,糖醋小排,再来个汤如何?” “可以。”温倪接过手机,选了地址直接下了单,她的动作很快,不想要在思考吃什么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两人闲聊了一会,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拖什么东西经过,应该是邻居回来了。 茂茂倒是警惕,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冲温倪眨眨眼:“小倪,你听,你的神秘邻居回来了。不去猫眼看看?” 温倪测了下头,的确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看了吧,像个变态一样……” 茂茂倒是往门那边走去。 “不是吧,你真的要去看?很猥琐。” “我没有那么无聊,我准备下楼取外卖,外卖快到了。今天你收拾累了,跑腿的工作就交给我吧!小倪大人。” 温倪闻言不忍笑出声,“去吧,茂公公。” “别贫!我去取啦,一会给我开门。”茂茂推开门看见对面褚知聿的房门半掩着,有一个狗头露出来冲着她“哈、哈、哈”的吐着舌头,褚知聿也探出来半个身子,确认对面开门的人不是温倪而牵着狗走出来,两人相视一笑。 在电梯上时,茂茂一边蹲下摸着狗一边笑褚知聿:“我说你啊,褚医生,跟做贼一样。你是怕温倪看到你吗?” 褚知聿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还有,冰箱里的东西你准备的吧?太贴心了,不过我的意思是,太!贴心了。你不怕温倪怀疑吗?” 褚知聿这才开口:“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准备了她可能需要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可能需要了,那一冰箱的东西都可以让她一周不出门了……” “这样吗?” 茂茂看着竟然陷入思考的褚知聿,随手拍拍狗头,也不知道是对着狗还是对着人说:“有时啊,也不能太热情了,会把人吓着的。” 第42章 怎么用完了我就想走? 茂茂艰难地用手按响门铃,把外卖袋子高高举起,像是刚从战场凯旋,“小倪!开门开门——” 温倪从沙发上站起来,为她开门并接过袋子,顺手把门带上。然后她开始把菜一道一道的摆入盘中。 “对啦!刚才遇到你家邻居。”茂茂往沙发上一坐,手撑着下巴,开始调着电视。 “……对门那位?”温倪的手停在了半空,“我下午本来想拜访下他,但他好像不在家。” “是,他晚上回来的。哦对了,他说中午是他帮你把箱子搬上来的,让你不要担心有坏人什么的……” 温倪皱眉,“我倒不是担心——” “还有啊,”茂茂拿餐巾纸擦手,一边说,“我说你不喜欢狗,他让我转告你,他家那只就是偶尔叫两声,没什么攻击性,你也不用害怕。” 温倪慢慢直起腰,带着点揶揄地看着她,“你们聊得还挺多。” “嗐,碰巧遇到。他人不错,你可以考虑发展发展,这近水楼台的。”茂茂说到这里,眼睛眯成一条线。 “别,我没那心思。不说了,快来吃饭,你不饿?”温倪伸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饿死我了,我来啦!” 两人边吃边聊,茂茂跟温倪说着自己这段时间拍戏的趣事,话题渐渐轻松下来。吃到一半,茂茂忽然放下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下周有空要不要来探个班?正好可以在怀柔玩一下,你该好好放松放松啦。” “好。”温倪抬头应允。确实,她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这座方方正正的四九城了,下周有机会去怀柔散散心也不错。 “嗯,山水不错,空气也好。你找个周六周日呗,可以顺便当个小假期,看看山,吹吹风,”茂茂说着,眼睛闪闪发亮,“等我下戏我们还能去爬个小山,晚上找个民宿住住,多好。” “好。快吃吧,菜凉了。” 搬进新家的前三天里,温倪一直没见到她这个“神秘邻居”的庐山真面目。倒也不是她刻意回避,只是两人的作息像是天生错开的。 周一早晨,温倪正在浴室里刷牙,电动牙刷的嗡嗡声里,隐隐听见门外传来狗爪轻快的踩地声,还有细碎的钥匙锁门的“哗啦”声。 她关闭电动牙刷停下手中的动作,含着满嘴泡沫竖起耳朵。那声音渐渐近了,应该是对面邻居发出的动静,然后低声说了句“走”,紧接着就是狗蹦蹦跳跳的节奏。 温倪突然想起那天茂茂问她,难道不想透过猫眼看看自己的邻居?她一时好奇,拿着牙刷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口,轻手轻脚,眯起一只眼睛透过猫眼往外看。 可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运动套装的背影,肩膀宽阔,头发随意抓起,牵着一只毛茸茸的金毛,走入电梯。终究还是没有看到邻居的正脸。 但她愣了几秒,觉得那背影莫名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一转念,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况且这只是一个背影,未必真有交集。 抛开心里的杂念,刷完牙换好衣服出门。温倪不知道的是,她刚向右拐出单元门口的小路,那条狗和它的主人就碰巧从她身后左边的那条路回来。 下午下班也是同样错过,她先一步回了家,褚知聿大概晚她一个小时回来,换了衣服就牵着狗又出去遛一圈。 晚上温倪一般没什么特殊活动,要么翻翻电脑看看明天的预约安排,要么挑个电影窝在沙发上看到一半就睡着。 就这样,你遛狗,我上班,我下班,你遛狗——他们像是遵循着一份默契到荒谬的时间表,来回循环了三天,竟然谁都没和谁碰见过。 直到周四的下午,这份“巧合”被打破了—— 这天温倪下班回来得比平时晚。公司临时有个会议拖了进度,她脑子像灌了铅,脚步也比往常沉。天色比白天更暗了一些,厚厚的云层像要垂到屋顶,风里夹着来自北方不常有的潮气,吹得人不自觉缩了缩肩膀。 她只想赶紧回家休息,电梯上行的过程中,她靠在扶手上,余光扫着自己手里的袋子——便利店随手买的酸奶和面包,今晚凑合填个肚子就好。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温倪先是低头往外走,可下一秒,她整个人像是被原地按了暂停键。家门口,那个熟悉又带着压迫感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她的母亲,双手抱臂,像是已经等了很久。表情是熟悉的严厉,甚至带着几分审视。 温倪喉咙里像卡了一团棉,半天才挤出一句:“……妈,你怎么来了?”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停在她手中拎的袋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来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我不能来?”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风从楼道的窗口灌进来,吹得人皮肤一阵凉。温倪握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原本松松垮垮的肩背慢慢绷直。她很清楚,今天的休息计划,怕是要彻底泡汤了。 母亲径直开口,语速又快又紧:“你擅作主张去离婚的事,我告诉你,我到现在都不能接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后面会多艰难吗?!”她又瞥了眼袋子里那几样简单的食物,冷笑一声:“你看看你,现在也就只能吃这种东西糊弄自己,如果你没离婚……” “妈——”温倪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是沈川养的狗,不会因为分开了就可怜到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她不想解释自己是因为加班晚了,而且最近根本没有胃口吃饭。她太清楚,母亲只会用更尖锐的语气批评她。“还有,不劳烦您费心,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她直视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无论婚前,还是婚后。” 母亲的眉峰一挑,声音拔高了半度:“你和沈川还是再谈谈,没有什么事是夫妻两个人克服不了的。你现在这个样子,任性、自以为是真像你那个爸……” 两人的声音在楼道里交锋着,气氛越发紧绷。母亲的语气一波高过一波,温倪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正僵持间,电梯又“叮”地响起。 门缓缓打开,褚知聿牵着狗走出来,狗兴奋地扑腾两步,想要往前冲,他赶紧收紧牵引绳,脚步顿了一下。 映入眼帘是:两个女人隔着一米距离,情绪凌厉对峙,谁都不愿意退缩半步,要争出个“你死我活”似的。这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看来回来的时间不太对。 温倪穿过妈妈的肩膀过去视线瞥见了他,聪明的她自然是知道了对门的邻居就是褚知聿。她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秒,她已经做出决定。 她迈步走到褚知聿面前,露出一个极自然的笑容,声音提高:“哎呀,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我饿了……”说着,顺势挽住了褚知聿的胳膊,动作亲昵得没有一丝犹豫。 面对温倪突如其来的“热情”,褚知聿就这样被她挽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温倪挽着褚知聿的胳膊,转过身看向母亲,神情平静而坚定:“妈,复婚是不可能的。您也看到了,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幸福,所以希望您,可以祝福我。” 她清楚,母亲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在外人面前,她绝不会拆自己的台。 楼道的风依旧在吹,褚知聿微微低头看了看怀里“突如其来”送上门的女人,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但又鬼使神差地享受这一刻的亲昵,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温倪挽着他的那只手上,转向温母,露出一抹得体的笑容:“阿姨您好,没有主动去上门拜访,是我的失礼。” 温母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几秒。她的面部表情明显收敛了些,但语气里依旧透着审视:“你是……?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阿姨,我叫褚知聿。之前我和小倪是高中同学。您可能不记得了,前段时间帮小倪做骨折手术的主治医生也是我。”褚知聿顿了顿,似是有意留白,又补了一句,“我很喜欢她。”他的声音沉稳,不紧不慢,倒真感觉像是见家长的那套说辞。 温倪听着他叫自己“小倪”便心里发毛,想着他怎么这么会说,而且还说的有模有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提前串过台词呢。 但她还是脸色未变,并适时地笑了笑,语气柔和却笃定:“妈,看吧,我现在过得挺好,褚知聿也很优秀。至于沈川的事,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温母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脸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明显因为褚知聿的存在而有所收敛。她扯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看来今天的不能再继续“兴师问罪”了,抱着胳膊偏开视线,“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记得有空也去你姐家看看,温倪……” “嗯?怎么了,妈。” “……也带上他。”温母看向自己女儿挽着的这个男人。说完,她转身走向电梯。 楼道恢复安静,只剩风声和狗链轻轻碰撞的金属声。刚才这只金毛好像意识到场面的严重性似的,就趴在褚知聿和温倪的中间,乖乖的一动不动,帮助他们一起扮演着“幸福的一家三口”这出戏。 温倪走后,他们还站在原地,温倪还没有放开褚知聿,他低头看着她,语气带着点探究:“所以,刚才是见家长了?” 温倪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他靠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袖口传来的温度。她赶忙松开手,淡淡道:“抱歉。”说完便转身开门,动作干脆,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就转身想离开。 “等等。” 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扣住,力度不重,却让她的脚步瞬间停住。“喂,邻居,”褚知聿微微俯下身,声音低沉而带着笑意,“怎么,用完了我就想走?”他的嘴角上扬,透着几分揶揄。 脚边的狗正摇着尾巴,在她脚踝旁来回蹭了两下,像是在附和主人——对啊,怎么把我主人当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温倪扭头,躲开脚下的狗,视线落在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语气不急不缓:“哦,那多谢你的配合。” “配合?”褚知聿轻轻挑眉,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依我看来,刚才那应该算是……救场。” 她嘴角勾了勾,像是笑,又像是无所谓:“那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你想好怎么还,再联系我。” 褚知聿盯着她,似乎在等一个更具体的回答。外面天色已经变暗,楼道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柔化了面部线条,却掩不住眼底那抹耐人寻味的深色。 “好哇,”他慢慢松开手,退后半步,“但我希望这个人情,不会等太久。” “随你。”温倪抬眼看了这一人一狗一眼,没再说话关上了门,动作干脆。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狗在外面“哼”了一声,像是在替主人表示不满。门内外,隔着一层不锈钢,各自留下一点未解的心思。 第43章 希望你可以优先考虑我 “我不会以爱之名束缚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但我只希望,你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可以想起我,并为我拒绝一些人和事。” 夏末清晨,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里的热气,但风却不像盛夏里那般闷沉,吹过来的时候带着一丝凉意。 温倪拎着包走在小区的甬道上,脚下的梧桐叶已经开始有零星泛黄的痕迹。拐角处传来狗链的金属轻响,夹着皮鞋踏在石砖上的节奏。 褚知聿穿着一件灰色短袖卫衣,外面罩着薄薄的深蓝色棒球外套,帽沿压得低低的,一手牵着那条熟悉的金毛。狗看到她时,耳朵立了立,尾巴摇得像雨刷器。 “桑丘,打招呼。”褚知聿牵着狗走上前去,挡住温倪的去路。 她停了一下,抬眼看他,声音平平地打了个招呼:“早。”然后默默远离了狗几步,好像闻到它身上有一股混合着草香和泥土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不太喜欢。 “早。”他唇角轻轻一弯,目光顺着她肩上风衣的线条滑过,在腰间的松结处顿了一瞬,才低头拍拍狗的头,语气不紧不慢:“去,别挡路,姐姐怕你没看到?” 狗听话地往旁边让开,爪子在地面上摩擦出细细的声响,委屈的呜咽了几声,便乖乖地蹲在一边。 “今天周五,晚上下班有事吗?” “没事。” “那吃个饭吧。”他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你说,要还我人情?” 褚知聿牵着狗,晨光落在他肩头,勾出一圈柔亮的边线。狗耳朵竖着,尾巴小幅度摆动,像在等她回应。 “好,”她抬眼看他,眼神平淡,“去哪儿?” “我知道一家胡同烤肉,夏天吃烤肉,正好。开车过去不远。” “那我们下班见。” “好,我等你。” 褚知聿开车带着温倪拐进一条老街,青砖墙面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偶尔有人力三轮和电动车驶过。 烤肉店藏在拐角的院子里,木质门楣,两盏暖黄的灯笼映着泛光的木牌匾。门口摆着两张小桌,几个年轻人在喝冰啤。门外还有一颗老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不得不说,褚知聿在吃的方面,倒是有些许见地,上次的西城私房菜,还有这次的胡同烤肉,都让温倪这个对吃不太讲究的人,不经意间多了几分期待。 店里不大,十来张桌子,墙上挂着泛黄的胡同老照片。空气里有炭火、油脂和秘制酱料混合的香气。褚知聿熟门熟路的选了个靠墙的位置,给她拉开板凳:“坐这儿吧,宽敞。” 温倪坐下,把包放在椅背上,抬眼看着身侧的风扇缓慢转着,带起一丝温热的气流。“你经常来?” “偶尔。朋友聚会的时候。”他把菜单推过去,“点吧,看看吃点什么?” 她点了半斤牛肉、羊排和几串烤蔬菜,又加了两份店里的招牌蘸料。炭火端上来,红彤彤的火苗透过铁网跳动。第一片牛舌下去,“滋啦”一声,油脂立刻被烤化,香气在热气里腾起。 褚知聿用夹子翻面,他夹起烤好的牛舌递过去,指尖离她的筷尖不过两厘米。 “谢谢。”她接过,低头咬下第一口,舌尖的温热和香气混合,确实美味,火候也到位。 “这两天工作忙?”他问。 “还好。”她用筷子拨了拨盘里的辣椒粉。 外面的胡同已经暗下去,偶尔有骑车人经过,车铃声清脆。桌面上的肉越烤越香,油花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你平时做饭吗?” “大部分时间叫外卖。”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点菜这么快。”他笑了笑,眼神在火光间闪了一下,“看起来很有经验。不过,外卖还是少吃点,对身体好。” 她低头喝了口茶,没接话,她并不喜欢同龄人的说教。吃到最后一盘肉,突然想起金毛,“你的狗叫桑丘,堂吉诃德?” “没错。去年秋天收养的,它被上一任主人遗弃了,当时我在朋友宠物医院遇到它的,差点没有抢救回来。不过它很坚强,所以叫它‘桑丘’,希望它可以像桑丘一样,成为自己的主人。桑丘脾气很好的,你不用怕它。”褚知聿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狗在秋日草地上奔跑的照片,毛色被夕阳染得发暖。 “我不是怕它,我只是平常没有接触过宠物,它们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物种。” 烤架上的羊排冒着油花,火苗偶尔舔到骨头边缘,发出细细的“噼啪”声。褚知聿换了个角度坐,夹子翻动的动作不慌不忙。 “那天……”他随口提起,“你母亲来找你,发生了什么?” 温倪的筷子顿了顿,指尖抵着筷身的力度微微收紧,像是在斟酌措辞。“没什么。”她低头夹起一片烤好的肥牛,蘸了点酱才送进嘴里,“她问我离婚的事。” 褚知聿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等她咽下那口肉,他才轻声道:“所以你们……关系不太好?” “还好吧。”她笑了笑,却没什么温度,“她觉得我是她的人生延续,而不是我自己,所以应该听她的话,应该找个人在一起。其实,她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比如?” “比如我的婚姻,为什么会结束。”她抬眼看了他一瞬,眼神像一潭深水,没让人看到底,“她以为是我任性,或者不够懂事。而且,你知道吗?她甚至让我回头找沈川,她说我现在的一切都归因于离婚,这很可笑吧?”说着她露出一抹苦笑。 炭火的热气冲上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对面墙上,摇摇晃晃间贴得很近。褚知聿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酸涩感。 “温倪。”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冲动,“如果一定要考虑一个人的话……” 她的手停在半空,筷子尖轻轻敲了下盘沿,像是在等待后半句。 “我希望,你可以优先考虑我。” 空气在这一刻静下来,连火苗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什么?!”温倪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舌尖似乎也被烫了一下,因为那句毫无预兆、又毫无缘由的请求。 “我的意思是,如果说你还会走入婚姻,希望也可以考虑我。”褚知聿迫切的想要推销自己,“当然,我没有任何逼迫你的意思,只是,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抽烟,也很少喝酒,生活检点。职业你知道,家庭也不会成为我的负担,而且我和你是高中同学,我们两……” “打住,褚知聿……”温倪连忙打断他,“你没有喝酒,怎么说醉话了。” “温倪,我很清醒。”温倪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好,就算你很清醒,但是这也太荒谬了,我不知道是我的行为,会让你产生这种想法。你也知道,我刚离婚。现在没有想好,更没有准备好走入下一段婚姻。我、还有我的家庭现在都是一团糟……再说,我们没有理由在一起,谈何结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要开玩笑了,好吗?” 烤肉的香气还在升腾,可桌上的气氛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抱歉,我唐突了,是我考虑不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多么冲动的一件事,不是说好的徐徐图之吗。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坦荡得近乎直白,“但是温倪,我知你的顾虑,也尊重你的节奏。你说得对,现在的你,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整理。可我刚才说的不是玩笑话。我会等你,直到你回应我。” 两人都没再多说话。剩下的肉慢慢烤完,盘子里空了,桌面上只剩下一些散落的葱花和芝麻。结账时,他还是给了温倪掏钱的机会,毕竟这段饭本来就是要还他人情。 第44章 腹肌 在胡同吃完烤肉后,两人一同回到了家。默契地谁都没有提刚才的事,从电梯出来,一左一右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周温倪双休,周六她哪儿都没有去。点开往期的某一集《康熙来了》,大概内容是关于年度总结之类的,她记得自己大学的时候看这个综艺的,当时还觉得挺搞笑,现在却只把它作为背景音。 温倪窝在沙发角,一条薄毯盖在腿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呼吸随着水面升起的一缕缕热气轻轻晃动。手机忽然在茶几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母亲的名字。 她的手指停了两秒,深呼吸,才伸过去按了接听。“喂,妈。”声音淡淡的。 那头的母亲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主题:“明天周日,来温俪家一趟,小宝过生日,一岁了。”那语气是熟悉的平稳,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命令,不是征询意见,而是提前通知。 “好,我明天过去。”温倪很快应下。她也有段时间没有见温俪的女儿了,这段时间混乱到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母亲顿了顿,接着补充:“去完温俪那儿,顺路再来我这儿一趟。” 温倪捏着杯子的指节收紧了一瞬。回家。这个词在母亲口中从来不是单纯的地理动作,而是被暗暗包裹着某种道德义务的。她开口:“我明天可能——” “就顺路,很快,我给你拿个东西。”母亲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推辞,不等她说完,就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切断了退路。 温倪闭了闭眼,压下那点不耐,“好。” 对面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语气里添了一丝松快。就在温倪以为这通电话可以结束时,母亲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随意地抛下一句:“对了,把上次那个男的也带上。” “什么?”温倪怔了怔,没立刻反应。 “就是那天在你门口见的那个男人,也带到你姐那儿,让家里人认识认识。” 温倪的呼吸顿了一下,指尖在瓷杯壁上缓慢摩挲。她不想给母亲解释褚知聿只是自己随手找的救兵,这下好了,只能顺着认下。应了声“嗯”,然后挂断电话。 屋子里瞬间恢复寂静,综艺节目也早早被她按停到一个搞笑画面,可是温倪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把杯中最后一口水喝完,“咚”的一声放下杯子。 母亲那句话在耳边回荡。她转过头看向房门,褚知聿就在对面。但想着昨天刚对他说了那些绝对又绝情的话,心里突然有点懊恼。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本能,她忽然觉得需要一个出口,让刚才被堵住的情绪散一散。 茶几边放着一个浅灰色的袋子,里面放着之前买的橘子——也许现在正好可以送过去。理由自然,不至于显得刻意。邻居嘛,不就是今天你帮帮我,明天我帮帮你。 她披上薄外套,拎起袋子走到门口。 走廊静悄悄的,楼道灯感应到人时亮起,泛着淡白的光。温倪站在对门,按下门铃。门里没有急促的脚步声,却在两秒后传来轻轻的门锁转动声。 一股带着湿热的水汽涌出来。褚知聿站在门口,温倪这才看清楚,他只围着一条深灰色的浴巾,腰间的结打得松松的,上半身裸露着。 他显然刚冲完澡,短发还在滴水,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蜿蜒滑下,停在锁骨的弧线上,又缓缓滑进胸肌的浅沟里。 他家门口的灯光不太亮,是那种昏黄的灯,灯光沿着肩线打下去,勾出胸肌和腹肌的阴影,像一块块切割清晰的浅色石板,衔接着流畅的腰线。 温倪的视线先停在他脸上,下一秒,却像被某种重力牵引着,顺着那竖直的肌肉线往下,到浴巾裹着的地方。 那块布料松松地系着,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松开。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的,但她却忍不住去想:浴巾下面是怎样的温度与质感,他的呼吸会不会带着热雾,那一瞬间如果松开—— 胸口忽然涌上一阵燥热,呼吸也变得轻浅。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耳尖到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热意。 “一定是太久没有亲眼看见异性的肉体了…该死……”她在心里暗暗讽自己,试图给这种反应找个可笑的借口。 “怎么,有事?”褚知聿没有急着去找衣服,反而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那双眼睛带着不紧不慢的笑意,像是漫不经心地打量,又像在静静等她开口。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影子从他腿边猛地蹿出来——是桑丘。那只金毛兴奋地扑到两人之间,尾巴像小型扫帚一样左右摇,抬头蹭了蹭温倪的手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 被桑丘这么一闹,温倪从他的低头凝视中被拉回,视线迅速移开,将手中的袋子提到两人面前,“那个——买了点橘子,给你分点吃吃。” 褚知聿在门口倚着,手搭在门框上,看着温倪难得局促的模样,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温倪像是刻意要把话题拉回正轨,把手里的袋子直接推到他面前:“给你,拿着。” 褚知聿低头看了一眼,无奈的笑笑,随手放到鞋柜上,“谢谢。你大晚上来我家,就是为了给橘子?” 温倪顿了顿,抬眼看他:“其实,我还想问问,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嗯?”褚知聿的眉轻轻挑起,像是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你应该还记得吧,就前几天,在门口遇到我母亲,你演得挺好。”温倪指了指门外。 “所以你除了给橘子,还要来夸我演技?” 她稍稍停顿,像是在挑选词句,“那你有兴趣再演一场吗?”温倪说着便把自己都逗乐了,谁一天闲的没事陪她演戏,褚知聿又不是无聊没事干。 “再演一场戏?”褚知聿唇角一勾,笑意更深了些。 “是这样的——明天我姐姐小孩生日,我妈那天见了你,她说希望我把你也带上。”温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平,“当然了,我就是先问下你的意见,如果你明天有事的话,也……” 褚知聿轻轻“哦”了一声,像是在消化信息。视线依旧停在她脸上,那双眼里有种从容的笃定:“好啊。”仿佛这对他来说是最自然不过的答应。 桑丘在两人脚边摇尾巴,兴奋的像是听懂了什么。 “谢谢你,周末还打扰你休息。”温倪低声说,语调里透着些郑重,“但我保证,最后这一次。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后面我会给她解释清楚的。” “知道了。”褚知聿点点头,嘴角一弯,“不过我提前说好啊,你不会对我做过界的事。” “嗯?”温倪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也知道的,现在这年头啊——”他微微俯下身,故意压低声音,“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 话音落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裸着的上身——松松系着的浴巾——然后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毕竟,有的人眼神……不太老实。” 温倪本能地想反驳,但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一瞬。 下一秒,褚知聿抬起头,正好逮个正着。四目相接,他的笑意像被灯光映得更浅,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调侃:“看什么呢?” “……没什么。那明天上午11点,我再联系你。我先走了,打扰你休息了,早点睡。”温倪移开视线,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凉意,像是要把刚才那点燥热一并甩掉。 褚知聿看着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为自己计谋得逞而暗自窃喜。可怎么看到她红扑扑的脸蛋,自己心口却升起一阵燥热。 在她离开后没有消散,反而更清晰地在身体里散开,横冲直撞的想要找寻一个出口。看来,又得冲一遍澡了。 桑丘正在用鼻子来回嗅着那袋橘子,他过去一把抛开它的头,“你个单身狗,别闻了。这是她给我的,没你的份儿。” 第45章 我们要结婚吗? 到了昨晚约定的时间,褚知聿便给温倪发去消息,“收拾好就下来吧,我在楼下,车已经开出来了。” 下楼时,她看到他正靠在车门旁,单手握着钥匙转来转去。此刻男人看着来人,愣了一瞬——其实这些天已经见过她的新发型了,但此刻眼底还是难掩一抹惊艳。 短发的温倪,少了以往垂落肩头的柔和感,多了一份干练与率性,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又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利落美感。褚知聿情不自禁地开口:“温倪,短发也很适合你。” “谢谢。” 等温倪坐上了车,褚知聿便开口:“温导演,需不需要和演员对一下戏?” “什么?” “你说的啊——陪你演一出戏。”褚知聿抬了抬下巴,唇角微勾,“你不给我剧本,那我只能即兴发挥了。” 温倪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也没有那么严重,你就陪我去那儿吃顿饭,别的什么都不用说,我来说就好。” “不说话那就是默剧演员,那太难了。”他慢悠悠地发动车子,“我这人,很容易认真的。”他转过头看向温倪,继续开口:“对一下基本信息吧,省的露馅。” “好,你说。有哪些?” “比如说——”褚知聿像是翻开了某份想象中的剧本,“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温倪语气淡淡:“你自己编。” “不行,”他摇头,“台词要统一,不然被问到的时候露馅了怪谁?” 她沉默两秒:“那就说朋友介绍的吧。” “朋友介绍太普通了。”褚知聿单手转着方向盘,眼角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笑,“不如就说实话——我们在医院偶遇。你见到我,心里那点对我的旧情,又被勾了回来,如何?” 温倪斜了他一眼:“褚知聿,你真自恋。” “你不否认,那就这么定了。下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追的我,还是我追的你。” 温倪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谁追谁有区别吗?” “有啊。”褚知聿理直气壮,“如果是你追的我,我就可以表现的更高冷一些;如果是我追的你,那我就得适时的多替你说好话。” 温倪不耐地系紧安全带:“那我追求你吧。这样你可以少说点话。” 车子拐上高架,他又问:“第一次旅行呢?总得有个共同的记忆点。” “没有。他们不会对别人的事问得这么细的。”温倪的回答干脆利落。她轻轻转开脸。阳光从车窗倾进来,把她耳尖那抹浅红照得若隐若现。 “那这个问题pass。”褚知聿勾了勾唇角,像是对自己的“剧本”很满意。“好,那最后一个问题——结婚吗?温倪。”褚知聿语气突然严肃。温倪被他这突然一问钉在原地,“什么?” “我是说,我们要结婚吗?”他眼神平静,像是在讨论天气,“如果他们问起来,毕竟我们现在也不是小孩子只谈谈恋爱的年纪了。” 温倪微微抿唇:“这个他们应该不会问的,毕竟,我才刚离婚。但凡有点眼力见,也不至于问出这个问题。” “可万一呢?”褚知聿单手握着方向盘,指尖慢慢敲了两下,“如果真有人问,我要说不结,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对你不够上心?” “放心,不会那么无聊……你太入戏了。”温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好吧,随你。我只是敬业。”他看着前方,嘴角却隐隐带笑。 温倪没接话,把目光转回窗外,心里却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不久后,车子在温俪家门口缓缓停下。温俪家在稍微偏远一点的别墅区,周围绿树成荫。两人一起下车走进别墅群的生活区。 温倪今天穿着一双高跟鞋,走上带有一点坡度的路段时脚步显得有些吃力。就在她险些站不稳的时候,褚知聿看在眼里,快步靠上前,伸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肘上:“走慢一点,你腿还没有恢复好。” 温倪本能地想摆脱他的扶持,但看到他目光里带着的关切,又不由自主地握了下手臂:“我自己可以。” “嗯,我知道你可以。”褚知聿微微一笑,松开了手,却仍在她旁边与她保持同步的步伐,“只是,今天作为你口中‘亲爱的’,我有义务保护你。” 温倪抬眼斜看他,嘴角微微上扬:“褚知聿,说不过你。”温倪无奈地轻叹,却也放慢脚步,让他引导着走上最后一段坡。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斑驳地落在两人的身影上,像是为这场好戏提前打好了光。 温倪刚踏进客厅,瞬间就被热闹的气氛包围——彩带、气球、还有小宝正在中央笑得咯咯响。温俪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小倪,你终于来了!小宝等你很久了。小宝,你看小姨来啦!” 温倪抱起礼物袋,笑得有些拘谨:“来迟了,抱歉。” 褚知聿悄悄走在她身旁,伸手轻轻替她挡开一个飞过来的大气球,“小心别碰到气球。”语气温柔得像是自然流露,却恰到好处地让温倪微微心跳加速。 温俪还没看清褚知聿的脸,就热情地招呼:“你是温倪的朋友吗?好面生啊。” 褚知聿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礼貌又不失调侃:“温俪姐你好,我是褚知聿。听说小宝今天生日,我陪她一起来祝贺。” 温俪看着温倪身旁站着的男人,不难猜出他们的关系。但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欢迎,你们快去沙发那里坐吧,那边有吃的东西,随便拿。” 温倪道谢,褚知聿俯身对小宝说:“生日快乐啊,小家伙。”他语气轻松,带着调皮的戏感,温倪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慈爱和灵动的一面。 小宝咯咯笑着伸手拉住褚知聿,不会说话的她,小嘴巴一直在吧唧吧唧的,像是在问:“小姨,怎么这个小姨夫和上次见的不一样?” 温倪也顺势蹲下,把小玩偶塞到小宝手里,陪着她玩得不亦乐乎。褚知聿蹲在一旁,看似随意整理小宝散落的玩具,眼神却无时无刻不落在温倪的动作上——她低头整理玩偶的样子,微微皱眉的神情,手指轻轻抖动的细微动作,全都被他收在眼里。 就在这时,小宝的爸爸,也就是温倪的姐夫,从后面走了过来。他还不知道温倪刚离婚,看到眼前两个人背对自己蹲着玩玩具的情景,误以为是温倪和沈川。于是打趣道:“小倪,阿川,看小孩子可爱吧?你们什么时候也要一个?” 两人转过身去,姐夫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并不是自己的妹夫沈川,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温俪连忙走上前,拉住他:“老公,你去帮我从冰箱取小宝的蛋糕吧。” 等他们离开温倪和褚知聿的视线,温俪悄声在他耳边补充:“最近太忙了,这事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小倪和阿川已经离婚了。” 姐夫一边打开冰箱,一边好奇地探头看向远处和小宝玩耍的一男一女:“那这个男人是谁啊?” 温俪干笑一下,伸手敲了敲他的肩膀:“妈说,应该是温倪的新对象吧。你一会儿别乱问,弄得怪尴尬的。” “好嘞,老婆,你都没提前给我打招呼啊,这可不能怪我八卦。” 正当温俪把蛋糕摆好,大家围拢准备唱生日歌时,门口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王叔你怎么了?!” 原来是温倪姐夫那边的亲戚王叔——此刻突然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喘不过气来。众人一时慌了手脚,其他亲戚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褚知聿拨开人群快步走上前。 第46章 前夫和“现任”的修罗场 褚知聿蹲下,目光迅速扫过王叔的脸色与唇色,开始疏导围过来的人群:“大家先让一让,保持空气流通。”他一边说,一边扶着王叔坐在沙发上,抬起他的下巴观察呼吸,“王叔,您先别说话,慢慢吸气——对,跟着我的节奏。” “俪姐,帮我找个枕头垫在他背后,让王叔稍微后仰,不要平躺。” “温倪——你去我车里面拿急救包,钥匙在我口袋。”温倪同他一道前来,她知道她的车停在哪里,在褚知聿口袋掏了车钥匙之后就立刻冲出门外。 快跑到停车的地方时,她心里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脚下的高跟鞋却在台阶边缘滑了一下。那一瞬间,脚踝像是被什么扭住般猛的向下一拉,钝痛顺着小腿窜上来。她原地吸了口气,手扶着路灯稳了稳身体,“可千万别有什么问题啊!”心里这么念叨着,但还是从车的后备箱取下来了急救包。 等她抱着急救包折返回来的时候,脚踝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将东西递给人群当中的褚知聿,他冲她点了点头。 他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在询问病史时,也带着一种笃定:“您有心脏病史吗?最近有没有胸闷或乏力?”王叔艰难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急性心绞痛,先含一片硝酸甘油,救护车已经叫了吗?” “已经叫了,车马上到。”人群中有人回应,温倪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看到说话那人竟是沈川。 沈川是在刚才人群骚动的时候到的,他自然看到了那个,前段时间给温倪做手术的这个医生也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思索他们为何一同出席的时候,就看见温倪和褚知聿默契对视之后,她撒腿跑了出去。 沈川看出来了,他们的关系,好像不是简单的医患关系那么简单。 等褚知聿把王叔送上救护车后,大家才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聚会的氛围才渐渐缓和。温俪也看到沈川了,她戳了戳自己的老公:“欸欸!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 “老婆,我这不是不知道小倪他们离婚了嘛,你也知道的,我平常和阿川还有联系,前几天就直接通知他来参加聚会了……可是他也没有拒绝我啊。” 温俪用手指戳了戳自家老公的额头,抱怨道:“你啊你啊,看你弄得这是什么事吧!我可不管了,你去解决……” “老婆,没事。他们都是成年人,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你看,他们不是相处的好好的。” 说话间,温俪看到不远处,那三人竟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温倪站在褚知聿和沈川中间,像是一扇安静的屏障。三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但也不算很近,空气中好像有一种紧张的氛围,这种不自然的凝滞感把他们和其他人隔离开来。 沈川先开口:“褚医生,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川,褚知聿是我邀请来的。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倪的疑问重音落在“会”上,沈川听出来了,她在问怎么他们离婚了他还会出现在她的家庭聚会场合。 “温俪老公邀请我来的,而且,小宝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理应来送份祝福。” “下次还是不必了,”温倪音调突然降低,凑过去离沈川更近些,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希望,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祝福。” 说完后还不等沈川反应,便直起身子,对褚知聿说:“走吧,我们去那边。” 褚知聿对沈川点头示意,然后随温倪一起离开这个区域。两人走这几步,褚知聿才注意到温倪走路的不自然。 “你脚怎么了?” “刚才取急救包崴了一下,现在稍微感觉有点疼,但是还……” “过去坐那里我看看。”不等她说完话,褚知聿命令般的语气将她引向角落里钢琴旁的椅子上。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脚踝,眼神带着不容忽视的锋利感。 “应该没事了,褚知聿,不用搞的这么紧张。” 褚知聿黑着脸,“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你坐下。”说完便直接在温倪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温倪自知拗不过他,便坐了下来,转头看看四周,好在这里人不多,大家都集中在客厅区域。 褚知聿抬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动作利落不容抗拒,但温倪可以感觉到他的力度是很柔和的。 温倪下意识的收了收腿,却被他牢牢托住,固在原地,那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丝袜传来,让她心口泛起一股细碎的燥意。 此刻,她只能看到褚知聿的头顶,他正低着头,指尖沿着她脚踝的弧度探过去,像是在找某个细微的肿胀点。他的眉心微蹙,专注的几乎让人忽略了周围的喧嚣。 “疼吗?”他终于开口。 温倪轻轻摇头,“这里不疼。” “那这里呢?” “嘶——”温倪没忍住,一个手直接撑在了褚知聿的肩膀上,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肩头,像是拽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儿……有些疼。” 褚知聿抬了抬眼,看了她一瞬,眸色微深,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换了一个更稳的姿势,将她的脚踝托在掌心。 “这里是韧带,应该是歪脚的时候受力了。不过问题不大,没伤到骨头,我帮你揉揉。” 温倪咬了咬唇,想把手从他肩上收回来,却被他微微一抬的肩膀挡住,像是故意不让她撤退。可是他们现在这样的姿势,也太暧昧了。但又想想,他不就是自己亲自请过来的“暧昧对象”吗。 周围的声音仿佛被隔离在外,只有他们呼吸间的细微气息在交织。 褚知聿取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她膝上,遮住了他们之间那双被他握着的脚,“等会儿我送你回去,走路别走太快。” 温倪想说什么,却在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忽然噎住—— 温倪的母亲站在角落,目光落在那个冷静处理混乱局面的男人身上。他正跪在自己女儿面前,温柔的帮她揉着脚踝。那个男人,和沈川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而温倪在某一瞬间露出了依赖的神情,那种神情,她已经很久没在女儿脸上见过。 送走最后一拨亲戚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温倪在厨房帮着温俪收拾,剩下的人在客厅逗着小宝玩,笑声一阵阵传过来。好在沈川“识相”,吃完饭便借口先离开了,没有让这“前夫”和“现任”的修罗场变得更加的抓马。 褚知聿看着小宝在闹,温倪的母亲端着一杯茶,从餐厅走出来。“你今天帮了王叔,多谢你。”她语气温和,将那杯茶推到茶几上,示意他坐下,“喝杯茶吧,褚……?” “阿姨,叫我小褚就好,”褚知聿停下,微微颔首,坐下接过茶,“没事,我应该的。” 母亲目光平静地打量他,目光带有一丝审视,“小褚,你知道的,小倪以前的婚姻……不算顺利。而且她这个人脾气也怪,没几个人能和她说到一起。”她说这话时,语速很慢,像是怕吓跑了眼前这个男人。 褚知聿指尖在茶杯壁上轻轻一顿:“我知道。” “你是个好孩子,我就开门见山了,”温母的表情复杂,她似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不只是玩笑或者逢场作戏,“我能看出来,你对她很好,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但是阿姨需要跟你说,温倪现在可能对你没有那么认真,我是她妈妈,这我也能看出来。” 第47章 男人的话果然不能全信 褚知聿没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眉眼微垂,像是在消化每一个字。片刻后他抬眸,语气坚定:“阿姨,你说的我都明白。”他知道温倪的母亲看出来他们是假扮情侣,便也不再装糊涂,“但是我可以跟您保证,我对温倪好,也是发自内心的。” “小褚,发自内心是一回事,能不能承受她的脾气和她的过去,是另一回事。” 褚知聿没有回避,反而背挺得更直了一些,“我虽然还没有那么了解她过去经历的所有事,但是我有把握,也有耐心,温倪是一个值得我花时间的人。”他将茶杯放下,继续说:“阿姨,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我虽然现在无法跟您保证未来的事,但是请你相信我,也相信温倪,她值得更好的。” 温母沉默了一瞬,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试图分辨这份沉着背后隐藏的究竟是冲动还是深思熟虑。 虽然她平时和女儿总是一言不合便剑拔弩张,但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女儿幸福呢。之所以这么问褚知聿,是因为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份藏不住的炙热,但却同时也为此而忧虑。 温母收回视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年纪还轻,有些事也许现在觉得是坚持,将来可能会觉得是负担。人都是这样的。”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但不管是坚持还是负担,我都会为自己的所有选择买单。” 客厅一时安静下来,窗外的风吹动枝叶,温母垂眸看着茶水里的涟漪,心里在权衡什么。终于,她抬起头,眼神柔和了几分:“那就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会的。”褚知聿点头。 温母看向从厨房出来的温倪,“你脚崴了的话,就不用去我那里了,你们先回去吧。” 她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褚知聿,对方神色如常,不知道他和自己的母亲都说了些什么,只微微颔首应了声“好”。褚知聿起身礼貌地与温俪夫妇道别,“那我们先走了,留步。阿姨,再见。”随即又转向温母告别,语气依旧沉稳有礼。 温倪心里却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只和他一同走向玄关。两人换好鞋,推门而出,脚步声渐渐远去。温倪走得慢,鞋底在地面轻轻摩擦,偶尔会因为脚踝的酸胀而停顿一下。 褚知聿察觉到她的节奏,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侧身挡在她外侧,目光一直留在她的脚踝位置。 “还疼吗?” 温倪摇摇头,抿唇笑了下,“还能走。” “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些距离,这是下坡,不要逞强。上来吧我背你。”褚知聿微微蹙眉,下一刻直接蹲在她的面前,不容温倪有多余的反应。 “我自己可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褚知聿伸手一把扣住手腕,轻轻一带,整个人便被稳稳扛上了他的背。 “喂!”她轻声抗议,耳尖却忍不住发热。 “安静点,别乱动。不然两个人都要遭殃。”褚知聿的语气不重,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双手握成拳头状托住她的大腿,没有直接触碰她那里的肌肤。温倪能感觉到他背上的力量稳得像一堵墙。 下坡的路在夜色中有些潮湿,偶尔踩到落叶会发出细碎的声响。温倪靠在他宽阔的背上,能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让她心底一点点泛暖。 “哟,力气还真大。”她没来由地调侃一句。 褚知聿微微侧过头,唇角带着笑意:“你又不重。”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轻得跟鸡崽似的。” 温倪被他说的话堵得心口一颤,余下的话全数咽回喉咙,只能把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任由他一步步带着她走向停车的地方。想起刚才他担心自己脚踝的模样,温倪心中想着:“褚知聿,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因为我可不是贤者,可没有什么定力。” 远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重新回到那种看似波澜不惊的日常。 褚知聿再没提过“希望你先考虑我”之类让她觉得过于直接的话。这段时间,别提说什么话了,温倪几乎都没有与他碰过面。只是每天清晨,会听到桑丘在走廊里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伴随着褚知聿低声的提醒:“小点声,别人还在休息。” 这段时间,他忙得连轴转。也不知是因为暑假刚结束,骨科病房里每天都有新病人入院,门诊和手术的日程被排得满满当当。某天,心情不错的温倪听到褚知聿下班回来的动静,原本想着许久未见,起身去打个招呼,可透过猫眼看到的却是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的工作也渐渐回到正轨。先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骨折,让她的事业被迫按下暂停键,紧接着又是一场舆论风暴,将她推入难以脱身的漩涡。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生活和工作表面上似乎重新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可大概只有她自己明白,这背后,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温倪一度以为,他们之间就这样了。像潮水退去后的海滩,只有零星散落的贝壳,拼命证明海浪曾经来过。 直到有一天,她又听到门外传来桑丘的动静,便下意识从沙发上起身,顺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磨牙棒走向大门。那是她某次逛商场时偶然看见的——一根专为大狗设计的骨头样子的可爱磨牙棒。那一刻,她立刻想到了桑丘,几乎没多犹豫就买了下来。 可刚打开门,她便对上了面前的画面——褚知聿正打开自家门,旁边一位女人握着牵引绳,半拖半拽地领着桑丘,似乎打算与他一同进屋。听到开门声,对面的两人同时转过身来,视线落在站在原地的温倪身上。 那一瞬,温倪脚步微顿,手里的磨牙棒被攥得更紧,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是意外还是莫名的涩意。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把磨牙棒藏在身后。 还是褚知聿先开了口:“温倪,出去吗?” “……哦,准备去买点东西。”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目光却忍不住在他身边的女人身上停了一瞬。那个女人她好像见过,长发披肩,神态自然得像是对这里早已熟门熟路。 哦,对了,她记起来了。这个女人是上次帮她拆石膏的美女医生。此刻两人和狗“一家三口”并肩站在门口,的确让人觉得相配。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只是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把她当成了褚知聿的普通邻居。随即转向褚知聿,轻声道:“走吧,桑丘都饿了——”说完,又晃了晃手里的牵引绳,低下身温柔地摸了摸桑丘的头:“姐姐说得对不对,嗯?桑丘是不是饿啦?” “成天就知道吃!都该减肥了。”褚知聿一边笑着埋怨,一边拍了拍桑丘的脖颈。说完,他朝温倪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温倪只得继续假意走向电梯,第一要义,先离开这里再说。 电梯到了一楼,伴随着冷冰冰的“叮——一层到了”的提示音,温倪才像从一场荒唐的梦里醒过来。她慢慢松开手,抽出一直攥着的磨牙棒,低头望去——那根造型可爱、包装鲜艳的东西,此刻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 她唇角弯起,带着讥讽的弧度。看来男人说过的话,果然不能全信,自己居然差点当了真。什么“优先考虑”什么“给个机会”……原来,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至于桑丘,不过是对谁都摇尾巴罢了,她不过是它众多“姐姐”中的一个,并不特别。她将磨牙棒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听到它落底的轻响,仿佛某种幻境也随之被丢掉。 第48章 为他流泪,最后一次,只在梦中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温倪索性去门口的便利店,又随意在小区周边溜达了一圈才回家。 嘴上说着不在意,但还是下意识地留意了下对门的动静——安静得很,没有再开门的声响。她也没再多想细节,心里已经替两人补齐了所有的故事。 毕竟,都可以晚上到对方家里面,不是恋人又能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拖着行李箱去赶早班机,她被临时派去广州出差。心桥最近在广州要开设一个分公司,得派人去现场勘探。这种苦差事,江姗自然是不想去的,便只能落在了温倪头上。 刚出单元门,正好撞见褚知聿牵着桑丘跑步回来。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折射他额头的碎汗发亮。他眉眼间神采奕奕,看起来昨晚似乎并没有很疲惫。 “早。”他冲温倪微笑。 “早。”她淡淡回了一声,眼神很快移开。 褚知聿微微一愣,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两秒,没找到端倪,却莫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的语气,比平时要疏离得多。拧了拧眉,心里打鼓——自己什么时候惹她生气了? 桑丘一看到温倪就兴奋地扑了两步,褚知聿顺手勒住牵引绳,目光落在她拖着的行李箱上,“出差?去哪儿?”他微微挑了挑眉。 “广州。首都机场。”温倪简单回了句,把行李箱立在身旁。 “几点飞机?我今天休息,反正没事,要不送你吧?” “不用了,我定了车。谢谢。”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狗,牵住。离我太近了。” 褚知聿低头看了眼桑丘,像是在和它商量似的,声音低沉:“桑丘听话点,过来,别闻了。”一把拽过正在嗅温倪行李箱的狗。 桑丘歪了歪脑袋,乖乖退到他脚边,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温倪,又委屈巴巴的呜咽了两声。 温倪心想,别对着我撒娇,我可不是你那姐姐。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褚知聿抬眸看她。温倪没多给他眼色,机械的点了点头,拽着行李箱就往小区门口走去。 九月的广州,湿热仍旧盘踞不去,飞机落地已是正午。刚走出舱门,一股湿热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像是一条柔软又黏腻的毯子将人整个裹住。 天空多变,有时湛蓝高远,阳光穿透云层像灼人的火焰,直直烙在皮肤上;有时云层迅速堆积,雷声滚滚,一场急促的雷阵雨便猝不及防地洒落下来。 一场急雨过后,热浪翻涌,比雨前似是更加难熬。蝉声未歇,汗水不停,整座城像蒸在锅里,一刻都不得凉。 温倪拖着行李箱走过廊桥,手机上不断跳出工作群的消息——她此行的任务,是负责心桥在广州设立新分公司的筹备项目,从选址到第一批人员面试,都需要她亲自到场。三天时间,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闷热的雨水拍在身上,湿意迅速渗透衣料。她索性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快步钻进出租车。到达日下午便是与合作方的洽谈会,接着还要马不停蹄地看几处候选办公楼,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出租车驶向市区时,路边的凤凰木依旧郁郁葱葱,偶尔有一阵风卷着树叶扑进车窗。温倪没时间看窗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工作——这是她第一次独立负责跨省的大项目,没有人替她分担。 在车上掏出平板,快速地浏览项目资料,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页页确认日程、清单和各项对接人信息。通讯录中标注了合作方的项目经理、写字楼中介、当地人事代理机构的联系人。她知道,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拖延整个进度。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车窗玻璃模糊一片,她却早已陷入工作的世界。 “靓女,落啦,到酒店喇。”司机回头提醒,车子已经缓缓停靠在路边。她这才从连绵不绝的思绪中抽身,意识到目的地已至。 抵达酒店时,只简单洗了把脸,她便换上了干爽利落的套装,提着电脑直奔会场。她镇定地与交接人握手,语速沉稳、条理清晰——关于选址,她已经研究了周边五公里内的产业分布和交通规划;谈到人员架构,她也能迅速亮出初步招聘画像与团队配置建议,甚至预设了不同成本下的三种人力策略。 一切都紧密排布,像她手中的时间表,颜色分明、毫无空隙。 天气多变,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晒得手臂微微发烫,空调房和室外的温差让她在每一次进出之间都像穿梭在两个季节之间。 果不其然,傍晚时她开始嗓子发紧,鼻腔发热,意识到感冒已无可避免。 可面试排得满满的,没给她任何喘息的缝隙。温倪只是抽空在电梯里匆匆喝了口温水,含了颗润喉糖,整理好情绪和语气,便继续坐进面试间。 新来的心理咨询师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她的语调依旧温和,问题依旧有条不紊。每个回答她都认真记录,生怕遗漏了哪个细节。 可身体状况并没有好转,她的眼睛开始有些发干,嗓音还带着轻微的沙哑。晚上回到酒店时已是浑身乏力,连换衣服都觉得费劲。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靠坐在床边,强撑着意识用手机点了盒退烧药。药一入口,喉咙像被火灼过一样疼,她皱着眉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身体的沉重感席卷而来。她勉强撑起身体按灭了灯,一头栽到床上。整个人像被了骨髓一般,浑身麻木,没空思考。 她沉沉睡去,意识像被什么溺没,浮浮沉沉,忽远忽近。 在梦里,她看见了沈川。 可无论怎么伸手,那人总隔着一层薄雾,仿佛永远走在前方。她想去抓,指尖却一次次空落,怎么也触不到。更要命的是,她看不清他的脸——模糊、晃动、像水中的倒影,眨眼就碎裂开。 温倪忽然哭了,已经分不清在现实还是梦境。现实中,她从未给自己落泪的机会。眼泪像奢侈品,可能是她暗示过自己无数遍,这个人不值得为他流泪。 可是,为什么此刻泪水偏偏落了下来?顺着脸颊蜿蜒,热得发烫。情绪是个小偷,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 原来之前的不落泪不是坚强,只是她还在潮涨的过程里,海水一层层漫上来,她死死撑着,不让自己决口。可在梦境里,只是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她就猝然崩塌。泪水奔涌而出,像一场控制不住的溃堤。 但是,在不爱沈川这件事上,她向来手起刀落,绝不留情,至死方休。为他流泪,这是最后一次,只是在梦中。 而就在她几乎被水淹没时,梦境忽然转折。她好像又看见了褚知聿。与沈川背对着她的姿态不同,他是正面而来,安静地立在那里。 她正要开口,想要说点什么,他的身边却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女医生。 他们并肩而立,一起望着她笑。起初是温和的、礼貌的。可渐渐地,那笑意像被拉扯过度的布料,弧度开始变形,僵硬、锋利。他们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冷冷地穿透她。 她下意识想退开,可周围却是一片空白,虚无得没有落脚之处。笑容一步步逼近,像潮水般漫过来,要将她彻底吞没。 泪水终于流尽,眼眶干涩发痛,可梦境并没有因此松开,反而仍旧死死缠着她,不肯散去。 她沉沉昏睡的这一晚,手机屏幕悄然亮过一次—— “明天几点到北京?我正好在首都机场附近,顺路捎你一程。” 那条来自褚知聿的消息,静静停留在对话框里。没有提示音,无人点开,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她的屏幕上。 第49章 囚笼 大清早醒来,温倪只觉脑袋像被重锤砸过,退烧药的药效已经过去,钝痛阵阵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翻身去够手机,还没有拉开窗帘,屏幕亮起的瞬间白光刺得眼生疼。最上方赫然停着褚知聿的消息提醒。她只是看了一眼,指尖停顿了片刻没有点开。 想起褚知聿说,要顺路捎她一程, 太阳穴又抽疼了一下。想到那天他带着一个女人稀松平常地走进家门的画面,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冷意自胸腔缓缓散开。 她也不傻,当然明白他之前对她是什么心思。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这样,既要留恋,又要新欢,还能装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呢? 温倪将手机“啪”一声扣在床头柜上。何必去回应呢,再说回去的飞机本就不在首都机场落地,而在大兴机场。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和他不在同一条路上。 第三天主要业务是项目的合同会,比她预想的结束更早一些,温倪抱着文件走出写字楼大堂,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周湛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师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真的是你啊。”周湛笑着看着温倪,“我来谈个合作,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你头发剪短了?” “好巧。”温倪摸了摸发梢,声音还有些沙哑。 周湛很快察觉到异样,目光仍停在她身上, “嗓子怎么了?水土不服吗?” “没事,工作有点累,已经吃过药了。”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多解释。 周湛看了看腕表,眉梢一扬:“这都到中午了,我正好要去附近吃饭。不介意的话,一起?” 他乡遇故知,温倪没有理由拒绝,自然点头答应。 周湛熟门熟路地带她穿过几条街,拐进一家百年老字号的粤菜馆。木质镂空的隔断,墙上挂着泛黄的老照片,店里正飘出诱人的味道。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铺着洁白的餐布。周湛点了几道菜:白切鸡、豉油王炒面、鲜虾云吞汤,还给她点了一份店里的招牌腊味煲仔饭。 听她此行是来做心桥分公司的项目时,眼神难掩赞许,“真没想到你能独立撑起这么大的项目,上次还在我面前谦虚,当年的小师妹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 “没有那么夸张,项目是大团队一起做的,我一个人自然是撑不起来的。不过,师兄?刚听你说你来谈合作?” “还记得你上次去我那边吗?重构最近刚开始试营业,前期业务没那么饱和,所以我就和在广东开诊所的同学合作,承接了一些线上咨询。这次过来,除了叙旧正好也跟他们谈谈细节。咱们这个行业,人脉也很重要。” “这些事情你都是在亲历亲为,那挺辛苦的。” “哎,谁叫我选择自己出来干呢。不说我了,你来了几天了?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是第三天了,今晚的飞机回北京。” “我在这边待了一周了,说实话还是不太习惯,太湿热了。”周湛抿了口茶,拿出手机看航班信息,“你晚上几点的飞机?我改签和你一起回去吧。反正我本来也打算明早上走,今晚正好顺路,咱们可以一起去机场。” 和周湛一同去机场的路上,视线随着出租车掠过江面。窗外夜色正浓,珠江水波粼粼,倒映着两岸的灯火与高楼。猎德大桥的灯带在远处勾勒出一条弧线,江面上还有游船缓缓驶过,彩灯在水面拖出长长光影。温倪这才意识到,这几天忙得团团转,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突然手机响起,是茂茂打来的电话。出差前茂茂就自发揽下了她回北京这晚的接机任务。“温小倪,到机场了吗?今晚我没法接你了啊,临时通知趁着晚上补拍几个镜头。” “没事儿,我打车回去也行。” “主要是担心你安全,你记得把车牌号拍了发我。” “我跟我师兄一起回北京,你不用担心。”周湛听到自己的称呼,看向打着电话的女人。温倪继续对电话那头说,“给你带了腊肠,等回北京有空我去怀柔探你的班。你先忙吧,我快到机场了,挂了。” 见温倪挂了电话,周湛才开口:“朋友?”他本就知道温倪离婚的事——前段时间舆论铺天盖地,想忽视掉都难。 “嗯,本来要来接我,临时有点事,就跟我提前说一声。”温倪语气淡淡。 “男性朋友吗?”周湛忽然勾了勾唇,笑意里带着几分揶揄。 温倪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他笑里的意味不明,只淡声解释:“女性朋友,我大学时的同学,现在做演员,平时也挺忙的。” 周湛轻轻“哦”了一声,“那正好,省得她赶来接你。” 到达机场时,离登机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两人换好登机牌,顺着指引走到候机区。夜晚的机场少了白日里的喧嚣匆忙,长长的候机大厅显得格外空旷安静,只有零零散散的旅客倚在椅子上小憩,或低头滑着手机一言不发。 广播声偶尔响起,回荡在高挑的穹顶下。外面的跑道被灯光点亮,远处偶尔有飞机缓缓滑过,尾翼上的灯光一闪一闪。 “师妹,你现在——还会接受治疗吗?” 温倪的手指一紧,登机牌在指尖下被捏出一道浅白的痕, 她没抬头,“现在已经不太需要了。我慢慢在自我调节。” 周湛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顺着她的话却又不动声色地刺进去:“你母亲,还像以前那样否定你吗?突如其来的黑暗还会让你恐慌吗?这些东西,可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温倪胸口猛地一窒,呼吸不由自主地乱了一拍。她想反驳,却被他早已看透的目光牢牢定住。 “看吧,你还是会紧张。”周湛忽然笑了,声音低沉,一切与他猜想的在慢慢重合。 温倪这才察觉手指的力道,急忙松开,心里涌上一股难堪与窒息。大学毕业到考研的那一年是她情况最糟糕的时候——母亲的压迫与武断像一堵墙,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被撞得头破血流。那时她的情绪彻底崩塌,夜晚被噩梦和窒息感反复缠绕,直到不得不去接受心理治疗。 她强迫自己压下那些回忆,“都过去了,师兄。” “温倪,不用逞强。”周湛靠在椅背上,语气听上去极尽温柔,却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一点点收拢,“过去的东西不会消失,它们只是埋得很深,等着某一天再被人挖出来。你以为自己能控制,可事实上,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他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中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如果你像之前那样有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这些话表面上像是安慰,实际上却像一根绳索,逼迫她去承认去依赖。她想转移话题,可每一个出口都被他的话堵得死死的。最终,她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神空茫,没有丝毫聚焦, 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的反应尽数落在周湛的眼里,在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满足——她的防线比想象中更容易撬开。 她就像是笼子里的鸟,周湛的话语与目光就是那根根冰冷的铁条,无声中限制了她的飞翔。每一次所谓关心,都像是撒进笼中的一把饲料,温柔精巧,却让她无法挣脱。她动弹不得却只能强作镇定,扑腾间发出的声音,尽数成为周湛的兴奋剂。 不得不说,周湛技艺高超,温倪无路可逃。 第50章 爱是,从首都机场到大兴机场的距离 三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在快接近零点的时候,飞机平安落地大兴机场。 不知是不是周湛突如其来的追问,搞得温倪瞬间被抽空了全部气力。原本还能在登机口强撑着精神,一坐到座位上,整个人松弛下来,眼皮也沉得厉害。 上飞机前她又看到手机里面那条没有回复的消息,来自褚知聿的询问,她在心里盘算,要不回复一下显得有礼貌些,但看着时间已接近深夜便作罢。 心绪在耳边低频轰鸣,抵不住机舱里单调的引擎声,没过多久她便沉沉睡去。空中飞行的睡眠并不安稳,高空的冷气渗透过薄毯,鼻腔愈发堵塞,喉咙干涩发痒。她断断续续地惊醒,又陷入昏沉,整个人像是被迫在浅水里挣扎。 等到广播提示飞机即将降落,她才彻底醒来,头脑却涨得发胀。手指偶然触到额头时,一股灼热感顺着指尖传来。感冒好像更加严重了,这一觉反而像催化剂,把潜伏的病毒全逼了出来。 她动了动鼻子,气息沉重,嗓子沙哑得连吞咽都带着刺痛。周围乘客陆续站起身去取行李,头顶行李架“咔嗒”声不断,她却还坐在原位,呼吸一阵急一阵缓。 温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后排过来的周湛。 “温倪,脸怎么这么红,还是不舒服吗?” “有点不舒服……”她不再逞强。 “走吧,先下飞机再说。箱子我拎着,你走前面。”周湛没再追问,只抬手利落地将她的行李箱从架子上拉下来。他紧跟在温倪身后,用手拖着两个行李箱,肩膀微微前倾,生怕她在拥挤的人群里被碰撞。 温倪觉得自己像被一团雾笼着,思维迟缓,脚步虚浮。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周湛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分辨清楚,只能下意识跟着他走。每一步都轻得不像踏在地上,反倒像踩在棉花上,虚飘飘的。 穿过廊桥和长长的候机大厅,到了机场出口。已经将近零点,航站楼外的风裹着凉意扑面而来,与她发烫的额头形成强烈碰撞。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能感觉到呼吸更加困难了。 “你站这别动,我去叫车。”周湛把她安置在落地窗下,自己快步往前走去。 温倪听他的站在原地,正要抬手揉一揉发烫的眼眶,却看到一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 “淦!一定是烧糊涂了,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她愣住,又揉了揉眼睛。不对!好像真的是他。 褚知聿正逆着人流走来,长身立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手中拿着一个外套,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他的出现是多么突兀,像一道锋利月光将夜色劈成两半。 周湛在不远处的路边正要对着出租车招手,回头的瞬间看见有个男人正在靠近温倪,便立刻赶回来。 褚知聿已经走到温倪面前,停下脚步,“怎么不回我的消息?我还以为……”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脸和微颤的肩膀上,嗓音低沉:“你发烧了?”这是来自医生的直觉。 温倪还没来得及回应,周湛已经一步跨前,略微偏身把两人分开,把她护在身后,“你是?”褚知聿还没来得及开口,温倪便解释道:“师兄,这是我邻居。褚知聿,这是我研究生的师兄。” 三人之间空气紧绷。良久,褚知聿只是淡淡地开口:“外面冷,我车停在那边,送你们回去。”说这句话时,他看着这位温倪口中的师兄。 等三人坐上车后,褚知聿转过头问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人,“地址,我先送你回去。”周湛报出一个地址,随即扭过头看向后座假寐的温倪,“师妹,一个人回去,你可以吗?” “没事,放心。褚知聿信得过。” 车子发动,驶入夜色之中。车内暖和,温倪闭上了眼睛在后排休息。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褚知聿的样子—— 细细想来,他的眉眼间好像带着明显的倦意,一扫往日的清朗锋利,此刻都被疲惫侵蚀了边缘,眼球中有些许血丝,眼底一圈阴影。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看起来格外憔悴。衬衫领口微微敞着,袖子半挽,这身装备像是直接从另外一个场合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若不是亲眼见到,温倪几乎无法想象他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自己面前。褚知聿这人看起来作息规律,甚至不像是会熬夜的人。她突然睁开眼,透过昏暗的车厢看向他—— 男人正手握着方向盘,手指还维持着长时间驾驶后的僵硬姿势,关节发白,青筋浮起。车内的灯影把他的侧脸照得分明,下颌的线条因疲惫而微微绷着,眼神专注在前方,眉心强压着不易察觉的倦意。 温倪并不知情,就在几个小时前,褚知聿还在首都机场,他等了一整天都没得到她的回复。心头的焦灼一点点攀升,终于逼得他拨通了毛茂茂的电话,才从对方口中得知—— 温倪的航班并不是在首都机场落地,而是去了大兴。时间还来得及,褚知聿几乎没多想,转身冲出机场大厅,车子一上高速,油门踩到底。风声卷过车窗,夜色在眼前飞速倒退,他眼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见到她! 周湛下车后,弯下身透过车窗看她,嗓音放得很轻:“师妹,你好好休息,回去记得吃药。我明天再联系你吧。”温倪正要点头,话还没说完,车子猛地一抖,随即被褚知聿一脚油门带走。车灯在夜里拖出一道锐利的白线,把周湛的身影甩在原地。 一路无言,直到两人出了电梯,温倪接过褚知聿手中的箱子,撑着仅有的一丝微弱精神说:“……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她脚步缓慢,走到自家门口,手指刚碰到钥匙,门锁“咔哒”一声转动。门缝还没被完全拉开,一只手忽然从身后覆上来,将门狠狠按了回去。 “啪”的一声,直接把温倪惊醒,应急通道的感应灯也亮了一瞬。 她心口骤然一紧,回过头,正对上褚知聿猩红的眼,他的眉目间隐隐透着怒意,疲惫之下的清冷像利刃一般。他俯身,声音压低,克制不住凌厉的语气:“去我那里,你生病了,让我来照顾你。” 温倪眼中满是疑惑。 “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放任你一个人回去,出事了可能都没人知道——我可是最后一个见过你的人。” 温倪几乎分不清是发烧的炙热让她心慌,还是褚知聿的语气太过逼人。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跟着褚知聿回到他家的。只模模糊糊记得,他让自己坐下量体温,拿来了药片和水…… 接着,好像是在他卧室的床上,他将湿毛巾轻轻按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阵眩晕。闭上眼,只听见他轻轻的呼吸声,以及手在动作间落下的轻响…… 然后,他好像拿出棉签,蘸了酒精,缓缓擦拭着她的手心。酒精的气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她微微皱眉,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褚知聿正神情专注,眉眼间的疲惫都被温柔取代,手指动作格外轻巧,像是在小心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的意识半清醒半沉睡,心跳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不自觉地加快。身体的发热与酒精的凉意交织,脑子里像灌了一层绵软的棉花,眼前只剩下他专注的身影和不可抗拒的存在感,她便沉沉地睡去了……《 》 50-60 第51章 受工伤 温倪醒来的时候,天光正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白色的光落在陌生的天花板上。她愣了好几秒,直到床头残留的一点酒精味和额头上若有若无的凉意提醒着她——这不是自己的卧室。 确认昨晚是她夜不归宿了,环视四周,这房间布置得很简洁,全黑灰的床品,家具几乎全是深棕木质的,看起来是统一定制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只已经干透的毛巾。 记忆像水面泛起的涟漪,一点点回流回来——昏昏沉沉间,褚知聿拿着湿毛巾替她敷在额头上,又俯身替她擦拭手心……到此,这是她对昨晚的全部记忆。 掀开被子起身,发现外套整齐地叠放在椅子上,拖鞋被摆在床边。房门是紧闭着的,外面安静得出奇,温倪俯身穿好鞋,拉开房门走出去。 刚开门便有一大团黄色向她扑过来——是桑丘,因为主人昨晚不允许它进这间屋子,所以这边一有动静他就飞奔过来。桑丘看见是她,便乖乖地趴在她面前,尾巴一摇一摆地扫着地板。 “别过来,保持距离。桑丘,你主人呢?”她还是弯腰摸了摸狗脑袋,走进客厅却没发现褚知聿的身影。疑惑间,门锁“咔哒”一声转动,是他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早餐走了进来。 “醒了?洗手过来,吃了早饭再走吧。”他把袋子放到餐桌上。 温倪没多说,三下五除二把早饭吃完,抬头对他道谢:“我回家去洗漱,也得去上班了。昨晚谢谢你。”说完便起身向大门走去。 忽然听见男人轻咳了好几声,听起来格外刻意,温倪转过头问,“怎么了?” “可能有点感冒。”他揉了揉鼻梁,声音闷闷的,表情带点无辜,委屈巴巴的和桑丘一个模样,“不过没事儿,不用管我。咳咳……” 温倪挑眉:“感冒了就早点去看看。” 等她换鞋准备出门时,褚知聿忽然慢吞吞开口:“我这感冒,说不定还有你的‘功劳’。” 她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他:“什么意思?” 他慢吞吞抬眼,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视线带着戏谑,“昨晚,你强吻了我,我觉得——可能是传染的。”话音落下,屋内空气瞬间凝住一瞬,桑丘好似听懂了一般,突然竖起耳朵四肢立起来。 温倪怔在原地,耳根发烫,在脑子里消化着他口中所谓“强吻”。褚知聿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抿着唇笑,眼里分明闪着狡黠的光。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子却忍不住对昨晚复盘。再往后,还真像是被一层雾笼罩住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抬眼看他,神情认真,“我并没有这个记忆。” 褚知聿一副被戳伤的模样,叹了口气:“哎,真是个绝情的女人。”又转头望了眼蹲在门口的桑丘,半真半假地说,“看来,只有桑丘替我作证了——你说对不对,桑丘?” 温倪刚想反驳,他却坦然地摆摆手,语气轻盈:“算了,你走吧,不用管我——”故意说得可怜兮兮,还带着点戏谑,可眼神却黏在她身上。 “所以,是真的吗?要真是事实,我也没什么不敢承认。敢做敢当,不过我只是想知道是因为什么。”她说完,就对上褚知聿那双眼睛——他没有闪躲,反而用一种笃定的神情回应,看来是真的。 沉默了片刻,温倪缓缓呼出口气:“好吧,那我们先上班。等下班回来,再把这件事说清楚,好吗?” “当然可以。”褚知聿唇角微微上扬,轻声应道。 这天下午,温倪接待了一位新的来访者。对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个子高挑却微微驼着背,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他说和女朋友分手之后情绪不太好,一开始以为时间久了就会好,可这都过去了一个月,做事情还是打不起精神,便来心桥做心理咨询。 “大概就是分手后这一个月吧,我就一直觉得自己每天像个游魂,做事情总是提不起劲儿……” “先跟我谈谈你和你前女友吧。” “我很爱她,可是她好像一直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没有她优秀,但我真的爱她,比所有人都要爱她!”说到这里,手指用力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温倪察觉到他的动作,这是一种极致克制的表现,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量,她便继续刺激他表达下去:“你说你爱她,所以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怕她朋友带她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医生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有的地方很乱。我也怕她的朋友们说我坏话,撺掇她离开我,所以才不让她跟他们出去吃饭……”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我只是想保护她啊,让她少受点影响。她那么好,我只希望她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做错了吗?” “你爱她这件事没有错,但是方式不对。爱她是需要给她空间的。再说说你们为什么分手吧?” “她说我太管着她,什么都要问。她和同事去吃饭,我只是想知道有几个人、在哪里、几点结束;有时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就会打电话、发微信问她在哪儿。我只是担心啊……”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哽住,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 “有一天,她说想一个人静静,可我怕她心情不好做傻事,就一直守着她。可她却说我把她困在家里面不让她出去,说和我在一起透不过气……”男人垂下眼帘,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所以呢,你又做了什么吧?”温倪聪明,已经猜出男人有胁迫性控制的倾向,所以他固然会采取一些举动的,补充道:“我需要你如实告知我,这样才能解决你的问题。” “……我只是,我只是,担心她出去……所以只是稍微绑住她的手而已……相信我,我只是,担心她出去做傻事……” 没错,是这样了!温倪在心中确认。 面前的男人有“依恋焦虑”,这是人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害怕被抛弃,从而表现出强烈控制行为。更有甚者会在后期发展成“亲密伴侣暴力”(Intimate Partner Violence, IPV),包含身体、性、心理和经济上的暴力。温倪想要继续发问,试图找到他的这种不安全型依恋模式的来源,来对他进行修复。 可是还没问几句话,男人就像是突然被激怒般,发狠地看着温倪,向她冲过来,把她当做自己的前女友,对着她怒吼: “乐乐,乐乐,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说的话呢?我爱你啊,我这么爱你啊!”然后将温倪一把推倒沙发上,用手掐住温倪的脖子,温倪瞬间被按入沙发凹陷处,动弹不得。 “冷静——我不是乐乐,你看清楚!”温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拿起玻璃桌上的报警器按下。不一会儿,公司的保安冲进来,温倪才得以解救。 事后,她咳嗽着大口呼吸,胸腔灼烧,手摸着脖子处刚才被男人掐着的位置。心桥一把手陆瑶听到动静走进来,“小温,这怎么回事啊?” 温倪向她讲述了事情经过,老板陆瑶开口:“小温啊,你受苦了。不过李塘怎么回事?怎么不对来访者做好危险评估就让你治疗的,幸亏你按铃及时,不然真出事了怎么办?屋内可只有你们俩人……” “姐,不怪李塘。他今天出差了。” “好吧,知道你护自己的人,下次可不要这样了,拿自己安全开玩笑,我们做心理咨询的就是每天在刀尖上走,有时真挺危险的!小温,今天你先回去吧,估计吓得够呛,明儿上午给你半天假,别来了!” “好,谢谢瑶姐。那我和江姗交接下工作。” “哎呀,你个工作狂啊,不过你脖子真没事吧?看着都红成那样了……” “没事,回家抹点擦伤药就行。”温倪轻抚着刚才被男人用指甲划破的伤口,火辣的痛感提醒他刚才他下手有多重,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晚,褚知聿就留意到她脖颈间受到的“工伤”了。 第52章 嘴叭叭什么呢?想亲! 温倪很难给面前这个正站在自己家门口的男人解释,自己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毕竟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上班搞成这副模样,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褚知聿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脖颈间那几道尚未褪去的红痕上,“怎么,打架了?” 她拼命想寻找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理由。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没……不小心碰的。” “还真是不小心,那你再碰一个我看看?”男人眉心微蹙,根本不信。 褚知聿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早上离开前和他约好下班再谈,所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明明听到对门有动静,但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见人上门,耐不住性子便直接去敲门。 结果一开门,便看到温倪这个样子。她抬手想要去遮,可手指刚动了一下又僵在半空,和有些事情一样,越是遮掩,越显得欲盖弥彰。 “要不咱们明天再谈?你看,我这也不太方便。”她心虚地偏过头,试图轻描淡写的话题岔开。 他却没有退让,目光牢牢锁在她颈侧那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上,压低了声音:“家里没药吧,等我。” 褚知聿从自己家里面过来,在口袋掏出一个小药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弯下腰,气息近在咫尺,声音冷硬却藏着一丝克制:“别动,我给你上药。” 话落,指尖在她下颌处轻轻一抬,让她偏过头来。温倪并没有抵抗,见他已经拧开瓶盖,清凉的药香弥散开来。药膏的凉意顺着脖颈蔓延开,她呼吸骤然一滞,指尖都忍不住蜷紧。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指尖与脖颈处的冰凉与灼热交错,温倪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男人的指腹顺势按住那点凉意,语气低哑:“疼吗?”动作极轻,却像带着某种占有的意味。 温倪不敢看他,只能极轻地摇头。可脖颈处那几乎若有若无的触感,却像故意逗弄似的,让她更难镇定。 “今天遇到了一个客户,情绪有点极端……”不知怎的,她现在想跟面前的人说说今天遇到的事。甚至自己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想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的告诉他,只因为觉得他会听,而且能听进去。 男人动作一顿,眼神微微一暗。指尖仍贴在她颈侧,却没有立刻收回,继续低声问:“公司怎么搞的?你们工作的时候不考虑人身安全问题吗?” “有的,不过我助理出差了,我没太在意前面的筛查环节。” 他眸色更沉,指腹顺着她颈间的伤痕轻轻摩挲,带着不容忽视的心疼与怒意:“下次,一定要注意。” “……嗯。” “不要出现这种事了,嗯?做什么事情,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 “我知道。” “事情后面是怎么处理的?” “这个客户我不负责了,交给另外一个人了。老板让我明天上午休息一上午,再去上班。” 事实上,公司在事件发生后立刻开了紧急会议,对每个咨询师手下的客户做了重新分配,也加强了接待环节的筛查。陆瑶还特地叮嘱她,以后遇到类似情况直接上报,不必硬撑。 褚知聿沉默片刻,手指终于离开她的脖颈,声音低沉:“那你自己呢?” 温倪愣了下,疑惑的抬眼看他。 “他们需要调整,那你呢,怎么调整?有让你同事帮你做疏导吗。” “没关系,还不至于。” 褚知聿深知她骨子里面的倔强,也知道她不会去主动疏导的。温倪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主动提起早上未解决的那件事,“褚知聿,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事没有解决呢,不如说说这个?” 褚知聿唇角微勾,“您贵人多忘事,可算想起来了?怎么,小倪大人这是要还我清白?”这个称呼上次还是听茂茂叫起,她便觉得“小倪大人”很适合温倪——一个永居高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说到想起昨晚那事,还多亏下午这一场有惊无险的事故。在公司那会儿,当那个青年情绪失控、伸手掐住她脖子的时候,温倪整个人瞬间僵住。 那一刻,呼吸被堵住的窒息感,让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偏偏就在那片空白里,一段记忆猝不及防地浮了上来,关于昨晚,她白天没有想起来的那部分—— 半梦半醒之间,因为感觉到手心有凉意渗入,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褚知聿,他正专注地用棉签细细擦拭她的掌心,动作小心且温柔。 她分不清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在恍惚的眩晕里,她竟伸手去拉他,指尖还沾着酒精的凉意,不知怎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脖颈。她轻轻一扶,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她把他拉近,近到眼前模糊的面容被放大。 “怎么又是你,褚知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哑声低喃,带着鼻音,眼神湿漉漉的。 褚知聿愣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推开。 她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唇瓣颤动,又吐出一句几乎带着哭腔的话:“可是你……不是都有女朋友了,还对我这样?我不懂,褚知聿,你真的好花心……真的好花心……” 男人动作一顿,嗓音压低,带着点克制的哑意:“我没有女朋友。” 温倪眨了眨湿漉漉的眼,反驳得有些倔:“胡说,你都带她回家,我都看到了,你还……” 褚知聿眼神微暗,盯着她,唇角却轻轻一勾:“温倪,真稀奇,怎么还会吃醋?” 她哼了一声,眼神闪烁,又添了几分撒娇:“还有你的狗,也对着别人笑。” 褚知聿一时哭笑不得,低声解释:“桑丘的事我可控制不了。而且,她在桑丘小时候照顾过它一段时间……” 可温倪像是没听见,目光怔怔落在他唇上。昏黄的灯光里,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荡。可她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却全然不着调—— 他的嘴巴看起来……很好亲。 于是,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没思考,整个人被冲动支配。她的手掌抓住他的脖子,轻轻往面前一带,唇瓣就这么覆上了他的。 轰。 褚知聿整个人愣在原地,瞳孔微微一震,呼吸滞在喉咙里。 而她因为发热,脸颊早已滚烫,此刻更像是火烧一般。可她却不躲开,只是迷糊地贴着,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自然的事——直到她的记忆戛然而止。 从回忆当中抽离,温倪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抱歉,不过我这不算是趁人之危。不过,我在生病,你完全有力量推开我的。” “你也说了,你在生病。我没办法对一个病人下手。” “那这事你也负一半责任,我负一半。我们扯平了。” “原来是这么个解决方法,温倪,第一次见你这么会算账的一个人,还带这么扯平的?” “都成年人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有一些需求很正常,你也不亏。” “有些话怎么偏偏到你嘴里,就像是谈判,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还有——她是我同事,来我家取第二天开会资料的。而且,我不知道你竟然会误会我们。” “没关系,你不用给我解释。” “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突然坏笑起来。 “我怎么说?”温倪心里发毛,她并不记得自己昏昏沉沉时说过的话。 “哎,不说了……反正你也说扯平了,这事就告一段落。不过还有桑丘,也被你误会了,可怜的狗啊——” 其实,褚知聿昨晚才发现,自己并不算正人君子。 昨晚她吻上来的唇,带着病中的灼热与湿意,却又出奇的柔软。顿时他的瞳孔收缩,喉结滚动,眼神晦暗了下来。 几秒僵硬后,感性战胜了理智,他只想要低下头回吻她。可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怀里的女人就像突然耗尽了所有力气似的,整个人软下去,脑袋轻轻一偏,直接倒在了他的枕头上。 呼吸均匀,很快陷入沉睡。 褚知聿:“……” 他低低笑了一声,垂眸看着她因为发热泛红的侧脸,薄唇轻启,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怎么还按耐不住了……”指尖无声地收紧,心口起伏得有些剧烈,他轻轻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还没有先忍不住呢。” 下一秒,还是把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摸了摸她已经凉下来的额头,便关上灯和门走出去了。对着门口摇着尾巴想进去狗说:“乖桑丘,今天不能进去,在客厅睡吧。她在睡觉,不要打扰她。” 第53章 你不要过来啊! 好不容易不用早起,因为昨天的事,温倪难得在周内赖床一次。这一觉竟然沉沉睡到了将近十点,阳光艰难的从窗帘缝隙里一点点挤进来,她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 脑子里正惦记着中午要不要点个外卖的时候,门铃响起。打开门,发现是褚知聿。他身边拖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神情看上去带着点行色匆匆。这样子不像是随意来串门,而是要出趟远门。 “温倪,我要去外地参加研讨会,三天。有件事想拜托你。” “说吧。” 他从口袋掏出来一把钥匙,开口道:“这是家里的钥匙,这三天,能麻烦你给桑丘喂点吃的吗?” “我知道你说过不喜欢宠物,我把三天的粮已经分好了,你只需要进去给他放碗里面就好,每天去一次就好。”又补充了一句,“他有时候吃东西没有节制,不能一次性给它太多。” 温倪本来想拒绝,现在不是有那种上门喂狗的专业人士嘛,而且还有上次那个女医生? 褚知聿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你可能不知道,桑丘脾气怪。可是我能看出来,它很喜欢你,在你面前很乖的。之前找过一次上门喂狗,它敌意很大……” 听到这,又想起不久前褚知聿还连夜从机场接自己,而且照顾了生病的她,现在这件事不答应的话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好吧,不过我确实没照顾过狗,我只负责每天给它狗粮和水。情绪价值没法提供。”温倪双手摊开表示自己的无奈。 褚知聿察觉到了,笑了笑,“不用遛它,你不爱狗我知道。只是放点狗粮,换水,别让它饿着就行。也不需要跟它有太多接触。” “钥匙给我吧。” 褚知聿明显松了口气,把钥匙递到她手心,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谢谢。”他很真诚地说,“当我欠你一次。” “没什么欠不欠的,你也没少帮我。” “狗粮在厨房的柜子里,水盆就在阳台。它见到你会很兴奋,但他不会咬人,你不用怕……”像是怕她紧张,他特意交代得很详细,像是医生在交代患者注意事项。哦,他本来就是医生。 她轻声嗯了一句,掏出手机记录下来。 “……那我走了。三天,很快回来。钥匙收好。” 门在她面前合上,留下一室安静。温倪低头看着手里那串钥匙,指尖摩挲过上面的小金属牌。 人与人之间,可不就是这样吗?你拜托我,我麻烦你,一来一回的。事情或许微不足道,可就在这一次次来回里,把彼此缝合的更紧密。有时候这小小的托付,本身就是信任的体现。 当天下午,温倪一回到家便放下包,拿起上午褚知聿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对面他家的房门。 门锁转开的瞬间,屋里立刻传来“嗖”地一声。下一秒,一只大狗从卧室方向扑了过来。温倪看出来是她那晚睡的房间。 “啊——”温倪本能往后退,差点没把钥匙扔出去。桑丘怎么感觉更大了,可能洗了澡毛发更加蓬松的缘故? 它的毛色亮泽,眼睛黑亮。它兴奋地摇着尾巴,爪子几乎要搭到她身上。温倪一手撑在门框上,身体僵硬得不敢动,嗓子里挤出一句:“别、别过来……” 桑丘似乎听懂了她的慌乱,不再靠近她,但是依旧围着她打转。温倪继续进入褚知聿的家,鞋还没换就直直往墙边贴。 桑丘围着她嗅来嗅去,尾巴扫得空气“呼呼”作响。“只是喂它吃的。”她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往厨房走。桑丘兴奋地跟在后面,步伐轻快得像打了胜仗的士兵。她打开柜子,找到了褚知聿提过的狗粮袋,指尖因紧张而有些打颤。 “找到了。” 她把狗粮倒进碗里,然后立刻往后退了三步。桑丘扑过去埋头大吃,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明显。 温倪靠着冰箱站着,心脏怦怦跳。她原以为自己会异常排斥这种生物,可看着狗埋头吃东西的样子,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滑稽。 那种单纯的满足,仿佛全世界只有碗里的食物。她心想:真羡慕狗啊,只要吃得饱,就可以开心一整天,当然不饱也行,开心半天也可以。 “真是好简单的生物。”她忍不住小声嘟囔。 听到她说话,桑丘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巴里还嚼着东西,有几粒从嘴巴掉了出来。像是以为温倪要和它说什么。 “吃你的,我可没叫你,别看我。”温倪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别过脸。然后她用餐巾纸包裹着那几粒掉出来的狗粮,无奈的笑出声,“你这狗,怎么还嘴巴漏?看样子你主人没有教你细嚼慢咽。” 十几分钟后,碗见底,水盆里也换上了新水。她的第一天任务完成。临走前,她特意绕过趴着休息的狗,走到玄关。桑丘警觉,不动声色的起身跟了过来,尾巴仍旧摇个不停,像是期待她留下。 “我只是来帮个忙的,不是你的主人。”她蹲下身,隔着鞋柜与它保持距离,轻声说。 桑丘歪了歪脑袋,像是听不懂,却依旧守在门口,看她换鞋。 温倪心里微微一动,竟有一丝奇怪的愧疚。明明她只是来了这一趟,怎么感觉现在离开它感觉还怪不好意思的,让它一只狗待在无人的房间。 关门的时候,她听见桑丘在里面轻轻叫了一声,她不明白它的意思,但是竟听出来了委屈二字。算了算了,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无病呻吟了?不过,至少没出什么差错,喂狗这活还行,在掌控范围内。 第二天下班,温倪的脚步比前一天轻快些,她不知道自己竟然有点想见到这个大家伙了。不过准备开门的时候她开始胡思乱想:要是桑丘一开门就扑过来怎么办?要是它不认得自己,反而叫得更厉害怎么办? 把钥匙插进锁眼的那一刻,心里已经在默念:“冷静,冷静。” 果然,门才刚开缝,里面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桑丘“哐当”地跑过来,温倪一直在思考,它的尾巴里面是不是装了永动机,不会感觉到累吗? 温倪本能往后退,但这一次没有完全躲开,只是抬起手挡在身前保持着自认为的安全距离,硬着头皮开口:“好,好,冷静点!我知道了,我来了。” 桑丘扑到她身边却没碰她,只是在她脚边打转。 “行吧,算你给面子。但我们保持距离,懂?” 她换好鞋,径直走向厨房。温倪拿出狗粮,动作比昨天稳了许多。她没有立刻把碗放下,而是蹲下身来,保持着一点距离,观察桑丘的反应。 “你别乱动,我慢慢来。”她小声说。 狗果然安静下来,眼睛直直盯着她手里的碗。温倪见它没有扑上来的意思,咬了咬唇,终于把碗推到它面前,桑丘埋头吃得飞快。温倪看着,竟有点想笑。 她忍不住在原地坐下来,双膝抱着小腿,眼睛随着狗的动作移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竟然有一刻开始享受驯服的乐趣,那种你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的物种驯化。 “你啊……也就知道吃。”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她轻声嘟囔:“怎么,你不是还有个好姐姐吗,她怎么不来喂你?还是远亲不如近邻吧。” 可能是语气太温和,桑丘突然抬起头,舔了舔嘴巴,然后慢吞吞地朝她走过来。温倪还坐在地上,只能双手撑在身后往后挪,后背已经抵到冰箱了,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大狗伤人的新闻…… 第54章 儿子终于学会金屋藏娇了 一瞬间,温倪全身僵住,第一反应就是双眼死死闭合。一股软软的触感隔着裤子传过来,出乎意料地让她心头一软,睁开眼就看到桑丘正在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 她能感觉到,某种单纯的善意正在被笨拙地表达出来。 狗仰着头,眼睛里是一汪干净的亮光,没有任何算计和防备。她伸出另一只手,试探着在它头顶轻轻碰了一下——毛发触感蓬松而温暖,桑丘立刻眯了眯眼,舒服得直往她手边凑。 温倪这才忍不住笑了,“桑丘,你还挺会讨好人的嘛,跟谁学的?” 狗摇着尾巴,好像在回答她。 今日份的喂食结束,起身准备离开,桑丘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甚至在玄关处趴下来堵住门,说什么不让她出去。“别闹,我真的要走了!”她弯腰对着桑丘说话,狗默默抬头望着她,眼神像个孩子一样执拗。 原来,褚知聿真的没有骗她。温倪像被什么击中,忽然想起他跟她说过的那句话,原来桑丘是真的喜欢她,也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甚至发现自己竟可以开始接受这个金黄色的物种了。 第三天,一整天的工作虽然琐碎且紧张,但温倪的心思不知为何,总有一部分在外游离。快下班的时候,她已在心里盘算——等会儿要不要在宠物店买点狗用小零食。她没察觉到这念头有多自然,仿佛这事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推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脚步声奔了过来。桑丘早已等候多时,兴奋得差点撞翻鞋柜。 “慢点,慢点。”温倪蹲下来,熟练地接住它的脑袋,顺势在毛发间轻轻揉了一下,今天好像在它身上闻到一股味道,说不上是什么,有点像爆米花、又有点像泥土。 狗舒服得眯起眼,尾巴“啪啪”地拍打着地板。“今天在家里做什么了?”她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宠溺,连自己都没察觉。 后续的操作也愈发熟练,桑丘早已守在一旁,眼神牢牢追随她。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小块牛肉干——刚回来时在路边宠物店买的。 “喏,尝尝这个,给你买的。”她故意将零食举高,桑丘两只前爪立起来,尾巴摇得飞快。温倪忍不住笑出声,把零食递过去。狗一口吞下,然后舔了舔她的手心。 “真会撒娇。”她摇头,忍不住又掏出一块。 喂完饭后,索性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今天就多陪陪这个主人不在身边的可怜大家伙吧。桑丘跟随它跑过来,趴在她身边,把头挨在她膝盖上,吃饱喝足后便睡了过去,鼓鼓的肚子一起一伏的,还打着鼾声。 突然,她好像有点喜欢这种无条件的依赖了。随即掏出手机,对着桑丘拍了几张。照片里,她的影子伴随着西晒的阳光一同映在地毯上,狗正乖乖靠着膝盖,看起来亲昵极了。 犹豫片刻,她还是把照片传给褚知聿,附上一句:“你的狗很乖,它正在睡觉。” 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不到十秒钟,对方就回复了:“你已经敢这么接触它了?不错!” 她正要锁屏,桑丘察觉到她的动静便抬起头想要去舔她。温倪一愣,眼角不自觉弯起,“好啦,好啦,别闹。你主人今天晚上就要回来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这几天也算是和你合作愉快。”她推开它的脑袋,语气却带着难得的柔和。 正是这一刻,门口传来“咔哒”一声,有人在开门。褚知聿不是刚才还在回她的消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温倪这么想着,可门一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褚知聿——而是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穿着简洁的深色衬衫,身姿挺拔,眉宇间能看出几分褚知聿的影子;女人穿着一件深绿色的中式旗袍,气质干净利落,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显然是特意来探望主人的。 “桑丘——”中年女人刚叫了一声,便看见了还蹲坐在地毯上的温倪。 空气瞬间凝固。 温倪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手里拿着空的狗粮袋,眼神一瞬间慌乱。刚刚心里飞快掠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冲进卧室躲起来?很显然,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男人和女人同时愣在门口,目光在她和桑丘之间来回打量。现在这场景过于“暧昧”:一个年轻女人,坐在自家儿子的客厅里,熟稔地和狗在玩,好像就在这里生活。 此刻温倪却喉咙发干,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桑丘倒是兴奋极了,扑向来人,尾巴甩得呼呼作响,丝毫没有察觉这气氛的僵硬。 女人收回手里的水果,摸了摸桑丘,眼神若有所思:“你是……?”语气中带着好奇和审视。 不难看出,他们应该就是褚知聿的父母亲了。“阿姨、叔叔好,我是来喂狗的。”为了避免他们误会自己是小偷,温倪连忙实话实话。 “知聿不在家吗?” 温倪缓缓站起来,把狗粮袋放回柜台上,神情努力保持镇定,可指尖还是不自觉攥紧。她垂下眼,轻声说:“我是褚知聿的邻居,他出差了,这三天我来帮忙喂桑丘。” “这样啊……那姑娘怎么称呼?”褚知聿的母亲若有所思。 “温倪,您叫我小温就好。他应该晚上就回家了,我就先不打扰了。”说着便起身要往门口走。 走快些,走快些,快逃离这个和长辈待在一起尴尬的场合吧。 褚知聿父母的眼神来回交流: “老褚,你儿子这是学会金屋藏娇了啊?” “小聿能把钥匙给这姑娘,两人关系不一般。” “你快问问,他们指定有关系,而且她还住在对面……” “你问你问,这事女同志问比较好,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哇……” 突然,他们的眼神沟通被突兀响起的门铃声打断。 温倪已经走到门口了,下意识去看坐在沙发上的褚父褚母。她将门推开,褚知聿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刚怎么不回消息了,没想到我提前回来吧?怎么不说话,这么惊讶吗……”看着面前温倪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才将视线缓缓投向屋内。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显然,他没想到父母会突然来他家,更没想到会和温倪撞在一起。 还是他的母亲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知聿回来了,怎么,小温不是说你晚上才会到吗?” “会提前结束,就改签了前一趟飞机。”只有他自己知道,会议结束后他匆匆参加完结会合影,没有继续参加无意义的应酬,火速赶往机场。 想着家里那一人一狗,突然就很想亲眼看看这幅场景。现在好了,确实也有一人一狗,不过比他想象中还多了两个人。 褚知聿进门把行李放在门边,顺手把要出门的温倪也带了进来,并凑近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帮个忙?” “什么忙?” “随机应变。”说罢便带她走向客厅。 四人分散着坐在沙发,褚知聿将茶杯推到几人面前,语气不动声色:“你们怎么不说就过来了。” “哎呀,是妈没考虑好,打扰你们了吧,下次我一定提前打个招呼。” “倒不是打扰,提前说下我好接待您,不然这万一没人你们可不白跑一趟……” “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还以为小念也会在你这里。” “我就说吧,这感情是来看褚念的啊,她这个月在酒店住着。” “小念刚回国,你怎么能让妹妹一个人住酒店啊。” 褚知聿举手表示冤枉,“可不是我,是她说我爱管她,住我这里没有自由,而且我这儿地盘小,可容纳不了她褚大小姐啊。” “怎么这么说妹妹啊……小温啊,别误会,知聿他平常可是对妹妹很好的……” 第55章 单恋 明知没有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东野圭吾《单恋》 褚知聿父母在这几年里开始慢慢接受,儿子身边没有出现女性这回事了。所以才会在他家里看到除桑丘之外的活物种——还是雌性的温倪的时候,这么惊讶。 他们对褚知聿从小寄予厚望,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培养他的学业上,好在他并不排斥,在他的学生时代里,任何感情上的偏差都没有出现过。直到,温倪出现在他的面前。 高二那年,文理分班,班级重组。 他们班里新来的学生有十来个人,依次站到讲台上介绍自己——名字、爱好、偶尔还夹带星座生肖诸如此类。有人的介绍自带喜感,班级里氛围一下子活跃起来,充满笑意。 如果要形容这场新生的见面会,就像是春天里的花园忽然冒出来许多杂花,各自争奇斗艳的吸引游客的目光。 直到温倪的自我介绍浇灭了这场热闹。她是最后一位走上讲台,步伐缓缓,身姿笔直。站在讲台上时,她微微抬着头,眼神清冷平静,眼神没有聚焦到任何一个同学的身上,脸上甚至也没有一个客套的笑容。 但是台下的人都看向她,虽然没有外在的妆容或者服饰,但是却自带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女生的清冷感。 “温倪。”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褚知聿的耳朵里。 “温暖的温,端倪的倪。”她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 两个字——温与倪,本是永远不会搭在一起的词,却被她说进了名字里。一开始褚知聿只是觉得她这样介绍自己很有意思,像是在刻意挑衅语言的规则。但是后来他细细品味,却无意中感觉到一种和谐,和她这个人一样,让人觉得奇怪,却又无法忽视。 那一刻,褚知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她不是那种一眼就能惊艳全场美,并不夺目,而是一种不带冲突的温和而精致的美,像是一幅淡色水墨画,越看越有味道。五官不算尖锐,但轮廓分明,眉眼间带着一抹疏离感,让人难以靠近。 因为温倪只给大家介绍了她的名字就要结束,老师适时在一旁补充,帮温倪给大家解释:“温倪同学是咱们班唯一一个要参加艺考的同学,后面要参加课外训练,大家要多多帮助温同学文化课啊……” 男生们忍不住交换眼神,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也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女生们则低声议论,语气里夹杂着惊讶。 而她始终保持平静和淡然,似乎对台下的窃窃私语毫不在意。她很快扫了一眼全班,老师在一旁等着,但她愣是没有说出来一句“请大家多多关照”之类的话。 一开始,褚知聿只是以为自己是被她的外貌所吸引,这无可厚非,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漂亮的异性有生理上的冲动这很正常。任何人都会被漂亮的事物吸引目光不是么? “……温倪,你就坐在褚知聿后面吧,他是咱们班生物课代表,你高二摸底考生物成绩不理想,有不会的多问问课代表呀。虽然你要艺考,但现在他们也很注重文化课分数啊……” 温倪慢慢向教室最后一排走去,她知道,那一个没有同桌的座位正是为班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人量身准备的——像她这样的人。 这个位置离后门很近,方便她下课后去排练,老师希望她能顺利完成她的文艺活动,而不影响班级里的同学们听课。可能她觉得本来温倪就不需要太多的文化课分数,更重要的是她的存在不要打扰到别人。 这个座位,正好成为自然的安排。不是刻意的疏离但却给她和其他同学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结界。这个座位算是等到了它的主人。 褚知聿坐在她前排,余光总是有意识地瞥向身后。慢慢地,褚知聿发现自己在课上会不自觉地关注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整理书包的角度、翻页的轻巧声、偶尔扫向窗外的目光。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却像一条无声的线,把他的思绪牢牢牵住。 温倪似乎感知不到他的目光,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节奏。然而,对褚知聿来说,她就像一块静默的磁石,让人想靠近,却又必须保持着距离。 他一直在等温倪什么时候主动问他第一个生物课程的问题。可是这一个学期已经过半,别说问题了,他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温倪每周五下午都会离开学校,然后周天晚上才回来上晚自习。班上的同学们早就习惯了她的行踪,偶尔会小声讨论:“她又去北京培训机构上艺考课了。” 某天周五,班里发了生物试卷,温倪正好不在。褚知聿看到试卷堆在讲台上,便顺手把试卷收了起来,小心放在自己的书包里。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会成为他和她之间的一个小小契机——也许能找到机会和她说话。 周天晚自习,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和偶尔的笔尖落地声。温倪从后门悄声踏进教室,轻轻放下书包。褚知聿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来,从书包掏出一张试卷,微微停顿,“温倪,这是生物试卷,周五发的。” 温倪抬眼,目光与他相遇,轻轻点头,“谢谢。” “没事,我以为可以帮你把试卷收起来,等你来了再给你。” “不用麻烦,发卷子的堆我桌上就行。”她直接算是拒绝了褚知聿。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褚知聿的父母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儿子在高中还有这么一段情窦初开的阶段的。因为在他们记忆里,他的青春是干净、单一、专注于学业的,几乎没有给他留下过多“分心”的空间。 即便到了情感最易萌动的年纪,褚知聿在他们眼中也是安稳而冷静的少年。家长会时,老师反馈他“认真踏实、心思单纯”;同学家长谈起他,也只会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们班褚知聿不仅学习好,也没听说过有非正常男女交往的。” 他们哪里会想到,安静的课堂某个角落,曾有一个叫温倪的女孩,轻轻闯进了他那原本一成不变的日常。她是他在理智与克制之外,第一次感受到的心跳失序。 这一切,褚知聿从未对父母提起。他知道说了也没有意义。对父母而言,所谓“青春的心动”不过是耽误学业的杂音,他们真正期待的,是他一路顺畅,成为一个足够“优越”的医生。于是,那份悸动被他偷偷藏在心底最深处,悄无声息。 这才导致多年后,父母依旧以为,褚知聿在情感上一直空白,要不是因为一段大学时期的短暂恋情,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儿子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女人。 所以等他工作后,她的母亲有段时间疯狂的给儿子介绍对象:有某位老同学的女儿,在国企上班,女孩端庄乖巧,但褚知聿却说没有眼缘。还有一位,研究生毕业现在正在出版社工作,文艺知性,但他却说没有火花。又有一位倒是活泼直爽,工作是电视台主持人,每天能量满满,他却说没有共同语言…… 他见过的人倒是不少,各式各样的女孩。可你要是问他他们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他却答不出来。后来他面临医院职称晋升,母亲便忍痛放弃了安排儿子的相亲大业。 直到今天看到这个姓温的女孩,褚母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仿佛儿子曾经零零碎碎说过的所有条条框框,拼起来——就凑成了眼前的这个人。 褚母看着儿子与温倪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气氛,心里的某件事反而更笃定了几分,决定帮儿子一把,她便笑着转了话头,机智地把问题抛给温倪:“小温啊,你跟知聿现在是……?” 第56章 该怎么把这个姑娘骗到手呢? “阿姨,我只是褚知聿的同学,也是住在对门的邻居。”温倪偷偷瞥了一眼身侧的褚知聿,却见他神情淡淡,像往常那样安静沉稳,并未开口,所以她只能如实回答。 褚知聿的母亲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容愈发温和:“哦,朋友和邻居啊……”心底却早已盘算起来,对门那套房子,不正是自家儿子买下的么?这两个年轻人,偏偏要把关系藏进“邻居”的名头里,大概也是他们的小趣味。她笑了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褚知聿担心母亲言多必失,赶忙阻止她继续问下去,“妈,明天吧。明天我约上褚念,我们一起出来吃顿饭,好好聚聚。您二老这次在北京准备待多久?” “你爸他啊来参加老战友的聚会,顺便把我也带来了,今天就心血来潮来看看你,这可不赶巧,要不是小温在,我们怕是见不上你就走了。”褚母唇边笑意浅浅,又看向温倪:“听姑娘说话像是南方的,家在哪里呀?” “阿姨,我是扬州人,我和褚知聿也是高中同学。”这个时候倒是搬出来他们之间毫无情谊的“老同学”这层身份。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褚父突然开口:“原来是高中同学啊,那你和小聿认识好久了啊。” “叔叔,我们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前段时间我骨折了,正好又遇见,小聿就是我的主治医生。”她顺着褚父的称呼,也跟着唤了一声“小聿”。话一出口,却发现这称呼落在唇齿间意外地顺口,并没有丝毫违和。 全场觉得违和的人竟是“小聿”本人,温倪话音刚落,褚知聿握着茶杯的手指明显顿了顿,他还真不太习惯,一向叫他全名的温倪这么称呼他。 “高中同学好啊,你们这也算是久别重逢,在北京相互有个照应。” “妈,扯远了。多大人了,我还照顾不好我自己了?” 褚母突然灵机一动,既然他们俩不愿意承认,倒不如换个法子,顺水推舟,借机看看小姑娘的反应,语气故作轻松:“说起这个啊,我要打你哟——上次你李叔叔让你见的那个女孩,人家还抱怨呢,说你根本没约她出来见面啊?” “噢?那个自媒体博主?”想到这里褚知聿就一个脑袋两个大,之前碍于长辈的面子倒是加了这个女孩,结果很快被刷屏淹没——一天十几条朋友圈,几乎覆盖了她的全部生活,从早晨咖啡花没有拉好再到吐槽要求多的甲方和难相处的同事,从对明星八卦的调侃再到对国内外时事动态的锐评,仿佛全世界都欠她一个回应。 他感觉这人就像是一只颜色鲜艳却轻飘飘的气球。没过几天褚知聿就屏蔽了她。他在心里想,和这个女孩一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和她在一起的话,应该会把他本就不多的能量全部吸干。 “就是她,我看她照片挺漂亮的呀,而且不是还每天拍什么…V什么视频来着?大概性格也挺活泼的吧。不像你,整天一个闷葫芦似的。”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儿子身上,而是若有若无地朝温倪看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实际上却是精心抛出的试探。 但温倪却并未随之波动,静静坐着神情淡然,唇角甚至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仿佛这些话与自己全无关系。指尖稳稳地搁在茶盏上,没有多余颤动,眼底澄澈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水。 “别说了,妈,后面有时间我见见。”褚知聿突然开口。 听到这话,有人那一汪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骤然轻轻一荡。 “明天吃饭小温也一起来吧?热闹热闹。” “不用了,阿姨,”温倪语调里带着一丝婉转的歉意,“明天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恐怕抽不开身。” 褚母听出温倪字里行间中的婉拒,便不再强求了,这个姑娘的性子和自己儿子的有得一拼。 第二日傍晚,褚知聿从医院下班直接开车去酒店接褚念,带她和父母汇合。小姑娘拎着一个大手提袋,蹦蹦跳跳的上了车。 “回来这也几周了吧?”褚知聿一边转动方向盘将车从路边开出,盯着后视镜说:“该找个班上上了,成天这么乐呵呵的。” 褚念翻了个白眼,半是无奈半是撒娇:“哥,冤枉!我不是没找过呀,我这学社会学的,能干什么?你说说,我能去哪?” 车子缓缓驶上二环,车灯拉出一道道光影。 “那你说说你想干什么吧?我看看能介绍不。” “哥,你听我给你算呀,首先你知道的,现在国内就业环境不好,像我们学社会学的,而且从国外回来,根本没有特别对口的岗位。要么就是做研究,门槛太高,要继续读博;要么转去市场调查、咨询公司,人家一开口就要精通各种数据分析软件,实习经验吧啦吧啦一堆。社科院就更别说了,几千人挤破头往进冲,轮到我这儿根本没戏……” “这理解你,那你后面怎么打算?” “哥,听我跟你讲哈!”褚念突然坐直了身体,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笃定,“我找到了一个我更想做的事。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嘛,在 LSE 的时候我接触过一段时间戏剧,也上了选修课,没想到自己会彻底陷进去,我打算自己写剧本!” “在Holborn这一年我已经写完了一个本子,虽然可能还没有那么专业,但我一直在学习,而且回国这几周我也没闲着,已经在调研国内市场了,话剧、实验戏剧这些东西在国内还处于一个比较小众的状态,大部分观众还是集中在一线城市的固定圈子里,剧本创作者也很有限。整体氛围不算成熟,恰恰因为这样,才有空间。我觉得我真可以借这个机会,做出点新东西出来!”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社会学让我更敏感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社会里的矛盾与困境,这些,本来就是戏剧最好的养料。可能比起进一家公司当个小职员,我更想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褚知聿难得看到妹妹这么认真的规划自己的未来,心里很是欣慰,“这条路不好走,你要想好。不过难得你对一件事这么热情,倒是可以一试。” “哥,说到这个我还想问问你呢。你有没有认识的在演艺圈或者话剧圈的朋友,我刚回国也不熟悉这个圈子,你在北京待得久。” “不过,我可能还真能帮到你……”本想着自己怎么能有这方面的接触,但脑海中突然冒出温倪和她的姐妹茂茂,这不就是现成的科班出身,而且还活跃在影视圈的人脉吗?“下次吧,我帮你引见,她们也挺忙的,你准备好想要了解的事情再跟我说,我做局。” “好嘞,谢谢哥!哥最好啦!”说着就要去摇他的胳膊撒娇。 “别贫,开车呢。还有啊,一会见到你大伯和伯母就先别说你这个打算了,他们难免多言惹你不快,不过你要知道他们也是为你担心。” “这你放心,我还怕伯母给我老妈告状,她又得唠叨我了,等我做出一点成绩,我再告老还乡,面见江东父老。” “……成语是这么用的吗?你这几年在国外语言系统都退化了,真的不会影响你写本子吗?” “这你放一百个心吧。不过哥,上次你那个同学的事情最后怎么结束的?就是热搜上离婚那个。” “就离婚了呗,没什么后续。你个小屁孩成天操心的事情还挺多。”说着用食指关节轻敲了一下褚念的脑袋。 褚念嘟起嘴鼓着脸气氛的甩开他的手,“哎呀,烦死啦,你别把我妆搞花啦!我都多大了,还小屁孩呢……倒是你,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婚姻大事吧,再老了小心没人要,略略略……” 褚知聿看着妹妹这副模样不禁笑出了声,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两人互怼时候,“你放心,你哥我心里有数,还能让你没嫂子了?” 褚念满脸不相信,“行啊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出来让我见见?别光说不练啊!” “该见的时候你自然会见到的。” 这点褚知聿心里真的有数,他并不是缺乏选择的人,可真正让他觉得想要带回家的,却只有一个。偏偏那姑娘性子棘手,今日听母亲提起介绍女孩的时候,她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叫他直觉头疼。 唉——究竟得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她“骗”到手呢? 第57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跟茂茂约了很久的剧组探班终于兑现。周六闲来无事,温倪自驾前往茂茂剧组所在的“怀柔影视基地”——这个称之为“东方好莱坞”的地方。 北京已经完全步入秋天,一路往北开去,国道两侧的行道树叶子已渐渐泛黄,偶有孤零零的几片叶子被风卷起,在车窗外旋转着跌落,然后被飞速驶过的车轮压个稀碎。 等驶过城市边缘,楼宇渐稀,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村舍和成片的玉米秸秆堆。温倪看着沿途的风景竟觉心情不错,她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在城市里待得太久了,所以此刻才能有这样的好心情。 停稳车后,她从后备箱里艰难地拎出两大袋奶茶,汽化的热气在塑料薄膜里面起雾,这是她提前买好,准备带去剧组探班用的。 跟着导航找到了写着“《昭华令》剧组:临时封道”的白色指示牌,路过了一条青石小径,走出去豁然开朗,抬眼望去前面区域坐落着剧组搭建的古代风格地宫殿,还有一块水面,上面立着木栈桥和假山——这是茂茂参演的《昭华令》剧里出现的“静心湖”实景。 温倪沿着瓦墙走近静心湖拍摄场地,看到剧组场务忙碌地来回穿梭,化妆车门口一排坐椅,有几个群演姑娘在低头补妆,头顶钗环叮咚轻响。现场收音把话筒举得老高,灯光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穿过人群,找了个空闲的桌子将奶茶分发给闲站着的工作人员,口中还不忘嚷着:“茂茂老师请大家喝奶茶。” B组副导演的实习助理赵一博认识温倪,他是她们在中戏认识的导演系同学,因为一起选过一个选修课合作过小组作业而熟悉。 赵一博看见温倪来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温倪,好久不见,来看茂茂吗?快去篷里面等吧,外面人多,等拍完这条我让茂茂过来找你。” “喝奶茶啊赵导,请你多多关照我们毛老师。”温倪递过去了一杯奶茶,眼角微微弯着打趣道。 “哎!什么赵导,我就是大导的小喽啰,甭提了!你先进去吧,我忙去了哈!” 温倪走进为监视器临时搭的黑帐篷,里头摆着几张折叠椅。她悄悄走进去,看见导演坐在椅子上,声音从扩音器里掷出来:“现场安静啊——来,准备——开机!” 透过监视器可以看到,今天茂茂拍的是一个群戏,剧情她好像听她提起过——《昭华令》里,段昭仪跟几个世家千金设计把女主昭华逼退至静心湖,表面是姐妹情谊相劝,实则步步相逼……茂茂在里面扮演“段昭仪”这个深宫恶女。 监视器画面上,几位姑娘立在湖石边。衣裙华美,层层襟缘在秋风里轻轻起伏,珠玉映着日光,好看得像一幅宫廷工笔素描。茂茂站在正中,说话时微微抬眸,她一边笑,一边走上前去一点点收紧空间,逼得女主昭华后退,直到石岸边缘。 戏里站在茂茂对面的昭华突然回身,轻巧地转身把势头掀回去。茂茂脚下一虚,“扑通”一声,画面一颤,水花在镜头前炸开一团白。帐篷外也传来实打实的水响。那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往湖心去。 “好!这条可以,Cut!”温倪身旁导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水里的注意安全啊!”安全员早就蹲在岸边,手里握着救生杆,听到对讲机那段传来Cut,此时,茂茂淡紫色的宫裙在水面铺开,像一朵被翻起的莲花,她挣扎了一下露出半边脸,确认拍摄结束后才从水中完全探出脑袋。 茂茂被安全员牵着上岸,立刻有服化道冲上去盖毯子、递热水,造型师蹲下检查发髻有没有散,用毛巾按掉她睫毛上的水珠。她吐了口气,嘴角还带着职业的笑容。 不到片刻,导演又开始发话:“好,全体注意!再来一条水中特写镜头啊,段昭仪准备入水。” 第二条开拍,只见茂茂把毯子一丢,又扑腾回湖心。风从水面吹过来,将她额前碎发吹成一圈。镜头推近时,她眼底那点寒意全无,留给镜头的只有在水中挣扎的身影…… 导演对着对讲机喊话:“昭仪注意一下啊,在水中你要表现出对女主突然反抗的不甘,知道了吗?”温倪心想,反正拍出来都是女三在水中吐泡泡的特写,何必去折腾人,主要镜头还不是会在最后关节停留在女主大仇得报的脸蛋上。 一条又一条,茂茂身上湿了干,干了又湿,服装师换了两次外衣,妆化师补了三次口红。温倪突然看到茂茂的监视器里眼神,那种对演戏的热爱,才能支撑她在这么冷的天,在湖中落下去又起来吧。 “有了!今天拍摄结束,收工。”导演在监视器前点头。 茂茂被拉上岸,披上毯子,这才看到已经站在不远处的温倪。她赶紧把手举高晃了晃,远远地向温倪示意。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发饰,在跟她说自己卸了这身“装备”再过去,让她稍作等待。不一会儿,茂茂身披一个大毛巾从人群中走过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边。她的眼角不知是因为风吹还是冷水的浸泡,微微泛红。 温倪正抱着一杯热奶茶等着,见她过来,赶紧迎上去,把杯子递到她手里:“快喝,热的,你喜欢的。” 茂茂接过,双手握着杯子猛吸了一口,笑得很满足:“温小倪,你真是我亲妈,爱死你了!” “得了吧。”温倪忍不住嗔她,“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别冻着。” 温倪载上茂茂,一路开到她租的公寓。那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离影视基地十几分钟车程,墙上虽有墙皮脱落,但屋内收拾得很整齐。 “你先坐哈,我去洗澡。”茂茂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扯下身上的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转身就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 温倪坐在沙发上,翻着桌上的剧本,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手写的批注,都是茂茂对人物细节的琢磨。没多久,茂茂出来了,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把自己狠狠砸进沙发里,长舒了一口气:“啊——可算活过来了。” 温倪递上吹风机:“头发吹干点,别着凉。” “好嘞。”茂茂笑着接过,一边吹头发一边说,“我在想啊,明天要不要去农家乐待一天?秋天来了,不得去赏秋嘛,我们不能错过每一个秋天。” “好呀,可以。我明儿晚上赶回城里就成。” 第二天一早,她们驱车去了一个风景区里的农家乐。沿途的山路蜿蜒,两旁的树叶已经红黄交织,农家小院临近一条小溪,靠近就能闻到烧柴火的味道。 老板是个中年汉子,满脸笑容,声音洪亮:“来了啊!姑娘们,饿坏了吧?咱这儿菜全是自家院子里种的,绿色纯天然!”他带着她们走进小院,指着地里的青菜、西红柿、辣椒,一脸自豪,“看,这些都是今天早上刚摘的。”院子不大,但种得满满当当,几只鸡在角落里踱步,偶尔扑棱翅膀。 姐妹俩选了一个靠窗的雅间,茂茂提议:“咱们点条鱼吧。”老板豪爽地推荐,“虹鳟鱼,自家水塘养的,可以自己去挑,个个都活蹦乱跳,城里人经常周末过来吃,就好这一口!” 两人跟着他走到池边,看见水面上溅起一串串水花,鱼群肥硕,颜色鲜亮。温倪指了指一条最活泼的:“就它吧。”老板利索地网起鱼,交给后厨。没过多久,红烧虹鳟鱼端上桌,香气四溢,外皮焦香,肉质鲜嫩。再加上炒青菜、炖土豆、农家玉米饼,满满一桌。 茂茂夹了一块鱼肉,满足地眯起眼:“这才叫生活嘛。” 温倪笑看她:“咱们大明星也开始亲民了?” “哪能啊。”茂茂摇摇头,“要我说,损人还是你有一手。对啦!突然想起一事,上次褚医生接到你了吗?” “出差那次吗?接到了,你怎么知道?” “那就好,我还以为他赶不上了呢。你一开始不是从首都国际起飞的嘛,他也没问就先去了那边,结果没想到你落地大兴。幸亏他问我了,不然还真接不上人了哈。” 温倪怔了一下。脑海里闪回那一晚的画面——怪不得褚知聿眼里有红血丝,而且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疲倦,头发也一改往日显得乱糟糟的。 听茂茂这一说才明白,那晚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赶了多少路,可这些竟没有听他提起过。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翻涌上来——复杂、心疼,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触动。 “这些,我不知道。”温倪半晌才低声开口。 想起上次褚知聿主动提出把自己的房子租给温倪,茂茂想要点一下她:“小倪,我觉得他对你挺上心的,你没看出来吗?其实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她母亲有在给他介绍女孩子认识。” “这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的?” “反正,不太可能,就这样吧。” “可是——”茂茂差就要把“其实你的房子也是他租给你的”这事说出口了,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来人竟是褚知聿。温倪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示意她接电话。 挂了电话,茂茂生怕温倪误会,便赶紧解释:“他问我点事,说他妹妹好像最近想写话剧,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人,然后推荐一些书……” “哦?你可以问问赵一博,我今天在片场见到他了,他就是导演系的。” “说的是啊,他现在在我们组做实习导演,咱们大学那个选修课不就是他帮我们排的话剧嘛……那我问问他去。” 温倪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原来褚知聿和茂茂也有微信,原来他也会向别人寻求帮助。可为什么,他这次没有问自己,他应该知道自己之前也是表演系的。明明,自己住的还和他那么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别扭。 “得嘞!褚医生约了个局啊。你,我,还有一博。” “我?我去干什么?” “你可是咱们那级的天选茱丽叶啊,没你怎么成?你就行行好,从话剧演员角度给年轻人传授下经验,权当你为演艺事业做的最后一个贡献呗!” “打住,别给我带高帽哈。我去,我去。” 第58章 天选朱丽叶 温倪一直觉得自己最快乐的时候是在中戏的时候。但同时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得了严重的社交焦虑障碍。 上了大学,终于离开了家庭的控制。她就像是一只刚被放出笼子的鸟,跌跌撞撞,却又忍不住扑腾着翅膀。好像有那个一直被压抑着的真实的自己出现了,时常提醒她:恭喜你,终于摆脱了控制……可是,你怎么保证他们和高中那群人不一样呢?就这样,矛盾的自我在温倪体内对抗,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其实那年的雨一直都结结实实的淋透了她,她从未走出那场潮湿。从那时候起,她就生病了。 以至于后来一段时间,上台表演前会极度紧张,心跳加快、出汗、颤抖。明明在台下熟记着台词,但一到观众面前就脑子空白。害怕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总会想起高中那几个女生。 但好在也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她这一生仅有的几个好朋友之一——毛茂茂。他们这届表演系分两个班,一次表演大课下课后,温倪闷着头往教室外走,心里还被刚才的紧张压得透不过气。就在楼道转角被几个大男生的调侃声绊住脚步。 “喂!同学,你刚上台的时候,脸怎么那么红啊——”几个男生哈哈大笑。温倪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听见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 “笑屁啊你们?台词背过了吗就在这儿乱晃!你们倒也是上台去啊,在这儿装什么……” 毛茂茂拎着书包就站到了她身边,眼神里带着一点“谁敢动我的朋友”的凌厉。几个男生愣了愣,讪讪地散开。 温倪抬头看她,眼眶莫名有些热。茂茂却咧嘴一笑,把胳膊一甩:“走吧!我还没吃饭,一起去吃吧!” 好像只有茂茂这样的女生,才能直直击穿温倪的心理防线。就这样,温倪和她度过了大学里最快乐的几年。 后来茂茂常鼓励她说:“温倪,我告诉你哦,你别怕!之前老师说,休·格兰特在拍电影前都需要花很多时间调整焦虑,你这不算什么!还有那个奥斯卡影后齐薇格,每次在公众场合前也会说自己很不自在,但这也不妨碍人家是影后啊!所以你呀,也不要太在意。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陪你去学校医疗室,我们咨询一下!” 不过好在后面机缘巧合遇到了周湛,及时的治疗也算是从泥泞中拉了她一把。 和赵一博的认识也很巧,她和茂茂选了一节几个专业在一起的选修课《英文话剧鉴赏课》,在倒数几节课的时候,戴着眼镜的老头操着一口京腔宣布:“本学期结课时小组汇报,三人成组,自由选择,要自行排演一段十五分钟的话剧,就从我们之前课里面的进行编排。” 他们俩经常结伴而行,在班级里面也没有认识新的同学,而一个专业的同学也早已私下敲定。大家以此上台给老师报小组人员,两姐妹一筹莫展之时,后门偷偷溜进来一个男生,个子高挑,但是因为害怕老师看到而驼着背溜进来。 男生看到大家都在交流,便问同样坐在后面的温倪和茂茂:“嗨!同学,刚才老师说什么了啊?怎么大家都在讨论,是留作业了吗?” 俩姐妹突然相视一笑,懂了对方的意思:这不就是天降队友吗?茂茂率先开口:“同学,咱们组队吧,我们是表演系的,叫我毛茂茂,她是温倪。” 男孩还是一头雾水,但顺势答应了她:“啊,hello,hello!我叫赵一博,就叫博子就成,我导演系的。” “嚯!咱们这是天选小队,导演有了,演员也有了。” “不过你们还没告诉我,小组作业是要干什么?我这学期都没怎么听过这课,听说今儿是最后几节课了,就过来听听考试重点。” “没有考试,就是结课有个汇报……”然后茂茂向他复述了一遍。 “我去!这我也不会啊,我这上课都没怎么来过……” “放心吧,我们是专业的,你就提供个情绪价值。” “那我们要演什么?”温倪问。 “《哈姆雷特》?太沉重了。”茂茂摇摇头,眉间带着思索。 “《仲夏夜之梦》?人多,咱这三个人不够。”温倪轻声说。 赵一博心想,原来这节课是学这些的吗?早知道就来听了…… 沉默片刻,茂茂忽然一拍大腿:“不如就《罗密欧与朱丽叶》吧!简单,经典,爱情戏。” 她转头看向温倪,眼神闪烁着调皮的光:“你演朱丽叶嘛,我比你高点,反串一下罗密欧。” 赵一博参与了小组的交流进来:“那就决定了,你演朱丽叶,你演罗密欧。我来做旁白和导演?” 就这样,他们的选题确定了。温倪没有说出的是:这正是她艺考时准备的剧目。那场戏,她在无数个深夜对着镜子练习过,反复咀嚼。 排练开始得出奇顺利。可能是因为温倪对剧本几乎烂熟于心,她的台词准确而自然。茂茂虽然一开始比较生硬,但凭着性子直爽,很快进入状态。她反串的罗密欧带着几分俏皮,却意外地真诚动人。 “温倪,你这句要抬头,不要光看地板。还有茂茂,收一点演,别光耍帅,罗密欧是真的爱她。”赵一博倒也专业起来,用自己平常专业课学习的知识给她们提出建议。这几个人把这十五分钟搞得有模有样的。 汇报那天,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同学和老师。灯光一暗,舞台中央只剩下他们三人。 茂茂一身白衬衫,头发向后梳得利落,假声台词却意外带感:“轻轻地,我的爱人,让我再看看你……” 温倪身着浅色长裙,眼神清澈,她缓缓抬头,台词如同泉水般流出:“若你真心待我,我便永远属于你。”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那一刻,温倪仿佛不是在演,而是真的站在古老的维罗纳城墙下,面对着命运的爱人。她的目光坚定,泪光闪烁,把全场都带入了那段经典的爱情。 当朱丽叶轻轻说出那句“Good night, good night! Parting is such sweet sorrow”,全场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然后,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课后,老师特意把温倪叫住。那位英语老师同时也是戏剧研究所的,她笑着说:“温倪是吧,我正打算改编一版新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的表演很打动我,我想邀请你来试镜朱丽叶。” 温倪惊得说不出话。茂茂直接跳起来,搂住她的肩:“看吧!我就说你是天选朱丽叶!” 赵一博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眼神认真:“温倪,你真的该相信自己,可以的。” …… “所以,妹妹啊,”茂茂嚼着薯条,神气十足地开口,“话剧上的事呀,你还是得问你温倪姐。这就是她‘天选朱丽叶’名号的由来。”茂茂带着温倪和赵一博来参加褚知聿攒的局,刚才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讲着三人认识的经过,以及温倪饰演朱丽叶的事,“你想想啊,那可是表演学院啊,老师选她的含金量那可是啧啧啧!” “真的好厉害!温倪姐。”褚念眼睛一下亮了,猛地转向温倪,“好酷!后面我想和你再多多了解一下演员角度的话剧创作可以吗?我们加个微信!” “……啊对了,找到了!”茂茂忽然把手机举在半空,眼睛发亮,“各位,我这里有当时的录像,不多,就一小节,有没有人要看看?” 第59章 喝醉的他有点可爱 “我来我来!让我瞧瞧!”褚念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整个人都快扑到桌子中央,眼神像是小动物闻到零食那般闪闪发光。 “小心,别打翻东西,没大没小的!”褚知聿伸手去扶妹妹,动作柔和却带着无奈。 “快放快放!我想看看温倪姐。”褚念已经迫不及待地拽着茂茂的胳膊。 “别急啊——话说褚医生不来看看吗?”茂茂坏笑着,把手机举起向他示意。 “那我也来看看。”褚知聿看似不经意间答应,但其实身体早已凑了过去。 视频在屏幕上亮起,画面中,舞台灯光打在朱丽叶的脸上,年轻的女孩抬起头,眼神清澈声音坚定。褚知聿突然抬起头来,和坐在对面的温倪对视,一瞬间,屏幕里的人与现实里的她仿佛重叠——同样的眉眼,却少了些舞台上的锋芒毕露。 褚念看得屏息,等画面一停顿,立刻扑过去:“哇!温倪姐,你真的好厉害,不过后面怎么不当演员了啊?” “喂!小屁孩,”茂茂立刻伸手按住褚念的脑袋,把她的头往旁边一转,假装凶巴巴地说,“不要多问。” 褚念却不服气地嘟囔:“我就是好奇嘛!姐姐演得那么好,这还只是个小组作业,不当演员真的好可惜啊!姐你说是不?” “是我自身的原因,选择了别的工作,不过我是喜欢演戏的。你有任何关于话剧方面的问题都可以问我,虽然这些年没有再上过舞台,但是我一直都有在看。”温倪微笑地向褚念解释。 这时候博子开口:“对啊妹妹,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练。你可以多关注一下,现在啊有的剧也会在国内巡演,很多话剧都是原班人马。” “哇!谢谢博子哥,下次有机会咱们一起约着去看呗?还有温倪姐,茂茂姐。不过茂茂姐要拍戏,估计没时间……” 褚知聿听没有他的名字,挑了挑眉问褚念:“怎么没有我?” “哥,你还好意思说!”褚念立刻抓住机会拆台,笑得眉眼弯弯,“我记得出国前和你看了一次电影,是谁在里面狠狠睡了一大觉的呀?这种艺术欣赏的事情,你还是别跟我们掺和了吧,哈哈哈!” “……”褚知聿被噎了一下,随即低声辩解,“我那天是刚做完两台手术,太困了没忍住。” “好吧——不过哥,你还是和你女朋友去看吧哈!别凑热闹了啊,乖~你说是吧,温倪姐?” 温倪没想到这个环节竟然牵扯到自己,一时没有听清褚念说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识顺着气氛笑着附和:“是呀。” 这随口一声应答,却让褚知聿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好了好了,菜上齐了,大家开始吃吧!”他端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座几人,语气正式却不失温和,“今天感谢大家能赏脸来给褚念传授经验,我这妹妹笨,但是勤奋肯学,以后可能还要打扰各位!我先喝一杯,大家随意。”他话音落下,仿佛瞬间把小小饭桌的氛围推到正轨。 “来来来,褚医生,咱们这也算是交了个朋友呗!”博子豪爽地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举起酒杯。 赵一博是东北人,虽然从大学到毕业后一直在北京,但是基因里的那股子豪爽劲和幽默感却丝毫不减,很快三杯酒下肚,拍着褚知聿的肩膀便开始称兄道弟。作为在场的唯二男性,褚知聿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回应着他,不然照博子这节奏和兴致,怕是在座女生们也“在劫难逃”,得被他灌上一遭。 “老弟,我叫你知聿老弟不差吧?我比你大几个月哈,嗝~”赵一博举着一小盅酒杵在两人面前,另一只手已经大咧咧地搭在褚知聿的肩膀上,劲儿不小。 “来!这杯必须干,咱们东北人讲究个痛快!”博子嗓门震得周围都一震。 褚知聿被他这股子热劲儿裹住,肩头微微一沉,却并没有闪躲。他目光下垂,看着杯中的白酒,还是举杯与他相碰,“行,博子哥,敬你。” “哎!这才像话。”赵一博咕咚一口干净,把小酒盅扣在桌上,响声脆亮,原地宣布一场友谊的成立。 茂茂忍不住在旁边笑:“博子得了,赶紧收敛点儿,看起来咱们褚医生酒量不行,别把他喝趴下了,文明劝酒哈。”然后对褚知聿说:“褚医生,博子这酒量不一般,你别和他较劲。” “酒量不行?”赵一博眼睛一瞪,随即又笑,“那更得练练!老弟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会灌你,咱这是交朋友,不是斗酒。”说着,他豪气地拍了拍褚知聿的肩膀,力道不自觉又重了几分。 褚知聿脸上的红意更深,脖颈到耳尖一片烫。他确实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现在确实感觉头有些发沉。不过一会儿,他脸和脖子都渐渐泛红,从颧骨一直烧到耳根。 “哎哟呵,褚医生,你这是——上色啦?”茂茂打趣道。 褚知聿轻咳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依旧保持着那份稳重:“我没事,喝得快了点。” 温倪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他脖颈处那片鲜红。灯光下颜色愈发明显,衬得白衬衫的领口有点晃眼。她心口微微一紧,手里筷子停顿了片刻。 隔着桌看过去,心里竟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他到了这种局面,被博子的热情这么一裹,居然也会有点无处可逃的窘迫。她垂下眼,假装认真夹菜,唇角却悄悄漾起一点弧度。这种反差——意外地让人觉得挺有人情味的。 博子哈哈一笑,又要给他倒酒:“来来来,再走一个——” “得了吧,你看他那脸,快能煮熟螃蟹了!”茂茂抢下酒瓶,一边护着一边挤眉弄眼,“再喝下去,等会儿你抬回去啊!谁灌醉谁负责。” 话音刚落,褚知聿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像被水汽蒙住了一层,热度从喉咙一路烧到脑门。他向来自控力极强,但此刻酒意上涌,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醉酒就是一瞬的事,当他意识到自己醉了七分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他喉咙发紧,视线在桌面晃了几下,最后落在对面的温倪身上。手指缓慢却坚定地伸出去,像是抓住唯一的定点。 “你送我回家。” 茂茂突然像是灵光一闪,拍了一下大腿:“唉对啊!温小倪你不是就住在他家对门吗?那太合适了,你一会负责哈。” 温倪原本僵在半空的心绪,顿时像被人推了一把。她无法找借口拒绝,毕竟对门的便利实在让人无法反驳,只好顺势点头答应了下来。 当事人褚知聿此刻醉意加深,说完那句“你送我回家”之后,像是终于耗尽了力气,身体一歪,就这么趴在了桌子上。白衬衫的肩膀微微塌下去,额头抵在手臂上,呼吸间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哎哟,哥,还好吗?”褚念伸手拍拍她的背。男人哼哼唧唧的,不知在嘟囔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不成整句。 当饭局出现一个醉的不行的人的时候,离结束也不远了。茂茂安排着大家回家,“博子,你帮温倪把褚知聿送回家,她一个女生抬不动喝醉的人。妹妹跟我走,我把妹妹送回酒店。” “那温倪姐,博子哥,我哥就麻烦你们啦!”褚念和他们告别,压根不管自己那个不省人事的哥。 赵一博帮温倪架起褚知聿,将他从出租车送到小区电梯上便准备离开了,“温倪,出租车师傅还在等我,我就把他放这儿了啊,你给他借点儿力,他现在可以走的,我就送你们到电梯了啊!” “好,博子你回去路上小心,今天你也喝的不少,回去在群里面报个平安。” “走了走了!”博子留下挥手告别的背影,温倪此刻想起一句话:“俺们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唉哎唉,褚知聿你靠着电梯,别往下滑啊!”温倪赶忙上前搀扶住快到顺着电梯门滑倒的男人,他半闭着眼,身体像个软绵绵、懒洋洋的布偶。 “不能喝酒,还喝这么多。”她微微皱眉,轻轻扶着他的肩膀,步子小心翼翼不让他摇晃。她艰难的把褚知聿拽出电梯,运送到家门。一个不留神,褚知聿直接一个坐下,靠着自家的大门上,双腿伸直,头歪向一边。 “钥匙,钥匙在哪?” “兜里面……”他含糊地答了一声,但没有再指明具体位置。 “哪个兜?”温倪微微蹙眉,低声问。 他没有回应,只是轻轻闭上眼睛,肩膀微微前倾。温倪叹了口气,伸手探向他衬衫口袋。手刚碰到他的衣角,就感受到那柔软的布料下微微的温热。 “唔……”褚知聿低低地哼了一声,声音像是被酒精拉长的低音,又带着半分无意识的惺忪。 衬衫口袋没有,那就是裤子口袋了。温倪手指小心地滑向口袋,在这个比较尴尬的位置,她的每一次触碰都不敢多做停留,甚至努力不去多想。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她能感受到酒意让他身体略微松软的温度,手指沿着口袋轻轻探寻,像是在遵循某种微妙的界限。每一次微微的接触,都让她心底生出一丝紧张,又不得不克制呼吸,不让自己显得慌乱。 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钥匙,她轻轻握住,却发现自己因为靠得太近,都能闻到他衣服上的酒气。褚知聿微微转了头,额头几乎靠在她肩膀上。她听到褚知聿在说话:“……你就不用喝了。” “啊?你说什么?褚知聿。” “我说……我要是喝了,你就不用喝了,嗝……”褚知聿声音沙哑,带着醉意里的不自觉。 温倪愣了一瞬,心口微微悸动。酒意让他语气慵懒而坦率,褪去了平日的冷静与克制。 “那我谢谢你呀。” 打开门后,温倪用了最方便的——那就是拖的方式将他带回屋内。 他一边在地上产生着摩擦力,一边还不忘低声嘟囔,酒气夹杂着慵懒的声调:“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嗝……” “我知道,你先坐下。” 褚知聿松软地坐在沙发上,眼睛半闭,脸颊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温倪轻轻整理他的衣服褶皱,把掉落的领带顺手扯下,他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的手靠近肩膀和胸前那片柔软的衣料。 酒意模糊了理智,也模糊了界限,让他整个人透出一种隐隐的柔弱和可欺负感。温倪突然明白男人看到萌妹时候的感觉了,现在的褚知聿看起来也格外可爱。 第60章 我不信你是块木头 桑丘听到动静跑到他们跟前,看见醉的一塌糊涂的褚知聿,不停“呜呜呜”的对温倪叫着,好像在问“你把我的主人怎么了?” “你主人喝醉了。”桑丘赶忙冲去门口叼来了褚知聿的拖鞋,在闻到他身上陌生的酒味之后,本能地躲得远远的。 “好狗,坐那儿吧。” 好在褚知聿酒品不错,喝醉了以后更多的是沉默。“喂!醒醒,褚知聿,起来先喝点水。”她递过去水杯,想把他扶起来,但是男女生之间的力量还是太过悬殊,温倪费劲吧啦的拽起在沙发上瘫成一摊的男人。 他微微抬头,视线模糊却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嘴角带着酒后的慵懒笑意:“你……我不用喝水,我陪你喝……嗝……我还能喝……博子……” 温倪低下眼,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又努力压下心里的波动。“还博子呢,人都回家去了,你不能喝酒以后就少喝点。”她伸手扶住他,帮助他靠稳在沙发上,无法掩饰手指偶尔与他轻微触碰时的电流感。 温倪刚在厨房找了些蜂蜜加在了水中,褚知聿仍靠在沙发一角,伸出头去够温倪手中的水杯,奇怪,怎么总是够不到。一不小心撞翻了大半杯水,悉数撒到了衬衫上面。 “哎呦,你小心点!都撒出来了……”温倪嗔怒,心想这人喝醉怎么跟小孩似的,喝水都会撒出来,“你靠这儿别动,我去拿纸巾。” 看着胸口浸湿的衬衫,温倪看到褚知聿胸口肌肉部分若隐若现,起起伏伏。衬衫被蜂蜜水晕染得颜色更深,贴合在胸口与腹线,下面的线条凌厉分明。现在换温倪手拿着纸巾盒呆在原处了,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眼前这幅光景。 “嘿,别看了,”褚知聿突然开口,突然正经起来像是突然酒醒一般,“再看就收费了。” 温倪一怔,抽出一张纸甩到他身上,硬是挤出一声干巴巴的回应:“谁看了,少自作多情,酒醒了就自己擦擦。” 褚知聿又像是突然失去信号,仿佛刚才是醉酒人士的“回光返照”,又迷迷糊糊起来。手捏着纸巾一下一下的拍在自己身上,一下都没有擦到关键部位,然后抬起眼望着温倪发出求救信号,“你看我纸都拿不住……晕乎乎的……” “褚知聿,你——”她都有点无语了,想要责备他却话音未落,就被他低低唤了一声名字打断。 “温倪,帮帮我好吗?好凉……”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点撒娇似的脆弱,那一瞬间,温倪心口仿佛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她故作镇定地把湿巾丢进垃圾桶。 “真是麻烦……”她低声嘀咕,转身往卧室走去。褚知聿家和她家的结构对称,很容易找到想找的地方。很快就在床头角落找到一件宽松的深灰色体恤。拿着衣服出来时,褚知聿靠在沙发背上半阖着眼,头发因酒后乱闹变得微微乱翘,胸膛处若隐若现的线条,狼狈但又带着不合时宜的吸引。 “你换上这个。”她把衣服递过去。 他却只是看着她,没伸手。唇角轻轻一勾:“我现在手没力气啊,你帮我吧。” 温倪呼吸一滞,她盯着他,想要拒绝,可他的眼神那样安静,里面带着一丝无助。她咬了咬牙还是弯下腰,把衣服放在一旁,伸手去解他衬衫的纽扣。每一颗扣子都解得格外小心,尽可能的不去发生格外的触碰,湿布料紧贴在肌肤上,她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到他的温度,那种触感既陌生又危险。 “你就不能自己——”她压低声音,想掩饰心慌。 “信我,真没力气了。”褚知聿半真半假地低语。 衣服被一寸寸褪下,露出结实的肩膀与胸膛,因酒意而微微泛红。温倪对某些敏感部位刻意避开目光,动作利落地把湿衬衫扔到一边,再把干净的体恤套到他头上,又帮他顺了顺衣料。 这一系列动作亲密得过分,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空气在两人之间变得凝滞。褚知聿低头,看着她垂下的睫毛,嘴角似笑非笑:“谢谢你。” 温倪退开一步,故意板着脸:“别想太多,我只是怕你明天感冒。好了,我看你也清醒了不少,那我先走了。” “温倪。”褚知聿低声喊她的名字,温倪的手腕被人抓住。 她烦烦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他的手指很烫,握着她的手腕,带来近乎灼人的温度。他沉默了一瞬,像在整理语言,然后缓缓开口:“谢谢你。” “没关系,应该的。毕竟你是跟我在一个饭局上喝醉的,我有负责你酒后的安全义务,而且我住你对面,理应照顾你的。” “只是因为这样吗?温倪。” “是的。”温倪一本正经,不留一丝缝隙。 褚知聿看着她,目光却没有移开,眼底闪过一丝暗潮。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低笑了一声。 “好吧,就当我多想了。”他说着便把手松开,靠回沙发,是顺从,又带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失落。 屋里静了几秒,只剩下两人呼吸和夜色透进来的微光。 “对了,褚知聿。那晚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温倪打算问问他那晚的事情。 “那晚?” “就是你去机场接我的那天,而且你也清楚,我甚至都没有回复你的消息,如果你扑了个空……” “不会的,温倪,”他突然眼神坚定起来,“我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褚知聿尝试坐起来,突然九十度的姿势转变,酒意让意识有些漂浮。他眯着眼,眼前女人的光影像是被水汽模糊,整个轮廓仿佛蒙上一层梦境般的柔雾。 温倪却在听到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对他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会对我产生困扰。”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视线慢慢落在温倪的身上。她就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不知怎的,褚知聿总觉得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些睥睨,她就像是一只高傲的猫——尽管现在是低头看着他的,但是眼神里透出的东西却是向上的、高贵的。 他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自己醉酒后的幻觉。他摇摇头,心想他一定是疯了——什么是会对她产生困扰,他不懂,是因为那晚的那位他的师兄吗,是对他们之间产生了困扰吗…… 但温倪只是想向他表达自己很难承受得住这种太过明显的好意,而并非是冷酷无情。 “不要拒绝我,我不信你是块木头。”褚知聿从沙发站起来,眼下醉意朦胧,目光里没有伪装,那样的直白,让温倪察觉到一丝危险。她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把声音放得尽量平静:“褚知聿,你不用对我说这些。” 其实成年人之间都有一份心知肚明,温倪在此刻挑明这件事,不仅仅只是询问的目的,她想借他醉酒的机会把他的感情赤裸裸摊在二人面前,又想趁着情绪快要升到顶点的时候,一通引爆它——再看看会发生什么? 可这个始作俑者却要临阵脱逃了。 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褚知聿走得更进一步上前,手几乎没有预兆地伸出,覆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温倪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又被他握住,力道刚好足以让她停住脚步。 现在的他只想做一件事。“温倪……”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她怔住,呼吸猛然加快。心底那个坚固的防线,在他的眼神里悄然松动。然后,他的额头轻轻贴上她的发侧,鼻尖几乎触到她的颈项,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迫切询问她:“可以吗?” 温度和酒意混杂,让温倪一瞬间几乎忘记呼吸。《 》 60-70 第61章 纯情丫头火辣辣 褚知聿和温倪近在咫尺,目光深沉,透过她的防线看进了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他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的唇,温倪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酒气。千钧一发之际,在闭上眼睛前听到他小声的说:“你推开我,我就停。” 她觉得自己此刻好像没有更合适的理由拒绝他了,并且也深知那份独一无二的吸引力一直存在在他们之间,但她也知道这是搬不到台面上的存在。 听到面前的人没有拒绝,褚知聿喉结滚动,眼神骤然一紧,轻轻吻住了她,动作小心得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唇齿间带着因克制产生的颤抖。透过唇瓣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激发了温倪敏感的神经,有几秒钟都是依赖本能而回应着。 酒气忽然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温倪甚至无法感受到唇与唇的接触,那本该令人迷醉的悸动此刻被浓烈的气味冲得模糊不清。体内的多巴胺虽在上升,却无法让她沉溺其中。她猛地一推,将褚知聿推开,顿觉清醒如初。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身子趔趄了一下,抬眼看向温倪,眼底有酒意的迷茫与一瞬的清醒。明明刚才没有拒绝的是她,但现在道歉的却是他,“抱歉,借由酒后冲动,算我不地道,我承认我太急了,不该——” “没关系,你喝醉了。”她直接打断他继续说下去。 “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可温倪,你清楚吗?想想刚才,你又谈何光明磊落?”他像是抛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那样,将问题精准投向她。 她微微一怔,后脑勺有一丝冰凉沿着脊椎滑下,所到之处起了一地鸡皮疙瘩。她看着眼前男人双唇上还染着她口红的颜色,看着他那双依然深邃的眼睛,突然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溅起阵阵涟漪,直击她隐藏得最深的自尊和防线。 “我懂你意思,但是我们现在不可能。另外,我也从来没说自己光明磊落,我们权当是成年人之间默契的小插曲可以么。” 褚知聿眯起眼睛,瞳孔微微收缩,“你说说,什么叫不可能?” “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你不了解我,我又谈何了解你呢——怎么看都不太是可能的。” 温倪明白,自己上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太过仓促,太急于追求表面的安稳与承诺,没有给自己和对方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和磨合。她既渴望靠近,又害怕重蹈覆辙。 他缓缓走近一步,声音低沉:“温倪,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可能,我不信它能阻挡我。” 温倪清楚此刻自己不应该被这份坚持打动,但褚知聿的眼神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几乎想要放下戒备。“你也知道我现在这个处境,不适合再走入一段感情,这是对你的不负责任,褚知聿,你懂吗?” “我懂你的处境,也知你顾虑,但这不能成为拒绝的必要理由,今日的你不能代替明日的你。” “温倪,”他又低声说,声音分明带着认真,“我不求承诺,也不要求你现在就接受我。只要你不完全拒绝我,这就够了,慢慢来好吗?” 温倪微微皱眉,心底一阵悸动,但她压下情绪,语气平稳:“晚了,休息吧。你今天喝多了。” 她此刻觉得——逃避虽然可耻但真的有用。 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也需要在理智和悸动之间保持防线。褚知聿没再追问,只静静看着她并放任她的离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温倪就醒了,很快收拾好以后便出门。其实她一直都有健身的打算,但是平常实在是忙得没有时间,直到这次骨折她才发现自己的体质这么差。所以当她恢复到差不多的时候,便去报了公司附近的健身房,今天是第一天去,她打算利用早起的一个小时来进行锻炼。 当然,也有逃避早上上班见到某人的因素在里面。 不得不说,早上锻炼确实会神清气爽,今天是第一天,健身房的教练先带着她做了体能评估以及让她体验了各项仪器。就这样,温倪都出了一身汗,所以顺道在健身房洗了个澡,没有化妆便直接去上班了。 “呦呵~温老师,今天素颜上阵啊!怎么,要舍弃核心竞争力跟我正面battle了吗?” 温倪看着在电梯门口遇到的江姗,在思考上次见她她穿的什么颜色来着,是红色还是绿色?反正今天是黄色的,正好凑齐了红绿灯不是吗。想到这儿温倪不禁笑了出来:“江姗今天衣服不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美团外卖出紧身office lady款式了。” “嚯!攻击性好强,不像你!怎么卸了妆便了一个人,会开玩笑了?你不知道吧——头儿今早把你小弟李塘叫到办公室了,现在估计已经训了10分钟了吧?”江姗看了一眼手表。 “李塘不是今天刚出差回来吗?还有,为什么找他?” “还不是你上次那事,说是因为他疏忽职守……” “本来不关李塘的事,是因为我当时复工不久,有的流程确实没有注意到。” “还不懂啊?头儿在拿小弟开刀,整顿纪律呢——这本来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不可否认。至于李塘,没办法,谁叫他只是个助理呢!官大压死人的理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让州官放把火,过一把领导阶级的瘾呗。” “他们现在还在头儿办公室对吗?”出了电梯,温倪把手中的健身包和咖啡递给江姗,“帮我放到办公室,谢了。”话罢便直直向头儿陆瑶的办公室迈步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到办公室里传来责骂的声音,因为玻璃门是敞开的所以听得很清楚:“……出差了难道该做的事情就不是你的事情了吗?”温倪正好听到陆瑶的声音。“如果温倪真有个三长两短,这责任算谁的?你能担得起吗!还不是公司给你们擦屁股,啊?你说说……” 温倪叹气,说到底还是公司利益高于一切,这就是现实。她敲了敲玻璃门,打断陆瑶的质问。 “瑶姐,这事我也有责任,我来挨训了。”温倪用力扯出一抹微笑。她知道陆瑶是在杀鸡儆猴,杀的是李塘这只鸡,敬的是她这只猴,这只前段时候还因为个人问题给公司闹出网络舆论的猴。 陆瑶突然变了个脸色,“小温,我也不是批评,我就是后怕。要给年轻人指出问题所在,他们才能引以为戒。” “姐说的没错。” “好了好了,你这也来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你下去好好说说李塘。” “好的,姐。那我们先走了。”温倪带着李塘一同离开。 她就猜到以陆瑶的性格就是会以此做文章的,所以隐约对李塘有些担心,本想着他出差回来再给他派点外勤让他出去躲几天,结果没料到刚落地就直接被头儿抓来兴师问罪。 “温姐啊,对不起啊。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没事,我这看着不好好的。倒是你,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挨训了吧?” “哎,是我应该被骂的,因为我确实有侥幸心理了,没有把活派出去,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不要内疚了,我刚才也说了,我也有责任。这事就不要再说了,我们都长个记性,不亏。” “谢谢温倪姐了!” “好了快去工作吧。”说完温倪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温倪打开电脑,正准备整理思绪投入工作,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网页广告——网络小说的宣传广告,封面上男女面色微红,唇几乎触碰,标题是夸张的粉色字体不断跳动,上面写着:“纯情丫头火辣辣,霸道总裁处处吻”。 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迅速用鼠标点掉广告,手指在触控板上敲击几下,仿佛在用动作赶走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昨晚的画面。 第62章 不详的预感 平日里看到网页右下角那种跳动着的香艳小广告,温倪都会利落点掉而置之不理的。然而在这一瞬间,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闪过昨晚的场景——酒意弥漫中褚知聿的唇贴近自己的,她的心跳和呼吸同时加快。不知何时,连广告上两人的脸都变成了她和他的,鼠标在屏幕点击的动作也不自觉烦躁起来。 她暗暗叹息:果然,当两人产生身体接触了之后,就会有一种隐形的羁绊产生,她说不上这是什么,只是感觉好像对方更容易钻进自己心里。温倪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状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工作,却发现怎样都无法完全驱散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动。 头儿陆瑶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一下门便直接走了进来,“小温,这个项目你看一下——”说着拿出一本装订好的项目提案给温倪,继续解释道:“这是几个心理机构同仁联合发起的一个活动,我打算参与进去,你先看下有什么想法吧?” 温倪快速地浏览了提案内容,这个项目是由几家心理诊疗机构联合发起,搭建长期合作平台,分别与科研院所、高校、医院建立“一对一”的战略合作关系,共同推动心理健康事业发展。 具体到每个心理诊疗机构分别与一家科研院所、一所高校、一家医院形成固定合作对子。项目合作内容涵盖三个方面,分别是:科研院所的科研支撑、高校的人才培养以及医院的临床支持。 温倪重点看了看具体的合作内容,这是她所关心的: 科研合作——联合申报国家/省市级科研项目,共同开展心理疾病的临床研究与大数据分析。 教学与实习——高校心理学专业学生进入诊疗机构见习,诊疗机构专家进入高校讲学。 临床诊疗与转诊机制——与医院建立患者双向转诊机制,实现心理治疗与医学诊疗的联动。 社会公益活动——在高校定期开展心理健康讲座、公益咨询、线上心理科普传播。 “这不错啊瑶姐,但看起来是个大工程,咱们能承担起这个体量的工作吗?” “所以我来问问你们的看法,这会儿江姗和董志伟不在,本来是想拉你们几个一起开个会讨论的。我先跟你说吧,首先我是这么想的,让你们仨每个人带一个方向,分出你们手上的几个人去做。现在只有你在,你觉得要怎么分呢?看看你倾向于负责哪一领域?” 温倪低头浏览那份意向单位名单,当医院部分映入眼帘时,“北京积水潭医院”几个字格外醒目,她不由得停下了手。 “瑶姐,我看了下。首先高校是比较适合江姗的,她擅长和人打交道。科研院所比较适合董志伟去做的,他有工科背景,而且也有项目申报和数据分析这方面的能力的……” “那你是想负责医院对吗?你应该知道,医院对于心理诊疗的专业属性要求更强,而且可能面临的案例会更加复杂。” 温倪想起之前在医院帮过的那个忙,便开口向陆瑶解释原因: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帮朋友的忙,接触过一例车祸骨折病人的心理干预。后面其实下来也重点研究了一下病人在伤情恢复过程中的心理治疗案例。我在想,如果可以把心理诊疗的力量融入到他们的创伤康复体系里,就不会再只是个案性的努力,而可以实现一个系统的支持,你说这样可以吗?瑶姐。” 陆瑶微微一笑,合上手里的文件:“那好,这个方向就交给你,本来我还担心你们不想去医院,觉得累,难得你还有自己的想法。小温啊,你有临床的敏感度,希望把这些经验放大成为完成这个项目的能力。那就先这样吧,你继续忙,我去跟另外几个机构碰个头,把这个事儿定下来,先走了哈!” 同日,上午的门诊内,褚知聿刚结束一台小手术,外面的候诊区的临时活动区不时传来住院的孩子们笑声。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整齐体面还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拎着运动背包,身旁跟着一个瘦高的男孩。男孩身穿一身运动服,胸前的号码有些磨白,裤腿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父亲操着一口西南官话,不是本地人,明显是特地来京看病的,他示意儿子去坐在医生面前,“医生,我崽儿最近总说小腿痛,会不停的抽筋,踢球的时候也老说累、疼……” 大概了解了情况,褚知聿没有直接开始诊断,先是笑着看向男孩:“你是踢前锋还是中场?” “中场。”男孩眼睛一亮,紧张感被转移了一些,“我们刚赢了一场校际赛,我传了两个助攻呢!叔叔你也看球呀?” “是啊,那你这厉害啊。”褚知聿顺势点头,欲准备动手检查男孩疼痛的部位。 “阿爸,医生叔叔也懂球!”男孩像是找到了知音,露出了从进门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别说别的,先赶紧让医生看看腿,我看你呀,就是成天踢球踢的……” “来,先把裤子撩起来,伸直腿试试,”褚知聿让他伸直腿,他轻轻按压小腿外侧某个部位。男孩立刻皱起眉,肩膀绷紧:“啊啊啊疼!” “我轻点,”褚知聿心里一紧,手指在局部来回摸索,触到一块轻微突起的硬结,质地并不像普通的软组织肿胀。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晚上痛得睡不安稳?”他随口问。 男孩愣了一下,点点头:“有时候半夜抽筋会醒,腿一直疼得嘞。” 父亲赶紧插话:“是啊,还以为他是训练累了。后来我们在我们县医院也没查出来了什么结果,孩子反正一直说疼,这不没办法了,来北京看看,我家就这一个娃娃,听崽儿喊疼我心疼的呦……” “放心,好好检查一下就行,也可能是生长痛,这个年级的小孩长得快的话也会骨头疼的。我先开几个检查你们去做一下,医保有吧?” 褚知聿抬眼望向父亲,目光不动声色,却已经在心里划出了一条警戒线——夜间疼痛、局部肿胀、触感异常,这些迹象拼在一起,绝不是普通的运动损伤,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于是他开了几个检查: X线正侧位片 血常规 “先拿这个单子去做检查吧,上午人能少点。” “好嘞,谢谢医生了啊!走吧,崽儿,给医生说谢谢。” 男孩跳下椅子,然后对着褚知聿微微点头,“谢谢医生叔叔。” 等到下午,男孩的父亲拿来了X光片和血常规。褚知聿看着血液指标和影像初步片子。翻看着血液指标,报告单上的几个数值让他眉头微蹙——血沉和碱性磷酸酶都有轻度升高,这与他的直觉完全吻合,而且局部影像显示骨膜反应不典型。 “不会吧……”他在心里自语,指尖在桌面敲了几下。作为骨科医生,他清楚这种迹象可能意味着什么——骨肿瘤的早期风险,尤其在青少年身上,绝不能掉以轻心。他又写下一个检查: MRI增强扫描 血清学进一步指标 “医生,怎么还要检查啊?”男孩父亲露出担忧的目光,“崽儿没事吧?” 褚知聿想要开口说什么,给父亲示意孩子在场,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可以听懂话明事理,父亲瞬间明白医生的测暗示,他知道现在开始他要说的话孩子是不能在场听了。 “崽儿,你帮阿爸去医院一楼机子买瓶水,阿爸口渴喽!” “好嘞!”孩子很懂事,听话地离开这里。等孩子出了门,男孩父亲神色严肃看向褚知聿,“医生啊,你说吧,崽儿是不是情况不好喽……” 第63章 没道理不参加,没理由去拒绝 “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孩子的情况没有那么乐观。”褚知聿合上报告,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类指标背后的含义,但他也知道贸然提起“骨肿瘤”三个字会给一个家庭带来怎样的打击。 “医生你说吧,我做好准备了。”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手心因为紧张而不停搓着裤腿。 褚知聿看着面前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眼眶里布满红血丝,身上还残留着车站长途跋涉的味道,他刻意放轻声音: “目前初步结果显示,他的腿部情况需要进一步确认。别担心,有时候孩子运动量大也可能出现骨膜反应。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继续做一个更详细的影像检查。这样才能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安心。”褚知聿给男孩父亲耐心的解释着,“对了,孩子的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他阿妈在老家,家里面有几亩地、还养了些鸡啊鸭啊,需要有人在家喂,所以这次是我一个人带崽儿北京看病的。” 褚知聿点头,没有多问,只道:“好,那赶紧带孩子先去做剩下的检查吧。结果出来了,直接拿到我这里。” 那位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好,医生谢谢啊!” 小男孩已经买完水回来了,他拿了两瓶,一瓶先递给自己父亲手上,另一瓶放在了褚知聿的桌角:“医生叔叔,你也渴了吧?你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时间喝水吧,阿妈说小孩子要多喝水,你们大人比我们大那么多,也要多喝水……” “谢谢你呀,你要听你爸爸的话,乖乖把检查做完。” 小男孩乖乖跟在父亲身边,眼神里带着畏惧和好奇。他的腿因为不适走得有点别扭,但仍旧倔强地挺直腰板。褚知聿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两三天过去,门诊的病人依旧川流不息。某个空隙,褚知聿翻看挂号系统,突然想起那对父子,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再回来复诊,影像科也没有留下他们的检查记录。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原因有很多:也许是检查花费太高,也许是家里临时出了状况…… 可不论是哪一种,最终结局都是相似的:医生无法追问,无法干预,只能在病历卡上留下一个未完成的注解。 褚知聿坐在办公室里,窗外阳光斜照,照亮桌上一摞病历单上。想起那天男孩父亲迟疑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胸口沉沉的——大家好像都觉得医生无所不能,但很多时候,医生能做的很少。 开出一张检查单很轻易,但有些人却难以保证再次见到,因为现实很容易把人困住。作为医生,他知道这些理由不足于抵抗病情的迫切,但作为人,他也懂——生活的重压从来不会因为一张检查单而松动半分。 在他刚从业的那一年,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时他年轻,心气很足,见病人中途放弃治疗,心里放不下。于是直接在病历上记下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下班后亲自登门,想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不再来复诊。 可现实远比想象复杂。病人放弃的理由有千千万,经济、观念、家庭矛盾,或是单纯的不信任。那次事情的结局,是家属反而以“被打扰”为由向医院投诉,指责他越界。 结果,褚知聿因此被暂停了一段时间的门诊。 好在他的带教老师安慰他,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知聿,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有的时候,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医生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尽最大努力去提供帮助。但最终的选择权,不在我们手里。” 他还记得老师跟他说:“你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时刻。别让遗憾磨掉了你对患者的耐心,也别让内疚夺走了你对职业的信任。” 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不罕见。有人在候诊室里等得烦躁,嫌医院效率低;有人嫌检查费太贵,选择“能忍就忍”;还有人干脆抱着侥幸心理。可理解并不等于能释怀。 褚知聿心里有一块地方,始终装着那些没能再见一面的病人。有的可能早就痊愈了,有的却可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病情无声恶化。他无法追问,也没有权力干涉,能做的只能是全身心地接受下一个病人。 院里内部邮件跳出一封通知:骨科与心理诊疗联合项目的启动会将于明日9时在院3B会议室举行……后面附上了一个关于项目的介绍文件。 褚知聿点来随便划拉了两下,发现合作方里竟出现了温倪的名字。不一会,科室几个医生的小群聊里有人把这则通知截图发在群里: “不是我说,一天门诊、手术忙都忙死了,怎么还有时间去参加别的项目……” “这些领导怎么想的,每次花样这么多。不就是变着法子的榨干我们的剩余劳动力嘛!” “我看写的自愿报名啊,那我可不去啊……不说了,我下班接孩子去喽!” 褚知聿盯着群里一条条刷新的消息,本来他也是不想参加的,以往这种活动大部分都是打着某些名号,最后却变成院里面某些人的跳板或者是提供同行之间拉帮结派的平台。 但看到了温倪名字出现的那一刻,不管这个活动是什么,他没道理不去参加,命运一次一次的将她推到他的面前,他更没理由去拒绝。 会议厅里,正中的大屏幕上投射着“心理健康联合合作项目介绍启动会”的字样。台下零零散散坐了三排医生和科室代表。 温倪带着她的团队一同到场,在接到这个任务后,他们已经在这两三天里梳理了七七八八。几个人分工明确,有的负责临床数据收集,有的负责项目实施框架,而她作为负责人,则在此刻站在讲台中央。 “大家好!我们是来自安和心语、国贸心桥、静远心理诊所,这次联合推出‘静和桥’项目。” 她翻开准备好的幻灯片,声音沉稳而清晰:“在临床工作中,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病人的身体伤口愈合了,但心理上的创伤却久久不散。前不久,我接触过一例交通事故后的骨折患者,他在康复过程中产生强烈的回避反应与噩梦。这件事情让我更加确信,心理支持并非附属,而是康复的重要组成部分。” 说到这里,温倪的视线不自觉落向台下。自入场起,她就注意到了褚知聿的身影。此刻,她仿佛看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动作极轻 “……以上就是项目的基本介绍,我们希望通过这次项目能在临床一线中探索医学与心理的深度合作。正如静和桥之意——在安静中寻找力量,在和谐中重建关系,用一座桥跨越医学、心理与社会的界限。” 她顿了顿,微微一笑:“简单来说,就是——让心灵更静,让关系更和,让希望有桥可渡。”台下不少医生纷纷点头,投来兴趣的目光。 其中还有昨天在群里面吐槽的医生,他们被强制抓来凑人数,结果被这个项目吸引了过去。坐在褚知聿身旁的男医生用胳膊怼了一下他,“诶!老褚,这项目不错呀,你参加吗?还有啊,这个汇报的人应该就是合作方的人吧,你说我要是参加会遇到她吗?我想报名去了呀……” 褚知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屏幕上,没给身旁那人半分表情。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同事还不死心,又低声补了一句。 褚知聿手里的笔“啪”地合上,声音在桌面上显得格外突兀。他转过头,目光冷冷扫过去:“认真听报告!” 那男医生愣了一下,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乖乖安静下来。褚知聿没再看他,指尖扣着笔。 掌声再次响起时,他才回过神来,眼神不动声色地落在讲台上那个身影,温倪神情坚定而自信,台上的灯光衬得她整个人闪耀。此刻的她,自信、坚定,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光芒。 褚知聿心里默默想道:原来,在属于她的领域,她是这样的存在。他的掌声夹杂在大家的掌声当中,由衷的为她祝贺。 第64章 战后心理综合症 掌声散去,会议室里灯光一缓,投影幕缓缓升起。主持人清了清嗓子:“下面进入提问环节,有问题的同仁请举手示意。” 温倪点了第一排的一位骨科副主任,那人开门见山:“我直接说呀,听起来你们的流程很完整,但落地很难。病区节奏快,哪有那么多时间做心理筛查?另外,一旦筛查出高风险,谁负责?骨科?还是你们机构?到时候谁来背质控?” “这是个核心问题。”温倪避开追光灯往前走了一步,缓缓道来:“静和桥项目初期,会先在创伤骨科与神经外科试点。流程是:入院72小时内由护士完成两项量表,PTSD筛查和抑郁筛查,整个过程不超过7分钟。如果结果显示异常,我们团队的心理咨询师会在24小时内到床旁评估,给出一级干预建议与风险分级。” 看着大家听的认真,温倪继续解释道:“质控归口我们项目组,有专人对接,治疗责任则按照‘谁的病人谁负责’的原则不动,心理干预属于协作项,出院后由我们也会提供随访。换句话说——骨科不用‘多背锅’,我们来接住这个‘锅’。”她说到“锅”的时候轻轻一笑,底下响起一阵会心的笑声。 在几个提问过后,主持人宣布提问结束,随即是短暂的茶歇和项目报名。会议一散,人群热闹起来。有人围向前排,有人则取杯咖啡然后回归工作岗位。 周衡把纸杯一撇:“哎呦我去,本来是过来凑数,结果给我听燃了。”他伸长脖子看台上,“诶诶,我去报名了啊,说不定能和那个小姐姐认识一下。”周衡便是刚才坐在褚知聿身旁的那位男医生。 “你正经点,人家是在工作。”褚知聿把工牌往衣兜里一塞,语气平平,起身就要离开。 周衡嘿嘿一笑,手脚利落地往前穿。人群里,温倪在桌子旁,她正低着头把一叠资料分给要报名的医生。灯光从侧面打下来显得她眉眼温和,和刚才台上的凌厉不同。 她抬头,注意到褚知聿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只是轻轻一顿,随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是那晚他们接吻之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尴尬还是有的。 褚知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周衡眼巴巴地凑过去,脸上写着迫不及待:“您好呀,我想报名,需要填什么?” 他那股子殷勤劲儿,看得褚知聿眉心微蹙,胸口一紧,心底生出一种不合逻辑的危机感。没再犹豫,他径直走过去直接站在她和周衡中间说道:“温倪,我参加。” 温倪一愣,手里的笔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什么也没问,直接把报名表推到他的面前,又顺手也给了周衡一张。 周衡一边填表一边小声的对褚知聿球迷:“哎哟,老褚,原来你们认识啊?早说嘛!”说这话时,他心里还暗自窃喜——有熟人牵线,自己以后参加项目,见到这位小姐姐的机会岂不是更多? 褚知聿没接话,只把笔盖扣上,动作干净利落。温倪抬眼看他一瞬,只接过他递来的两张报名表。 “项目不错,我会跟没有来听报告的同事们推荐下的,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谢谢。” 褚知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手机在口袋里不断震动,是病房的电话。他侧身接起:“……好,我马上上去……嗯,先做冰敷吧。” 挂了电话,他看她:“我得去一趟病房,你怎么过来的?” 她点头,“我开车来的,你先去忙吧。” “好吧,那我走了。”临走还不忘一把搂走站在原地的周衡,“走吧!都报完名了还赖这干嘛!” “……诶诶,别把我头发弄乱啊。下次有缘再见哈!拜拜!”周衡离开前还不忘热情地与温倪告别。 不到几日项目便正式启动。报名的医生超过想象,甚至连同群里“吐槽”的几位,也得益于褚知聿的推荐。温倪的团队每周会去到医院两次,每次会待上半天或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是抽空在线上完成对接,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需求再介入。 病区里挂起了新的小卡片,“夜间急反处置清单”、“呼吸节律指南”、“家属陪伴注意三条”等等,连护士站旁边的白板多了一列关于“静和桥”的介绍。 项目伊始,温倪费心些许,处理完自己在心桥的事情之后便会去医院待着,随时待命。这天褚知聿带着几个实习生去巡房,便问她要不要也跟着一起。 36床的病房里,光线被厚重的窗帘分成几块冷硬的格子,落在老人苍白的脸上。他躺着,头偏向一侧,鼻梁挺直,眼神透露着不安宁。 赵老爷子今年八十五岁,年轻时是在西南边防当过兵。前不久,他的左股骨因一次摔倒断裂。但因年纪大、心肺功能有限,医生初步选择了保守治疗:牵引固定、严格卧床,家属协助翻身、拍背预防褥疮。 然而三天过去,情况并不理想。赵老爷子呼吸急促,翻身时痛得咬牙切齿,下肢牵引让他夜不能寐。 “爸,要不……还是考虑下医生说的方案?”女儿小声劝,神色为难。 “胡说!”老兵猛地一挥手,动作过猛牵动疼痛,额头冷汗直冒。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开刀?开刀就是把我往鬼门关里推!我能忍,我熬得住。” 褚知聿沉着看了他一眼,跟老人家耐心解释:“保守治疗需要长期卧床,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拖得越久并发症风险越高。手术并不是强迫您,而是为了让您早点下床,恢复如初。” 赵老爷子死死盯着他,眼神锋利,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慌乱。他的指节在床板下轻轻敲打,频率快得像是某种暗号——他是对于里面年纪最小的,过去在哨所,夜里换岗前他总是这样轻轻敲击,提醒同伴保持警惕。现在他也常用来警惕自己。 “爸,别乱动,医生来看你来了。”女儿压低声音,语气里有隐忍的烦躁,“你忘记啦,医生说了要静养,你这样折腾会影响恢复的。” “静养?”老兵冷哼了一声,声音嘶哑却锋利,“当年我在雪山上被冻得腿都抬不起来,也是自己咬牙撑过去的。现在这医院啊,动不动就要开刀,我这年纪开刀不就是鬼门关走一遭!” 女儿脸色一沉,勉强笑着,“爸,现在不一样了,你得相信医学。” “别和我扯那些!他们就是想赚钱!”老爷子丝毫不给在场的任何人面子。 褚知聿没有急着辩解,只是耐心地把治疗利弊又说了一遍,话音落下,家属神色复杂,似乎在动摇。 温倪远远的站在门边,静静观察病房内的一切。她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直觉:赵老爷子拒绝手术,不只是怕风险,看他反抗的状态,可能是另有原因。 赵老爷子侧躺在床上,双手紧握着床栏,手背青筋突起。护士轻轻摆弄牵引时,他忽然低喝:“轻点!你们这是在治病还是在害人?”女儿忙不迭给护士解释,说她爸爸脾气比较火爆,多多谅解下。 女儿过去轻拍他的肩膀,“爸,冷静,冷静,没人害你。”老人呼吸急促,眼神一瞬间涣散,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人,而是看见了另一段记忆。 温倪看到赵老爷子像陷进回忆的漩涡,越挣扎越深。“嘭!嘭!”他的手指不停的在被褥下急促敲击,仿佛在打着暗号。 褚知聿带着实习生退出病房,老人的女人送他出门,一出门眼眶便湿了,哽咽着对他说:“褚医生您看,他就是这个样子,一提手术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先把老爷子情绪安抚下来吧,这个我们一会再谈。你哥哥没有来吗?”褚知聿看着病房里她便空无一人,老人的儿子好像只有在入院的时候见过一次。 “哥他工作忙,我不太忙,就在医院照顾爸,怎么?需要叫我哥来吗?” “方便的话来趟医院吧,要和你们家属商量一下老爷子后续的治疗方案。” “好的医生,我联系下他。谢谢您了啊,褚医生,让你这么费心。” “应该的,还是希望老爷子可以早日康复,不能在拖下去了……” 上午结束完查房以后,温倪心里一直在打鼓,惦记着赵老爷子的事,吃完饭便忍不住给褚知聿发去消息:“忙吗?你现在哪里?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在休息室,你过来吧。” 休息室只有褚知聿一人,温倪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他递过来的水杯,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杯壁。她低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赵老爷子并不是单纯地怕手术。” “怎么这么说?” “你可能不太了解,今天他的言语,手指下意识敲击行为,很像是战后创伤残留。也就是说,现在他的抵抗,可能是因为他经历过了一些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 褚知聿若有所思,点开电脑里的病史表格,缓缓说道:“资料里确实写着,他年轻时在西南边防,参加过1962年的那场仗。退伍后一直身体硬朗,直到这次摔倒。可是,记录里面家属没说过老人出现了你说的这方面的问题啊。” “它可能会出现在某个时刻,因为某种诱因,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埋在心里,这很难说。如果,老爷子不开刀会怎么样?” “保守治疗效果不好,再拖下去,他可能会出现坠积性肺炎和下肢血栓,这样的话更复杂。如果你说的成立,那么问题就出现在老爷子的心理问题上,对吗?” “是的,得搞清楚是什么原因,才能去解决问题。下次让我以咨询师的身份和老爷子聊一下吧。” “可以,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老爷子毕竟是老兵了,劲儿不小,”褚知聿想起上次她在工作中被极端的客户掐了脖子的事,便对她说:“凡事还是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下午,病房外的沙发上坐着赵老爷子未曾露几面的儿子。西装笔挺,手腕上闪着名表,带着不容置疑的老板气场。他的妹妹坐在一旁,手里攥着纸巾,眉头紧锁。 褚知聿拉出椅子,打开平板,边翻病历边开口:“赵先生,保守治疗效果有限,您父亲现在下床活动困难,长期卧床可能带来肺部感染、血栓等风险。” 儿子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我明白,那现在是怎么说?你们方案是什么?”他的目光不时的投向手表和手机,似乎在计算下一个会议和下一个行程,心思丝毫没有在褚知聿的话上。 男人妹妹忍不住皱眉:“哥,你认真点听医生说。现在爸的情况很严重。”女人说着说着又要红着眼眶。 褚知聿继续给兄妹俩做着预案解释,男人听到后突然跳脚:“什么!还要开刀!?”手腕上不太合适的表也随着他的动作滴哩哐啷的响起来。 第65章 请您相信褚医生 “家属再商量一下吧,我回避一下。”褚知聿离开了赵家兄妹这边,只身去往护士站方向。手术的事情对于医生来说只是提供建议,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家属。 座位上,赵家兄妹还保持着僵持的姿势。 “哥,医生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妹妹声音压得极低,手里捏着纸巾,指节发白,“爸再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赵老爷子的儿子赵晋却不耐烦地摆手,脸色阴沉:“你知道什么!你信他们的?动不动就开刀。咱爸都八十岁的人了,你想让他上手术台?到时候真要有个好歹,你负责还是他们负责?” “可是不做手术,他会更危险!哥你想想办法吧,我怕……”妹妹急了,眼泪涌上来。 赵晋冷笑了一声,手中的大大公文包重重敲在椅子上,话语锋利,“危险?我看你最近在这儿就是被医生洗脑了吧!他们不就靠着吓唬人赚钱么?我见得多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让爸做手术,好让医院赚更多的钱?” 赵晋自知了解父亲的脾性,知道他也是个倔强的主儿,想必也是不想动手术的,便升起音调,用褚知聿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样,要是爸自己同意做手术,那我这个做儿子的就没理由拒绝,但他老人家要是不愿意,我是决对不可能签这个字的!” 远处,刚赶过来的温倪还有站在护士站的褚知聿都听到了这句话。温倪看向褚知聿,眼神像是在确认老人真的有做手术的必要吗?褚知聿读懂了她眼神中的含义,肯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向赵家兄妹那边走去,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赶赴战场。 温倪静静站在褚知聿身旁,很快就掌握了现场的情况,她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又看向低头不语的妹妹,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酸楚。 褚知聿皱眉但语气沉稳:“赵先生,我们的立场不是和你对立。医学上的风险和选择,我们都会如实告知。你不愿意手术可以理解,但否认风险,并不能让它消失。” 赵晋扭过头,冷哼一声,嘴往病房内撇了一下:“那你问问我爸自己的主意吧,看他自己想不想做手术?”他认定,医生这一进门一定会吃闭门羹的,老爷子的脾气他最清楚。 “褚医生,我来和老爷子谈一下吧,”温倪征求到了褚知聿的同意,毕竟他是老人的主治医生。随后又转向赵晋,掏出一张名片以及一页纸递过去,“赵先生,您好!我是北京国贸心桥心理咨询机构的,这是我的名片,还有这张是我们我们和骨科的合作,为需要的病人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服务,您看一下……”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那么多,主要是看我爸同不同意?” “那就打扰了,我去和老人沟通一下。” “随你。”赵晋甩下冷冷的两个字,转身离开。 褚知聿叫住要走进病房的温倪,有些担心的询问她:“温倪,需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我需要和病人的单独相处空间。”说完对着褚知聿点了点头,像是在告诉他不用担心。 温倪独身走进病房,见老人靠在床头,目光和病房外的他儿子一样锐利。他的手臂瘦削,青筋明显突起,可以看出身体上的疼痛掏空了仅存的气力。 她走到他面前轻声问:“赵叔叔,休息得还好吗?”顺便简单的向老人介绍自己进来的职责。 老人抬眼看她,冷冷哼了一声:“怎么?医生派你来劝我了?” “我只是想陪您聊聊。”温倪在床边坐下,语调柔和,“不是关于手术的事,而是关于——您自己。” 老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想讥笑,却没发出声音。 “您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吧?”温倪倒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 沉默。病房里仿佛能听见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过了许久,老人低沉的声音才像从胸腔深处压出来似的:“提它干嘛?” “我能看出来,您身上有着一股军人的坚韧。”温倪的声音像是静水,缓缓涌进老人坚硬的防线,“可以跟我谈谈那时候的事情吗?我很感兴趣。” 老人猛地别过头,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的手在被子里紧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不自觉地咬起了下嘴唇。 “姑娘,你是真的要听吗?很少有年轻人喜欢听之前的老事儿。” 温倪轻声引导:“赵叔,只要您愿意说就行。” 老人的眼神逐渐飘远,好像回到了半个世纪前。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了。”他将紧握的手也缓缓松开,喉咙干涩很费劲的讲述过去的事:“那会儿,边界紧张得很。你们年轻人怕是都没听过——我们当时驻在西边的高地,阿克赛钦那一带,天高地远,风沙大得睁不开眼。那条新修的公路……我们叫它‘生命线’,可在印度人眼里却是‘挑衅’。” 他说到这儿,苦笑了一声,眼底浮现出一抹惆怅。 “他们说是要在咱们和他们之间的空白地带一个个插上据点。看似写着‘哨所’,其实就是步步蚕食。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多拉山口立起营帐,离咱们不过几十米,有的地方一抬头就能对上眼……那种日子,像是被人拿枪口顶在脑门上。” 老人抬起布满青筋的手,微微颤抖。温倪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回应着老人。 “那年冬天,我们收到命令,说要守住阵地,不能退。可条件极苦,渴了饿了就喝雪水,喉咙都是灼痛,粮食根本就送不上来。我那时候是队里最年轻的一批,年轻人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你们那时候二十岁出头,放现在来说还是一群孩子啊,一定很害怕吧?” 老人也不避讳,“怕,但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害怕是当时最不值一提的事。心里怕,但是不怕死,就怕兄弟们饿着、冻着、送命了也没人知道呀!” “那后来呢?还发生了什么?”温倪引导老人继续说下去。 “打起来了……”老人的声音猛地低下去,眼神里闪过痛苦的阴影,“我亲眼看见一个排的弟兄在山沟里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炮弹炸下来,喊声乱成一片。有人喊爹喊娘,有人根本来不及喊出声,就这么睁大眼睛看着你。那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老人沉重的呼吸声。 “我们守的多拉山口,他们硬是越过了麦克马洪线,在我们眼皮底下立了据点。上面下了命令,必须顶住。可你知道吗?在那里尸体一夜可以冻成冰雕。弟兄们年纪轻轻脸还青着,但手里紧握着枪。我到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些脸。”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彻底哽住,喉咙里像压着什么东西,眼角泛红。他捏着被角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攥着一支已经冰凉的钢枪。 “赵叔叔,这就是您不想开刀的原因吗?” “你问我为什么怕开刀……”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时候,伤员太多了。根本抬不完、救不尽。担架一个接一个从前线下来,血都把担架布浸透了,滴到雪地里,一会儿就结成硬壳了。” 老人停了停,手背青筋突起。 “可是条件太差,药不够,麻药更不够。很多弟兄只能硬生生地挨着……我年纪小在医务处帮忙,就眼睁睁看着医生拿着手术刀,在帐篷里动手术。有人咬牙硬扛,有人直接痛昏过去。更多的是没撑下来那些人……姑娘,你能想象吗?” 温倪听出了他的意思,“叔叔,我说话比较直接,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那个时候,开刀就等同于死。” 老人听到这儿,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思绪像是回到了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 “你知道刀割开肉会有声音吗?后来的五十年里,在梦里常会有那种声音……我知道医生是救命的,可只要一想到刀子,我眼前就全是他们的脸,耳朵边全是喊声啊……” 老人声音慢慢低到几乎听不见,仿佛在为自己几十年没能释怀的恐惧小声忏悔。 “叔叔,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战场了。现在的医学和手术,也和您记忆里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再也不会有炮火和哭喊声了,也不会有人孤零零的死去而无人知晓,也不需要再去扛着疼痛。” 温倪拂了一下老人褶皱的被子,继续耐心地安抚他:“褚医生和您的孩子都会在您身边,他们会守着您。就像当年您守住阵地一样。请您相信褚医生,他很优秀!您要对他有信心,也要对您自己有信心。” 第66章 帮我戴一下? “赵叔,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身体的伤,可能大家都能看见,但是心里的伤,很难被发现。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温倪发现老人不是脾气差,而且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认真听他的诉求,那个从不出面的儿子是这样,就连整日在他身边的女儿也是沉默寡言。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发脾气只是他与外界一直保持联系的手段罢了。 老人已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缓缓抬起眼睛,认真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眼神里第一次带了几分柔软。 “姑娘,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的人,就连我的孩子们也没有问过我这些事,他们只是觉得我当过兵所以脾气暴躁,哈哈……”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复杂的情绪,说着便笑了出来带着一丝冷嘲。 温倪心头微酸,忍不住轻声回应:“赵叔叔,您不是固执的人,更不是坏脾气的人。只是背了太久的重担,伤口一直藏起来的话愈合是很慢的。这次手术一样,希望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老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像是在思量。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赵晋推门而入,正好听见了温倪的最后一句,脸色瞬间沉下:“还在劝?我说了,我爸不会同意的,你就不要白费口舌了!” 温倪没有急着辩解,只是平静开口:“赵先生,决定权永远在您和赵叔手里,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正在帮赵叔叔。” 赵晋一听便气不打一出来了,急得跳脚,“我还不知道你们了,你就是和医院一伙的,你们想干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老人抬起手,打断了儿子的怒斥,声音颤抖着但眼神却比先前坚定:“阿晋,别说了。” “爸?”赵晋愣住,盯着父亲布满皱纹的那张坚决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老人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温倪身上,“姑娘,谢谢你!但手术的事,容我再考虑一下吧。” “听到了吗?慢走不送了!”赵晋急着让温倪离开。一直站在一旁的妹妹出来打圆场,“温小姐,谢谢你啊!我们和爸爸再商量一下吧,麻烦你了,帮我和褚医生也说一声吧?” 温倪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门。 “怎么样了?”褚知聿见垂头丧气的温倪走向他,想着原来她也无能为力了,便安慰道:“没事儿,这很正常,不过谢谢你。” “褚知聿,老人跟我说他会考虑的,应该是真的会考虑的吧?”温倪明明觉得老人最后的眼神不太一样,不是那种犹犹豫豫的眼神,她肯定——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从一个缺口被撬开,这已经是难得的转机了。 “你我都尽力做了很多了,剩下的就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了。温倪,下班时间快到了,等我一下,我捎你回去吧?”怕温倪不同意便继续说:“你今天算是帮我大忙了,这感谢难道不能顺路带邻居回家?”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谈不上帮忙,我们算是合作,彼此成就。”她顿了顿,“那这样吧,你先出去?然后我们在医院外面集合吧?” 褚知聿似乎没反应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温倪抿唇,声音比刚才更柔和:“就在外面吧,我不想让同事们看见我们一起离开,难免有闲话,对你对我影响不好。你先走,我一会儿出来找你好吗?” 褚知聿不禁发出一声轻笑,带着一点点无奈:“好,听你的。” 刚到下班时间,心理机构一起过来的同事招呼着温倪一起离开医院。几人一同往医院大门走去,李塘一手插兜,一手拿着车钥匙,走在温倪身边,语气自然又带着一点小得意:“姐,今天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之前总坐您车,老板给员工开车多不合适的!” 李塘的好意温倪明白,可褚知聿已经提前约了,他只能拒绝李塘,更不想让李塘误会她和褚知聿的关系。 她微笑着摇摇头,语气柔和却坚定:“不用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约了人,你自己开车小心。” 李塘挑眉,有些意外:“啊?你约了人吗?那好吧,温姐我先溜了!” 温倪笑而不答,冲他摆摆手:“快走吧,路上小心。” 李塘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问,便耸耸肩:“行,那我先走。姐,明天见。” 温倪点头,看着他走远,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走出医院大门,温倪下意识环顾四周,尝试去找褚知聿的车,她大概记得他车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她的侧后方蹦到她面前。 “咦?还真是你!” 是周衡。 那个在启动会上和褚知聿一起出席的男医生,现在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随意与笑意。 “最近都没见着你,原来你已经来医院了啊?”他走近几步,笑得热络,“下次可以来找我啊,老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温倪心想,真是奇了怪了,平常一天都碰不到的人,现在就像是NPC一样一个个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真的很奇怪。 “对了,你在这干什么?要不要顺路,我送你回去?” 温倪心头一紧。他的语气看似自然,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但她不可能跟着周衡走。 一时间,她愣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包带,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拒绝的说辞,却都显得生硬。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显示的名字——褚知聿。 温倪像是被点亮了一瞬,几乎条件反射地接起。她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直接装出一种轻快又软绵绵的语气:“啊~亲爱的,你要来了是吗?我就在医院门口等着呢,快点吧,我都饿了……” 声音甜腻、带着一点撒娇,与她平日里的冷静判若两人。 周衡愣了下,随即挑眉一笑。他当然听得出,这一通电话并不是她平常的状态,电话那头的人和她关系定不一般。 他很聪明,聪明到不会点破。温倪说话间,眼角余光扫到周衡的动作。他微微抬手,冲她比了个“我先走了”的手势,唇角依旧挂着笑意,准备离开。温倪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对他点头示意。 温倪这才松了口气,捏着手机的手还没有落下。 电话那端,褚知聿的声音突然传来:“怎么,饿了吗——亲,爱,的?”他故意放慢最后的三个字,给温倪强调着这出自她之口,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温倪一时语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对电话那头说话的话,脸刷的一下红了。 她努力镇定下来,轻咳一声:“我刚才,只是……应付一下周医生。” 电话那端男人不禁笑出了声,“知道,打电话是要告诉你刚才路边不让停车,我就往前开了点,怕你找不到我,我在停车场里面” “好,我来了。”温倪握着手机,往前走着,任由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心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温热却难以逃避。 停车场并不算亮,昏黄的灯光打在一排排车顶上,影子拉得很长。 温倪顺着电话里的指引,终于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见她走过来,车窗缓缓落下,褚知聿正靠在驾驶座,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哒哒的敲着。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车门关上的瞬间,外面的喧嚣被隔绝,车内只剩下淡淡的气味。 “走吧,要吃点什么?”他侧过头,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温倪别过视线,把安全带扣好,轻声道:“嗯?” “你不是说饿了吗?这也到饭点了,吃点东西吧?”褚知聿淡淡笑了一下,手轻轻打着方向盘,准备驶出停车位,“上次那家私厨怎么样?” “不了吧,太麻烦了,随便吃点就行。” “那回家吃吧,家里还有点存货。” “嗯。”温倪下意识的答应,只以为他说的回家吃是‘各回各家’的意思。 褚知聿笑笑,“你还真是好说话。” “对了,褚念的话剧最近筹备的怎么样?”温倪突然想到之前褚知聿的妹妹咨询他们的事情。 见温倪转移话题,褚知聿收敛笑意,语气平缓:“奥,她啊?最近一段时间销声匿迹了,不过应该是在搞创作。上次帮她又引荐了一位朋友,她可以提供场地,我最后一次见褚念应该就是那晚和你们聚餐之后的一天吧。” 提起那晚,车内两人的神情都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那挺好的,你认识的人挺多,能帮上褚念不少。” “白歆慧的爸爸是咱们那儿搞传媒的,他和我爸妈这几年走动的挺多。哦对了!白歆慧就是帮褚念找场地的人,当时是高中大咱们一级的学姐,我来北京之后和她联系上的,我妈让的。”他补充了最后一句。 “哦,我不认识。”提起高中,温倪不愿意去多想,什么学姐,什么场地,突然就不感兴趣了起来。 “褚念还说过段时间邀请你们去那儿看看呢,她的实验基地。” “嗯,如果有空的话去给妹妹捧场。” “那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很喜欢你,后面跟我提了好几次。” “喜欢我做什么,况且我也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忙。” 电梯门在他们身后“叮”的一声打开,温倪还没缓过神来,褚知聿就侧身拉开自家门,笑着说:“进来吧。” 温倪微微愣了下,眉头轻挑,纳闷地问:“……你是说刚才你说的意思,就是在家里做饭吗?” 褚知聿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嗯,你不是答应了吗?” 温倪轻轻咬了下唇,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好推脱的,而且现在确实饿了,于是默默跟着他走进屋里。现在不和他一起吃的话,一会点外卖被发现就又很尴尬了。 屋内的陈设依旧熟悉,沙发、茶几、落地灯,一切都像以前一样,但此刻映在眼里的光线却带着不同的意味。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张沙发上,脑海里不时闪现那晚他们两个不受控制、轻轻碰触的片段——吻的瞬间、彼此的呼吸、手指的温度——让人不禁微微发烫。 温倪深吸一口气,绕过沙发,找了旁边的凳子坐下,声音低低地带着歉意:“抱歉,我不太会做饭。” 褚知聿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来做,你来打个下手也成。” 温倪看着他自信而从容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安心感。男孩子这么自信的拦下做饭的活的话,应该厨艺不会太差的,看起来很会做饭,想着想着便更饿了。 她站起身,同他一起出现在厨房。温倪识趣地挪向一侧,将主要的位置留给他,两人便开始分工。 “温倪,帮我戴一下。” 温倪正低着头清洗一颗白菜,手指在水里轻轻搓动,听到声音时微微一愣。抬头一看,褚知聿拿着围裙站在身旁,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像个小孩子一样等着她点头。 第67章 味觉是最说不清楚的东西 人就像肉桂;要磨碎才会有味道跑出来。——《加缪手记》 温倪愣了几秒,才伸手过去接过围裙帮他系上。围裙布料贴着他身体的瞬间,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肩膀,甚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她一直不知道,原来男生的身上也可以有香气残留。 “好了,松紧度可以吗?”温倪低声说,手在最后一次调整带子的时候停顿了下。 因为厨房不宽敞,褚知聿转过身便与她靠近,低头望着她的双眼,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嗯,很合适。” 温倪的脸微微一红,不知怎的,心跳突然加速。她快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继续洗自己未洗完的菜。 褚知聿拿起菜刀,一边向她展示一边说:“今天褚大厨开心,给你展示一下我的独门秘籍吧!” 听着褚知聿那边传来“咚咚咚”的切肉声音,温倪看向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应该是平日里经常做饭。他卷起卫衣的袖口,堆在臂弯处,因为连续地挥刀动作让他手臂上的青筋显露得更加明显。温倪不由得停下冲水的动作,侧头看去。 “没想到,你会做饭。”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不是说医学生都比较忙,以为你除了动手术便不会在平日里拿起刀,你用刀切肉会想起病人吗?”她想起白日里见到的赵叔叔,想起他对于刀的惧怕,便很好奇褚知聿是如何看待的。 褚知聿停下了动作,头偏向一边,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温倪,现在说手术,是不是不太合适?” “……确实,不太合适。”温倪的笑容里带着一点俏皮。 褚知聿将切的肉末码在碗里,单手打碎一个鸡蛋,将蛋液熟练的滤进碗里,拿出一双筷子开始搅拌,然后随意的问温倪:“知道我为什么要选骨科吗?” “为什么?” “我家里人大部分都是医生,他们对我的职业规划好像一直都是这条路,但一开始我是排斥的,我不懂为什么大人做什么,我就要去做什么?” “小孩子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温倪客观地进行评价,“但不可否认,医生也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褚知聿将辣椒和剥好的蒜递给温倪,示意她稍微捣一下,又继续跟她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话是这么说。小时候,我爸妈工作一直很忙,除了学业他们好像对我的其他事情都不是很在意,只要我乖、听话、不惹事就万事大吉了。” “那你后面是怎么走到现在的?突然爱上了吗?” “当然不是——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褚知聿一边回忆一边说:“应该是初中吧,那段时间小孩子们流行滑旱冰,家里人不准我玩。但是我因为实在是太好奇了,就在某一次放学回家路上试了一下我发小的旱冰鞋。结果呢,就上瘾了,但是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放学的时候玩一玩。” 他从冰箱里面拿出几片罗勒叶放着备用,然后在锅里添油加热。 “然后家里人发现了吗?” “没有,我藏得很好。直到有一次,在路上摔倒了,下意识地用手肘撑在地上,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回家了也不敢和父母讲这件事,怕他们知道我偷完,还摔跤。” “那你的手,没事吧?” “有事,过了三天手还是疼,手肘都肿起来了,实在瞒不住了。跟我妈说了后,她第一反应不是带我去医院,而且先惩罚我,也可能她以为没有那么严重吧,因为我比较能忍,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的……” 温倪一下一下的敲着辣椒和蒜末,追问道:“那后面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惩罚我,他们不带我去医院,但是我真的很疼,我到现在还记得,真的很疼很疼,不只是手。然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就去找了褚念的爸爸,让他带我去医院,医生说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连骨折的痛都能忍下去。 我当时啊,就在心里面默默发誓——以后只有我自己才是那个最应该对身体负责的人,那时候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最后注定要成为医生,希望我可以成为一名骨科医生,起码可以为自己治疗,不去依赖别人。” 褚知聿说完,油也烧开了。他往锅中加入猪肉末,直到肉末的血红色渐渐褪去,他手中动作不停,不断地翻炒着。 温倪一边听,一边低着头捣蒜和辣椒,手里动作细碎,“那后面呢?他们知道了吗?” “他们知道了,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晚了,那时候我就想呀,以后绝对不会让自己发生这样的事了。”他看似轻轻笑了笑,语气却有些沉重,“来,给我吧!”褚知聿腾出一只手来要去接她正在捣的东西。 温倪心里微微发酸,忍不住抬头去看他此刻的神情。可就在这时,她下意识抬手去揉了揉眼角。 “嘶——”下一秒,火辣辣的灼烧感立刻窜上眼睛,她忍不住低呼一声,眼泪瞬间冒了出来。 褚知聿立刻转身,顺手关了火,紧张地放下锅铲:“怎么了?” “我……刚刚手上有辣椒……”温倪眼睛被辣得直眨,声音里带着哭腔。 褚知聿一瞬间皱起眉,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再乱揉。 “别碰!”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这样只会更严重!” 温倪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愣愣地站着,眼睛却被辣得通红,冒出两汪热泪。 “那我怎么办啊……”她慌乱得像个小孩。 褚知聿眼神一软,叹了口气:“你呀。”他伸手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迅速用冷水打湿,轻轻擦拭在她眼角,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 “先忍一忍,没事的。”他低声哄着,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整个人都笼罩在她身前。 温倪被逼得抬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眼睛辣得发酸,两人之间全然是辣椒和蒜末的味道。 她慢慢睁开眼睛,他站的离自己很近,近到她几乎能看到他睫毛的颤动,还有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点了吗?”她觉得褚知聿就像是在她耳边说话。果然,当人视觉受限的时候,听力就会异常敏感。 温倪心跳飞快,“……还有一点辣。” “那就再靠近一点。”他低声说着,掌心轻轻按住她的侧脸,把湿润的毛巾替她缓缓擦拭,动作温柔且暧昧。 温倪鼻尖一热,不知是辣的还是别的缘故。“褚知聿——”她小声唤了一句。 他眼神微动,指尖在她眼角停住,唇角缓缓勾起:“嗯?”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静止了。厨房里只有锅里的滋滋声和两颗心跳声。 温倪慌乱地别开脸,低声道:“没事了,你快去看锅……” 褚知聿看了看她发红的眼眶,又看了看她飞快逃开的眼神,笑意更深,“怎么?为我这可怜的事,都要哭了吗?” “我才没有,明明是眯眼睛了……” “好了,你别弄了,剩下的我来吧!” 温倪站在一旁看着褚知聿继续做饭。他熟练的往锅里面加糖、蚝油、酱油、鱼露,然后搅拌。等到收汁之后,再加入罗勒叶进行翻炒。最后把它们一齐盛出,盖在米饭上。紧接着又加入一点油,利索地煎了两个蛋盖在上面。 很快,两份泰式猪肉打抛饭上了桌,但温倪觉得自己的参与度只有10%都不到。 “不好意思啊,说给你帮忙,结果差点帮了倒忙。” “吃饭吧,你应该饿了吧?”褚知聿把餐具推到她面前,坐下时很自然地托着下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点轻松的揶揄:“那你就多吃几口吧,算是你为抱歉做的补偿。” 温倪低头舀了一勺米饭,拌着肉末和罗勒,香气扑鼻,第一口就被微辣的滋味冲得味觉一亮。 “味道还行吧?”褚知聿语气笃定,像是在确认答案。 “原来褚医生不仅医术高明,厨艺也是上乘。” 温倪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这不是在北京的一间公寓,而是在泰国某个小街角,她和他就这么对面坐着,像普通游客一样随意点了一份饭,似乎也能过得很自在。 褚知聿满意的点头,翻看了几下手机继续对她说,“对了,刚才褚念发消息问你明天下班是几点,想邀请你去她的场地看看。” “把地址发我吧,我看情况,如果正常下班就过去。”吃着人家哥哥的饭,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第68章 前面就是罗德岛,要跳就在这里跳! “Hic rhodus, hic salta” 褚念租的场地在城西,在一片新建的创意园区里。高耸的仓库外墙被涂成了亮丽的橙红色,夜灯打下来倒像是一整块丝绒质地的幕布。 褚念早早在门口等候,一看到温倪便快步迎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欣喜。 “温倪姐,你能来真是太好啦!快进去吧,外头风大。”温倪环视一圈周遭环境,笑着点点头:“褚念,这儿地找的不错。” 这个场地之前是一家餐厅,不过疫情后倒闭了就一直空闲着,白歆慧租下这里原本是想把这儿装成清吧,但一直没有动工。听到褚念需要场地便欣然将这里先低价转给她了,美其名曰为了支持年轻人的梦想。 场地内部还在装修收尾,木质舞台铺了一半,四周堆放着未拆的灯光设备箱。 褚念带她走到舞台边,指着地上的一摊东西说:“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呗!还缺点什么?我想把这里打造成一个独立剧场,可以承接一些小众的舞台剧、实验性表演,然后等我这边准备好了,后续也可以慢慢加入我自己创作的本子。哈哈哈,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温倪看向褚念,她的眼神炽热,瞳中带着一团摇曳不定的火苗。温倪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面前的女孩,很像之前某个阶段的自己,怀揣着满满的梦想却又怕被人一眼看穿。 “事情一步一步做下去,就算不成功,也会有回报的,重要的是开始。” “温倪姐,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呢,不像我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也没什么大的理想抱负,家里人也从来不会期盼我能搞出什么,出国读书也是他们给我安排好的,说女孩子学这个专业好。可你看呀,我这回来了不还是一事无成吗?可笑不可笑?” “家里人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再说也不是人人最终都要成为你哥那样的人,一事无成不代表一无是处,你现在不也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吗?” “喏,我这里也没什么别的喝的,姐姐你先喝这个吧!”褚念从桌面上拿起一瓶矿泉水给温倪递过去,“我偷偷跟你说呀,其实我心里面挺没有底的,这次算是这么多年我自己做的最大的决定,到现在也不敢和家里人说,只有我哥还有歆慧姐知道这事。我其实很害怕,如果自己失败了该怎么办……” 空气里短暂地沉默,温倪放下了刚喝了一口的瓶子,看向褚念,眼神柔和下来:“褚念,你知道罗德岛的寓言吗?” “从前,有个参加五项竞技的运动员,每次比赛前都缺乏勇气,常常受到同胞们的指责,他只得离开本乡。过了一段时间,他回来了,吹嘘说在别的城市多次参加比赛,如何英勇,在罗德岛他跳得如何远,没有一个奥林匹克选手比得上他。他说只要当时在场的人过来都可以为他作证。这时,有个人在旁边对他说:‘朋友,如果是真的,你就不需要什么见证人。这里就是罗德岛,你跳吧!’” 温倪娓娓道来,不觉褚念听得已动容。 “所以,在你的面前就是你的罗德岛,”她看向木质舞台上那一束追光灯汇聚的焦点,对褚念说:“要跳就在这里跳!” “我真的可以吗?温倪姐。” “你在这里,这就是你全部的世界,也是你全部才能发挥的地方。如果你在这里做不到,再换一个环境还是做不好。” 褚念喉咙里像堵着什么,眼睛慢慢红了。她抬起头,望着舞台,又望向温倪。那一刻,她仿佛忽然下了决心,胸口一股热流往上涌,“我懂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要跳,就在这里跳!” 现在的褚念就像是一只被点燃的火柴,思绪被烧得劈里啪啦。 仓库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一阵带着凉意的夜风随之灌了进来。 “念念。”声音温婉,尾音柔软。 褚念惊喜地转头,眼睛一亮:“歆慧姐,你来啦!” 走进来的是白歆慧,她身上那件米色风衣被风拂动,整个人看上去温润但不刺眼。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步伐稳健,眉目冷峻。 温倪先是看到男人脚上那双熟悉的鞋子,猛地一僵,胸口骤然一窒——沈川。 她的前夫,他来做什么? 温倪听到她的心跳声,在自己耳膜里重重敲击。 温倪还没来得及搞清楚什么情况,只见褚念飞快跑过去,眼神里全是依赖和欣喜,“歆慧姐,你怎么来了?” 白歆慧抬手替她拂了拂额前的碎发,笑得温柔:“听说大小姐在这儿亲自忙着筹备剧场,我哪能不来看呢?准备的怎么样?” “谢谢你呀,歆慧姐,要不是你帮我解决了场地,我的梦想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启航呢!” 白歆慧点头,眼神里透着几分赞许:“念念,加油,你一定能让这里发光。”褚念用力点头,随后转过身,迫不及待地介绍:“对啦,这是温倪姐,我哥的朋友,今天来帮我的。” 白歆慧的眼神落到温倪身上,笑容依旧温雅,却隐隐带了点打量:“褚知聿的朋友?奇怪,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这话一出口,站在她身侧的沈川眉心一跳,眼底迅速掠过一抹异样。褚知聿这个名字,显得格外突兀,像是在某个不愿触碰的地方重重戳了一下。 气氛一时间微妙。温倪唇角勉强牵动,笑意却有些僵硬。白歆慧似乎没察觉,转而侧身,笑着替他们介绍:“这是沈川沈总,我们最近和他的广告公司有合作。念念,这次这个场地你不用谢我,要感谢的话,可得谢谢沈总,这个地方本来是他的,我就是做个顺水人情。” “沈总,谢谢您!”褚念一愣,眼里满是感激。 沈川神色淡淡,目光却在褚念身旁站着的温倪身上停了片刻,复杂而深沉,最终只剩一句轻描淡写:“不用客气,让场地变得有价值,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温倪心里冷笑。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竟沁出一层薄汗。 原来眼前这位自己曾经的丈夫,在这座城市里竟还暗暗握着这样一处场地,而她从未知情,讽刺感从心底冒出。 白歆慧和褚念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舞台的灯光、座位的布局,气氛热烈。温倪却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像堵着棉絮,呼吸不通畅。 她悄声走出去,绕到仓库外侧,靠在墙壁边。夜风吹来,才勉强随她透了口气。她掏出手机,盯着屏幕,随意刷着消息,能躲一刻是一刻吧。 “呼——”好不容易,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下一秒,身旁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沈川。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直接在她身边站定。两人肩膀的距离近得过分,温倪的心猛地收紧,下意识往另一侧挪了一大步。 沈川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后也缓缓向她迈出半步,重新拉近了距离。 同样的动作又来了一次。这一下,温倪彻底恼了。胸口的压抑化成了烦躁,她心里暗暗骂道:躲不掉!那我走还不行吗? 她正要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声沈川的声音:“怎么?不打个招呼吗?前——妻——”那两个字被他一字一句地咬出。 温倪停下脚步,手指在掌心攥紧。她缓缓转身,表情冷淡:“有事吗?” 沈川微微眯眼,静静打量她。那眼神里有几分戏谑,却也藏着压抑的情绪:“没怎么,就是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碰到你。” “碰见就碰见,很稀奇吗?”温倪语气平静却刻意保持疏离。 “说话还是那么带刺,温倪。”沈川目光深深盯着她,唇角那抹笑意一点点收敛,最后只剩下一抹冷峻。 “我如果知道你会来,我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这话可真狠。”他缓缓直起身子,双手插进口袋,视线却紧紧锁着她,像是要看穿每一寸表情。“你不会不来的,因为他是褚知聿的妹妹。说说吧,你和褚知聿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们离婚之前吗?” 温倪呼吸一窒,眉头瞬间皱起,眼神冷冷盯着他,“沈川,你少在这儿小人之心。我和褚知聿清清白白,别把你职场那套怀疑、算计安在别人身上。 ” 她原本压抑着,可胸口像被火点燃般,越烧越烈。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奥,我差点忘了,你也不简单,今天是白小姐,上次是小职员,哦对了——”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尖锐,带着讥讽,“还有那个白月光。真厉害,沈总!我自愧不如。” 沈川缓缓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温倪,问问自己吧,我又不是没有眼睛,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如果有人问心无愧——那就是我!”一个声音突然想起,褚知聿径直走到温倪身侧,站得笔直,目光冷冷对上沈川,字字铿锵:“沈先生,温倪现在是单身,我在追求她。这是我和她的事,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评判。她的选择一直都在她的手中。” 一瞬间,温倪心里乱极了。 一个是过去的伤疤,一个是当下的坚定。 一个令她窒息,一个让她心慌。 “温倪,好好想想吧。”沈川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温倪怔立在原地,指尖发凉。她咬紧牙关,眼眶泛红,却死死忍着不让泪掉下来。但心口的气愤压抑得她几乎窒息,喉咙酸得发疼,鼻尖一阵阵发热。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褚知聿没说话,只是静静走到她身旁,把肩膀安静地递到她面前。 温倪心里一颤,慌忙偏过头:“我没事……” 可声音发抖,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死撑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像被绳索勒住。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可身体却在下一刻背叛了意志。 她缓缓靠过去,额头抵在他的肩头,牙关咬得死紧,只是想拦住那将要倾泻而出的眼泪。 声音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挤出来:“褚知聿,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这样。”她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肩膀轻轻发抖。 “刚才那样的自己,歇斯底里、失控、撕扯,让我觉得陌生。”她呼吸急促,眼泪倔强地悬着不肯落下。 “那不是我,那一定不是我。” 她的喉咙颤了颤,眼神里泛着痛苦与恼怒。 话音未落,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砸在褚知聿的肩头,一滴又一滴,带着无法遏制的崩塌。 褚知聿肩膀微微一震,但还是一动不动,任她的情绪砸落,任她的眼泪浸透衣料。“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他稳稳地接住她所有的狼狈不堪。 良久,他低下头拢着她,嗓音沉稳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好吗?” 第69章 没有送出的那枚戒指 温倪屏住呼吸,像被戳中了最深处的脆弱。耳边是他的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反应过来,整个人正被他牢牢定在怀里。她想摇头,却发现力气全部被抽空,只能僵硬地站着,泪水还在往下砸。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低低重复。 褚知聿垂下视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灯光映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他的喉结滚了滚,胸腔里泛起一股酸意,却依旧只压低声音:“不值得。” 说话间,褚知聿腾出一只手伸进口袋,在里面微微停顿,指尖触到那枚戒指。他微微吞咽了下,把戒指又悄悄收回,指尖贴着布料,不敢让温倪察觉。 “现在,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声音低沉而坚决,他不能在这一刻让任何外界的牵绊破坏这份微妙的平衡。 褚知聿将注意力全部放回温倪身上,伸出手轻轻抚平她散乱的发丝,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他知道,一旦现在开口谈论戒指,或者过去的那些关系,都会像掀开伤口一样,让她再次崩溃。 他又靠近了一点,低声对她说:“好了,别哭了。” 温倪的状态终于有些缓和,泪水不再无休止地流,而是偶从睫毛尖滑落。褚知聿歪着头看着她的脸,笑着逗她说:“妆都哭花了。好了,要回去吗?” 戒指在口袋里静静地躺着,伴随着他被压抑着的感情,但这一切只是暂时封存,他只是不愿打破她这一瞬的脆弱,留给她一刻安心。 “说点开心的吧!有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 温倪这才抬起头,满脸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36床的赵老爷子答应做手术了,明天下午的手术。他托我告诉你,谢谢你!” “是我应该做的事,祝他明天手术顺利。” 褚知聿的眼神在温倪的脸上停留片刻,不禁动容,“这次,我也要谢谢你。”他忍不住靠近她,呼吸轻轻掠过她的脸颊,眼神里带着一瞬的柔软和决心——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那一刻,门口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褚念的笑声先入耳:“哥,在哪儿做什么?我们准备回去啦!”褚念他们刚走出室外,就看到自己哥哥站在那黑乎乎的墙边,身后好像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温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微微一愣,肩膀猛地一缩,瞬间拉开了和褚知聿的距离。褚知聿也愣住,因为妹妹这突然的一出,嘴角僵在半空,眼神从柔软瞬间被打断,化作一抹无奈与苦笑。 “哥!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说了帮我看的,你来了都不进去啊?” “这不是有你歆慧姐在,哥放心。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了,你和温倪姐回去吧,我跟你们不顺路,歆慧姐和沈总送我。对啦哥!给你介绍下沈总,这次场地多亏了他。” 褚知聿扯出笑来感谢沈川:“多谢。”人可真矛盾,明明刚才据理力争的也是他。 “不用谢,毕竟褚医生也曾帮过我的家人嘛,论谢谢我更应该谢你。”沈川说到“家人”二字的时候,极其自然的将视线转到温倪身上,但其他人没有发现。 白歆慧欣喜地望向二人,“哦?原来你们认识!真是好巧啊,今天晚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聚一下。” 沈川还是想起来刚才褚念说的,什么是“你和温倪姐回去吧”,他们现在进展得已经这么快了吗?他在心中不断反复回味。就算是他们已经离婚了,但他显然还没有做好接受温倪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事实。更糟心的是,此刻,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再邀请她上他的车。 他努力告诉自己,他们已经离婚,她理应有自由,但心底的占有欲和不甘却像潮水般涌上。这一刻,沈川清楚,他与温倪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而他还在原地试图抓住什么,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第二天下午,还有一个小时手术就要开始。 褚知聿来到36床,只见赵老爷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儿子赵晋正站在老人身旁,像是在给老人说着什么,看见褚知聿进来,老人神色慌张。 “赵叔,感觉怎么样?” 他轻轻握了握褚知聿的手,声音微弱,“褚医生,谢谢你。手术拜托你了……” 褚知聿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沉稳:“老人家,放心吧。温倪让我告诉您,祝您手术成功!” “谢谢她啊,小温是个好姑娘,竟还记得老头子我……” 从褚知聿进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赵晋突然开口,他随意的靠在墙上,双手交叉,嘴角还带着一丝嘲讽,“爸,她把你当客户呢,说服你就是她的工作。毕竟人家温小姐那么忙,我都看了,这就是她和医院合作的什么项目,你还真以为她……” 褚知聿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但面色依旧沉稳,像是一潭被轻轻搅动的深水。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家属,手术事宜和私人情绪无关。请你尊重专业,也尊重你父亲的选择。”这次手术是老人自己提出答应做的。 赵晋嗤了一声,挑了挑眉:“哼,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一天说话文邹邹的,倒也显得自己多高尚的。”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小,但褚知聿全听进去了。但他没有回嘴,只是轻轻整理了手套,目光稳稳落在赵老爷子身上:“赵叔,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放心,手术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会全力以赴,谢谢您的信任和配合。”说完便走出病房,没有多看赵晋一眼。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赵家兄妹坐得僵硬。时间过得缓慢,走廊尽头的秒针声格外清晰。 大约一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褚知聿摘下口罩,额头渗着薄汗,对着赵家兄妹交代:“手术顺利,接下来是恢复阶段,关键要看康复和护理。” “谢谢你啊,褚医生!”妹妹松了一口气,眼泪涌了出来。赵晋虽然术前也有不服,但此刻还是为自己父亲手术成功而欣喜。虽不太情愿,但也对褚知聿道谢。 赵老爷子从手术室被运回病房,躺在床上休息。这个手术对于年轻时当过兵、身体条件尚好的他来说,本不算太大的负担,恢复也相对顺利。 晚上病房里,老人不断皱着眉,轻轻动了动腰间和腿部,嘴里嘀咕:“唔……嘶……” 赵晋立刻凑上前问:“怎么了,爸。你要是感觉不舒服,就直接说啊,别硬撑。” 老人却轻轻摇头,闭上眼睛:“哦,没事……只是有点酸。” 赵晋看着父亲刚才这一出,突然灵光一闪,表面毫无波澜,心里却在暗暗计较着。 他压低声音,带着试探:“爸,你真的确定?不然,我去叫护士再来一次,给你看看?” 赵老爷子轻叹一声,闭上眼,语气稀松平常:“不用了,赵晋,你不用操心,我好得很。”说着老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自顾自的说:“看来小温说的没错,手术确实没有什么,褚医生也真是个优秀的医生啊……” 赵晋看着眼前竟然有些温柔的父亲,还有他脸上刚才闪过的笑容,这都是他不常见的。凭什么!那个医生,还有那个心理咨询师,轻易的就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懂! 看来,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了。 不一会,传来父亲熟睡的声音。在病房深处,赵晋的眼神逐渐闪烁出冷意与算计,手指轻轻敲着床沿。 他仍旧盯着自己的父亲,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利用这本不利于自己的棋面,让这场“局”继续下去,甚至扭转乾坤。 第70章 与你同在这风暴中心 愿你与我做共伞的人,伴我涉过湿冷的雨地。——余光中《六把雨伞》 果不其然!赵老爷子从手术室出来的第三天清晨,突发状况“如约而至”。 病房内传来一阵喧哗,“不是说手术顺利吗?怎么转眼就成这样!大家都来看看啊,我父亲出事了!!”护士试图解释,却被赵晋打断:“别搪塞我!叫你们领导过来!” 他当即掏出手机,突然转换一个表情,泪眼婆娑地对着老人气喘吁吁的模样录下视频,边录边吼道:“大家来评评理,来看看,这就是大医院!要钱不要命!我父亲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给他洗脑动手术啊,结果出事了!” 视频很快出现在短视频平台。配文煽动性十足: 【老人股骨手术后呼吸困难!家属质疑:医生隐瞒真相,只为赚钱!】 几个小时内,点击量破万。评论区迅速被愤怒情绪淹没: “医德败坏,为了赚钱连八十岁老人都不放过!” “我咨询过了,这种情况明明不适合手术,医生就知道开刀.” “真是冷血啊,难怪现在医患矛盾这么多,医院负全责。” …… 医院的官方账号被人刷屏谩骂,电话不断。院方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褚知聿被点名要求写情况说明,不久后,温倪也成为了风暴中的主人公之一。网上有人放出消息,说她是“心理医生打着人文关怀的幌子劝老人就范,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质疑她和医院是一伙的。是不是赵晋的手笔,不得而知。 当天晚上,赵晋在病房怒气冲天,对前来病房的褚知聿和温倪毫不客气:“我早就说过,不要折腾!你们偏要动手术。现在好了,我爸现在这样子你们看怎么样吧!要不是我拍下来,外头的人都被你们骗了!” 褚知聿语气依旧冷静:“赵先生,术后感染在高龄患者里非常常见,这不一定是手术失误造成的。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控制。” “放屁!”赵晋拍案而起,“你就是推责任!我告诉你,我已经找了律师。要是我爸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罢休!” 赵晋的妹妹急得哭:“哥,别这样……爸需要安静,让医生看看吧?”赵晋冷冷吼妹妹:“换人来,我不让他们靠近爸!” 气氛剑拔弩张,病房压抑得让人窒息。温倪站在一旁,这场面她从未见过,手心也已经出汗。她能感受到两股撕裂的力量:一边是医院的责任和努力,一边是家属的愤怒与不信任。 次日早晨,市内几家媒体跟进报道,标题变得越来越刺眼: “八旬老人术后高烧,家属控诉医院草菅人命” “大医院也出事?知名心理团队陷风波” …… 医院的公关部连夜发布声明,解释“术后并发症为高龄患者常见情况”,但并没有平息怒火,反而被质疑“推卸责任”。 院方的紧急会议上,主任提出:“现在网上声浪太大,医院形象受损严重。”公关部主任眉头紧锁,“我们必须控制舆情,褚医生,暂时请温顾问不要出现在公众视线前面吧。” 褚知聿心头一震。他明白,这个建议意味着暂时停职。可是为什么?要让一个女孩子去承担这一切。 褚知聿在会议上顶住了巨大的压力,说话时眼神坚定:“各位领导!如果出了事情,我是第一责任人。同时,与心理治疗团队的合作在整个过程里面没有丝毫问题,都是有证可查的,并且所有的治疗行为都是在家属允许的状况下进行的。” 院长压低声线:“褚医生,现在不是复盘经过的时候,我们谈的是外部冲击。你要明白,医院面对的,不止是病房里的患者,还有屏幕外的公众!” 公关部把激光笔点在时间轴上:“黄金48小时里,我们只能做三件事:止血、托底、取证。建议褚医生暂停一线手术与对外发声,由医院统一口径;今晚八点发布阶段性说明,强调患者稳定、已启动第三方评估介入;同步联系家属做一次封闭沟通,大家怎么看……” 会议室外,网络舆论的浪潮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网上有人已经扒出了温倪的身份,说她是“医院雇佣的心理医生,专门洗脑病人”。甚至有的还找到了上次温倪上综艺节目闹出的新闻的截图,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怎么又是这个心理师?” 病房外,聚集了越来越多前来探听消息的人。有人举着手机直播,有人推门要冲进病房,医院保安不得不加强戒备。赵晋依旧端着手机,对着病房门口拍个不停,嘴里还嚷着:“我要让大家看看,大医院是怎么坑人的!” 谁曾想,温倪这时刚从电梯出来,正巧迎面撞上这一幕。赵晋手机的镜头立刻对准了她,像是无数根锋利的针瞬间瞄准—— “这就是那个心理医生!大家快来看看——”赵晋向媒体们喊叫着:“就是她!忽悠老人签手术同意的!就是她,说得天花乱坠的,实际上是医院找来的托儿。”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温倪的脸色刷地白了,冷汗直冒。今天正值她的生理期,心中的烦躁更上一层楼。 面对镜头,她只能下意识想解释:“我不是……” 但话音刚落,对方立刻打断:“你当然要否认!要不然怎么混饭吃?” 冷嘲热讽像一把把小石子,从四面八方砸过来。温倪喉咙忽地一紧,胸口像压着一块未干的青石,沉得发闷。她下意识后退,转身去按电梯关门键。 还没碰到按钮,赵晋已拽住她的手腕,力道生硬,试图把她拉回那圈机位的光里。社会新闻的泡沫话筒蹭过她的脸颊,粉底被擦出一道浅痕。有人挤上来,快门狂闪,夹杂着刻意的起哄:“别躲啊,回应一下……” 温倪挣了一下,手腕被勒得发疼,脚后跟踩空,后背“砰”地撞在电梯门框。她的呼吸乱了,另一只手去推赵晋的前臂,对方却顺势一拽—— “松手!” 褚知聿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电梯口,逆着顶灯的光,眉眼沉着。 赵晋愣了半秒,手却没松。褚知聿一步上前,手肘外顶,腕骨一沉一挑,精准地卡住了赵晋的虎口,另一只手挡在温倪身前,护得严严的。赵晋吃痛,手指一哆嗦,拉扯的力道散了。 “再碰她试试?”褚知聿失去一贯的稳重,声音冷得锋利。 保安这才回神,匆忙上前分隔人群。有人不甘心,麦克风还想探进来,褚知聿侧身一挡,肩线一压,硬生生把那阵逼近的热闹退回去半步。他脱下外套搭到温倪肩上,握住她冰冷的指尖,按住她尚在发抖的手:“跟我走。” 电梯叮的一声,门重新开启。褚知聿替她挡住镜头,微微侧头,对赵晋淡淡道:“如果在闹事,就走法律程序。”视线随之一抬,扫向围拢的镜头,“刚才大家都录着吧,谁先动手,有目共睹!” “还有,温小姐是与医院通过正规合法合作的心理干预顾问,职责是帮助病人舒缓情绪和建立信任。”褚知聿语调冷静,继续说着:“关于36床老人是否接受手术,从始至终是家属和病人共同决定的。她没有任何处方权,也不参与医疗方案制定。请各位媒体擦亮眼睛,不要无端指责。” 温倪怔怔地望着面前男人的背影。 门合上的那刻,嘈杂像被切断。小小的电梯厢里只剩他们两人,温倪握着外套边,腕上还残着被攥出的红痕。褚知聿低头,指腹轻轻摸过那一圈泛红,语气终于柔下来:“疼不疼?” 她“嗯”了一声,声音发哑。 “没事,我在呢。” 他按下顶楼的按钮,眼前的女人好似还滞在方才的惊乱里,他伸臂把她护进怀里。两人不说一句,电梯继续上行,喧嚣随着电梯上方逐步增加的红色数字,被一层又一层的甩在楼下。 现在这种时刻,他誓要与她同在这场风暴当中,伴她涉过湿冷的雨地,不可能放开她。《 》 70-80 第71章 正面迎战 天台的铁门被风一推,“哐”的一声撞在墙上。 褚知聿牵着温倪走了几步,手依旧没有松开,直到确认四周情况安全,才把手指一点点放开。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这几天,你先不要来医院了。” 温倪怔了怔,抬眼看他。他站在风里,白大褂被吹得贴住肩线,他对她说:“所有的事情你不要管,我来解决。” “为什么?你要怎么解决……”温倪这才冷静下来沙哑出声,刚才被赵晋拽出的红痕越加明显,“这不是你的一个人的事,这也是我的工作、我的选择。况且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老人是因为我的谈话而选择做手术的,现在让我置身事外,这不可能。”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瞬的暗涌,带着压住的一团火,被风一挑露出边角。他一字一句:“但我不希望你再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 “我知道。”温倪吸了一口凉风,她看清他眼里的心疼和迫切,从他眼底出发,像是一道光路径直撞到她心口。 天台的风有点大,她拢了拢头发,又把外套紧了紧,低声道:“褚知聿,我知道。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们再好好聊聊我们之间的事情,好吗?你现在不要意气用事,”她抬眸,眼神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解决眼下的事。” “好,我想想……”褚知聿盯了她一瞬,点头。 “我有办法了!”温倪说。 他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自‘静和桥’项目开展以来,一直都有在我们机构内部做评估、随访、效果量表。我觉得可以整合所有可公开的案例,做一份面向公众的可视化报告。” 温倪的语速从容起来,进入她熟悉的专业状态,“和大家解释我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做以及现在做到什么程度,重要的是要展示:我们是有严格的边界和风险提示的。让大家看到这不是一个‘洗脑’式的草率劝说,而是结构化干预、伦理审查、家属同意、双向决策的过程。” 她继续道:“这个我可以找江姗帮忙,她在学校那边应该也有大量校园心理干预的样本,学校那边是学生、青少年,医院这边是病人、老年人,两组人群互证更有利于我们。你觉得怎样?” “可行!” “还有,如果连病人的病情都无法第一时间确认,那无论舆论还是治疗,都将变成无根之木。” 褚知聿的眼底渐渐有了深思的光,点了点头,接着她的对策往下说:“病人这边家属一直拒绝我靠近,没有人能确认老爷子现在具体是什么状况,所以迫在眉睫的还是先确认病情。” 他似在脑中搜寻了一圈名单,“我知道了!现在这情形按照常规处理怕是无法解决了,我可以去找周衡帮忙,那小子是万事通,一定有法子进病房!” 温倪笑了笑,“周衡还有这手段?不违法吧……” “他自有打算。”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在她腕上那一圈红痕,眉心又拧了起来:“我会跟医院如实说今天的情况,如果他们把肢体冲突报警备案我也不会阻拦。我保证,以后任何人不会再对你进行人身攻击和骚扰。” “谢谢你,我先给江姗打个电话吧,事不宜迟。” 挂了电话,温倪通知褚知聿:“一个小时后,江姗来医院,你叫上周衡,我们几个碰个头吧,商量下具体的计划?” “好,那就去我休息室。走吧,我先送你下去。” “嗯。”她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褚知聿。” “嗯?” “一切都会好的。”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一些,但褚知聿听得真真切切。她笑了一下,推门而去。 江姗匆忙赶来时,头发随手盘成一个松松的结耷拉在脑后,手里还拎着一叠纸质材料,上面贴着彩色便贴,一进门就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您可真行,上班还能闹出这么大事!最近几个月,你上热搜的频率很大呀,温大明星?” 温倪忍不住笑,“劳您大驾!学校端的案例靠你了。” “喏,都在这儿,打车来的路上,已经初步整理了一下,你看看吧先!”江姗看了眼她的手腕,一皱眉,不经意的随口调侃,“嚯!还英勇负伤了啊,没处理?” “有医生在——”温倪轻描淡写。 这时,周衡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对着其他三人说:“搞定了各位!” “怎么样?”褚知聿开口询问。 周衡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老人情况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我趁着陷进去上厕所跟着护士混进去的,呼吸整体稳定,意识也清楚,还能跟我对话。” 温倪猛地抬头看向褚知聿,眼里浮现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 “换句话说,”周衡继续说道,“没有出现严重的感染,也没有生命危险的迹象。只是术后身体虚弱,正常表现,但远没到危险边缘。” 褚知聿微微眯起眼,眼底的深色光芒闪过。原来如此——这和他心里隐隐的猜想不谋而合。赵晋在外面制造的恐慌,不过是凭空放大的影子。 “可他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温倪低声问。 “利益?赔偿?还是出于某种私人目的?”周衡摇摇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老人身体没有问题,是他儿子操纵的这一切。” 褚知聿点了点头,眸色沉冷如铁:“很好。这就够了。各位收拾收拾,我们准备正面迎战了!” 上午十点,医院临时召开记者会。大厅里灯光刺眼,长枪短炮一排排对准前方,因为这事争议不小,直播画面也已经同时开到各大平台。 褚知聿与温倪并肩坐在发布席上,先是院领导做了基本的情况说明,然后就是本次事件的主治医生褚知聿开口: “我是褚知聿,一名创伤骨科医生。首先,我们要澄清的是——36床患者术后恢复情况稳定,没有外界所说的‘高烧不退、生命垂危’。”他的语调冷静坚定,“相关护理记录和监测数据,医院会公示给第三方医学评估团队,并同步接受社会有关部门全程监督。 另外,想告诉大家的是:我们每天都在做与风险共处的决定,医疗从来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它只是一种将风险发生率尽可能降低的手段。对于高龄患者,手术可能带来希望,也可能带来并发症的风险。我们的职责,是把这两种可能及其比例如实告诉家属,我们的底线是不以任何方式替他们做决定。请相信,我们会对结果负责,但不对谣言妥协!”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有人举手,高声发问:“你们说老人没问题,有没有证据?检查报告呢?” “是啊!”另一位记者追问,“你们口头说,公众怎么相信?难道就凭你们几句话?” 场面一度僵持。 褚知聿目光一沉,准备让周衡上台作证。周衡已经起身,正要走到话筒前—— “口说无凭!”人群中突然有人打断,语气咄咄逼人,“就算是医生的话,也不能当作铁证吧?公众要的是事实、是报告!” 一时之间,场下的喧哗声再次高涨,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大厅后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一个轮椅缓缓被推了进来。 36床老人正坐在轮椅上,推他的人是他的女儿。他穿着病号服但神智清醒,正从后门往褚知聿他们这边过来,全场的闪光灯全部聚焦到老人身上。 全场哗然。 第72章 你真的要去相亲? “爸?!”有人惊呼。媒体的镜头齐刷刷转向声音源头,快门声如暴雨般密集。只见那头赵晋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门,喊着自己父亲。 老人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声音出奇地稳重:“各位,我就是36床的病人。今天,我亲自来澄清一些事情。” 会议室逐渐安静下来。 “首先,我并没有外界说的那样,术后呼吸困难、生命危险。手术后,我的身体确实虚弱,但医生和护士一直都在尽心照顾我……”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在场的记者,缓缓叹息:“最近网络上的一切事情都是我儿子单方面编造的,并不属实。如果不是早上听我女儿说,我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大厅里一片哗然,所有人屏息倾听,只有快门声还在零零散散地响。 老人抬起颤抖的手扶了扶眼镜,语调里带着几分沉痛:“养不教,父之过。我儿子做了错事,作为父亲,我有责任。今天来到这里,向医院道歉,向公众道歉,最重要的是像褚医生还有小温道歉,希望大家不要冤枉任何一个善良的人啊!”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在前排那两个人身上。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激,也带着几分歉疚。 老人的话刚落下,大厅寂静了几秒,随后炸开。记者们蜂拥着举起话筒,闪光灯像一片片白昼,把每个人的表情映得清清楚楚。 “请问您确认,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内容并不属实?” “您是说您儿子刻意捏造?您真的不知情吗?” “这是否意味着医院与心理顾问完全没有过错?” “褚医生和温顾问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的健康,没有任何欺骗、任何强制行为的发生。网络上的那些话,都不是事实。我是一名老兵,所言句句属实!” 记者会结束后,消息迅速在各大平台发酵。 #老人亲口澄清:儿子造谣!手术后恢复良好# #大反转!“大医院黑幕”成乌龙?当事人父亲出面致歉# #心理顾问被网暴,真相浮出水面# 评论区里,风向急转: “天啊,原来都是儿子在带节奏……” “我就说医院不可能傻到去骗一个八旬老人,这不符合常识。” “可怜了温顾问,被骂成那样,其实啥错都没犯。” “希望法律处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当然,依旧有人半信半疑,但更多人开始反思自己在跟风时的轻率。舆论的锋芒,第一次从医院与温倪身上移开,转向赵晋。而此时的赵晋,已经就地被保安控制,被警方传唤,涉嫌“散布谣言和扰乱公共秩序”处置了。 律师函与有关部门的调查也同步落下,他脸色铁青,拼命狡辩,却无人再相信。 温倪和褚知聿并肩走出会议室。外面聚集的人群散去大半,只剩几位媒体仍在低声交谈。 阳光终于拨开阴云,落在地面,亮得刺眼。温倪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指尖微微发抖。其实今天发布会一开始,她心里是没有底的,因为有时候语言是最无力的武器。 褚知聿握住她的手,想把那点颤意压下。温倪没有拒绝,任凭他握住她的手。也是时候,该面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了,她没办法再无视下去了。 “没事了,一切都解决了。”他说。 “嗯,没事了。”她重复道。 “你开车了吧?下班等我一起回去吧?我没开车。”褚知聿越发直接,有些事情事不宜迟,不然关心与担心都显得格外客套和不自然。 温倪无法拒绝。 回家的路上,褚知聿坐在温倪车的副驾驶位上,手撑着窗户沿随意看着窗外,余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直到温倪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宁静,她示意褚知聿帮她取出来。 “是你妈妈的电话。”褚知聿看到屏幕告诉她。 “接吧,开免提。”温倪在开车,无法接听电话。 “在哪儿呢?”母亲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褚知聿没刻意去听,却因车内空间狭小,每一句都清晰传来,他只能乖乖的拿着手机凑在温倪的耳边。 “妈,我在开车。有事吗?”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姐给你介绍的人为什么不去见?”母亲的语调严厉,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句话在车厢内响起,格外清晰,温倪尴尬的往身旁男人的脸上扫了一眼,但没看出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继续说道:“最近忙,有些事……” 她没有看到,褚知聿的手微微收紧,轻微幅度颤抖了一下。 “忙忙忙,每次都是这个借口。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忙完?” 和母亲说话时,好话总是三句半,然后就会变成清一色的数落。想起自己最近经历的事,好像上热搜都变成了家常便饭,自己为工作的事担惊受怕,可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家人却还是一股脑的数落。 想到这,她眼眶泛起一层薄雾,鼻子突然酸了起来,委屈涌上心头,但还是硬撑着红彤彤的眼控制自己不和母亲有正面冲突,因为这样会让事情更棘手。 “我见就是了。”她一心只希望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这句话落下,车内气息微妙地停顿。褚知聿转头望了她一眼,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明天下午一点,在缦合。” 时间,地点,当事人也是直接被通知的份。 “知道了,我开车,不说了。” 挂断电话后,褚知聿仍握着手机,没有立刻放下。捏着手机边缘的手指微微发白。 “手机放着吧,褚知聿。” 他回过神,将她的手机稳稳放下,然后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夜色下的北京,霓虹灯在车窗外闪烁,映在挡风玻璃上,像是一副没有温度的画,褚知聿闻到车里的味道是属于温倪身上的味道,但是现在却觉得竟如此陌生。 温倪握着方向盘,侧脸隐在昏暗的光里。她知道褚知聿说的是什么,但此刻,她没法给他解释、甚至给他回应。她知道她永远无法逃脱自己的家庭,将自己置身事外。 只能装傻:“什么呀?没忘记什么吧。” 褚知聿的眼神沉沉,透过后视镜里的灯火,仿佛要把这个女人撕开,看看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明明,与他接吻的是她,没有拒绝他的是她,说要和他好好谈谈的也是她,而现在,在他面前接受相亲的还是她。 很好!非常好!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没什么。” 两人之间,隔着不过半尺的距离,却像隔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足以摧毁整座城市。 温倪稳稳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却迟迟没有熄火。两人不知在僵持着什么。她见身旁的人没有下车的动静,便率先破冰,“走吧,今儿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下。” 说着就要推开车门,却被一句低沉的声音钉住: “你真的要去相亲?认真的?” 她一僵,手停在车门把手上。转过脸,他的目光正紧紧锁住她:“为什么?”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声音发涩:“工作已经够累了,我没有力气再去对抗家里。顺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所以,因为顺从,你要去见一个你都不知道名字的人,在他面前坐下来。然后,因为顺从,甚至再笑着和他共度一生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击中她最不愿触碰的地方。她反问: “不然呢?” 第73章 那我们结婚吧 “你以为我没有反抗过吗?可你也看到了,上一段婚姻给我带来了什么?”她轻笑一声,整个人几乎要碎掉,“我当然想过——如果我还能任性一次,要是我能不管家里,不顾一切地跟着自己的心走,那该有多好。”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在男人的脸上流连,想说的话通通被扼在咽喉,眼眶泛红。 “可现实不是这样啊。”她垂下眼睫,“褚知聿,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 她说着,嘴角微微颤抖,扯出一个极浅的笑:“所以,相亲也好,顺从也罢……至少能换来时刻安稳。她们满意了,我也就轻松了。”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座椅上,眼神空落落的。 “我没有力气了……” 褚知聿的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开,闷痛到无法呼吸,“温倪,你不欠他们什么顺从,你也不欠任何人什么妥协。你欠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说的到轻巧,你不是我,又怎么会懂……” “我不懂?”褚知聿无奈的笑出声,他俯身靠近她,想让面前的好好听自己要说的话,他的目光灼热而逼人:“温倪,你可以说我不是你,所以不懂你。但我只懂一件事——我不能看着你被推去别人身边,更不能看着你,把你的人生交给一个你根本不想要的人。” “可又有什么所谓呢?”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灼烈的眼神里。 “那如果你可以去见任何一个其他人,那我呢?哪怕把我当成他们不行么……”褚知聿压着声音,俯下姿态。 “不行。”温倪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她紧紧握住车门,想要逃开这份逼人的热度。他当然不行,因为他不一样,温倪知道——他和别人对她不一样。这个人,已经对她产生了不一般的意义。 “你不一样……褚知聿,我们别说了。”她推开车门,几乎是逃一样地下了车。 褚知聿没有追,目光灼灼地落在她的背影上。他在心底默声,像是立下誓言:“温倪,你不会属于别人。” 周末下午,天阴沉沉的,云层被压得很低,北京已完全进入深秋,风吹过长街时,人们将卷起的袖子落下,突降的温度仿佛提醒着这座城市的人——这个季节正在慢慢走向冬的边缘。 温倪中午在家吃了点才出发去的缦合,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对方约的时间在下午一点是何用意,尴尬的时间就像是这场会面一样,卡得不前不后,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 昨晚跟褚知聿说的那些话,多半带了点气话,现实中她无法和家庭对抗,那是她仅有的、无法割舍的东西。 如若她不去见面,姐姐和姐夫的人脉资源就会被辜负、母亲也会在之后的每一天,将她的失败归因于婚姻选择…… 所以,去——是她唯一的选择。至于一会如何应对,全靠随机应变,她自然不会和一个根本不了解的男人再次走入婚姻,一切都是缓兵之计。 走入缦合,只见大厅角落坐着一位男人,从背影看起来那人穿着得体,想必就是是姐姐介绍的刘先生,说是好像经营着一家公司。 温倪走上前去,看向他的正脸,从脸上的纹路可以轻易分辨出他的年纪,估摸着四十出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眉眼温和,见到她时客气地笑着:“温小姐是吧?幸会!” 温倪将手包放到一旁,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他的问候。 “刘先生您好,我是温倪。”她语气温和,却不带过多情绪。 两人点了饮品,短暂的沉默被服务生轻轻放下茶杯的声音打断。 刘先生先开口:“温小姐在国贸心桥工作对吧?我听你姐姐提过,你工作很忙。” “嗯,还好。”温倪轻声应着,端起茶杯,掩去眼底的倦意,“也会加班。” “能理解。”刘先生点点头,神情里带着一丝欣赏,“职业女性不容易,我挺尊重这一点。”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评估,又像是在衡量。 随即,他收回视线,推了推金边眼镜,神色不卑不亢:“实话说吧,温小姐,我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妻子在两年前离开了,现在儿子九岁,跟着我一起生活。” 他说到这里,推了推眼镜,似乎刻意掩去那一瞬的尴尬。随即,又恢复了得体的微笑,“我听说你也曾有过一段婚姻,有孩子吗?” “没。”温倪心想现在这些人但都是坦荡、直接。 刘先生抿了口茶,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在仔细打量,最后满意地弯了弯唇角:“温小姐……”他的话直接而坦白,“我就不绕弯子了。我公司今年正在准备上市,合作方和董事会都希望我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婚姻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私人问题,也是事业的保障。而您,很合适。”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平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就像在谈一项必要的投资。 温倪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心底却生出一丝熟悉的荒凉—— 看吧,又是一个,人都一个样。 在别人眼里,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可以完成“合适婚姻”的对象,一个能解决家庭与形象问题的工具。至于她对于婚姻的真正需求,从来都不在问题考虑范围之内。 心口的那抹荒凉再度涌上来,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他们口中的“婚姻”,仿佛一纸契约、一场交易。身份、年纪、背景、需求,全都能被一张表格总结清楚。她的名字,她的存在,不过是那份表格里待填的最后一栏。 他看着她时的目光不带火花,只有计算与确认——像是在挑选一个合适的拼图,填补他人生的空缺。 温倪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边维持着得体的笑,可胸腔里却是一阵空落。 顺从。这个字眼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 工作是顺从,婚姻是顺从,甚至连今天坐在这里,也是顺从的结果。她仿佛走在一条被早早铺好的轨道上,每一步都合乎规矩,却越来越远离自己。 她忽然有些疲惫,指尖扣着茶杯,心里默默想:如果婚姻只是必需品,那她呢?她不过是被摆上货架的“附加值”吗? 后来刘先生说的话温倪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礼貌地点头,偶尔回应,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倒是想着该想个什么理由全身而退。 就在气氛僵硬的当口,大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逆光而入,他穿着黑色风衣,气场瞬间压过对面这个男人。 是褚知聿。 他进了门环视了一圈发现温倪这边,丝毫没有犹豫迈步向她这边走来。 温倪的心口“咚”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褚知聿已经走到桌边,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刘先生惊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试探的问:“您好,请问您是?” “您好,我来找温倪。”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啊,小温的朋友?可是我们现在正在……” “相亲是吧?我知道。但看样子,你们好像聊得不太投机,温小姐有点心不在焉。” 刘先生没有听出他话中有话,呆楞地看向温倪:“小温,是这样吗?我以为我们谈得很融洽。” “抱歉,刘先生。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在状态。而且,您的一些观点我并不认同。” 听到这话,褚知聿心里竟有些暗爽,他侧过身,微微俯下身子,绅士地伸出手询问温倪:“走吧。”这声就是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他不想让温倪在这个场合多待一刻,他要立刻带她离开,自然顾不上什么伦理纲常。 “我先走了,刘先生。祝您公司上市成功。”温倪起身,礼貌侧过身离开餐桌。 四周的目光汇聚而来,大厅里的人或好奇,或窃窃私语,她的手被褚知聿牢牢扣住,从掌心传来的灼热让她的脸颊瞬间泛红,心口乱得厉害。 “你怎么来了?”她压低声音问,试图保持冷静,不让他看出自己心中的激荡。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眼底那股决绝的锋芒击得哑口。 他只看着她,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 温倪心底猛地一颤。 按照常理,她明明应该甩开他,转过身继续坐下,把这场相亲走完,让所有人满意,让一切恢复到她熟悉的轨道。那样,她不会被指责,不会被逼问,不会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可此刻,她的手根本没有挣开,或者说是她不想松开。她就像是渔民,将船只随意安坻于河畔,而他是系着她的绳索。 她抬眸,望向男人那双眼睛,炽烈而固执。心口一声又一声的轰鸣,像要把她推到悬崖边。 她没有的那点勇气,这个人好像已经给到她了。 大厅的门在身后合上,外头的空气比室内低很多,身体率先感受到了温度变化,温倪开始变得清醒起来。 褚知聿终于停下,手慢慢松开。指尖滑过她的掌心时,那股热度像余烬一样,灼在她心里。 他转过身,似乎要开口说什么—— 却听见她的声音轻轻响起,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 “昨天说的,还算数吗?” 褚知聿一愣,眉头紧蹙,眼神里满是疑惑:“什么?” 温倪抬起眼,盯着他,不如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吧,“昨晚你说的‘你可以不可以’这句话,还作数吗?” 褚知聿的瞳孔骤然一缩,喉结滚了两下,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嗯,算数。不然我不会过来。” 温倪唇瓣颤抖,眼泪几乎要落下,可她还是装得轻描淡写。还有一点,再往前一步吧。她笑得苍凉却语气坚定:“褚知聿,那我们结婚吧。” 空气刹那凝固。 褚知聿怔在原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沸腾。那句“结婚”让他灵魂都在颤抖,几乎要跪服在这一刻的狂喜之下。 他一步跨过去,像是再也容不得任何阻隔,将对方狠狠揽进怀里,力道大得近乎失控,仿佛要把那人彻底嵌进骨血里。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与炽热,像是所有理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再说一遍!” 压抑的渴望在这一刻决堤,狂喜、心慌、炽烈的爱意与恐惧一起翻涌,他甚至害怕自己会因这份回应而彻底发狂。 温倪的声音正一字一句闯进他的脑中:“我说,你想和我一起反抗吗?” 第74章 我这人不爱戴戒指 面前这个女人昨日让他跌落谷底,现在却又将他推向峰顶,好像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轻易的让他在爱与痛之间踟蹰,难辨方向。他该如何是好? 见褚知聿没有回应,温倪自嘲般话锋一转,“当然,这只是我的提议,婚姻向来讲究你情我愿,我不会强买强卖。而且说到底,我毕竟比你多些体会,也算是过来人,理应把利害分析给你。” 褚知聿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我懂你意思了。只是——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毕竟,我不希望我在这件事上有‘丰富’的经验。” 温倪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被他牵过的手上。男人的掌心宽厚,因常年手术而略显粗糙,却在方才牵着她走出缦合时,传递来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与温热。她轻声开口:“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吸引力,我并不否认。刚才我在想,如果说要再一次踏进这片泥潭,对方是你的话我并不抗拒。我相信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 “我不完全认同,婚姻对我并不意味着泥潭,况且是和你。” “还有一个地方我们需要达成共识,愿我们不被婚姻所困——只要任何一个人想离开,另一个人便不强留,尊重彼此的选择。” “……好,不被婚姻所困,听你的。” 他表面答应了,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他准备要用一生去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褚知聿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咽会肚中:你知不知道,哪怕只要你愿意说这两个字,我就会毫无条件答应。即使你要的是一场没有枷锁的婚姻,即使你给的是残缺的回应,我也会全然给你。 对他而言,所谓条件、所谓自由,不过是虚幻泡影。只要温倪在他眼前,只要她说需要、她说结婚,他就愿意倾尽一切,把自己彻底交付。而“爱她”永远放在“占有”之前,去接住她所有的防备。 “你一会有事吗?要不……我们庆祝一下,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喜事?”回家路上,温倪突发奇想,坐在副驾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褚知聿踩下刹车,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打起双闪,“行,去哪里?” “我看看啊……”温倪翻看着附近的地图,“要不我们去什刹海那边喝一杯吧,刚好明天放假。一直都没有什么时间去那边,听说现在弄得挺不错的。” “行,你导航。” 夜色渐深,什刹海边的清吧氤氲着微醺气息。灯光昏黄暧昧,倒映在窗外湖水里,点点光影摇晃,好像把风都沾染上了醉意。车没办法开进去,两人顺着胡同走进去。 温倪点了一杯清淡的鸡尾酒,本意是“浅尝”,却在褚知聿陪着她一杯一杯举起后,渐渐脸颊泛起了红晕。手指托着酒杯边缘,眼尾的光像是彻底卸下了防备。 “褚知聿,你啊……”她声音拖长,带着点醉意的撒娇,用手指着眼前男人的幻影,“你是不是太会骗人了,嗝……我是不是被你骗了……” 褚知聿微微一怔,却没急着解释,只是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动作轻慢,指尖擦过她的鬓角,低声笑道:“要说骗人,我才被你骗了吧?”说着忍不住用手刮了刮她红红的鼻子。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才一杯就成这副摸样了,以后可得好好看着她,但是她现在的样子,好像格外的可爱。 温倪盯着他,醉意让她的视线模糊。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小包里翻找。片刻后,她掏出一个小小块状物品,醉醺醺地推到褚知聿手里,自己还傻傻笑着:“喏!这个,上次看到了买给你的,一直没有机会。” 褚知聿看着女人推过来的一块粉饼,一脸疑惑,想着这人已经醉得分辨不出物件了,看样子不能再喝了。便把她的粉饼放回她的包中,然后笑着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个盒子,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着他早已买好的对戒,然后他拿出其中一只,捏在手中。 “既然你送我东西了,那我也回你一个礼物吧?”说着便去摸她的右手,可是温倪却开始不老实,说什么也不让他抓到自己的手,手在空中挥舞着,甩了几下头有点晕。 他手里那枚细致却简单的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他看向她时,她却已经趴在桌沿上,脸埋在手臂间,呼吸绵长。 “傻姑娘……”他低声喃喃,眼底一瞬间全是温柔。他伸手,轻轻捏起她纤细的手指,动作极轻极缓,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那一瞬间,仿佛周围的喧嚣都褪去,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他们两人,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与他胸腔里隐隐的心跳。 “带上了就不准取下来了。”褚知聿握紧她的手。说完,他抬头对老板招了招手,“老板,麻烦帮我叫个代驾!” 夜风轻拂,湖水摇曳。 褚知聿一手扶着醉醺醺的温倪走出酒吧,怀里的她乖顺得像只猫,他垂眸看着那枚刚刚戴上她手指的戒指,真合适,他在心里想。 温倪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呢喃着:“褚知聿…你别走太快,我头晕……我想吐……” “好,我慢点。”他察觉怀里的人愈发没了力气,几乎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 褚知聿看着走不动道的温倪,他轻声叹息,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温倪被他打横抱在怀里,头靠在他肩窝,发丝扫过他的颈侧,带着淡淡的酒香与她特有的清甜气息。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合上,一边在他怀里扑腾一边呢喃着:“好热,你身上好热,离我远点……” “不想摔就别乱动,我扔你了啊。”他低头看了眼她被酒精染得绯红的脸颊。 到了家门口,他空出一只手去摸钥匙,温倪却突然抬起手笨拙地按住他的胸口,声音轻飘飘的:“这里……这是我家,你别乱进。” 褚知聿失笑,耐心等她从包里摸出钥匙,差点掉到地上,被他及时接住。他轻声安抚:“放心,我只把你送进去。再说了,这是我家。”后面的这句话温倪自然没有听清,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房东是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门开了,屋里漆黑,他侧身进去,先伸手去开灯。他轻轻把她放到沙发上,帮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 温倪靠在沙发上,眼神恍惚,突然低头盯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她伸手去抠,动作笨拙,嘴里嘟囔:“这……这是什么?我这人不爱戴戒指……”醉意让她没能分辨出真假,只是傻傻笑了笑,闭上眼靠回去,很快睡熟。 “别取了,戴着挺好看的,你的手很美,戒指也很配你。”褚知聿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安稳的睡颜,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戴戒指的手指。夜渐深,他将熟睡的她抱进卧室,替她盖好毛毯,没有多做停留便关掉房间的灯悄然离开。 门关上的一瞬,屋子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温倪手上的那枚戒指,在暗黄的光影里闪着微光。 温倪是被楼上的装修震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还有些昏沉,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眉心,却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时,猛地一怔。 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心里“咯噔”一下——明明记得昨晚在清吧喝多了,但这枚戒指……哪来的?她慌慌张张地想把它取下来,可偏偏尺寸合适,怎么也扯不掉。 “难不成是我酒后冲动买的?”她发消息问同行的褚知聿。可他却直接发来了预约的截图,告诉她需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就出发去民政局。 温倪看了看地址,还真巧,是自己离婚的那个民政局。心底涌起一种荒谬感:人果然是从哪里跌倒又从哪里爬起是吗? 第75章 我后悔了 温倪站在台阶上,低头翻看着那本鲜红色的小册子,对此她并不陌生,照片中的两张脸挨得很近。两人之间的氛围说不上融洽,身边从民政局里走出的新人们,笑着、闹着,手捧鲜花,和他们形成强烈反差。 “下午有事吗?跟我去我妈那儿一趟吧。” “好。但我爸妈已经回老家去了,下次等都有空了,再回去看他们。” “嗯,对了,早上你有听到装修的声音吗?应该是楼上,吵得根本就睡不着……” “我这边没怎么听到。如果你受到影响了,可以住过来?” “啊?”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布局差不多,换一下也行。不是说让你和我现在就要住在一起。” 想起他们现在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住在一起也是迟早的事情,但住在一起确实有点太快了,她们之间不是什么事情都得按下加速键。 “不那么麻烦了,改天我和房东说一下,看他怎么解决吧?”她不知道口中的房东就在她的对面站着。 “温倪,你我之间,之前没有,以后也不要说是麻烦,好吗?” 下午,两人一起到了温倪母亲所住的地方。 她还没有告诉母亲自己结婚的事,也没有想好怎么和她解释自己相了个亲就把自己嫁出去这回事,而且对方还不是见面的那个人。 温母在看到来人竟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后,一脸疑惑。更是在看到褚知聿掏出两个红色本子之后,脑袋嗡嗡的,像是被一记重锤击打。 “这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说说?”她接过结婚证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褚知聿想要开口解释,“阿姨,是这样的……” “你别说!让温倪说。”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跟他领证了,很难理解吗?” “你昨天不是去见了刘先生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承认在之前和褚知聿接触的几面里,对这个小伙子的印象不错,但现在这幅场景,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这也太离谱了。她口不择言:“温倪,你长本事了!哦不对,我忘了,这事儿上你是惯犯……”温母说话向来锋利,什么场合都不留任何情面。 “反正结果就这样,我今天带他来就是跟你说一下。” 温母见女儿态度强烈,便转过头对一直站在身侧的男人说:“你过来,我问你……”便示意褚知聿跟她去阳台。温倪见状,一把拉着男人的手说:“妈,有什么事,你问我。他什么都没有做。” “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他……” 褚知聿反手握了下温倪的手,像是在安慰她没有事情,交给他就好。她眼见着男人和温母一起离开走向阳台。 刚才之所以反应那么强烈,是因为她想起来——当时和沈川领完证回到家中,母亲在知道的一瞬间,就一个巴掌过去落在了沈川脸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沈川本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担心往事重演,温倪焦虑地看向阳台,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到母亲一直对褚知聿说着什么,男人也一直点着头,好在氛围像是没有那么的剑拔弩张,温倪也放心了大半。 不一会儿,两人走了出来,脸上竟然都挂着笑容。 母亲一改往日严厉,“你们晚上想吃点什么?” 温倪心想:怕不是鸿门宴吧?便赶忙推辞:“不了,我们晚上还有事,就不留了。” 温母目光落在褚知聿身上,似乎想要确认。褚知聿立刻心领神会,替她解围:“阿姨,是我晚上还有点工作要忙,下次等没事了就来看您。” “好吧,你们忙你们的事去吧。”温母笑了笑,又补了一句,“既然都结婚了,就别再叫我阿姨了。” “那我们先走了,妈!”褚知聿改口得干脆利落。 温倪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暗暗腹诽:这男人倒是改口得真快。 在回家的车上,温倪盯着窗外,心里五味杂陈。褚知聿倒是神色轻松,像刚完成了一场顺理成章的仪式。 “你刚刚叫的可真顺口啊?我妈……没有为难你吧?她跟你说了什么?” “为难我做什么,就是问了我一些事情,你放心,我都解释清楚了。还有,她那样说话只是在担心你,可能在表达的方式上有些欠缺。” “褚知聿!你是哪边的?”温倪有些恼了。 “我当然是你这边的,我只是说……” “那就别说了!”她有点生气,偏过头去看窗外,眼神倔强,藏着一丝委屈。 “……抱歉,我不是要惹你生气。” 温倪又继续说道:“对了,咱们结婚的事,先别跟别人说了。” 褚知聿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为什么?是因为我刚才……” “不是,只是现在解释的事情太多,我还没准备好应付那些追问。再加上工作上也忙……等我们这阵子忙完,再慢慢说好吗?”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褚知聿看着前方,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却没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听你的。”他的语气平静,但那份隐隐的失落却没能完全掩饰。 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因为这次医闹事件得到圆满解决,主任提议小组的人一起聚个餐。聚会上酒过三巡,气氛逐渐随意起来。 大家聊起彼此的感情状况,喝得半醉的周衡大声地调侃褚知聿,“你们是不知道呀,褚医生那可是咱们骨科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啊!想行动的可要抓紧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哈!”然后便开始乱点鸳鸯谱,“小杨,怎么样?看看咱褚医生怎么样?” “周医生,您可别乱说,褚医生是我尊重的前辈……”护士小杨害羞地拒绝。 周衡又看向温倪的助理李塘,不怀好意地笑着:“那李塘,我们小杨姑娘如何?你们俩都是刚走入工作岗位不久,你们同龄人平常也多交流嘛!” 褚知聿偷偷看向温倪的脸,在她的脸上竟然没有看到任何波澜,在周衡乱说的时候,他直接拿了一块烤面包塞进他喋喋不休的嘴里面,“你呀,快吃吧!话这么多?看你是不够饿啊?” 李塘却在这时认真的回答道:“周医生,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小杨姑娘是个很优秀的人。” “……啊,那可惜了,我不乱说了……”周衡抱歉地挠挠头。 温倪根本不清楚李塘喜欢的人是谁,他是自己的助理,每天在身边处理琐事,自己竟然完全没察觉到他心有所属。忽然觉得作为上级有点疏忽,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好意思。 她低头思索着,李塘平日里和谁走得近?办公室的小护士?还是机构的哪位女同事?她忍不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人选。 这一切小动作却全落在褚知聿眼里。他微微眯了眯眼,指尖轻敲着茶杯,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李塘喜欢的人很可能就是温倪!那这事可真难搞。 周衡将目标又转移到了坐在角落的温倪身上,“对了,这次还有一个功臣就是温老师,多亏她总结了治疗案例。敬你!” 温倪站起来举起杯子撞了下他的杯子,仰头喝下,却听到周衡继续问:“温老师这么优秀,男朋友应该也很厉害吧?” 听到这话,她冷不丁被呛了一下,想要咳嗽但憋了下去,脸变得通红,“我没有男朋友。” “噢?不应该啊……” “管那么多,吃你的菜,小心凉了拉肚子!”褚知聿一把拉下站着的周衡,脑海里却全部都是刚才温倪口中的“没有男朋友”这句话。 聚会散得比预想的晚。温倪刚和同事们告别,就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车旁。应该是刚把醉酒的周衡送上出租车的缘故,褚知聿的衬衫衣领解开一粒扣子,此刻正安静站在路灯下,格外显眼。 见身边的人都已经远去,温倪才走上前去。 “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直接送周医生回家了。” “他个大男人有什么送的,还能丢了?我来接我老婆。” 温倪脚步一滞,心跳猛地加快。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先上车吧。” 褚知聿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玩味地反问:“怎么?我是哪里说错了吗?” 温倪呼吸一滞,视线下意识闪躲,“没,上车说吧。”她转身就要打开车门,褚知聿却挡在她的身前,靠在车门上,神态懒散地看着她说:“温倪,我发现——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温倪眨巴着眼睛望向他,“……跟我结婚吗?” “跟你结婚我从不会后悔。我只是后悔答应你不告诉别人结婚这件事。” “我说过了,等这段时间忙完再说……” “我等不了。我怕再等下去,你身边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而我甚至没有一个适当的理由接你回家,而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在黑暗处等你。” 温倪不解,“我身边?没有什么人啊,再说,我也没说咱们在外面就老死不相往来,只是说不主动声张这件事……” 褚知聿有被解释所安慰到,可心底的不安,还是难以彻底压下。“先上车说吧,外面冷。”上了车他便转开话题,语气不经意似的:“对了,你那个助理……什么情况?” “嗯?什么情况?” 褚知聿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话语却很直白:“他有好感的人是你吧?” 温倪先是错愕,随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是我?你想多了。” “是吗?”褚知聿并没有被完全说服,声音压低,眼神深沉,“希望真的是我想多了。” 温倪摇摇头,认真解释:“这事你真的想多了,他就是一小孩子,我都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她顿了顿,突然眯起眼睛盯着他,唇角带笑,“不过,你这是——吃醋了吗?褚知聿,你怎么这么小气呀?” 褚知聿挑了挑眉,靠在椅背上,“对啊,我吃醋了,哄不好的那种。” “来!让我看看,哄不好是什么样子?”温倪借着昏暗的灯光凑近他,他现在这副样子她还没有见过,真有些好奇。 谁料褚知聿直接转过脸朝向她,探过身子,轻而易举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低下头,手指精准按住按钮,“啪”的一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没有了束缚,他和温倪靠得更近了。反观此时温倪却占了下风,被禁锢在安全带里动弹不得,车内太过狭小,迎面而来的是来自于男人危险和压迫的气息。 她本能地往后缩,却发现无路可退。车外的路灯一盏一盏闪过,光影断断续续地洒在两人脸上,气氛暧昧到极点。 “褚知聿…太近了……”她压低声音,试图维持冷静,可因为紧张声音却有点发颤。 他盯着她,眼神让人无所遁形,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你好好看看。现在呢,要不要哄哄我?” 第76章 情欲与现实 “嗯?怎么不说了,刚才是谁说要好好看看的。”褚知聿坏笑着看她。温倪感觉心跳的厉害,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的气息灼热地扑在她脸上,她慌乱地想要偏开头,可下巴却被他的指尖轻轻一捏,逼迫她正面对上他。 “我开玩笑的……”温倪话音刚落,眼前一暗,唇上被覆了温热的触感,男人毫不掩饰地亲吻下来,带着报复似的强势,似乎要把她的慌乱和犹豫全数吞没。 温倪起初僵在座椅上动弹不得,但随着他的唇舌一步步侵占。终究还是随他一起卷入这股炽热漩涡,呼吸也乱了节奏,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衬衫领口。 这一抓,彻底点燃了他胸腔深处的火,他敏锐的察觉到温倪并没有推开他,内心暗爽。温倪却因安全带的禁锢稍微有些吃痛,褚知聿察觉,便直接伸手帮她解开,因为惯性,女人砸入男人怀里。 她下意识想要退开半寸,企图拉开两人距离。但褚知聿早有预料,手掌一探,稳稳扣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退无可退,再一次将她牢牢困在自己的怀抱与唇齿之间,与自己一同坠入这温柔乡。 直到两人吻得快要缺氧,褚知聿才不舍的放开,细细品味,额头抵着她的,喉结滚动着声音沙哑:“这样也算吧。” “算什么?”温倪脸颊滚烫,瞳孔也湿漉漉的。 “算哄好了。”褚知聿放开温倪,两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系上安全带,像是刚才什么没有发生过那样。 可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能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过呢? 回到家时,夜色已深。褚知聿借口让温倪去他家里看桑丘,说狗生病了不舒服,看了她心情会好些。 温倪半信半疑,可刚进门,他几乎没给她反应的余地,直接把人抵在玄关的墙上,再一次深深吻住她。这一次,比车里更急切,更危险。唇齿间每一次辗转都像在宣告着他占有的欲望。 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腰间,隔着布料传来滚烫的温度,让温倪全身都不自觉地颤抖。温倪被他压迫得几乎站不稳,双手无措地撑着他的胸膛,想推开却又沉迷在他的热烈里。 更要命的是,他的气息一遍遍灼烧着她的耳畔和颈侧,每一次低沉的呼吸都让她心底的防线动摇。 气息与气息交织,唇齿之间满是欲望的气味。 可惜的是,他们两人谁也不是柳下惠。 “温倪,你拒绝我,我就会停下来。” “褚……”她轻轻喘息着,声音带着颤抖,既像抗议,又像妥协。温倪感受到他的克制与隐忍,那种快要越界又硬生生勒住的暧昧,让她整个人都被撩拨得发烫。 他低笑,呼吸炽热地掠过她耳畔:“如果没有拒绝,我就当你愿意了。” 他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眼神深邃,像是要把她完全吞没。手掌一路滑上她的后背,掌心稳稳地托住她,让她被迫贴得更近。温倪感受到他逐渐加重的力道,呼吸被他搅乱,心跳几乎快到失序。 她清楚,他们只要再往前一步,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不如就这样吧,反正迟早都会…… 就在这时,电话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倪还沉浸在方才几乎要溺毙的亲密里,胸口剧烈起伏,双颊滚烫。铃声一遍遍催促,她心绪慌乱。 两人本来不愿去理会,继续它们之间未尽的事。可铃声却响了又响。这么晚了,应该是比较要紧的事。 两人难舍难分,各自去翻找自己的手机。褚知聿伸手从外套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神情迅速收敛,原本带笑的眼里多了几分凝重。 “噢?是我的,医院打来的。你先坐,我去接一下。”褚知聿抱歉地看着温倪,示意她先去客厅那边等他。 温倪坐在沙发漫不经心地摸着看起来并没有生病的桑丘,一边看向接电话的男人。阳台那边,褚知聿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压得极低:“嗯,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那边挂断电话,他的眼神重新落在客厅中温倪的身上,那份炽热已经被收敛殆尽,只剩下眉间难掩的沉重和不安。 “温倪,抱歉……”他嗓音沙哑带着抱歉,“我得去趟医院,有个病人的事情,比较棘手……” “你去吧,这么晚了,路上小心。” “你就在这儿睡吧,明天我回来去找你那边楼上说下他们装修的事。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这是钥匙。”然后他看了一眼站起来摇尾巴的狗,继续说道:“还有桑丘,也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说的,我俩以后没有麻烦。” 褚知聿捡起刚才褪在地上的外套,抓起车钥匙直接出了门。 温倪也从刚刚暧昧且热烈的氛围中泄了气,突然感觉身心疲惫。再加上确实担心明天一大早楼上还要装修,便听褚知聿的今晚便睡在了他的卧室。 她靠在床边,怔怔看着眼前陌生却带着熟悉气息的房间。这里每一处摆设都干净利落,深色的床单、书架上整齐的书脊、紧闭的衣柜门,一切都透着主人的冷静和自律。 “不许进来!桑丘!”她连忙制止准备趴在她床边的大狗狗。 桑丘委屈巴巴望着她,好像在说“我平常就是一直睡在这里呀?怎么今天不行……” “不是,我还不太习惯,要不让我适应适应?您要不先去门口?”她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和带毛的生物睡在一起,桑丘听话地走到门口窝下。 她缓缓躺下,枕头一瞬间将那股熟悉的气味包裹住自己。不知为何觉得内心深处慢慢安定下来,带着一种久违的放松,就像被一层无形的温暖笼罩着。方才的炽热与拥吻像火焰,还在她唇边和心口残留着温度。 褚知聿快步走进骨科楼层大厅,远远看见那对父子。男孩被抱在怀里,整个人瘦削得几乎只剩下骨架,脸色惨白,额头渗着汗,眼神因为痛苦而恍惚。这和他之前见的那个孩子判若两人。 父亲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褚医生,崽崽喊着腿痛得厉害,一直哭,我们没法儿了啊,连夜赶过来了……我早该听你的话,不该中途回家啊……” 褚知聿沉声安慰男人:“先别自责,赶紧看看孩子的情况吧。”他侧头看去,又对上一道陌生而憔悴的目光——那是孩子的母亲,她脸色憔悴,手里还攥着一只旧布袋,眼睛红肿,竭力压抑着哭意。 父亲哑声解释:“这是孩子妈,这次也一起从老家过来了,我们把家里的鸡啊鸭啊都卖了……” 母亲咬着唇,视线死死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眼泪掉下来,却不敢放声哭,只一遍遍轻声唤:“儿啊,忍一忍,忍一忍……” 褚知聿蹲下身,伸手替孩子轻轻掀开裤腿,目光瞬间沉了下去。小腿部位明显肿胀,皮肤下透出青紫色的痕迹,轻轻触碰,孩子便痛得浑身一颤,泪水夺眶而出。 “啊…疼……医生叔叔我好疼……” 这是骨肿瘤病变进一步恶化的典型表现:癌细胞扩散导致骨质脆弱,轻微的动作都能带来剧烈的疼痛。褚知聿心口一紧,迅速吩咐护士带着孩子去检查。 在等待的空隙,父亲低声和褚知聿解释着:“褚大夫啊,我们镇上的医生说,情况可能…很不乐观。是我拖累了孩子啊,我的错哇……”他声音哽咽,话未说完便猛地抬手去扇自己的脸,孩子的母亲在旁一把拽住他,无声地流泪,沿着脸颊滑落成两道湿痕。 褚知聿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一家人。满是泥土味的衣角、粗糙的手掌、还有父亲声嘶力竭般的懊悔。那些来自小镇的迟疑与误诊,那些被拉长的等待,那些为了省钱选择回家,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把这家人的希望一点点勒紧。 不一会,检查结果被送了过来。褚知聿翻开报告,指尖收紧,眉峰深深蹙起。 第77章 事不过三 母亲重新抱着瘦弱的孩子,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努力压低颤抖的声音,生怕惊扰了怀里那小小的身体:“医生啊,一开始镇上医生说,孩子就是发炎了,开了点药,结果……”她话未说完,泪水已经顺着下巴落在孩子的病号服上,赶忙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擦拭着脸。 褚知聿低下眼,看着孩子那疼得发白的小脸,呼吸浅而急促,心里微微一紧。父母的内疚与痛苦,在这一刻与孩子的病情一样沉重,压得人透不过气。 “褚医生……”父亲小心翼翼地问,嗓音颤抖,“孩子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办法……” 褚知聿没有立刻回答。 面对这双眼睛,他实在说不出残酷的结论,深吸一口气,“孩子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先尽快安排住院吧,再进行进一步的综合治疗。我们会尽一切办法减轻孩子的疼痛,也会和肿瘤科的专家会诊,寻找合适孩子的治疗方案。” 父亲听完,脸上那点微弱的希望迅速黯淡下去,嘭——的一声坐在地上。母亲哭出声来,却又立刻捂住嘴。 小孩子是个敏感的生物,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的情绪,虚弱地睁开眼哑声喊:“爸…是不是……又要打针了?我怕疼……” 父亲眼泪猛地砸下来,连连点头:“嗯,崽崽不怕,打针就好了……我怎么跟你说的,男子汉不能怕疼!” 褚知聿移开目光,胸腔压抑得发闷。 护士来通知病房已经准备好,他立刻跟上去安顿孩子。等一切安排妥当,走出病房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他整个人靠在走廊的冰冷墙壁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得连呼吸都沉重。这时候才想起刚才手机震动了几下,应该是有消息,他掏出来看到是几个小时前温倪发过来的: “到医院了吗?还好吗?今晚我就先在你这里睡下了。” 良久,他才缓缓敲下“嗯”,但发觉时间已经是深夜,便删除了后面的字。 第二天上班时间,开始正式和肿瘤科会诊,给孩子制定治疗方案。他翻看检查报告,这有可能已经是典型的骨肉瘤晚期了,病灶已经从股骨扩散,伴随肺部可疑阴影。按照临床常规,唯一能延长生存期的办法是“手术+化疗+放疗”的综合治疗方案。 可问题在于,孩子的身体状况已经被拖到最糟糕的一步,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带着骨头破碎般的痛感。 他和孩子的父母说了初步的规划,“首先,因为孩子比较小,咱们还是采取分阶段治疗的方案。第一步是控制疼痛,稳定身体情况;第二步,如果条件允许,我们要进行化疗,看看肿瘤缩小的情况,再决定是否具备手术条件。” 父亲急切地问:“褚医生呀,大概需要多少钱?我……我哪怕把家里房子卖了,也要救孩子!” 褚知聿沉声解释:“家属先不要着急,手术只是可能性之一,现在孩子的身体还承受不了,我们要先让他撑过第一步。但治疗费用……化疗一个疗程就要上万,后续加上手术、康复,可能需要几十万。” “几十万……”母亲几乎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布袋掉落在地,露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几张存折。她喃喃道:“我把之前攒下来的都带来了,可是不太够啊,孩子爹……” 父亲红着眼摇头,低声说:“这个交给我,你把崽崽照顾好就行,钱的事交给我。” 褚知聿心口发堵。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庭:因为迟疑、因为经济拮据,把最佳治疗时机一拖再拖,等到终于鼓起勇气送来医院时,却已错过了能真正扭转局面的时刻。 这时护士敲门进来低声说:“褚医生,孩子疼得厉害,我们先安排了吗啡止痛?” 褚知聿点头:“先上小剂量,减轻孩子痛苦。”他转过身对孩子父亲说:“大人也要坚强一点,才能给孩子信心!我可以帮忙联系慈善基金还有社会捐助渠道,如果家庭有需求的话。” “谢谢医生了啊!您真是大善人!” “应该的,我们先去病房吧?” 孩子躺在病床上,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虚弱得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轻轻抓着母亲的手指:“妈,我不想打针,我怕疼……” 母亲早已哭得浑身颤抖,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乖,崽崽忍一忍,妈在奥。” 褚知聿看着这一幕,胸口像被攥紧。他走过去,蹲下身,轻声安抚:“小朋友,勇敢一点!相信叔叔,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踢场球,叔叔踢球很厉害哦!” “真的吗!”孩子听到自己喜欢的足球便来了精神,“叔叔,我也很厉害哦……”孩子怯生生地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渴望的信任。 “好,那我们到时候就看看,谁更厉害?所以啊,你要好好听叔叔话,好吗?” 小孩子伸出小拇指要和褚知聿拉钩,“好,一言为定!大人说话要算话!” “一言为定!”褚知聿摸摸小孩的脑袋瓜,露出笑容。 因为昨晚的加班,褚知聿获得了下午的休息。等到结束上午的工作从医院出来时,已近中午,他撑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温倪显然不在。他推开卧室的门,被子叠得整齐,房间内虽然陈设没有丝毫变化,可枕头上浅浅的压痕证明女人昨晚在这个房间的存在。 喉结滚了滚,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甚至能想象到温倪昨晚在这间房子里的样子:或许她在厨房找水杯,或许她喊着桑丘不许乱跑,或许她蜷在沙发里,犹豫着是否该进他的卧室。 想到这,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他坐在沙发上,本意想着在手机上看几篇公众号里和医疗相关的推文,可刚看没几行字,困意就如潮水般卷来。都来不及回到卧室,他便放下手机、沉入沙发昏睡过去。 疲惫彻底压垮了他,褚知聿只来得及伸手扯过那条带着女人气息的薄毯,胡乱盖在身上,便沉沉睡去。 眉头却依旧紧皱,像是连梦境都没能放过他。 傍晚时分,玄关传来钥匙轻轻转动的声音。温倪推门进来,迎接她的是兴奋扑腾的桑丘。她原本是想先来给狗狗添水喂食,却猛地在客厅一愣。 褚知聿正睡在沙发上,薄毯随意盖在他身上,凌乱的发丝垂落在额前,脸色也有些苍白。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没有完全舒展开来,像是还困在白天未竟的沉重里。 温倪的脚步逐渐放得极轻,示意狗狗也不要有大的动静。她慢慢走近,心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而加快。她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样子——不是冷静沉稳的医生模样,而是卸下防备、疲惫到近乎脆弱的男人。 她蹲下身,视线落在他微微发青的眼下和紧抿的唇角。手指在半空里停了片刻,想要替他理一理额前的碎发,又犹豫着不敢触碰。 桑丘在一旁轻轻呜咽,好像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安静趴下,不敢打扰。 温倪望着眼前的人,心底忽然一阵酸意。他看起来很累,她伸手把薄毯往上拉了拉,盖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动作极轻,怕惊扰到他。 近在咫尺的呼吸与温度,让她的耳尖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褚知聿在睡梦中轻轻动了动,眉心缓缓舒展了一些,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温倪怔住,说实话,他这张脸确实赏心悦目。 就在她准备起身时,褚知聿忽然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陷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的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最后正好覆上了温倪的手背。温倪整个人僵住,屏息凝神。那掌心的温度灼热,带着力量,像是潜意识里想要抓住什么不放。 “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低哑的声音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睡意,却清晰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温倪心口猛地一震,抬眼望向他的脸。“褚知聿……”她轻声唤了一句,像是怕吵醒他,又像是下意识的回应,“你这是做梦了吗?” 然而男人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低低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褚知聿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紧闭的眼皮轻轻颤动。几分钟后,他缓缓睁开眼,视线里还残留着一夜未眠的迷蒙。 一开始,他下意识地觉得掌心里握着的温度只是梦境延续,可随着意识渐渐清醒,那细腻而微微发颤的触感让他瞬间一怔。 他抬眼,正巧对上温倪的目光。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温倪僵在原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下意识收紧的力道牢牢困住。那一瞬,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烫进心口。 褚知聿怔了片刻,薄唇轻轻弯起,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声音沙哑低沉:“原来不是梦啊,你来了?” 温倪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红晕,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声道:“我来帮你喂狗,看到你睡着了,想帮你把毯子拉好。”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反而缓缓坐起身,手指仍紧扣着她。眼神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愈发深邃。 “那你先放开我吧。”温倪低头看了看他握着的手,她明明知道该抽身离开,可脚步却像生了根,愣在原地,动也不动。可他忽然用力一拉,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跌进他怀里。 褚知聿的眸子沉下去,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声音低哑:“如果我不放呢?”看着和梦境里重合的女人就在他的怀中,也可能加上下午休息好了,他突然有念头继续昨晚未尽的事。 温倪张了张嘴,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俯身堵住。 这一次,没有昨晚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强烈的笃定与渴望。他的唇炽热而急切,几乎要把她所有的慌乱都一并吞没。 温倪一瞬间僵住,但下一秒,她却感受到那股炙热中压抑许久的隐忍和克制。心底的防线像被击碎,她不再后退,而是缓缓闭上眼,手指紧紧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这一幕,就像是昨夜被突然打断的火焰终于重新燃烧起来。 桑丘在门口摇了摇尾巴,似乎懂事地退了出去,留下这个沙发上,只剩下两个人被卷入那股无法阻挡的热烈与深陷。 正当两人都被那股几乎要越界的热烈拉扯得快要失去理智时,温倪的手机在包里面震动起来。两人的动作顿时僵住,空气像被针戳了一下。 “靠!”又被打断了兴致,褚知聿没忍住低声咒骂一句,无奈笑了笑。 真的,事不过三,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都要产生心理障碍了。 第78章 这个世界才没有那么多Lucky girl,有的只是Trophy wife “喂,茂茂?什么事?”温倪恢复常态接起电话,声音中还带着刚才余温的慌乱。 “温小倪!我杀青啦,现在在去你那儿的路上,跟你说下。你没事情吧?咱们庆祝一下呗,不想待在剧组了,我想赶快逃离,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温倪看了一眼身旁看着她的褚知聿,对电话那头说:“嗯,在家,过来吧。” 挂了电话,她不知该怎么跟褚知聿开口说这件事,没想到男人却先开口,“你先回去吧。” “哦,对了。还没有问你,昨晚你回医院处理事情如何了?” 褚知聿想起那家人的面容,手指按压了下眉头,“他们之前来过医院,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即刻治疗。昨晚连夜赶到医院了,孩子的情况……不太乐观……其实有时候我也挺无力的。” 客厅陷入一瞬的安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温倪抬手,迟疑着落在他的肩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总之我会尽力的。你先过去吧,对了,中午我去找了楼上住户,他们说以后不会在休息的时间装修了,之前影响到你很抱歉。” “谢谢你啊,还帮我去和他们说。这件事情我本来要找房东,最近有点忙忘记了。” 褚知聿愣了一下,本想跟她解释,但想着这样得从头开始,得从他知道她要租房的事情开始说起,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没事,顺口的事,再说他们确实影响到居民了……” 温倪起身,对他告别,“那我先过去了,再见。” 褚知聿送她到门口,温倪走后,桑丘摇着尾巴回到褚知聿身边,叼起玩具轻轻蹭了蹭她的胳膊,他伸手摸了摸狗头,然后把桑丘的小球向远处抛去,“去,自己玩去,我累了。”然后突然拿起电话给医院相关的部门拨过去,“喂,您好!我是骨科褚知聿,我这边有个患者,想要了解一下慈善基金还有社会捐助的渠道……” 温倪回到房间不到十分钟,茂茂就到了。她拎着一袋子啤酒还有一些下酒的卤菜,风风火火的进门,“快点快点!可馋坏我了,就想着一口了,之前拍戏都不敢太过放纵!” “你悠着点啊,我不能多喝,明早还要上班。你现在倒好了,可以休息一阵子了吧。” “我知道你这酒量,估计也喝不了多少,意思意思就成!都没买多少。”茂茂的酒量不错,大学的时候就有名号在外,可是靠酒量可以“震西单”的人。 “喝点吧,刚好我也有事情跟你说。”她准备告诉茂茂自己又结婚的事,说着话便走到窗前将窗子都关住,然后反锁。 茂茂见状,嘲笑她,“不是吧,温倪?每次在家里喝酒你都把窗户锁住,我说啊,咱们也喝不了多少。至于吗?” 温倪关完最后一扇窗后,拍拍沾了灰尘的双手,“我这不是担心嘛,之前有个新闻就是有人在自己家里面喝醉了,然后……” “得得得!打住,你关吧关吧!你这一喝醉就直接睡着了,放心吧安静得很!”她将下酒菜腾到盘子里,然后打开一瓶啤酒递给温倪,“给你,嗯对了?你刚才说要和我说什么?” “……就是”话到嘴边,温倪突然有些犹豫了,她直接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我结婚了!” “什么!?”茂茂一口酒差点吐出来,“你和沈川复婚了?” “你怎么听的!不是,我是说,我结婚了。” “我去!什么时候的事情?跟谁?我认识吗?”心里想着只要不是前夫哥就行。 “那人你认识——是褚知聿。” 茂茂听完这句话竟没有表现出很惊讶,还露出早已料到并了然于心的笑容,“哦,褚医生啊?” “你不惊讶?” “姐妹,这我还真不惊讶。而且,我可能还是你们的见证人呢?”茂茂心里想着,既然他们已经结婚,那一定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房子的事。“那既然这样,你房租就不用给我了啊,这以后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交给你们自己解决哈!” “什么房租?茂茂,什么意思?” “哈?你还不知道吗?你这房子是褚知聿的,当时他知道你要租房之后,通过我把房子推给你的。” 温倪表情突然冷了下来,抛出疑问:“……这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他不让我说的,至于原因你自己问他吧,不过你们这不是结婚了嘛,就没必要搞这么清楚了吧?反正他的就是你的呗。” “茂茂,这不一样。”温倪突然严肃。 说实话,她得知这件事是有些生气的,虽然确实他是出于好意还是什么,但是想起自己这段时间被蒙在鼓里,而且自己身边的朋友知情却也不告诉自己,显得她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感觉,让她觉得非常的不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突然想起:对了,之前沈川也曾带给她这样的感觉, 那是在他们结婚之前,温倪正处于毕业找工作阶段。刚认识沈川的时候,她并不了解广告圈的事情,沈川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同时拥有社会地位和财力的优质男性,对于他的其他的事情,温倪一概不知。 因为一开始跟他在一起并不是图他的金钱、地位等等,而且真诚地被他这个人所吸引,可能是谈吐,抑或是见识,她也说不清。 后来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其实按照温倪的真实水平,她是不可能进入那家机构的,当时她只以为自己是走了运,也做了一次被上天眷顾的宠儿。 一次年会的偶然相遇,他才得知自己进这家公司是因为沈川的缘故,沈川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的老板面前,他们热聊着公司之间将要开展的合作,这时候温倪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才没有那么多Lucky girl呢,在别人的眼中,有的只是一个因为老公而开后门的“没能力金丝雀”罢了。 突然想起了从入职以来,公司里那些有意无意对她的“特殊照顾”。 是的,那时候的感觉,跟此刻很像。 她不喜欢,非常不喜欢这种别人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给予她的好意,这让她觉得像是施舍,她不希望感情之间是以“有利可图”开启的,尤其是夫妻关系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能为沈川带去什么,还是说,他也没想着温倪能给他什么。也可能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存在着那道沟壑,他站在比她高的地方俯视着她,然后给予他想要塞给她的一切,而温倪能做的,好像只有接受然后感恩。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问过温倪“可以吗?”、“会介意吗?”但是她并不想这样。年会结束,她便辞退了这份工作,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有很多的不舍,但她知道她必须割舍,这样才能尽可能的缩短她与沈川之间因为阶级带来的差异,保留自己保留的一丁点自尊。 后来,他们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沈川这个人连吵架都是冷漠的,而温倪却据理力争,冷战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是谁先低头。反正后来没有发生过诸如此类的事情了,又或者说是沈川聪明,再也没有让她发现这种事情了。 “小倪!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啊,没想什么……我不想喝了,太胀了头有些晕,我先去睡了,明儿还要早起。” 温倪从回忆中抽离,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褚知聿说这件事,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是否可以更客观、更冷静、更准确的处理这件事情呢? 她不能,也不愿再重蹈覆辙。 第79章 你不知道这枚戒指我准备了多久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里,温倪还是没忍住,径直过去敲响了对面的门。 门开得很快,褚知聿还没有睡着,应该是刚冲完澡,头发湿湿的像是没来得及吹。他一眼就看出她的神情不同寻常,“怎么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噢你在忙吗?要不我过会儿来。” “没事儿,我能忙什么?” 温倪便开门见山,直视着他,眼神里带着质问:“房子的事,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褚知聿愣了一下,把门让开,“先进来说吧。” 温倪走进去,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坐下。 “从我开始找房子你就知道了对吗?然后通过茂茂把房子推给我,是这样吗?” “是。”褚知聿没有否认,声音很平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圈?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因为情绪激动,她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 褚知聿沉默片刻,才开口:“我怕你会介意,温倪,我不是瞒你,是怕你拒绝我。你当时那么急着找房子,但当时我真没想别的,只是想让你住得安心些,不用担心遇上不好的房东,不用担心生活上的琐碎……” “可是,我并不喜欢这种暗地里被安排,这样像是没有选择,我需要知道真相,而不是事后才发现。”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刻薄,“我不是在指责你,你帮了我的忙我很感激你。只是这种事情以后我还是希望起码我可以知情。”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感觉……”温倪跟他讲了之前和沈川的事,褚知聿才明白欺骗对于她来说是禁忌,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温倪声音猛地拔高,眼眶泛红,“明明和我有关,却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安排好!什么都不知道。” 褚知聿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痛意,他终于明白她真正的愤怒来源。他向她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却真切,双手稳住她的肩膀说:“温倪,看着我,我不是沈川。我不会给你便利、给你施舍,也大可不需要你的回报和感恩。听着,你可以生气,可以拒绝,可以骂我。” 良久,褚知聿低下头,点了点:“而且,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了。但我和他不一样,如果你觉得这种方式让你不安,那我发誓——以后任何与你有关的事都当面问你,听你的选择。” 温倪鼻尖发酸,却还是倔强地问:“你保证!” “我保证。”褚知聿郑重回答她,“我以后不会对温倪有半分隐藏,如果我再隐瞒半句,你可以当场跟我翻脸!” 温倪愣住,眼泪终于滑落,她伸手抹掉,却掩不住心底那份酸涩。 两人对视良久,像是经历了一场硬碰硬的撕扯。 终于,温倪缓缓开口,声音低却坚定:“褚知聿,你是第一次走进婚姻,而我……也算不上是个婚姻的成功者。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争辩,而是想让你明白,我希望我们能一起,把这段婚姻经营好——一个彼此平等、彼此尊重的婚姻。” 褚知聿的目光微微一震,随即柔和下来。他向前一步,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心,语气沉稳而笃定:“好,我知道了,我都听温老师的。” 温倪盯着他的眼睛,看见里面没有俯视,只有认真和诚恳。她心口尘封已久的那股压抑,也终于渐渐松动。 忽然,温倪脑海里浮现出上次见到褚知聿父母的情景——当她说自己只是住在对门的邻居时,他们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意味深长。 “对了,你爸妈知道我住的那套是你的房子吗?” “知道,怎么了?” “没怎么……” “没事,反正那房子当时也是为我准备的婚房,只是你先提前入住了,这不差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温倪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坚持:“怎么会没有差别?那时候我们还没结婚,我住在你那里,总归不合适。” 褚知聿的目光一沉,随即带着几分笃定:“你怎么就认定不合适?温倪,你不知道这枚戒指我准备了多久。”他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指那枚戒指上。 温倪其实还想问那现在那套房自己到底还应不应该住下去,一方面觉得已经结婚了,两个人住对门确实有点奇怪,另一方面还疑惑那房租到底还应不应该给,给了他会不会收下。她想问的太多了。 褚知聿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噢?我懂了,你今天来说倒是点醒我了,咱们也该住一起了吧?”他做出思考的姿势,“结婚了还分开住确实不合理,你说对吗?” 温倪被他打趣得一时语塞,脸上浮起一抹不自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懂,”褚知聿笑了笑,打断了她,“你就先放心住吧,房子就是让人住的,我们慢——慢——来——”那尾音拖得极长,仿佛藏着别样的暗示,在不动声色地挑逗。 见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意味不明,温倪便答应,“好,那我先住着,不过关于房子的事我们后面一定要找时间再说。” “嗯。对了,还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上次我晚上去医院接受的那个小患者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他的情况不太乐观?” “今天我和另外几位医生商量了一个方案,但是可能有些麻烦……“褚知聿神情微微一沉,顿了顿才开口:“现在的方案就是需要在截肢和保肢之间做选择。” 温倪心头一紧,眉头紧皱,“这么严重,保肢是什么?还要自己去选择吗?这不是你们医生定的吗?” 褚知聿摇了摇头,语气专业起来:“骨肉瘤最优先考虑的当然是彻底清除病灶,保证生命安全。截肢相对来说风险更低,复发率也小一些。但你能想象——一个正在长大的孩子,如果失去一条腿,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吗?” 温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保肢手术,是把患病的骨段取出,用液氮低温处理,再植回去。这样能保住肢体的形态和大部分功能。但缺点是,风险更高,复发率也不容忽视,而且恢复过程会更漫长、更痛苦。”褚知聿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冷冰冰的事实。 “那他们家人怎么选?”温倪忍不住问。 “孩子的父母一开始倾向于截肢,他们觉得只要能活下来,其他都不重要。但孩子本人很坚定,他说以后还想要踢球,截肢对他来说太毁灭了。” 温倪心口一紧,忍不住低声道:“这么小一个孩子,其实并不懂截肢意味着什么吧,很难想象他们要面对这么沉重的决定……” “是啊。”褚知聿叹息一声,却依旧笃定,“医学的意义就在这里——不仅是延长生命,还要尽可能守护生活的完整。最终的决定,还是家属和孩子共同的选择。我们能做的,是把风险和希望如实放到他们面前。”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温倪望着他,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心酸与敬意。 “所以,温倪,我想让你和他们也聊一聊,这个阶段,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除了医学上的治疗,心理支持同样重要。” “我懂了,他们需要有人帮助他们梳理情绪面对未知的恐惧,让选择更加理智。但……”温倪抬眼望着他,眼神微微一动,缓缓开口:“因为前段时间医闹的事情,机构和医院的项目合作目前是停滞状态,如果去和他们谈的话,我不能以个人的名义,这对他们不负责。要不这样,明天我去和老板提一下,看能不能尽快重启项目?” 第80章 坚强的小勇士 贸然介入会徒增烦恼,这是温倪从医闹事件得到的教训,尽管是出于好心,可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瑶姐,真的不行吗?”温倪看着眉头紧锁的老板陆瑶。 “小温,你先别急。是这样的,坐!听我跟你说,” 陆瑶示意她在对面坐下,继续说:“咱们项目一开始是为了双方互惠互利而开启的,可是前几天医院那事确实闹得很大,现在网络、媒体、同行都挺关注这个项目的,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看江姗学校那边项目还在进行,还有研究院那边也是。瑶姐,是因为医院这边比较敏感吗?” “是,现实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陆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座位上站起来俯视着温倪,“当然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心理疏导确实有帮助,能缓解焦虑、无助,能让病人更清楚地认识自己和眼前的处境。 可问题就在于它的作用是有限的。毕竟我们是通过聊天、调整想法来帮助别人,可人的心理状态太复杂了,况且是病人,你说呢,又怎么能做到面面俱到呢?” “所以这就是我们先停了和医院这边继续合作的原因。”陆瑶看着温倪不语,便继续说: “我们再说到医学上的决定,比如要不要做手术、该用哪种治疗,这些都需要靠科学的检查结果和医生的专业判断来决定。 心理疏导在这方面是替代不了的。尤其是病人本来就处在很脆弱的状态,心情容易敏感、矛盾,一方面他们需要安慰和理解,另一方面也得面对残酷的现实。我们只提供陪伴和支持,但不能替他们做医学上的选择。懂吗?温倪。” “我明白您的顾虑,听您的,那我先去工作了。” 温倪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今天来问也不过是还抱有一丝希望。看着褚知聿苦恼的样子,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也想帮帮他。 走出办公室时,她心里五味杂陈。 思前想后,中午休息时间还是跟褚知聿打了电话,刚接通便是“抱歉”,那边一头雾水。 “抱歉,孩子的事我没法帮到你了。” “不用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吃饭了吗?” “嗯?” “咳咳…信号不好吗?我问,你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吃了,”温倪没想到他竟问自己吃了什么。就算自己和茂茂关系不错,也不会互道午饭吃了什么。想起电话电话仍然有人在等她的答案,赶忙回答:“点了外卖,沙拉。” “没了?怎么只吃沙拉?” “减肥。” “你又不胖,减什么肥?身体重要,这是来自医生的忠告。” “沙拉比较健康,外面的饭太油腻……”发觉自己竟跟他聊这么日常的事情,突觉不好意思,便准备挂电话,“好了,我要工作了,先不说了。你病人的事我们晚上见面再聊。” “好,我也准备去忙了,那我们晚上见!” “嗯,晚上见。” 晚上见——多么暧昧的一句话,它没有说清是为了什么见面,也没有说明会发生什么事,但正是这种模糊,让人心里忍不住泛起涟漪。 那是一种既期待又有点紧张的感觉,像是空气里飘着隐隐的火花,明知道只是普通的告别,却不觉让人脸红。 几天后,会议室里再一次坐满了医生和护士。墙上的病例投影显示着孩子的影像学资料,骨肿瘤边界清晰。 一位上了年纪的主任医师扫视一圈,开口:“目前情况想必大家也已知晓,截肢固然是最保险的,但结合家属和患者本人的强烈意愿,我们初步决定——暂不进行手术,先进行系统化疗,观察病灶缩小及全身情况,再评估保肢的可能性。” 褚知聿坐在一侧,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也算是大人们给孩子留下的一些希望。联合会谈结束后,他找了孩子父母传达初步方案。 “首先,费用上压力不会太大,一会让护士给你们介绍下怎么申请减免。然后,关于孩子的治疗方案,咱们还是先用药物控制病情,不会立刻切除病灶。用药过程中会有副作用,但这是目前最稳妥、同时也最能平衡你们诉求的办法。” “好的,褚医生。都听你的,谢谢啊……” 母亲紧紧点头,父亲眼眶泛红,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回到病房,褚知聿去看孩子最近身体状况。因为前期药物的介入,疼痛倒是有些缓解。 小男孩低头抠着手指,望着褚知聿,小声问道:“叔叔,你说我还可以踢球吗?” 褚知聿的心口微微发紧,他蹲下身,耐心解释:“当然,我们不是拉钩了吗?但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先打败让你疼的坏蛋。踢球这件事,你要等完全康复以后再去做,好不好?” 小男孩愣了愣,最终点点头。 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北京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进入十二月后,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也已经落光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在灰白天空下伸展,仿佛要把整个冬天的萧索勾勒出来。 褚知聿觉得那光秃秃的枝丫就像是孩子瘦弱的四肢,在寒风中坚强的伸展着,但同时又是那么的脆弱,仿佛一掰就断。 几天后,孩子被推入血液科病房,开始又一轮化疗。 药物推入静脉的那一刻,母亲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孩子的手,指节发白。 化疗流程并不复杂,但漫长而艰难。 “你今天很坚强,小勇士!”查房的褚知聿对刚结束化疗回到病房的孩子竖起了大拇指。 小孩已经变成光头,头上带着一顶厚厚的毛线帽,孩子妈妈手很巧,这是她在小孩第一次化疗时就织好的。 “叔叔,我才不坚强呢,我刚才都吐了……”孩子摇摇头,很快又忍不住皱紧眉头。 “啊褚医生,你来了啊。”这时孩子的父亲走进病房,当褚知聿看到他的发型也变成和孩子一模一样之后,鼻头酸了起来。 孩子看到自己父亲的“新发型”,不禁笑了出来:“爸!你怎么也变成了光头强?哈哈!” 男人摸摸自己的脑袋,“怎么样,帅吧?” 孩子愣了愣,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褚知聿心口发酸,却仍温声道:“你已经很坚强了,我偷偷跟你说,隔壁病房的甜豆儿每次治疗完都要哭鼻子呢,你可比她坚强。” “叔叔,你不能这么说,甜豆儿是女孩子,她还比我小,所以会哭鼻子。而且爸爸跟我说男子汉不要轻易落泪……” “哦?这样啊,叔叔说错了,你们都是小勇士!对啦,年底住院部要组织一个小型活动,你们可以扮上自己喜欢的角色或者卡通人物,你可以提前想想要扮演什么,让护士姐姐帮你准备。” 这是骨科门诊给住院部的小朋友们组织的年底聚会,因为病区里骨肿瘤、骨癌的孩子偏多,治疗周期长,往往要反复化疗、手术,很少有机会真正出去玩耍。 医生和护士就凑在一起,为孩子们策划了一个小小的活动。希望这些孩子们能聚在一块儿,哪怕只是坐着画画、听故事、或者玩玩游戏,也能暂时忘掉身体上的疼痛,不再孤单。 笑声,在这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显得格外珍贵。 小男孩突然撅起嘴巴,傲娇起来,“太幼稚了,我都长大了。” 褚知聿刮了下他的鼻头,“哦,是吗?叔叔怎么看不出来,你都是大孩子了吗?对了,叔叔也会表演节目哦,如果你愿意来这个幼稚的聚会的话……”《 》 80-90 第81章 恋人终将汇入迟来的温流 可生活不总是一帆风顺,总会在不经意间生出裂隙。就像一只皴裂的手掌,表皮因缺水而层层剥落,生活也会在摩挲与枯竭中显露出粗粝与不堪。 可如果不摩擦的话,又怎会长出新的血肉呢? 褚知聿正蹲在客厅的小茶几旁,手里捏着一条胡萝卜,逗着桑丘慢慢咬合。平日里休假,如若没有其他事情,他便喜欢待在家里陪桑丘玩,房间内不时传来狗咀嚼时发出的“咔哧咔哧”的声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褚知聿将手里的胡萝卜放下,示意桑丘动静小点,屏住呼吸去辨——估摸着是一男一女在门口交谈的声音。 应该是温倪,他看了看时钟,这个点也应该是她下班回家的时间了,可能是外卖员或是快递员。 本来不想去理会,可渐渐的,男女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争吵。 褚知聿心口一紧,下意识地站起身。门口放的鞋子还来不及换,穿着拖鞋便伸手推开了房门。桑丘在门后鞋柜边蹦跶了两下,被突然的动静吓到,又缩回去蹲在门槛内的影子里。 他看到温倪双手交叉着,背靠在门边,神情凌厉,而对面站的男人,面色阴冷。 是沈川。 两人争吵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不散,却在褚知聿推门走出的那一刻,彷佛突然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温倪和沈川同时转头看向他,两人眼底都带着不同含义的意外。 气氛,骤然凝住。 褚知聿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他的目光在温倪略显紧绷的神情和沈川的眼神间一闪而过,胸口似有一股说不清的闷意在翻涌。 不知怎的,看到他们同框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突然忘却了和温倪已结婚的事实,险些将自己搁置于卑微的下位者台阶上。 褚知聿这三十多年来都是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做人也永远都是克制、体面,现在竟不知该如何去处理这个场面。 沈川本来是联系不到温倪的,温倪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但搞到她现在的住址对于沈川来说并不困难。 他提前在楼下等着,果真等到了她下班回家。起初,温倪没有看到角落的男人,就在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他灵活地窜了进来。 “沈川!你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联系不到你,只能来找你了。” “我们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联系的吧?沈先生。”电梯滴的一声,温倪没有看他便径直走出电梯。 “等等,温倪……”沈川抓住温倪的大臂想要叫住她,“你先听我说。” 温倪甩开他的手,“我跟你真的没什么好说的,除非你告诉我,还有一分钟就要世界末日了,我倒是可以考虑跟你说几句话。” “爸…我爸,说他想见你一面。” 温倪冷笑一声,没有开门,背靠着门将双臂环绕在胸前,“呵!沈川,你不觉得这个借口很老套吗?而且上次也看出来了,爸早已经知道我们离婚了。所以他老人家应该理解,体面的人离了婚就不要掺和对方家里面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是爸……”沈川皱眉,嗓音里面压着火气,随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异常烦躁,怎么这么紧? “所以,能不能有点边界感?”温倪问他。 沈川的唇线绷紧,嘴上也不饶人,冷冷吐出一句:“边界?温倪,在你眼里,人就是数字账本,说划就可以划清楚了吗!真冷血……” “我就是冷血,你早该知道。” 话音落下,突然两人对面的门被推开,褚知聿从门内走出来。 沈川看见来人竟是褚知聿,更觉自己受到了欺骗,语气尖锐且讽刺,“褚医生,你这做派怕是不道德吧?” “沈先生,这么晚出现在前妻家门口,说我不道德,怕是您也没有多磊落吧?” “你直接追到温倪家门口,现在还住在对面,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吗?登堂入室……怎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吗?这算盘打得是不是太过响了,褚先生。”话音里冷嘲意味不加掩饰。 显然,沈川并不知道温倪和褚知聿早已领证。 “我蓄谋已久或是近水楼台,您没有资格去评价吧?”褚知聿说着便走向两人之间,用身体将他们隔开。 两位男士你来我往,言语间互不相让,早已抛开了所谓精英的体面、绅士的风度,反倒更像两头拥有原始野性的雄狮,在为争夺母狮的归属而针锋相对。 温倪看着两人低吼角力,她站在其中。可怎么也无法享受被争夺的快感,她觉得自己像个物件,任由他们在宣泄情绪,这让她心口泛起一阵厌恶和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眉心紧蹙,声音陡然拔高:“够了!都别说了!” 话音一出,走廊瞬间安静。 温倪咬着牙,目光冷冷扫过沈川,眼底的决绝让人无法忽视。然后她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伸手去牵住褚知聿的手。那一瞬,褚知聿的指尖微微一颤,却还是紧紧回握住她。 温倪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沈川,我已经结婚了。” 空气仿佛被瞬间击碎,楼道里的灯光照在他们三人脸上,把每个人的神情都映得清清楚楚。 沈川愣住,被迎面击中,瞳孔骤然收缩,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有火光在眸底涌动,却又很快被什么压住,化成一股阴沉的沉默。他的喉结滚了滚,张了张口,嗓音却哑得厉害:“……你说什么?” “所以,现在可以走了吗?”温倪再次逼问他。 温倪的手仍旧紧紧握着褚知聿,指尖微凉。 “呵,温倪,你就这么急?刚离了婚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沈川,注意你的用词!”褚知聿打断他。 温倪的唇色有些白,却依旧盯着他:“急不急,与你无关。沈川,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离开。” 沈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却是带着涩意的笑,眼眶微微泛红:“好啊,真好。”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的灯,眼里却什么都没聚焦,“你够狠心,温倪。” 他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强行按下所有情绪。随后把手插进口袋,转身往电梯口走去。脚步声沉闷,伴随着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回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单。 温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心口的弦却还绷着,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合上,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泄了力般靠在墙边。 褚知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片刻后才轻声道:“手很冷。” 温倪愣了一下,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紧攥着他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直接松开,“褚知聿……刚才谢谢你。” 褚知聿的心口忽然一热,却依旧只是淡淡勾唇:“进屋吧,外面冷。” 两人并肩走回温倪的房间,走廊重新归于安静,只留下昏白灯光下散不去的余温。门关上的一刻,仿佛把门内外的温度都隔绝了。 温倪的屋子内灯光暖黄,落在地毯和墙壁上,把氛围衬托得暧昧。她还靠在门边,手里还残留着褚知聿的体温。褚知聿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我不想再让你受这样的困扰。” 温倪抬起眼,愣了一下。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依靠我呢?”褚知聿的声音更低了,眼神直直望着她,带着难得的占有欲。 温倪的呼吸微乱,嘴唇轻轻颤了颤,半晌才轻声道:“……我可以自己解决,褚知聿,我怕……依靠你,会变成我的习惯。” 褚知聿喉结滚了一下,忽然往前一步,手抬起落在她肩头,力道不重,却让她整个人被逼入墙角。目光交缠间,空气里蓦地生出炽热的张力。 “不要怕麻烦我,我说过的,以后我来保护你。如果我再看到你像今天这样,我会疯掉……把你交给我,好吗?” “嗯。”温倪点头,这氛围让她不明白他说的后面那句话的深层含义。 话音刚落,他直接俯身吻住她。 那一瞬间,温倪瞳孔一震,双手下意识抵在他胸口,却没有推开,她在为双手找个合适的地方放置着。 力气在挣扎与沉溺间渐渐消散,最后化成肢体的胡乱环绕。唇齿间的气息交缠,带着克制已久的渴望与倾泻。 屋里的灯光不知何时被调暗,窗外的夜色顺着纱帘渗进来。时间也一点点模糊下来,只有急促的心跳与低沉的呼吸交相辉映。 两人的体温原本存在差距,身体相触的那一瞬,彼此都轻轻一颤,随即在摩擦交换间渐渐趋于一致,很快便在无声的贴合里相互渗透,直至变得无可分辨。 仿佛两尾游鱼,终于在同一片温润的海洋里相遇、贴合,呼吸与心跳也在无声里渐渐合拍。 褚知聿的手抚过她的背,温倪的呼吸断断续续,像是终于卸下心底的防线。颤意也很快在摩挲间被抚平。她闭上眼,感受这份原始的欲望,任由自己沉进这片熟悉而陌生的温度。 夜色深沉,他们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仿佛两股迟来的洪流,终于在此刻汇合。 隔着窗户可以听到外面的风依旧呼啸着,足以压过这室内的旖旎。 隔了很久,女人趴在被窝里,侧身望向窗外,薄纱帘子后,夜色静谧,仿佛有一粒粒亮晶晶的颗粒悄然坠落,闪烁着冷清的光芒,像极了散落的水晶。 她清楚,那并不是什么水晶。 缓缓抬起手,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动,仿佛也有细碎的光芒在上面闪烁,像极了窗外正簌簌飘落的雪粒。 “褚知聿你快看,是不是下雪了!”她惊喜地从被窝中钻出来,光脚走向窗帘。 “衣服披上,怎么还不穿鞋?”褚知聿叮嘱着她,无奈的笑笑,“嗯,是下雪了……”他也走到窗前,为她披上自己的毛衣外套。 夜空里渐渐飘落起细小的雪花,簌簌落在窗台与街灯下,为他们的世界带来一片清冷与静寂。 “今年下雪真早。”她低声喃喃。 “不早了,只是之前你没有发现。”褚知聿张开自己的外套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要给她自己的全部体温。 “温倪。” “嗯?” “答应我,永远别摘下它,好吗?”他摩梭着温倪的手指,在戒指上轻轻落下一吻。 温倪转过身突然认真起来,“褚知聿我说过,我们任何一方都有喊停的权利。但只要我们还没分开,我就不会取下它。” 第82章 初雪之后 温倪醒来的时候,不知窗外的世界早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侧身伸手去摸床的另一边,掌心探到的只有被褥里尚未散尽的余温——那股温意像从夜里携来的余烬,沉沉地伏在床单上,提醒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褚知聿不在身边。 愣了一瞬,神思也随之渐渐汇拢,最先浮上来的是昨夜的片段:与沈川在走廊的争执像是一场洪水,猛地冲开了她胸腔里积压许久的阀门。 她又记得自己站在窗边,看见雪,就像是谁在空中拨开了一个罐子,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她记得褚知聿来到她的背后抱住她,呼吸贴近耳畔时低低唤她的名字。 然后,她回过头看到他眼里的克制和危险的目光,灼烧着她。她有些慌,便先把吻落了上去。后来,褚知聿却反过来捏住她的脸,接住她踉跄的身体,将她的唇含住。 ——记忆在这里开始就变得断断续续。 她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另一个人,像是宁采臣被小倩吸干了魂魄那般,整个人软软地向他怀里摊过去,只记得褚知聿不急不慢、耐心地一遍遍将她从慌乱中安抚过来。 再往后,灯光更暗,她好像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又好像在他的怀里醒来过一次,或是两次。她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 温倪揉了揉发热的脸颊,连耳尖都是烫的。晃了晃脑袋试图让昨晚的片段画面不再冒出。 ——对了,昨晚下雪了。 她从被窝里面坐起身,随手抓过床头搭着的针织外套穿上,从床边滑进拖鞋里,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唰! 窗外白茫茫一片,楼下的梧桐枝桠上排布着银白色的线条,铁栏、屋檐、小区的告示牌的棱角都被积雪软化。路面上被人走出来的脚印像是一串标点,通往各个单元楼内,又从楼内延伸到街角。 温倪忍不住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雪的潮湿味道,沿着面颊往下冲,她拢了拢外套。 外头仍在飘雪,她伸出手试探着往外一伸,掌心接了几颗未化的雪粒——比她想象的更轻,也比想象的更凉,像几只跳到了她皮肤上的小虫,贴着掌纹迅速消失,留下清清的湿痕。 “你醒了?” 身后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她回头,褚知聿正靠在门边,随着他推开门传进来的是淡淡的咖啡香。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就软下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比你早一点。”他走近两步,目光先落在她还没完全合上的窗缝上,顺手把窗关严实了,让风不至于直往屋里灌。 “怎么不叫我起床。”遇到他后,温倪发觉自己也开始赖床了。 “今天周末,多睡一会。既然醒了,出来吃点吧,我做了些吃的。”他看到温倪藏在身后的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擦擦吧,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在玩雪?” 温倪不好意思的接过纸擦了擦手,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去。 客厅里还有昨晚留下的痕迹:茶几边上有一根啃了一半的胡萝卜,桑丘趴在地毯上,听见人声,抬头看他们,尾巴在地上一下一下拍着。褚知聿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手指从耳后顺到下颌挠了挠,狗狗舒服得眯起眼。 褚知聿把粥舀进碗里,粥面雪白,点着细细的葱花和几滴酱油,轻轻一晃,就泛出温暖的香气。他把碗推到她面前:“先喝这个,暖胃。” “好。”她捧起碗,热意从掌心渗进来,沿着手腕一路往上爬。她喝了一口,忍不住发出一点满足的叹息,“好喝。” “好喝就多喝一点,你太瘦了,”他不怀好意地笑着,“……硌手。” 温倪的耳尖又红了,眼神飘到别处,假装认真地数着碗里几片葱花。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热度毫不体面地又冒上来了。 “今天有安排吗?”褚知聿先开了口,把话题推向正轨,“我下午要去医院一趟,临时加了个会诊,晚上就回来。” “嗯。” “下午你收拾一下日常需要的东西带过来吧,大件行李你不用动,等我回家再去搬过来。” “嗯?”温倪没反应过来,埋在碗里的头缓缓抬起。 “怎么?温老师翻脸不认人?还是说,刚结婚就要分居吗?”褚知聿的语气戏谑,带着一丝挑逗。 “没,就是……有点快了。” “嗯?现在你在跟我谈快?” 温倪知道他在提结婚的事与昨晚的事,无奈答应,“我收拾就是了。” 他继续一本正经,“领证之后,法律意义上默认共同生活,现在只是把事实追上法律规定而已。” “褚医生,真会讲道理。”她扬了扬眉,故意慢悠悠地说,“可我东西很多。” “已经空出来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围,“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今早上已经收拾出你的地方了。那边书房清了半面书架,衣柜也腾出了两扇门,还有……” 温倪听着他在给她罗列未来的生活种种,不禁随着他的言语畅想着两人同居的未来。 但其实,褚知聿表面谈笑风生,实际内心并不安稳。他一直都知道,以他对温倪的了解,她的心不会那么容易被捂热,哪怕昨晚两个人做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情,他还是觉得与她之间隔着距离。 之前觉得温倪像猫,高傲的蔑视一切,时常保持警惕且自持。 可自从昨晚看到她对沈川的决绝后,他又觉得她像是一条蛇,冷静、干脆,必要时一口回击,然后在原地脱一层旧皮,把过去毫不留情的褪下。 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能紧紧盘住自己,也能在该换气的时候果断抬头,吐出一簇嘶嘶,划出地盘。 哪怕在最动情的时候,也能毫无表情的说出“任何一方都有权利喊停”这种话。 可她不是软体动物,她浑身都是硬骨头。 所以他才跟她说“不要脱下那枚戒指好吗?”这是在要一份承诺。其余的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把她留在身边,留在自己看到见、摸得到的地方。 下午,温倪还是把行李都收拾妥当。本来对门路程就不算远,她拖着行李箱“咔哒咔哒”地过去,放下,再过去,再放下。 第三趟时,桑丘已经熟门熟路,叼着自己的毛绒玩具跟在她脚边,像个认真执勤的小搬运工。 客厅渐渐有了她的痕迹,窗边多了一只她带来的小摆件,衣柜的另一半出现了女士的冬装。 忙完,她突然抬头看见冰箱。站在冰箱前愣了两秒,忽然生出个念头:总是吃褚知聿做的饭,今晚她也做一次?对她来说,做饭是个棘手的事情。 她向来只把“食物”当成“解决温饱”的一部分,能快就不慢,能简单就不复杂。盯着手机屏幕,离褚知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看到冰箱里的菜,她却发了愁。 “要不番茄炒蛋?”她自言自语。桑丘听到“蛋”字,耳朵竖了一下。 她掏出两只番茄、三个鸡蛋,又摸了把小青菜,决定来个最朴素的组合:番茄炒蛋+蒜蓉小青菜。简单,保险——理论上如此。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温倪看着盘子中稀稀拉拉的番茄炒蛋还有焉巴巴的炒青菜的时候,有种想点外卖的冲动。 “还行吧?”她问桑丘。狗狗礼貌地摇了摇尾巴,显然并没有获得试吃权。 第83章 呼吸乱了 桑丘靠近闻了闻温倪做的东西,赶忙夹着大尾巴溜出厨房。 “太不给面子了,桑丘……”温倪还想追上去,听到有人在敲门,打开门发现是褚知聿,“你不是有钥匙吗?怎么回自己家里还敲门?” “我就是想看看你在不在?”他刚才站在门口,本来钥匙都要插进去了,但突然想起今早跟温倪说过的话,便把钥匙拔出来握在手心,叩响了门。 果不其然,是他的新婚妻子给他开了门。 她从门里探出头,耳尖红红的,头发随手挽起一个小啾,几缕碎发从鬓角自然地垂下来。 “你做饭了?”褚知聿的重音放在“你”上,他闻到屋里有锅灶气。 “嗯,你吃过了?” “没有,我去洗手,等挺久了吧?” “不久,也刚做好,你赶上热乎的。” 褚知聿眉眼舒展,开心的去卫生间洗手,路过桑丘还跟它打了一声招呼,却没看出狗眼神中的意味不明。指腹在清水里一掬,凉意漫过掌心。他看见镜子里自己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忍不住笑了笑。 她做事从不求巧,只求踏踏实实——番茄切得方方正正,汁水流了一砧板;蒜末一时火大,焦了一大坨,炒青菜的时候也控制不好火候,她也不皱眉,只赶忙把火调小;还有,倒入豉油的时候手一抖给青色顺带染成了棕色……她确实不擅长做饭,因为做饭是个精细活儿。 切菜时刀口不慎蹭破了指腹,她自己去电视柜下翻出碘伏和创可贴,低头贴好,整套动作干净利落。 端菜的时候,褚知聿看到了温倪手上多出来的创可贴,伸手握住她那只手,指腹在创可贴的边缘停了一瞬,“切菜弄的?” 褚知聿心想,以后再也不能让她一个人进厨房了,有的人天生就不应该出现在那儿。 “小事,吃饭吧。”她把另一副筷子递给他。“可能——卖相不太好,但试试味道,应该能吃。” 她盯着他,像等待判卷的学生。 “能吃。”他放下筷子,给出结论。 “真的?”温倪有些欣喜,自己也夹了一筷子鸡蛋。 说真的,确实属于“能吃”,但就是调料是调料,蛋是蛋,西红柿就不是西红柿了,因为它在热锅里面已经被炒烂得不成样子。 温倪不死心,将筷子朝向那棕色的青菜叶,吃了一口之后她放下碗,郑重其事的对坐在对面的男人说:“褚知聿,家里面有泡面吗?” “可以的,你看……”褚知聿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面塞,一边嚼一边说,“这不挺好的,只是颜色没有那么完美……” 见他这么给自己台阶,温倪也不好再争辩什么。 餐桌上静静的,只听见筷子碰到瓷盘的声音,和外面落雪时细微的簌簌一样。 饭后,他去收拾碗筷,她跟在后面要帮,被他轻轻挡开。“今天你做饭,我来洗碗,你手短时间不要沾水。”他继续说,“还有,以后我做饭就好,你负责吃。” 温倪尴尬的“嗯”了一声。看他把袖口挽到手臂一半,水龙头开合,白色的泡沫堆叠在他指节间,厨房灯光把泡沫照得亮晶晶,像捧了一捧没有融化的雪。 她跟着走进厨房,靠在门边问:“今天医院忙吗?” “还好,”他把碗面上的油花冲净,随口道,“下周我们门诊给住院部孩子们搞了个活动,安排在下班后的时间。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看。刚好年底了可以放松放松。”他邀请温倪。 “好。”她答应得很快,指腹轻轻点了点台面,“其实……上次你跟我说那个那个小孩子的事,我心里一直挺内疚,没有帮上你什么,他也会去吗?我可以去看看他。” 他回头看她,眼里的感激涌了出来,“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把碗摆进沥水架,正冲着洗洁精产生的泡沫,水流忽然从勺柄反弹,溅到眼睛里。他眯了一下眼,本能地偏头,“进水了,嘶——” 温倪往前一步,抽出旁边的厨房用纸,“你别动,我看看……” 褚知聿乖乖的握着水槽边缘,微微弯腰把脸凑近她。 她把纸折了一两下,先在他眼角按了按,动作小心,指尖贴着他的颧骨。那一寸皮肤温热,细小的水滴在睫毛上挂着。她偏过头,近距离看他眼角是否泛红,呼吸不由自主放轻。 “睫毛上还有一滴,别动。”她轻声提醒。 她用指腹轻轻一抹,水珠顺着她的触碰滚落,在他脸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痕。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里映出来的对方的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便想后退,脚跟却碰到地垫边缘,轻轻一晃。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稳稳贴着她的侧腰,隔着衣料,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温度变化。 “好了。”她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没事了。” “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收回手,两人还维持着这奇怪的姿势。像是在确认她的站稳,指尖才慢慢离开。 褚知聿的手在离开她腰侧的瞬间,却忽然收紧了。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他眼底的克制全无。手心明明还是湿的,凉意却没能抵住那股骤然涌起的炙热。 他几乎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就将温倪一把抱起,放在洗手台旁的平台上,将她圈进自己怀中,抬眼看着她。 她惊得轻呼一声,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背脊已经贴上冰凉的瓷面。“褚知聿——”她刚喊出他的名字,嗓音却被贴近的呼吸吞没。 水龙头还没来得及关掉,清澈的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水槽,溅出的细小水花在瓷面上跳跃,滴答声、哗啦声,与两人暧昧而凌乱的心跳交织。 温倪的一只手本能地抵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撑在身后与他拉开距离。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意一寸寸逼近。她的耳尖迅速泛红,眼神游移不定,既想躲开,又舍不得真的逃离。 “别乱动。”声音贴在她耳侧,像在安抚,又像在命令。 她的呼吸渐渐乱了,视线与他的相撞时,像被突兀点燃的火星烫伤,急急偏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炽烈得仿佛要把她拆解。 温倪闭上眼,像是终于默认,身体微微向前,肩膀不自觉收紧。 褚知聿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指尖扣在她腰侧,水声好像更大了,哗啦啦流着。她胡乱的攥住他的衬衫衣料,觉得整个人像被水流裹住,呼吸都带着潮湿。 “褚知聿……”她又轻轻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像是被水声遮掩。 “怎么了?”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气息交融。水珠从水槽溅到她身上,凉意和热意交错,让她一阵战栗。 温倪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眼底是他的一眼慌乱。她害羞的轻咬下唇,声音很轻,却还是清晰落进他耳中:“……去床上。” 这一瞬,褚知聿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眼底深色迅速蔓延开来。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在用尽最后的理智将自己按住。 随即,关了水龙头,然后一把将她抱起。两人还维持着刚才面对面的姿势,温倪像树袋熊抱着树干那样环在他的腰间。 她把脸埋在他肩头,不敢再看他。 这个姿势能更加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反正乱七八糟的,她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第84章 倪倪 温倪紧张地把脸埋在他肩窝,呼吸像羽毛一样扑在他颈侧。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好像失去了支点,只能依附在他怀里,抓住这根距离自己最近的救命稻草。 卧室的门被他用脚轻轻推开,吱呀一声。透过窗户看到外面雪越下越大了,但好在屋内暖气十足。 褚知聿将她放在床边时,动作小心,想起自己刚才动情之时竟忘记她手上还受着伤。 “我看看手,没事吧?” “……没事。” 温倪抬眼,正好撞进他那片深沉的目光里。她心里一颤,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被他握住了手,稳稳扣住了她,让她无处可逃。 “温倪,别躲我。”褚知聿低声开口。 温倪心里一颤,眼神闪烁着,却终究没再挣扎。 他的唇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那里的肌肤因为紧张而发烫。他没有急着往下,只是像耐心描摹般,一点点拾取她眉眼间的颤动。 从额头、眉间、眼角、鼻梁,最后到达最终目的地。像是攀爬的勇士在每一座山头都要插上旗帜那样,他要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留下痕迹。 “倪倪。”他再次唤她。 褚知聿从没有这么叫过她的名字,现在这个时刻显得格外暧昧,比任何情话都要肉麻。 她终于抬眼与他对视。那一刻,她看见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情绪——热烈、渴望,还有压抑。她的心忽然柔软了,像是被这目光轻轻击碎。 于是,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允诺了他的攻城略地。 褚知聿呼吸顿时一滞,掌心顺势抚上她的脸,指尖滑过颧骨,落到她下颌,将她稳稳托住。他抬起头,终于吻住了她。 不同于方才的克制,这一吻明显更深、更急切,像是被彻底点燃后的柴火。 她渐渐放松下来,指尖攥着他衬衫的布料,力道忽紧忽松。褚知聿察觉到她的慌乱,便稍稍放缓,唇齿间带着安抚的意味。 温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紧张,跟他的每一次都会紧张,明明她才是那个更有经验的人。 温倪好半晌才得以呼吸新鲜空气,小声说:“……你不是昨晚才……” 褚知聿低低笑出声,呼吸还未完全平复,却还是在她耳畔补了一句:“饭饱思淫欲。” 她一下子瞪大眼,羞得想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不去理他。 褚知聿过去扯开被子,在她的背上落下轻轻一吻,她的衣服也早已不知何时被褪下。 灯光柔和,映在他们身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忽明忽暗。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彻底消弭。 有一半掉落在床下的被子时而被拉回床上,又被踢到床边,如此循环往复,起起伏伏…… 半夜,她侧头看着窗外,玻璃模糊的透不过来任何景象,雪花贴在玻璃上,化成一滴水珠顺着滑落,在窗户上拉出一根根线条。 她忽然觉得像是一幅画,富兰克林的线条插画。 褚知聿在身后环住她,“怎么醒了?” “睡不着。对了,褚知聿……”温倪依旧看着窗外,漫不经心,“你妈妈说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哦,原来你就在想这事?她跟你说的?” “上次在你这边遇到他们的时候,她随口提起的。” “是个误会。”他仍然躺着把温倪转了个身面向他,“那段时间我妈不知怎的,总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脑袋都要炸了,那是我直系学姐,她见我可怜就帮了我个忙。” “哦……” 褚知聿见温倪心不在焉的样子,继续解释,“你不要多想啊,没有什么合约情侣的狗血桥段,人家学姐和姐夫感情很好的,现在两人定居日本了。” 温倪没想到他解释这么多,“我就是随口一问,我相信你。” “那你说说,你那个师兄怎么回事?” “周湛师兄吗?她是我研究生时候的一个课题组的,他研究的方向和我……” “我不想知道他研究什么,我只想知道,他想不想研究你?” 温倪懂他指的什么,回答的也直来直往,“我不喜欢他,至于他对我什么意思我不清楚……” 褚知聿看着眼前说话的女人,嘴巴一开一合,明明他们在讨论是和另外的异性之间的关系,可她怎么这么的神色坦然,仿佛事不关己,倒像是在做一场述职报告。 说实话,他有点吃醋。 在他见过的温倪的所有的样子中,每次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都是她和沈川相遇的时候。和他在一起总感觉一切都淡淡的,难道是因为无所谓吗? 就连在他身下的时候,被激发到顶点的时候也不会开口乞求。 不过褚知聿也很狡猾,他的动作并没有立刻加深,而是带着几分耐心的残忍,像是刻意要等她先开口。眼神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欣赏着那抹紧绷的忍耐。 她的指尖抓得更紧,背脊因压抑而轻微颤抖,却仍旧死死闭着唇。 他低声笑了一下,声音在昏暗的空气里散开,带着一种笃定的挑衅。 “你真是个硬骨头,宁可咬破自己,也不肯说一句?” 她眼神一闪,呼吸凌乱,却依旧不语。那份沉默,比任何言辞都更倔强,也更撩动人心。 但是看到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最后还是褚知聿先败下阵来,他的呼吸逐寸凌乱。 终于,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败意,像是卸下武装的投降。 “好……你赢了。” 力道散去的刹那,她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睫毛颤抖,飘向云端。 褚知聿心想,有时候真想撬开她的嘴,看看她的牙是不是钢做的。 很快到了周三下班的时候,夜里的雪在街角堆成低低的白色小山丘,树梢上还挂着未融尽的霜,路面湿滑。 温倪戴着围巾从一辆深色轿车走下来,李塘从驾驶位下来,替她把后备箱里准备好的几个纸袋拎出来。袋子里是她给孩子们准备的新年礼物,也不贵,就是一些围巾、帽子还有书本。 “就这些吧温姐,都带齐了?”李塘确认。 “嗯。”温倪笑了笑,“麻烦你送我一趟啊,李塘,耽搁你下班了。” “没事儿,再说你不是因为车没装防滑链嘛,我顺路。”他把纸袋递过来,“温姐,那你快进去吧,我走啦!” 正要道别时,一个身影从门口柱子后探出来,戴着一个大大的彩色毛线帽,眉眼亮亮的:“温小倪!” “茂茂!”温倪眼睛一亮,快步过去拉住她的手,“你真来了。” 茂茂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在家闲出蘑菇了,正好出来透透气,上次你跟我说这个活动的时候我就想来的!”茂茂把背包往上提了提,露出背带上挂着的小布偶。又看到车那边快走到驾驶位的李塘,“咦?是你啊!Hello,好久不见~” 李塘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听见声音又回头。看见茂茂的那一刻,脚下像被什么“咔哒”一声按住——是一种不自觉的停顿。他笑意浅浅,喉间却滚了滚,换了个更随意的口气:“毛小姐,好久不见。” “李塘,这下班了也没事儿,一起去看看呗?人多也热闹嘛!”茂茂邀请李塘一起。 “是啊,要不你也一起吧,李塘。”温倪这才想起来早应该邀请一下他的,不然还真成自己的专属司机了。 李塘本想推辞,可视线落在茂茂帽檐下一双水亮的眼睛上,转变话头:“那我去把车停好,正好帮你们拿东西。” 第85章 City of Stars 活动是在骨科病房旁边的一个多功能活动室举办的,布置虽然简单但很用心,都是护士跟家长们一手操办。活动室的最前面是一个简易搭建的小舞台,孩子们会在那上面表演节目。 温倪他们三人找了椅子坐下,不一会儿,孩子们三三两两进入。 小姑娘们穿着粉色纱裙,戴着亮闪闪的王冠。有些女孩装扮成芭比娃娃、有些是巴啦啦小魔仙。 小男孩们则穿起坚硬的铠甲,装扮成钢铁侠或是变形金刚,他们的“装备”一看就是临时准备的,应该是出自父母之手,因为能一眼看出——哪块是泡沫板,哪张是塑料纸。 小钢铁侠们的小盔甲在灯下闪着塑料的光,奥特曼面具下露出一双兴奋的眼睛。笑声在这个活动室内逐渐填满。 茂茂看着孩子们,胳膊肘戳了戳温倪,“欸!你家褚知聿呢?怎么还没来?” “我问问。”她掏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过去。 门口传来轮椅轻轻滚过地面的声音。 褚知聿推着一辆轮椅进来,轮椅上的小男孩瘦瘦的,穿着一件巴萨的球衣,号码是“10”。因为频繁的化疗小孩子脸色偏白,眼窝有些发青,他直直看向房间中央,像盯着一块久违的草地。 温倪起身走上前去,褚知聿蹲下来给小孩说,“崽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叔叔的……” “姐姐好!”小孩直接开口。 “小鬼,叫阿姨,她是叔叔的老婆,你叫什么姐姐。” 小孩不语,只对着漂亮姐姐笑。 “你好呀,”温倪看了一眼窘迫的褚知聿,对小孩子说,“活动要开始了。” 褚知聿将轮椅推在一排椅子中间,自己便退到后面,跟李塘还有茂茂打了招呼,便直接坐在温倪的身边。 小朋友们的家长也陆续进来。一对夫妇坐在温倪他们身后,轻轻地拍了拍褚知聿的背,他和温倪一同转过身去。 “这二位是崽崽小朋友的父母,”褚知聿帮温倪引见,“这是我的妻子——温倪。” “啊,你好啊!我们知道你,常听褚大夫提起,你们真般配啊!”孩子母亲开口。 “过奖。”温倪还不太习惯这么直接的被人夸赞,尤其是跟褚知聿在一起的时候。 “上次听褚大夫说到您是心理咨询师,我和孩子爹想跟您聊聊……” “可以,”温倪握了握她的手,触到那层薄薄的粗糙,她顿了一下,“等会儿活动结束,咱们找个地方坐坐,慢慢聊。” 活动开始,性格开朗的孩子们争先恐后上台表演。 一个小姑娘穿着白雪公主的裙子,在母亲的琴声伴奏下唱了一首儿歌。虽然唱的有些跑调,但在孩子们眼中丝毫没有介意或是嘲笑,纷纷鼓起掌,喊她“公主”。 有个年纪大一点的男孩,拿着小卡片,学着脱口秀演员的样子,给大家讲起他自己写的段子: 护士姐姐每次都说: “别怕,就像蚊子咬一下。” 结果一针扎下去,我心想: “姐姐,你这蚊子是不是练过健身啊?这要是蚊子,肯定是健美冠军!不然怎么这么疼。” 台下一阵哄笑,连医生护士也忍不住笑出声。 还有,上次病房来了个新弟弟。 小孩嘛,见面总要比拼一下。 一般小孩不是都比谁的玩具多、谁的零食好吃…… 结果这弟弟不一样,他非要跟我比: 谁的病历本更厚! 我都乐坏了,心想: “弟弟,你这才五页就跟我比啊? 哥可是咱们住院部的病历之王! 厚到我能拿来垫枕头!” 小孩子做个手势,两手指捏住空气,大概1~2cm。 台下小朋友们一听,全笑翻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哇,好厚,厉害!” 可医生护士和家长们都笑不太出来。 没想到在这病房里,大人们教小孩吃药、输液、好好休息。可真正的怎么笑着面对,反而是这些小孩教给大人的。 褚知聿低声跟身旁的温倪说,“这个孩子在医院待了很久了,一直是保守治疗。现在也没办法去学校了。” “那还要待多久啊?” “病情反反复复,很难说。不过好在这个小孩子性格最活泼,经常自己挂着针,还要去安慰更小的孩子。” 温倪点点头没继续说什么。 下一个小孩子上去跳起了舞,蹦蹦跳跳,动作生涩却满是快乐。 虽然这些动作对他们来说都是带有一定危险成分的,但大人们还是在尽可能保护的前提下给他们最大的自由度。 他们理应享有自由和欢乐。 父母们在旁边陪着,或合唱,或伴奏。笑声与掌声此起彼伏,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轻松气息。 温倪看着这一切,心里微微发热。她知道,这些孩子平时大多在病床和治疗间奔波,能有这样一个可以释放的小舞台,是多么珍贵。 表演一个接一个,很快就只有崽崽小朋友没有上台了。小朋友们纷纷转头看着他,有人喊:“该你啦!10号!” 小男孩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会什么。”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母亲在旁边轻声安慰:“上去随便说点什么也行。” 小男孩摇摇头,固执地重复:“我不会别的什么…我只会踢足球……” 足球。对于一个需要轮椅的孩子来说,这两个字显得格外突兀。 显然,现在这个爱好无法向大家展示。 僵持中,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上前去,弯下腰在男孩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他握住男孩的手,目光坚定:“那我们一起给大家唱首歌,好不好?” 小男孩愣了愣,望向他,眼神里闪过迟疑与不安。褚知聿笑了,悄悄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了他的。 只见他正推着轮椅走上前,侧身对小男孩点了一下头。那份安定与笃定,像是在说——别怕呢,有我在。 褚知聿把轮椅停在舞台中央,自己半蹲下来,与男孩肩膀齐平。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磁性:“来,我们就唱最简单的,好不好?你跟着我。一闪一闪亮晶晶会吧?” 说着,他轻轻哼起前奏。旋律并不复杂,两个人的声音逐渐合为一体。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温倪坐在台下,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褚知聿。她没有见过褚知聿在这种场合下如此自然,甚至带着几分轻快。 小男孩怔怔地看着他,唇瓣张了张,终于跟着唱出几个字。声音很轻,很颤,但终究是开了口。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褚知聿侧过头,笑着示意:“对,就是这样。你唱得很好。” 孩子渐渐不再害怕,嗓音也稳了些。褚知聿陪着他,一字一句唱下去。舞台上并肩的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嗓音一深一浅,却出奇地和谐。 台下的孩子们也纷纷加入,有人拍手打拍子,有人跟着哼唱。掌声和笑声很快把安静填满,气氛热烈而温暖。 唱完这一遍儿歌之后,褚知聿忽然站了起来,手里仍然牵着小男孩的小手,没有松开。 儿歌的尾音还在空气里回荡,他的声线却悄悄改变了节奏,从那种稚嫩的、带着游戏感的唱法里抽离出来,突然转为低沉清亮的清唱 ——《City of Stars》 起初,病房里还嘈杂着孩子们的笑声,可他嗓音一开口,那种带着夜色与孤独的旋律立刻让空间安静下来。 他的嗓音不像专业歌手那样华丽,却足够真挚。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落进心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小男孩仰着头望他,似懂非懂,眼睛却亮亮的。 歌声里有温柔,也有掩不住的惆怅。它让人联想到窗外漆黑的夜空、闪烁的路灯,还有每个人心底的秘密。 褚知聿没有看别人,他只是低着头,像唱给自己,也像唱给眼前的小孩。 那一刻,儿歌与爵士、热闹与沉思、童真与成人世界的心事,像被一根线牵在了一起。 温倪望着那一幕,眼眶不自觉有点热。 第86章 你真的很好,很好 歌曲结束时,屋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在众人鼓掌的时候,褚知聿摸了摸小孩戴在头上的假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传递给叔叔的勇气,十号队员!”小男孩脸上带着一点羞涩,却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得明亮。 褚知聿的目光随即投向台下,落在温倪身上。他的眼神带着某种无声的邀功,温倪笑着点点头回应他,两人的目光穿过大家的掌声交融。 茂茂在一旁悄悄抬手擦眼角,李塘赶忙递给她一张纸巾。她“哦”了一声,笑着接过,却没看他。李塘低下头,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专注。 茂茂转身戳戳温倪,“欸我说,温小倪,你家褚医生唱歌还挺好听啊!我都感动哭了!” “我也没听过。”温倪确实没有听过褚知聿唱歌,或者说,他还有很多未知她都不知道。 孩子们纷纷跑上台,把小男孩团团围住,有人递上自己的贴纸,有人喊:“你呀搬救兵!犯规犯规!”那股热闹劲儿把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整个场地都被笑声填满。 活动在笑声与掌声中慢慢收尾。孩子们一个个拿着小礼物回病房,走廊里回荡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温倪帮忙收拾桌椅,忽然觉得肩上一轻。她转头,发现褚知聿正帮她把肩上的帆布包接过去。 “辛苦了。”他说。 “还好,”温倪望着他,唇角带笑,“不过你还会唱歌,真没想到。” 褚知聿挑眉,靠近她不怀好意,低声道:“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想知道吗?嗯?” “不正经。”某人被瞥了一眼。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唱给你。”他说得很自然,甚至带了一丝撒娇。 “那倒不必。” 茂茂有事突然要离开,李塘立刻上前主动提出送她。等到他们俩人离开,褚知聿才问温倪:“你觉不觉得,你助理喜欢的人是茂茂?” “茂茂?不可能吧,他们都没见过几次面吧……” “我觉得是。”褚知聿没继续说下去,其实李塘看向茂茂的眼神,就像之前他望向她一样,不过温倪迟钝,竟一直没有察觉。 两人走出活动室,小孩子的父母站在走廊一侧,似乎在等什么。母亲低着头,手里攥着孩子的围巾,父亲则背着手,目光投向窗外,眉心深深锁着。 温倪走过去,语气温和:“你们是在这里等我吗?抱歉我不知道,久等了……” 母亲抬起头,眼睛里还残着泪光,挤出一个笑:“谢谢你们呀,崽崽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说完,又低下头,声音发颤,“温老师,我们想跟您聊聊。” 温倪没有急着回答,把手里的盒子放在一旁,声音轻柔:“当然可以。” “要不……我们去休息室聊吧,这里人来人往。”褚知聿把他们带进了自己的休息室里面。 刚坐下,母亲就红了眼眶,低声说:“小温啊,你比我小,我就叫你小温了……我真的撑不住了。每天都在病房守着,生怕崽崽出什么状况,可他还那么小,为什么要受这些罪啊……如果能让我替就好了!” 父亲抿着嘴,眼睛也红了,但努力忍着手拍拍妻子的背:“你别说这些,快问问正事。” 温倪没有急着接话,只是把纸巾递过去,轻声说:“慢慢来,都可以跟我说说。” 母亲接过纸巾,手还是发抖。她哽咽开口:“褚医生也在这儿,他们的方案是……可能要考虑截肢或者继续保肢,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父亲叹了口气:“听着都像是坏结果。保肢怕孩子受罪,截肢又怕以后活得太辛苦。” 温倪点点头,语气温柔:“我能理解,你们现在心里一定特别乱。先别急着给自己压力,这个决定没有人能轻易下。” 她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要不,我们先把医生讲的方案理一理。你们听到的保肢和截肢,分别会带来什么影响?有没有哪部分其实还不太清楚?” 褚知聿坐在一旁点点头,示意孩子父母继续说下去。 “保肢成功率不高,过程也很折腾……截肢是能保命,可一想到孩子以后少了一条腿,我心里就……” 她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 母亲声音颤抖:“我真的不想让他截肢,他还这么小,将来怎么面对别人?” 父亲皱着眉,语气压得很低:“可要是保不住,受的苦更多,最后还是要截……那我们是不是白折腾了?” 母亲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是我们的崽崽啊!” 父亲抿紧嘴角,不再说话,眼眶却红了,“可我也怕我们以后会后悔,做了选择,万一是错的呢?” 温倪轻声说:“其实这个问题里没有‘对’或‘错’,只有‘对你们最重要的是什么’。因为孩子现在年纪还小,身为监护人我们需要做这个决定。有的家长更看重孩子身体的完整,有的更在意能不能少受罪,有的希望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你们觉得,自己更在乎哪个?”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温倪继续引导:“当然这个抉择很艰难,我们都知道,而且我们还需要看医院这边给出的建议,看孩子现在更适合哪一种。现在把心里的担心都说开来这是正确的。” 母亲慢慢点了点头:“这样说了……心里好像好受一些。” 温倪微微笑了下:“对,这件事你们不是一个人扛的。你们有彼此,也有医生的专业判断,我也会帮你们理清思路。” 母亲抬头,眼神有些湿,却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色渐暗,路灯一点点亮起来。褚知聿静静地坐在旁边,灯光斜斜落在他身上,他目光深沉,静静望着温倪。 他看见她专注的神情,看见她耐心的姿态——既不急于给方案,也不刻意去安慰,只是陪伴,让那对父母把压抑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 褚知聿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钦佩。她并没有穿白大褂,手里也没有手术刀或是药物,但却可以把人从困境里拉一把。 “谢谢你啊,小温。还谢谢褚医生,你们真是好人呐!”母亲哽咽开口。 温倪轻轻摇头:“不用谢。你们比想象中要坚强很多,一定要坚强,孩子还要靠你们呢,你们是孩子的榜样。” 父亲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会陪崽崽走下去。” 褚知聿想起今天聚会的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开口安慰他们,“孩子已经很有勇气了,我们大人也要成为勇敢的父母。” 那对父母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逐渐恢复平静。 温倪收好笔记,站起身时,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抬眼,正撞上褚知聿。 他并没有避开,手随意地撑着脑袋,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深意。 “你一直在看我做什么?”一直被他看着,温倪有些心虚。 褚知聿勾起唇角,语气里带着一点揶揄:“在欣赏。” “……欣赏什么?”她眨了眨眼。 “欣赏我妻子在工作。”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你真的很好。” 温倪耳尖微微发热,假装去收拾桌上的纸张,不去接他的话。可心口却泛起了一阵暖流,久久不散。 回到家时,桑丘已经在门口等着,摇着尾巴。温倪换下鞋,忽然听见褚知聿在客厅里又轻轻哼起了那首歌。 声音低低的,她望着那个背影,突然回想起今天小孩子在害怕的时候,是他出来牵起他的手一起唱完一首歌。他对于孩子的治愈,除了药物,还有更多更多。 这时,她不禁开口对他说: “褚知聿,你也很好,很好。” 第87章 不懂事的人是我才对 隔了几日,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刻了。 医生办公室的窗帘半拉着,冬日的阳光被切成一道一道的灰白条,斜斜地落在桌面上。 褚知聿缓缓开口:“现在方案一,保肢手术。术中会尽量把肿瘤切干净,然后用低温保存的骨头来替代缺失的部分,根据缺损的长度截取合适的骨段,再用钢板或者髓内针把它固定好。这样尽量保留下肢的完整性和功能,但风险很大,复发的几率比截肢高。” 他顿了顿,继续:“方案二,截肢,顾名思义,但相对能降低复发的可能,生存率更高。” 父亲坐在椅子边缘,手心里捏着一张揉皱的纸巾,几乎要把它攥碎。母亲的背微微弯着,整个人紧紧贴在椅背上,仿佛再直起一点,肩上的重量就会压垮她。 几天前,孩子还问他们:“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踢球?”那个眼神此刻却像一把刀,扎进心口。 “医生,还有没有别的方案呀!”母亲猛地抬头,眼眶通红。 褚知聿眼神很沉,轻轻摇头:“医学不是没有奇迹,但几率太小。我们需要考虑的,不只是今天,还有未来。” 三个人僵在那里,话语像刀子一样碰撞,反复割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秒针“嗒嗒”作响,仿佛在催促。 终于,父亲长长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纸巾捏得粉碎。他伸手握住孩子妈的手,声音颤抖,“褚医生,我们选择保肢。” 因为他突然想到昨日——孩子对他说,“爸,我不想像隔壁床的妞妞一样没有腿,我还想踢球……” 话音落下,父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们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更艰难的道路,但也是孩子心底最强烈的愿望。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在这一刻,他们更在意的是孩子自己的声音与选择。对他们来说,这份来自孩子的坚持,才是最重要的。 手术完成。母亲守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孩子的小手,指节发白。父亲站在不远处,僵硬地靠在墙上,眼睛里布满血丝。 自从签下那份手术同意书,他们几乎一夜没合眼。 终于,孩子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母亲猛地抬起头,声音颤抖:“崽崽!崽崽!你听得见妈说话吗?” 小男孩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但很快,他望清了身边那张哭得狼狈的脸。 他张了张嘴,嗓音干涩:“妈,哭啥……” 母亲眼泪立刻决堤,扑到床边:“在,妈在呢!” 小男孩愣了愣,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移。盖在腿上的被子平平的,没有熟悉的弧度。哪怕被层层包裹,“我腿……” “在呢!崽崽,手术很成功,腿在呢在呢!” “我怎么没有感觉?” “手术打了麻药,一会就有感觉了,崽崽不怕。” “你别哭,我都不疼。”他重复一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出奇的笃定。他伸手去抹母亲的泪,可力气太小,只是虚虚地碰到。 隔了几日,到了可以下床的时候,男孩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扶着,慢慢坐起。纱布和钢板的重量让他动弹得十分吃力,额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慢点,不急。”父亲伸出手臂,像是撑起一堵墙般稳稳护着他。 小男孩咬了咬牙,指尖死死攥住床沿,僵硬地把一只脚挪到地面。那一下,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母亲屏着气,眼眶又红了。 “崽崽,慢慢来,不行就先坐着。” “我可以的。”小男孩的声音很轻,却透出一股固执。 他试着把另一只脚也放下,腿像不听使唤似的打着颤。护士在一旁提醒:“先别急着站直,借助助行器。” 父亲立刻把助行器推过来,小男孩两手紧紧握住冰凉的金属架,深吸一口气,终于让身体一点点离开了床。 短短几步,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他额头上汗水滑落,手臂青筋暴起,牙关紧咬。 母亲跟在身边,声音哽咽:“好样的,崽崽……真是好样的。” 小男孩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笨拙却坚定:“我说过,我不怕。” 褚知聿站在病房的另一侧,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小男孩汗水顺着鬓角淌下来,却倔强地一步步往前挪。他的动作笨拙、不利索,但眼神却透着不属于同龄孩子的坚毅。 几天后,年关将近。 医院的走廊里渐渐有了节日的气息,窗台上挂起了红色的小饰物。褚知聿难得批了几天假,正好赶在春节前。 这晚,房间里还留着余温,温倪好不容易从褚知聿身下解脱,两人并肩躺在床上,离开他的身体后,温倪竟觉得有些冷,便重新爬回去蜷在他怀里,头发散落在他胸口,带着淡淡的湿热。 褚知聿忽然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平静:“我有一段时间假期,想带你回趟老家,见见爸妈,你有时间吗?” 温倪愣了愣,眼神在昏暗的光影里微微一闪,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她还是压下心底的迟疑,轻轻点头:“刚好年前没有什么活,那我请下年假吧,大概一两天能下来。” 出发那天,脚下积雪未化,呼出的气白雾般在空中散开。温倪裹着厚厚的围巾,心里却有点没来由的紧张。 “褚知聿,我们轮流开车吗?” 褚知聿提着行李走在前面,转头看她一眼,语气轻快:“下雪就我来开车吧。” 南北温差像是提醒着季节的分界。他们驾车一路南下,窗外的白雪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湿润的空气与清润的天空。 等到抵达扬州,街头巷尾已挂满了红灯笼,老城区的石板路边飘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香味。运河两岸的柳枝在冬风里摇曳,虽然光秃,却已隐隐透出一种新年的生气。 街边小贩吆喝着卖糖画、卖年货,空气里夹着炒花生和桂花糖藕的甜香,和北方的清冷截然不同。 褚知聿领着温倪走进自家老宅,小院的门口也贴上了崭新的春联,门神笑意盈盈。屋子里,父母早早等候,见到他们推门进来,笑容立刻盈满了脸庞。 “回来啦!辛苦啦,路上冷不冷?”母亲连忙把人迎进去,话音里满是热络。父亲也端出热茶,招呼着坐下。 母亲看着这位熟悉的女孩,用手拍了拍自己儿子,“小聿你啊,太不懂事!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两家人都没有商量好,你们这就……” “阿姨,这事……”温倪想说其实结婚是她先提起的,没有提前跟家人说也是因为她。 褚知聿直接打断她,语气带点撒娇,“妈,我错了。是我太喜欢温倪了,实在太想让她成为您儿媳妇了,所以做事急了些。” “对了,你们的婚礼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仪式还是要办的。” 温倪脸上一僵,眼神闪过一丝不自在,指尖攥紧了衣角。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褚知聿看在眼里,替她解了围,笑着开口:“我们俩最近都比较忙,年后再好好计划吧。” 温倪抬头看他一眼,顺势点了点头:“嗯,年后再说。” 母亲倒也没再逼问,只是笑着摇摇头:“行,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拿主意。刚好呀,我和你爸报了一个旅行团,这个年就不在家过了。到时候,你们小两口好好过过二人世界,也当提前过过小日子。” “还有小聿,你的房间我也收拾出来了,你们也别去外面住了,就在家里面住吧。” 第88章 我想拼凑出完整的你,才算是浅薄地认识你 房门在两人身后轻轻合上,咔哒一声,把走廊的灯光隔在外面。 褚知聿的房间在二楼,不大,旧书的墨香还混杂着木头的气味。窗缝里有风钻进来,空气带着一点潮冷,褚知聿走过去把窗户关紧。 “这儿可不像北京,没有暖气。”他把窗沿的卡扣按紧,回头看她。 床很窄,刚刚好睡下两个成年人,铺着新换的浅灰床品。温倪把大衣外套搭在椅背上,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宅不像都市,没有什么夜生活。 两人洗漱完便躺在了床上,温倪侧着身背对他,紧紧抱着抱枕,肩胛线条细细窄窄。被子里本来凉得发颤,不多时就被男人的一身热气烘得暖起来。 “明早我带你去吃早点,你很久没有回来了吧?有没有想吃的?”在黑暗中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腰,把温倪整个箍进怀里,手掌上的动作不老实起来。 “我没什么想吃的,随便吃点吧。”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都没有吃早点的习惯,高中时母亲总是起早贪黑,留下几块钱让温倪和温俪自己解决。离开家后,她就更没有习惯吃了。 感受到褚知聿的大手伸向某个部位,她恼得拍了一下,扭动着身子,“别乱来,在家呢。” 温倪的后脑勺靠着他的肩窝,发丝蹭过他的下颌,痒得褚知聿心神不宁。 “房间冷,我抱着你。别乱动,不然我们俩都要掉下去了,动静更大……”他并没有感觉到不妥,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我知道,我不乱来。忘记带那个了……”他低声在她耳边低语,嗓音从胸腔里滚过来,“就摸摸,好不好?” “……嗯”温倪回答,声音软乎得像刚出锅的年糕,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因为感受到腰部仿佛有异物顶起,脸颊一下子热了。 他在黑暗里低笑了一声,呼吸落在她后颈上。 手臂收紧了些,被面和她的睡衣摩擦出细碎的声音,像风落在芦苇上,轻轻摇曳。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一点点的揉捏,细细勾勒她的曲线。 因为黑夜,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嘶,那里别……” “嘘,小声点,别让他们听到了。”他贴在她耳侧说,然后一口咬住她耳廓最薄处,温倪不由得浑身一颤。 他的手怎么这么不听话? 指尖到达目的地,像是在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来回摸索。使得温倪腰腹的肌肉细微地收紧,呼吸也轻轻停顿。力道虽然不重,却让她所有神经都集中到那一处,像是有人把琴弦轻轻扣了一下。 她缩了缩肩膀,手指下意识扣住了枕套的边,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羞愧的声音流出来。 夜色里,她听见喉头上下滚动的声音,“知聿……”她终于轻轻叫他,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求饶。 他应了一声。掌心贴得更实了些,把她整个人都揉进怀里。两个人贴得更近,被窝里的热气一点点攒起来。 她的后背感到他胸口的起伏,却也不完全平静。那是另一种节奏,像是在回应她的慌乱。 褚知聿及时收手,他不认为自己的耐性有多么好。 “这下不冷了吧?”他贴着她说。 窗外有风掠过树梢,叶片声沙沙的,远处不知道谁家院子里传来一声不甚清晰的狗叫,很快又归于安静。 她的手从枕边挪出来,犹豫地按住他的手臂,像一只猫伸出爪子。 “婚礼的事,可以不那么快决定吗?其实我……” “我懂,都听你的,倪倪。你要是现在不想去想,我听你的。但是年后,两家人还是一起吃顿饭吧,还是得让长辈们见一见。让你妈妈见见我的家人,也让她更放心把你交给我。”然后,他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谢谢,总是一直让你包容我。” “你是我老婆,我不包容你包容谁。跟我说说你之前的事情吧,我想听听。” “之前?我之前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高中我们不是在一个班吗?大学我在中戏,然后考研学了心理,后来和沈川结了婚,又离了婚,再到遇见你……这就是之前的所有事情。” “这些我都知道了。可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在这之前不知道的那些你。另外,我不想听你说你和他的婚姻,我想更走近你,那个最真实的你。” “那你想听什么?”温倪转过身来,在黑暗中找寻着他的目光。她能感觉到他也在望着她。 褚知聿精准的找到了温倪的嘴唇,轻轻吻上,然后放开她,缓缓开口: “倪倪,我想听听你的童年, 你遇到的小小幸福以及至暗时刻。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想知道你心中的遗憾、错过的人、后悔的事。 我想知道谁曾保护过你,谁又伤害过你,你又心怀怎样的感激。 我想知道你表面的镇定与坚强下,是否还会有软弱与逃避。 我想知道你说过的谎言,你退缩的脚步, 我想知道你那些不被人看到的部分。 你懂吗?我想认识全部的你。 因为只有这样, 好像才能离你更近一步, 才算是窥探到你世界的一角, 才算是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 说完,他察觉了她的僵硬,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一只小鹿。 “问得这么细,你在调查户口?”她轻轻笑了一下,黑暗里的笑容苦涩,“这些东西,连我自己都不敢常常想起。你真的确定要知道这些吗?可这些东西,一点儿也不美。” “我确定。”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他伸手,把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轻轻捻起,指腹温热地拂过她的耳侧。 温倪的睫毛在微光下轻轻颤动,她缓缓开口…… 后来,直到困意终于笼上来,他们才在夜色里相拥而眠。 第二日早晨,温倪是在褚知聿打电话的声音中醒来的。 高中同学们在老家组织了一场聚会,微信群里消息不断闪烁。温倪身为班级的边缘人物自然没有在群里。 褚知聿接到一个老同学的电话,“阿聿,最近好几个都回老家的,大家都会去聚一聚,都听说你回来了,你可得来啊,好多年没见了。” 褚知聿握着手机,沉默了一瞬,脑海里却闪过温倪上一次在同学会里失落的神情。那种突兀和孤单,他记得太清楚了。于是他很快答道:“不去了,累!好不容易回趟家,让你哥我好好休息下。”温倪没有睁开眼,侧着身子听着他在窗边打着电话。 那边好像又在劝说,褚知聿说:“不想,都不太熟,同学聚会挺尴尬了。你们几个要是想见我,等我快走了,咱们小聚一下就成。” “再说,哥现在是有家室的人,陪老婆呢。” 电话那端男生的音调突然升高,像是在质问他怎么结婚了也不通知大家,褚知聿没有回答。 “好了好了,不说了,挂了挂了……” 挂了电话,褚知聿转过身来,发现温倪已经起身坐在床上。 “你醒了?是我吵醒你了。” “怎么不去同学聚会?” “你都听到了啊。我不想去,挺无聊的,就高中那伙。” “是因为我吗?”温倪觉得他一定是因为自己才拒绝了同学聚会,毕竟上次北京那次还挺不愉快的,“如果是因为我,你还是去吧,不要因为我拒绝。”她知道褚知聿是个爱热闹的人,朋友很多,不像她。 第89章 我也只是在开玩笑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堪。高中的事情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到你。” “道歉的不应该是你。再说,我这不是可以保护好自己吗?要不带上我一起去吧。” 他停了一下,眼神落在她身上,“真的吗,你确定?” “不是说是很多高中同学也会去嘛?你别多想,如果我介意,上次北京那回我就不会去的。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那如果有任何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让我知道好吗?”褚知聿弯了弯唇角却没有笑意。 同学聚会是在老城区的一家有名的酒楼举行的,一楼宴会厅里人声翻涌,酒杯叮当,服务生穿梭其间,银盘上的高脚杯不时碰撞出声。 褚知聿推门进来,他微微侧身,让在他身后的温倪先一步入内。她穿了件细针织的浅杏色连衣裙,领口不高,腰线收得恰到好处,外面搭了件薄薄的披肩。 “老褚,这边!”高显从人群里抬手,“你可算来了,就等你呢!北京那茬没跟你喝够,这回补上!” “温倪也来了啊,”高显看到站在褚知聿身边的温倪,质问二人,“不对!不对劲!你们俩……” “嗯。”褚知聿的眼神里意味分明,高显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最近小圈子就在传褚神偷偷结婚,今天算是知道这庐山真面目了。 “温倪,现在该叫嫂子了吧?哈哈哈。”高显掏出手机想要加微信。 “有事找我就成,显子,”褚知聿直接挡开两人,对温倪说:“这边冷,去里面坐坐吧,我跟他们叙叙旧。” “老褚,来来,这边这几个你还认得不?”温倪离开后,高显把他领到另一堆人里面,几位男同学依次打招呼,杯口碰着杯口,语气热络。褚知聿与他们一一握手,眼角却还是往某处掠了一下。 那边靠近角落的一组沙发旁,几个女生围成半月,许冉冉坐在她们中间,发尾微微卷起,唇色明艳,姿态张扬。 不巧,温倪本想路过,可还是被许冉冉叫住,她的鞋跟轻敲在地毯边缘。站到温倪跟前,微微扬起下巴笑:“真巧啊,温倪!上次在北京还说回头再聚,没想到这么快。” “巧。”温倪点头,眼神没有什么攻击性。 “在这坐坐呗,他们男生那边太吵了。对了,这些同学你还记得吗?”许冉冉的手自然地搭了搭温倪的手背,将她引入身后的“姐妹团”里。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染着酒红色指甲的女生眯起眼,半笑不笑地开口:“呦!这不是温倪吗?我是李露,你还记得我不?我对你可太眼熟了,前段时间老在微博上见你啊,你是不是还离婚了啊,不过没事的交给我,让我老公帮你介绍几个,他认识好多煤老板,不介意二婚的,哈哈!” “李露,当然记得,”温倪看向她,眼神带着礼貌性的打量,嘴角却弯了弯,“唱歌跑调的音乐课代表。” 李露愣了一下,脸色微变。温倪继续淡淡地补上一句,声音却像刀子缓缓落下,“你微博刷得挺勤快的啊,唱歌勤练习的话会更好。介绍就不必了,还是留给自己吧,我无福消受。” 许冉冉身后另外一位女生终于忍不住,倏地站了起来,双手抱臂,“温倪,大家同学一场,就开开玩笑,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周围立刻安静了一瞬,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温倪身上,像是在等她如何回应。 温倪却不慌,抬眸看了过去,“哦?是高艺格吧?” 高艺格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温倪笑了笑,语调温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上课总爱抢答,答案对错先不管,声音倒是很大。你说我阴阳怪气,那你是什么——大喇叭吗?” 话音落下,沙发上坐的另外几个看热闹的女生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又赶紧捂住嘴。 高艺格脸色挂不住,眉毛蹙起来:“你——” 温倪抬手,轻轻抚了抚杯沿,像是在打断:“别恼啊,我开个玩笑。”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就小火慢炖。 她记得高艺格就是在班里面宣传她是“猪丽叶”的人,李露就是往她座位上倒粉笔末的始作俑者。 许冉冉眯了眯眼,看了眼气得发红的高艺格,笑着打圆场:“哎呀,好了好了,怎么都还急眼了呢。” 温倪转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笑:“对啊,我也是在开玩笑啊。” 褚知聿在远处,不清楚这边是什么情况,刚想要抽身过去,高显又把一杯酒塞到他手里,举杯与他相碰。他喉结滚动,酒过喉,却始终留下一小半心神在远处。 在温倪这里屡屡碰壁的“姐妹团”们并没有罢休,反而越说越起劲。 李露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故意抬高了声音,笑盈盈地转向许冉冉:“对啦!冉冉,你是不是快要结婚啦?听说你们准备去婚前旅行啊?真羡慕!”她说到这里,刻意顿了一拍,又叹了一口气,“我老公整天只知道做生意,哪像你家那位,愿意花时间陪你。” 许冉冉轻轻一笑,低下头搅动杯中的红酒,酒液漾开一圈圈光,语气带着半点娇嗔:“哎呀,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啦,就是普通出个门散散心而已。” 她眼角余光不经意般地扫了温倪一眼,无声挑衅。 温倪察觉到这视线,却只是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酒杯,修长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扣。她托着腮,抬眸,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婚前旅行确实有必要,因为我听说呀,有好多对情侣都因为婚前旅行没有磨合好分手的,冉冉,这你得好好试一试,万一不合适呢,可别像我结婚了又离婚啊,你说对吗?” 另一边,男生们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高显劝酒:“老褚啊,你总看个什么劲儿,眼珠子都快掉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妻管炎啊你!” 褚知聿收回视线,杯口抵着唇边,没喝。他把杯子放下,声音低:“我过去一趟。” “诶诶诶,别啊,刚坐下。”旁边两人一左一右把他胳膊挽住,非要拉着聊篮球赛。一串名字、比分从他们嘴里蹦出来,却像是在往他耳朵里塞棉花。 他看见那边温倪坐在沙发上抬起头说话,嘴唇开合,表情不急不缓。她的手指落在杯沿,轻轻一敲一敲。他又看见许冉冉笑,像是在苦笑。 “还走神呢?”高显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来,先把这个干了。” “等下。”他刚把杯子推回去半寸,目光却在远处忽地定住——温倪似乎说了句什么,旁边坐着的其他女生都笑出了声。他刚要挣脱高显起身过去,远处的温倪像是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不用担心。 她说得对,她确实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酒过三巡,男生们在另一桌大声吹牛。温倪整晚几乎都和“姐妹团”坐在一桌,话题绵绵不绝,明里暗里的试探与调侃一波接一波。 她应付得游刃有余,表面温和,句句却暗藏锋利。只是长时间维持这样,总归消耗心神。 而另一边的褚知聿,一直被高显和几个男同学拉着,话题从篮球、股票聊到谁家孩子上学。隔着几张桌,他时不时抬眼看过去——那一角灯光里,温倪端坐着,披肩垂落在肩头,安静从容。 可他心里明白,她一定累了。 终于,主持聚会的同学喊了一声:“差不多了吧?都快十二点了,咱们合个影,就散了!” 第90章 北京到东京,箱根的雪能埋藏多少我爱你 人群嘈杂着挪到正中央。拍照时,褚知聿站在男生那一排,温倪则被女生们推到另一边。 闪光灯亮起,定格的照片上,他们之间隔着几个人的距离。跟北京那次聚会的位置差不多。 照片拍完,大家三三两两收拾东西准备散场。就在此时,褚知聿忽然微微踉跄了一下,手里那杯没喝完的酒顺势晃了出来。高显赶紧腾出手去扶:“哎?老褚你喝多了?” 褚知聿低下头,眼睫遮住眼神,声音含糊,却足够让全场听见:“走!老婆,我们回家。” “……” 这一声,像是石子落进水里,所有的波纹都散开了。 他穿过人群,找到温倪,然后一把抱住她,准确的说是挂在她的身上。 温倪一怔,下意识抬眼,正对上他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灯光下,他的眉眼清俊,眼尾却故意压低,演得很像。 桌边一片哄笑:“哟哟哟,褚神这是喝多了,知道找嫂子回家呢!”、“咱们褚医生喝酒这水平,不行不行!” 许冉冉跟她的姐妹呆在原地,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高出温倪一头的男人正别扭地挂在她的身上。 高艺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地一幕,“冉冉,温倪的老公是褚知聿!你怎么没跟我们说啊?” “我这不也是刚知道……”许冉冉内心在咬牙切齿,但表面还是要保持微笑。 温倪无奈伸手扶住在众目睽睽下倒向自己的褚知聿:“你装什么醉?”她压低声音,小声嗔怪。 褚知聿侧头,借势把半边重量倚在她身上,唇角勾了一点极淡的弧度,只够她看见:“你看出来了?” “我之前可是学表演的,你这演技太拙略了,有点夸张,也就高显会信。”温倪抬手替他稳了稳外套,声音柔和:“那就走吧,明早还得回北京。” 两人肩并肩往外走出酒楼,旋转门的里面隔绝了众人的喧闹。 温倪把披肩拉近,忽觉肩上一暖——褚知聿将自己的外套搭到她肩上,指尖拉了拉领口,“别着凉了。刚才还好吗?”他低声问,眼底认真。 她“嗯”了一声,侧过脸,嘴角弯起:“走吧。” 看着霓虹灯在玻璃幕墙上闪烁,倒映出一层层光彩。 温倪脚步放慢,裹紧了褚知聿的外套。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忽然抬头望向暗沉的天空。云层压得低,城市点点的光把天空染成朦胧的灰白。 温倪轻声说:“我忽然想念北京的雪了,想看雪。”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褚知聿耳里。他顿了顿,眼神沉了一瞬,随即偏头看她。 她的表情平静,可眼底隐隐有一丝倦意,他读懂了——那是她不想再待在这里的讯号。 他唇角微勾,压低声音开口:“我带你逃离这里好不好?” 温倪愣了一下,抬眼看他。霓虹灯光在他眼底闪了闪,像在一片安静的湖泊里洒下一片星空。 温倪没来得及问,他已继续开口:“我们去箱根看雪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点怀疑,又带着不可掩饰的期待。 褚知聿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顺到耳后,指尖轻轻触过她的鬓角,动作亲密,却温柔克制:“从我知道要放假开始,现在只差你的一个点头。” “那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你会的。”他伸臂将她揽进怀里,下颌轻轻抵在她的额前,带着温柔的力道缓缓磨蹭,仿佛在将她整个人嵌入自己的气息之中。 回到老宅后,褚知聿动作干脆,把东西简单收拾好。温倪坐在床沿,看着他提行李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定感。 “你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她轻声问。 “算是,但也不算是。”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微弯,“但我知道你一定会点头。”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两人驱车返回北京。 温倪靠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窗外掠过的景色,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久违的轻盈。 “我们真的要去箱根吗?”她再次确认,“旅游攻略、机票、酒店,还有……” “嗯,都交给我。”褚知聿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稳稳覆在她的手上,“只要你想,我都会陪着你,其他的都交给我。” 温倪望着他侧脸的轮廓,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她想,北京的雪或许还遥远,但在这一刻,她心底已经开始下雪了。 到了北京,温倪正在房间收拾要带的行李,褚知聿站在窗边接听电话,对温倪说:“我已经跟阿姨说过了。”他把手机递给温倪,“她让我照顾好你,你要说几句话吗?” 温倪摇了摇头。 褚知聿像是猜到的表情,对着电话那端开口:“阿姨,小倪说提前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随即挂断了电话。 “你倒是想得周到,还通知了我妈。” “提前打招呼,省得担心。”褚知聿动作自然的拉过她的行李箱,“而且过年嘛,我们也不在北京,跟长辈们提前拜年。” “还是褚医生会做人。” 新宿站里人流涌动。车站口吹进来的风裹挟着雪粉,落在地面很快被踩成晶亮的水迹。 两人检完票,登上“小田急浪漫特快”。车窗外,城市的边界被逐一抹平,远处的山形渐渐显出起伏的线条。 “看,那边的山。”温倪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呼出的气雾在窗面上铺开一个浅白的圆。 “和咱们的比起来,顶多说是山坡。”褚知聿顺着她目光看出去。 列车稳稳向前,服务员推着小小餐车经过,温倪买了热咖啡和一份黄油卷,撕下一角递给他:“尝尝这个味道,很熟悉。” “像小时候在老家面包房买到的。”褚知聿接过。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小时候好像也吃过那家。” “也许我们小时候就见过面呢?” 抵达箱根汤本站时,雪下得更密了。 站外的路牌被雪沿着边缘勾勒出一圈发亮的轮廓。旅馆坐落在山腰,黑瓦屋檐压着静谧的气息,玄关铺着擦得发亮的木地板。 “欢迎两位。”女将的嗓音温和,躬身迎客,“祝新年安康。” 温倪把手伸进热毛巾里握了握,小小地叹了一口气:“这里环境不错,我们好像真的离开了城市。” 褚知聿接过房卡,回头冲她一笑,“走吧,先把行李放了。” 房间里铺着榻榻米,木框纸门把光线滤成温润的淡色。阳台外是半坡杉林,树干上披着薄雪。褚知聿把行李一件件归置好,温倪坐在廊檐前,手心抵着热茶杯,听风在树间流动。 “晚上试试露天温泉?”褚知聿问。 “会冷吗?外面还在下雪。” “不会的,温泉会把寒气驱走。”他顿了顿,又不怀好意的补了一句,“而且有我在,会让你热起来的。” 夜色落下时,庭院里的灯一盏盏亮起。露天温泉边的石阶被刷得干净,木栅栏上挂着竹编的灯笼,微黄的光在雾里荡开。 温倪刚试着把脚探进水面,便被热意包围,忍不住轻嘶一声。 “慢一点。”褚知聿站在她旁边,微微俯身,掌心护在她背后。 “好烫。”眼尾泛着被蒸汽晕出的水光,整个人娇艳欲滴。 “适应适应就好。”褚知聿也缓缓沉进水里,水面贴上肩。 雪越飘越多,停在水面上,轻轻一颤,便化成一圈圆纹,围绕着泉中依偎的两人。《 》 90-100 第91章 不合身的泳衣 有种爱像是不合身的泳衣——紧贴的地方压迫着,松散的地方又留出空隙让人呼吸。 因为突然拉近的距离,温倪惊呼一声。只听得到泉水细碎的涌动与雪落树枝上的摩擦声响。 她抬眼,透过氤氲看到他侧脸。 泉水逐渐升温,温度包裹着两人呼吸。水雾升腾,模糊了贴合为一体的人形轮廓。 褚知聿微微低头,水珠顺着他颈侧滑落,停在唇边时,被温倪的目光捕住。 这人想干什么,她一目了然。 她没有退缩,也没有迎合。只是将下巴抬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那一瞬间,彼此的呼吸混在一起,随着蒸汽升腾到空中。 意料之中,唇齿相触时,温热与冰凉交叠,泉水的味道淡淡的。 褚知聿先是轻轻触碰,试探着,然后又深了一些。他的手顺着她的肩一路下滑,轻轻按在她的背上,似乎想把她整个拉进怀里。 温倪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可就在他要再进一步动作时,她忽然抽开身子。 泉水以两人为圆心荡起一圈细小的波纹。 “你真的爱我吗?”她突然问。 因为男女之事太过和谐,温倪总觉得他是有所图,等到某一天便会离开自己。 褚知聿怔了下。 “如果有一天,万一我们也像我跟沈川那样……”她抛出疑问,没有说完,那句话悬在空气里。 褚知聿望着她,眼底的情绪从柔软变成不安。那一瞬,他仿佛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退缩和冷漠。 “温倪,”他低声唤她的名字,“为什么说万一?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万一?” 他的语气里有抑不住的急切。 “现在我只想要你。” 下一秒,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动作不再温柔。 她被他重新拉近,褚知聿再次吻上去,这一次不再克制。唇齿间带着焦灼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所有呼吸都夺走。 泉水被拍开,四散的水珠在灯光下碎成一层雾。 温倪没有反抗。只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热度,好像让她的心骤然冷却。她只是僵了一瞬,感受到他指尖的力道、呼吸的失衡、还有那股几乎要掩盖所有言语的情绪。 他说她想要她,可她却只感觉到一种掩饰——他在逃避回答。 他不肯说爱,只用力去吻,用占有去掩盖不确定吗?而她在那样的力道里思考:他究竟爱她吗?或者他的爱也会像她曾经的婚姻那样碎得一地吗? 她没有得到她想得到的答案。 她在他怀里微微抬头,看到他额角的水珠顺着脖颈滑下,灯光在那道线条上闪着冷意。于是她闭上眼,任由他在水雾中继续那个吻。她也热烈的回应着,放纵这一刻。有些事情刨根问底又如何呢? 水面被他们的动作震出一层层波纹,灯光晃得人几乎看不清表情。 温倪的指尖攥在他肩上,指甲嵌进皮肤,她的呼吸断断续续,想要说什么却被他堵住。 他喃喃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近乎哀求。 她承认,她也是想要他的,不过还是停留在身体层面。他也是如此吗? 心底不禁升起一阵寒意—— 也许,爱最初的形状,就是这样:温热的表面,掩盖着试探、退缩、犹疑与逃离。 褚知聿直接托起她的腰,抱着她出了水。泉水顺着两人的身体滴落,一串串的水珠在灯下像是珠帘断了。 冷空气扑面而来,温倪下意识地蜷了下腿。褚知聿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每走一步,地面的木板都嘎吱一声。 走廊灯光昏黄,照在温倪湿透的衣物上。 这次出来仓促,她来箱根只带了件几年前买的泳装,如今紧贴身形,把她身线衬得更清晰。布料紧贴着身体的线条。每一次呼吸,胸口和腰腹的轮廓都隐约流动着微妙的光影。 没有了温泉水的掩映,一举一动无疑是对褚知聿极大的诱惑。 房门轻轻一响,褚知聿用肩推开门,把她放在床中央。身后推拉门因为惯性“啪”的一声关闭。 他弯腰帮她把头发解开,指尖顺着头发从她的颈侧滑到锁骨,带出一串细微的颤栗。 温倪抬眼,灯光落在他眼里,他的额头落在她胸前,湿发交缠。 她好像听到他喃喃:“别再推开我,好吗?” 第二天,两人沿着汤本站附近的老街缓缓走着。街道两旁摆着小摊,散发出日式点心和烤鱼糕的香气。 两人像是记性不好的人,谁都没有提不那么愉快的一夜。剩下的旅行顺利进行着,这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旅行,都想为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午后,他们找到一家足汤咖啡馆,脚泡在温热的泉水里,两人并肩坐着,轻声交谈,不时互相看看对方的笑容。 店主看到不禁感慨,用翻译器给他们看:“先生太太看起来关系很好!是来过结婚纪念日的吗?” 温倪笑了笑,摇头,“我们刚结婚,不到一个月。” 那人发出日式惊讶,竖起食指代表数字一,“真的吗?好厉害!完全看不出来!两个人像是结婚了好多好多年。” 温倪也常常好奇,为何两人就是如此合拍。 在她的认知里,婚姻应该就像是她父母那样磨合,磨合失败了就分开。或者跟前夫那样的,无趣而冷漠。反正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就像是平静的海域没有任何的波涛出现,格外离奇。 晚上回到旅馆,两人去了怀石料理,精致讲究。褚知聿知道温倪酒量不好,但还是抵不住她喝了些清酒,不一会儿,有人脸已通红,开始胡言乱语: “褚知聿我知道你酒量好,可你就会骗我!我送你回家那次,还有前天同学聚会那次,你说!你都是装醉的吧……”她假意锤了锤他的胸口,继续说,“说!你装醉想要干什么……你说呀……” 褚知聿无奈地看着她,手伸过来,把她的拳头握在掌心,掌心的温度传到她手上。他唇角勾起一抹会心的笑,眼底闪过宠溺,“好,我承认我演的。”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慵懒,“不醉的话,怎么让你送我回家呢?你说是不是啊,小醉虫。” 后来的几日,他们乘登山电车和缆车上了大涌谷。火山地热的硫磺雾气弥漫在空中,雪白的雾气与灰黄的地貌交织,远处的山峦被雾气遮掩又若隐若现。 两人也在雪地里散了步,风有些大,他把围巾绕到她脖子上,一圈一圈的,只露出她的眼睛。晚上回到旅馆,他们也会静静坐在窗边看着雪,屋内温暖,雪花落在窗外。 他们还乘海船游了芦之湖,湖面上偶尔映出远处富士山的轮廓。这天天晴无雪,阳光洒在湖面,闪着碎银般的光点。 最后一日两人只去了美术馆,他们把行程安排得更悠闲。 上午去雕刻之森美术馆,漫步在雪后的户外雕塑群中,脚下的雪嘎吱作响。下午参观玻璃之森美术馆,冬日阳光透过玻璃圣诞树折射出彩色光影,洒在人身上,清透且温暖。晚上在美术馆咖啡厅看着夜景便结束了几天的行程,也是他们的第一次旅行。 离开箱根时,又下了雪。 他们来这里的初衷就是看雪,也算是有始有终。 雪静静地落下,覆盖了湖面、街道、温泉,也掩盖了两人之间搁置的问题。 好像那些未曾说出的“我爱你”,都被埋藏在这箱根的雪里了。东京到北京,跨越的不只是距离,还有温泉里那一场箱根的雪。 白色覆盖了所有温热,心底涌动的情意会不会在大雪融化的时候重见天光呢? 第92章 你的戒指呢? 收拾完最后一件衣服,褚知聿把两人的行李箱放进衣柜最顶层。 他想把箱根的温泉票根夹在一本医学期刊里,合上时票根却飘落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拇指指腹顺着纸角摩挲过,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收假回医院的第一天,病人不多,因为还处于过年尾声,大家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来到医院。 护士站旁边插着一瓶新换的迎春花或是连翘,黄色小朵格外明亮。 “早啊,褚医生。”护士小杨打了个哈欠,拿出文件夹翻看,“今天你没什么门诊,住院部那边需要转转。” “嗯,了解。” “对了,前几天跟你说过了哈,之前你主刀的那个小孩子情况稳定多了,能下床做简单活动了。不过家里可能负担不起后续康复,就选择出院带他回老家了。周医生也看了,可以出院。” “好,我知道了。” 褚知聿抬了下手,算是回应,外套没脱就把病历夹翻开。这时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手机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来电。 “喂?” 短暂的电波噪音后,是孩子压不住的兴奋,“医生叔叔,新年好呀!你回医院了吗?是不是发现我不在呀哈哈!” 是出院的男孩,虽然尾音微喘,但他可以听出来气色比之前好得多。 “新年好!叔叔知道你出院的,”褚知聿放轻了声,靠在走廊的窗边,窗外还在下着雪,“你现在在哪里呢?” “家里!我爸给我加工了一个轮椅,你看——”画面晃得很厉害,摄像头对准了轮椅的侧面。旧款的轮椅侧栏被换成了更轻的铝合金,扶手加了泡棉,脚踏板的角度可以调,轮子上绑着几个小橡皮带似乎是为了防滑。 “不错,他帮你改造的吗?真厉害!” “嗯,他说上坡的时候就不打滑。我给你演示,你看哈——” 男孩哗地把镜头转回自己,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你看,我自己就能去院子里了!昨天还要我妈推我。”他用力地往前拨轮,镜头摇摇晃晃地跟着移动,身后的院子有洗得干净的棉被在冬阳下晾着。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做一些恢复的动作呀?”褚知聿忍不住还是问出专业问题。 “有的,爸每天晚上睡前帮我抬腿运动。”说到这里,孩子突然顿了顿,像想起什么,“对了,他们说,你回家过年了,你跟漂亮姐姐一起吗?我们这里也下雪了,好厚,我好想踢球,叔叔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踢球呀……” “过一阵子,现在不能踢球,好好恢复后面就可以,”褚知聿的喉结动了动,“等你好一点,我去看你,和你踢球。说话算数。” “真的?我们之前可是约定过啊,我记得呢,大人不许骗人。”孩子眼睛亮起。 “好!”他用力点头,镜头又晃了一下,“我跟你说呀,我之前可是我们足球队的……” 看着孩子侃侃而谈自己热爱的足球,褚知聿很欣慰,却也难受起来,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踢上球,其实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不过小男孩这副样子真的是长大了,可父母们却更苍老了,一夜白了头。 回到家时,温倪鞋跟落地的声音比他早一步,显然她今天也下班得不晚。 她先低头换鞋,耳畔垂着一缕头发,看起来很疲倦。 “回来了。”她抬眼,“今天怎样?” “还好。”他把外套挂好,顿了顿,“你呢?” “事挺多。攒了好多事都堆到节后了……”她停住,像突然想起什么,从托特包里掏出一个包得很整齐的纸盒,又缩回去,手指扣着边缘,似乎有点为难,“哎!又忘记了寄快递了……” “寄给谁?很重要吗?” “就是咱们带回来的伴手礼,给我妈还有我姐的,我本来想着寄给她们。”她把盒子拿出来。“最近太忙了总忘记。” “给我吧,我帮你。你把地址发给我。”褚知聿心想,伴手礼这种还是需要上门去送的,明天下班如果早他亲自送过去。 他知道,温倪选择邮寄就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哪怕这两份伴手礼是她精心挑选的。他要帮她把心意传达到。 “那谢谢你啊,一会儿地址发你。这小区物业真该改改,外卖外卖不让进,快递快递也不给送,麻烦死了。” 他走近一步,接过她手里的伴手礼袋子。 温倪又递过来一个袋子,对褚知聿说:“对了,这个是李塘给带的,说是他们那里的老鸭,你看看这要怎么处理啊……” 褚知聿继续接过,厨房他是不会再让温倪进去的,这个地方不适合她。 进了厨房他看了看,这只鸭子已经宰杀完成,做了基础的处理了。看了看冰箱的食材,思考片刻便开始动手。 先用鸭架熬上了汤,备好了鸭血还有粉丝。然后片出一半鸭肉跟啤酒一起做了啤酒鸭,又鸭腿做成红烧口味,还爆炒了一道酸辣鸭胗。 菜端上了桌,温倪呆住。 “一只鸭子,你做出来这么多?” “还有一些鸭肉,明儿可以做烤鸭卷卷吃。这些够我们俩个人吃了。” 温倪不禁在心里感慨,这个家、这个厨房有他真好。 碗盘洗净,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电视开着,温倪随意挑了部电影,剧情进展到情侣为了异地与理想争执的段落,男主在车站递出戒指,又收回,后来又递出。 “你觉得,他们这种异地恋最后会不会在一起?”温倪看电影一贯喜欢思考。 “电影里大多会。”褚知聿说。 “现实里呢?” “现实里要看两个人的力气。” “力气?” “往前拉的力气,和舍不得的力气。”他说完,侧过头看她,发现温倪把手撑在脸上在思考自己说的话,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戒指呢?” 温倪楞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的无名指。那里空着,淡定的说:“啊,”她把手抽回来,有点窘,“刚洗手脱下来了,忘记戴了。” “放哪里了?” “梳妆台上吧?”她顿了顿,又开始补充解释,“洗碗时候也不方便,就时常摘下来……我等会儿戴上。” 褚知聿“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他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那双手有点凉,他的掌心很暖。他的指腹停在那圈浅白的地方。 “你的手很美。”他低声说。 温倪被他突然的赞美弄得有些招架不住,笑了一下。 电影里火车鸣笛。屏幕里的男女主在站台拥抱又分开,反复三次……终于,女主松开了手。 温倪也从褚知聿的手中挣脱出来,防止他的下一步动作,她还想把电影看完。 火车驶离的汽笛在夜色里拉得极长,窗外大雪纷飞。电影里的女主角站在原地,泪眼婆娑。 温倪看着屏幕,神情有些恍惚。光从电视闪烁地映在她的脸上,眼神一瞬间空白,像是被什么抽离了心思。 褚知聿轻声唤她:“温倪?” 她回神,笑了一下:“嗯,我在看。” “怎么样?” 她顿了顿,“以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总觉得他们会重逢。可现在再看,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很多人分开后,也只是继续更好的生活而已,久别重逢不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语气平淡,褚知聿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在说电影里面的人还是她自己。他顺势揽过她的肩,把她带进怀里,她在他怀里没再说什么。 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收拢了一下,像是想握紧,又像是在犹豫。 第93章 这是对你没有带戒指的惩罚 下班后,褚知聿带着从日本买的伴手礼去了温倪的姐姐还有妈妈那儿。 “她还记得我喜欢这种浅色……”温倪母亲抬眼看着自己这位新女婿,“你们最近都还好吧?” “都还好。倪倪最近工作太忙,我来跑跑腿。” “小褚,你倒是脾气好,温倪那孩子脾气不好,是不是使唤你了?你多担待啊!” “没有,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本来过年就没来拜访您,是我们晚辈的不是。” 两人又聊了两句家常,褚知聿就要离开。临出门时,温母忽然叫住他:“小褚!”他回头。 “谢谢你呀,虽然我跟小倪关系不太好,但是很感谢你愿意替我照顾她。我懂她,她那个孩子就是嘴笨,也不愿意表达……” “我都知道的,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回到家时,屋里暗着。他把灯打开,屋内没有温倪回来的痕迹。他脱鞋时顺手看了眼手机,给温倪发了条“还没下班吗?”,又问“要不要吃夜宵?”,消息发出去,只显示了一个“已发送”,对方没有应答。 又过了几个小时,客厅钟表快指到十一点,褚知聿拨过去的几个电话也无人回应,温倪仍没有回来。 他走进卧室,没开顶灯,床头灯亮着一盏昏黄。 他差不多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枚戒指,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没有盒子,没有纸条,只有一圈浅浅的光影。 他的喉结动了动,端着的杯子微微歪了一下,水溢出一点,沿着杯壁滑下滴落在木地板上。桑丘听到动静便跑过来舔地上的水。 他没有立刻去戒指那里,反而先转身去看衣柜,还好,衣服都在、行李箱也在。 把戒指放在掌心,他能感到金属储存的温度已经散尽。又拨了电话,那边响了几声便被挂断,再拨一次,转了语音信箱。 站在床边听机械的提示音,就像是站在某个空旷的车站,广播里反复播报这同一段词。他把戒指放回床头柜,靠在墙上滑坐下来。 他其实并不陌生这种预感,人总是会在某个瞬间,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起昨晚她看电影的样子,靠着他,声音很轻,说“久别重逢不一定是最好的结局”。那时他的本能反应是抱紧她,他以为当时的拥抱可以解决某类问题—— 至少在他的怀里,她会不动摇。 可是如果心都不在这里的话,又怎么去好好照顾她? 过了一会,门口轻响,钥匙转动。 温倪蹑手蹑脚进了卧室。她以为他睡了,指尖掠过墙上的开关却没有打开。 突然,手背上多了一层力道,她在黑暗中惊呼出声。褚知聿的手按在她覆着开关的手上,下一秒,他俯下去,吻如洪水,毫无预兆地漫过温倪的鼻息。 她被迫后退,后背轻轻贴到衣柜门上,柜门细微地震了一下。 “褚知——”她还没来得及完整叫他的名字,声音就被他堵在唇齿之间。男人的另一只手落在她腰侧,大掌稳稳托住,让她整个人在他怀里贴得更紧。 她脚后跟悬着,重心不稳。然而褚知聿丝毫没有退缩,只是短暂的停顿,然后把她整个人半抱起来,顺势压到墙上。 她悬起的手臂立刻被他的臂弯接住,墙壁冰凉,臂弯滚烫,冷热交界之间,他的吻又落下来,比刚才更深,更急。 空气被他剥夺,她只能抓住他的衣襟,指节发紧。 直到她彻底有些晕眩,他才终于松开了她一寸,呼吸在她唇边滚烫地擦过。 黑暗里,他没有说话,只用指腹细细地摩挲她红得发烫的嘴唇,然后顺着她的手滑到无名指——空的。 他没问“为什么”,也不敢问。只是沉默地触着那一圈空,薄茧轻轻刮过她的皮肤。 她还在云里雾里,直到他的掌心一偏,冰凉的金属从他指缝里划过,硌了一下她的指骨——他手上的婚戒。 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醒悟。刚才那些她不太懂的力道与急切,一瞬间全有了形状。 她立马埋头往他怀里钻,声音软得像撒娇的猫:“……我不是故意不戴的。洗脸的时候觉得不方便,就先摘了,后来出门又忘了,真的你相信我。” “嗯。”他开口,可下颌线紧得像弓弦。 她抬头,额头顶了顶他的下巴,忙不迭地保证:“以后我不会再摘了,真的。” 他没有接这句,退开半步问:“是觉得戴戒指太麻烦吗?” 她正要摇头。 “嗯,”他低声道,“转过去。” 她乖乖地转身。忽然,后颈处掠过一丝冰凉。她低头,胸口前多出一条细细的链子,一抹银光落在锁骨凹陷处。链坠是一个熟悉的圆环——本应该出现在她手指上那枚。 他替她扣好挂扣,把她拢进怀里嗓音贴在她耳后,“戒指戴着不方便的话,那就变成项链戴着,好不好?” 她指尖轻轻捏住链上的戒环,细细摩挲。抬眼看他,认真地说:“我今天真的是忘带了,之前跟你说过,我这人不爱带戒指。” 他的指腹在她后颈那粒扣子上轻轻摩挲。看着温倪微恼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动作带出一点点报复性的轻微疼:“可是,我想给你一些不戴戒指的惩罚——” “惩罚,”他在她唇边笑了一下,气息打在她脸侧,痒,“先从这儿开始。” 后半句把她用吻堵住。她踮起脚去够他,他反手抱紧,轻轻托着她的后脑,顺势又一次把她按回墙面。 一下一下落下去,不再急促,却更缠绵。 她红着耳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认罚。 她的手已经环上他,十指扣住他的后背,回抱得更紧。 他低头去看她胸前那枚小小的戒环,指腹在链坠上弹了弹,发出细微的金属声,那声音在暗室里回荡。 他忽然把她整个人抱离地,换个角度让她更舒服一些。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软下去。 窗帘外的一条车灯扫过室内,像一道流星擦身而过。 温倪轻轻踢掉已经松得不成样子的鞋,十指勾住他的后颈,贴近,再贴近。 后来,灯依旧没有被打开。 房间里时不时响起金属轻轻相触的声音——她胸前的戒指与他指间的婚戒,互相碰到,又分开,再相撞。 叮,当,当——在夜里敲下一串只有他们两人懂的摩斯密码。 亲吻在呼吸与心跳之间交织,急雨一样落下,再被风温柔地抹平。 每一次停顿,他都会俯身在她耳边问一句“可以吗?”,每一次,她都用一个更深的拥抱回答他“可以”。 天刚蒙蒙亮,窗户上还带着雾气。 温倪的手机在床头震动,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摸,看到屏幕上的电话,整个人瞬间清醒。 虽然删除了联系人,但是她记得,是沈川的电话号码。像是下意识的,她直接挂断了电话,准备继续回到被窝。可过了一会,电话声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褚知聿也被吵醒,睁开眼望向她。他发现眼前的女人,此时只穿着一个轻薄宽松的吊带,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手里正拿着手机。 温倪白皙的身子和黑色的吊带很有视觉冲击,褚知聿立马有了反应。手不自觉的从被窝伸过去。温倪察觉到他的手,坐起来推了推他。 “大早上的,还不老实?” “就是因为早上才会……” 说着就想要起身抱住她,可电话铃声又突然响起来,打破二人之间的氛围。 “谁?是有什么事吗,打这么多电话?” 温倪也不藏着掖着,无奈的说:“沈川的,其实我挺不想接的……已经打了第四个了……” 褚知聿松开她,将被子往她身上掩了掩,“接吧,应该是有什么事,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褚知聿对于她的前夫这个评价还算客观,温倪也清楚,虽然有时沈川做事会比较武断,但总体来说,因为家世和教养,他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她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子:“喂……怎么了……” 像是没想到温倪突然接听,那头传来急促的语气。 不到十几秒,她的眉心一点点拧起。她没插话,只偶尔应一声,神色渐渐凝重。 几秒后,她对着电话那头的沈川说:“好,我知道了,你发我手机上。”便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温倪的手机还攥在手里,指节发白。他支起身,嗓音还带着睡意:“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温倪抬头看他一眼,唇动了动,半晌才说出声:“沈川的父亲……去世了。”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褚知聿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在抢救。”温倪垂着手,手机屏幕灭了又亮,她看着黑色屏幕,神色复杂。“今天早上人走了,沈川说希望我去看看……” “节哀,”褚知聿沉默几秒,掀开被子坐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要不要去看看?” 温倪点了点头,又摇头,像在犹豫。 片刻后才轻声说:“他说希望我去见爸最后一面……褚知聿,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温倪已经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说出台词,胡乱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褚知聿伸手将她的手从头上拿开。他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只是顺手为她拿来外套,轻声叮嘱:“先披上,别着凉。” 温倪转身接过,神色依旧严肃,低声道:“他身体一直不好,可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褚知聿“嗯”了一声,没有多问,只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是在提醒她,无论之后要面对什么,他都在。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剩下窗外早高峰的车流声,以及两人几乎同步的呼吸。 温倪突然皱眉,捂着肚子,“褚知聿,我……我肚子好疼……” 果然,人在极度伤心的时候,身体各个部位都开始反抗。 褚知聿的表情瞬间变了,他的手还停在空中,“哪儿疼?胃?还是下面?” 温倪脸色惨白,冷汗从额头一点点冒出来。她的唇抖了一下,没能答上话,只是微微弯腰,像是要把那股钻心的痛从体内压回去。 “温倪——”褚知聿的声音陡然紧了,他几乎是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你站稳听我说,先跟我调整呼吸。” 她呼吸紊乱,冷气吸进去,带出一阵更剧烈的疼,指尖抓紧了他衣服下摆。 “我可能是……例假来了……” 温倪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我先去卫生间处理一下,等会儿再出门。” 褚知聿轻声应:“我开车送你吧。” 第94章 此刻他需要她 出发前,温倪让李塘帮她请一天的假。 发完消息后,她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盯着手机屏幕上沈川发来的定位。那是一家老式的护理医院,在东四环边上。她曾去过一次,之前沈父刚动完一次手术。 她的脑海里全是上次老人神志还清醒,笑着冲她摆手的样子。上次见他的时候身子看着还硬朗,甚至可以吃她带的点心。 而现在,她怎么也不相信竟是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温倪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可以算是生离,现在却要和沈川的父亲,也是自己曾经的父亲进行死别。 褚知聿见温倪从卫生间出来,便拿着车钥匙。看到她还发着呆,便轻轻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她点点头,起身。 换衣服时动作有些慢,褚知聿没催,只帮她找了件深色外套,又去拿她常用的暖宝宝,贴在她的小腹上。 “路上有点远,你可能会晕车。外面冷,贴着这个会暖和一点。” “嗯。”温倪应着。 车发动的那一刻,天空才开始慢慢亮开。 褚知聿用雨刷器刮着前挡风玻璃上残留的雪,然后启动车让车内暖和一些。 温倪靠在副驾座,整个人怅然若失。 她的手放在包上,指节一直在轻轻摩擦那个皮质的提手,好像只有这个重复的动作才能让她焦躁的心安静下来。 褚知聿侧过头,看见她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系安全带,他伸手过去,帮她系好安全带,动作小心,怕扰到她。 “别太用力抓包,会勒到手。”他摩挲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可能是来例假的缘故。 “我没事。”她勉强挤出笑,但唇角抖得厉害。 褚知聿也不说话,只是将温倪的两只手并在一起,然后对着哈哈气,反复揉搓,用自己的温度暖热她的。 过了几分钟,车子启动。车里安静下来,广播没开,车窗外的景色一路往后退。 温倪的思绪开始回溯。 那是她和沈川结婚后第一次去沈家,是个午后。沈川和他母亲有事临时出去,只有她和沈父在家。 沈父端着茶壶坐在阳台上,看见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就笑着招手:“来,姑娘,跟我下一局棋。” 他喜欢象棋,不是为了赢,只为了有人作伴。她那时还拘谨,落子慢,小心翼翼地推着黑卒。沈父看她每一步都思前想后,忍不住打趣:“你这小丫头,下棋讲究一个落子无悔,怎么想你就怎么下,不要怕错。” 她也笑:“我怕下错,您笑我。” 老爷子摆摆手:“一步错可以错,难道还能步步错吗?哈哈哈,下棋这东西,和人生一样,一步棋只能代表阶段性的成功或是失利。” 那一局,他们下了一个小时,没分出胜负。 后来她每次过去,沈父都会问一句:“今天咱们下不下?” 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会永远是这个家的女儿。 “倪倪。” 褚知聿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出来。 她转头,看见他微微侧着脸,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在她膝盖上轻轻拍了拍,“快到了。” “嗯。”她下意识应了一声。 车驶进院区,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辆。沈川发来的定位在二楼西侧。 褚知聿熄火后,看她还坐着不动,便问:“我陪你上去?” 温倪摇摇头,轻声说:“你就不去了吧,你还要上班。” “没关系,我可以晚些去。” “真的不用。”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自己可以上去……而且,你去不太方便。” 他看着她,那双眼里有担忧。 “你真的可以吗?” “可以。”温倪吸了口气,勉强点头。说完,她推开车门。脚刚落地,风就钻进衣领,她下意识裹紧外套。 褚知聿目送她走进楼道。直到那道身影彻底被门吞没,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 病房门半掩着。 走廊外有几个沈家的亲戚在低声交谈。见她过来,大家都看了她一眼,有人认出她,露出复杂的神情。 “小倪来了。” “唉,老爷子挺惦记她的……” 也有人小声跟身边人低语,“她怎么来了,是阿川叫的吗?不是都离婚了吗……” 温倪扯出一抹微笑,朝大家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推门进去。 屋内的窗帘半掀,晨光落在病床一角。 沈父安静地躺着,脸色已经失了血色,眉间依旧带着那股沉稳的气质。 旁边的监护仪早被撤走,护工在低声整理仪容。 沈川坐在床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的头发看起来极其没有打理,此时眼下青黑,唇色发白。 听见动静,他没有立刻回头。 温倪站在门口几秒,还是走过去。 在病床另一侧,沈母坐着。往日精致的妆容全无,她双手紧紧握着丈夫的手,眼神空洞,嘴唇颤着,只是在默默流泪。 这一屋子的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她此刻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温倪走到沈川身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川肩头一震,终于抬头。那双眼睛一片血丝。 看到她,他怔了几秒,然后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一下子抱住了温倪。 那一刻,温倪整个人被那种熟悉的气息包裹住。 她愣了两秒,下意识要推开他——可看见床上的老人,她的动作又停了。 看到老人,她瞬间没有力气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了。她能感觉到,此刻他需要她。 沈川的手臂在发抖。 他的头抵在她肩上,呼吸紊乱,整个人几乎是哽咽着,声音沙哑的已经喊不出她的名字。 她只好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嗓音微颤:“……这样,爸就不疼了。” 沈川没有回应,只是更用力地抱了抱她。 护工在一旁低头收拾东西,亲戚们都默默地避开视线。 旁边的二舅母哑着嗓子安慰众人:“阿川别太难过了,你爸他走得安详,也没受太多罪……” 这一句话,彻底压垮了沈川的情绪。 他猛地抬头,看着床上的父亲,像是要记住那张已经平静下来的脸。 在温倪来之前,他一直不敢看父亲的脸。这张没有血色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温倪没再说话。她站在那里,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 泪水一开始还克制,后来一点一点往下滑。 过了很久,护工轻声提醒家属可以去外面休息片刻。 沈母颤颤巍巍地被亲戚搀扶着出去了,沈川也慢慢松开温倪。 “谢谢你来。”他低声说,嗓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你不用谢我。”温倪抬眼,努力挤出一个笑,“是我来晚了。” 沈川点点头,转身去跟医生确认遗体的安排。沈家还得靠他支起来,他还有自己的母亲。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前几天还在和他争吵的男人,好像瞬间背驼了很多,像是压上了很重很重的东西。那张平日里精明冷静的脸,如今写满疲惫。 温倪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肩膀的线条,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怜悯。他像一棵被暴雨打弯的树。 温倪走出病房,靠在墙边,手揉着自己冷冷的小腹。 沈家的堂兄弟几个忙着联系殡仪馆和寺庙,语气急切,却都刻意压低声音。 等事项安排完,沈川走到温倪跟前。 “沈川。”她轻声喊他。 男人没动。 沈川的呼吸断断续续,良久,他才出声:“我昨天还跟医生说,他能熬过这一关的。我们还约好下周去外面走走……可他昨晚就……”说完便一下子蹲在地上。 温倪看着他,心口一紧。她慢慢伸手,蹲下来,手覆上他手背。 “沈川,”她低声道,“你别太自责。老爷子这一年身体一直不好,你和妈……阿姨都尽力了,他都知道的。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第95章 人是一种拥有独特迟钝感知的生物 沈川沉默了许久,才从地上站起来,胸口像被风穿透似的。温倪看着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谢谢你。”沈川哑声开口,嗓子发紧,“谢谢你愿意来看爸最后一面。” 温倪抬头,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里面有太多东西——悔意、疲惫,还有一种孤独。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今天天气竟有些不合时宜的好,窗外阳光刺眼,落在走廊灰白的地砖上,明晃晃地晃得人心烦。 沈母缓缓向他们两人走来,她穿着一身黑衣,妆容全无,眼角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深了许多。 温倪下意识地和沈川拉开一些距离。 “妈……怎么出来了,您坐着休息休息吧……”沈川迎上去。 沈母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关系。她的视线掠过儿子,又停在温倪身上。 那一刻,温倪几乎是本能地挺了挺背,指尖下意识收紧。 沈母看着她,眼底有一瞬的复杂。 “阿川,”她声音沙哑,却意外的平静,“我想跟温倪说几句话。你去那边看看殡仪馆的事吧。” 沈川怔了一下,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妈,你别太累。” “我没事。”沈母淡淡地说。 等沈川走远,走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温倪感觉心跳有些快。 即便离婚已经有段时间了,她面对沈母时仍然有种拘谨与防备。那种感觉像一种刻在身体里的条件反射。 过去的那些年,沈母对她的“教导”总是温和中带着威压。她总是言语礼貌,举止得体,但每一句都像在试探着温倪的底线,让她在看不见的框架里喘不过气。 “坐坐吧。”沈母轻声道。 温倪点点头,跟着她来到走廊角落的长椅上。阳光从玻璃窗洒进来,光线太亮,照得她眼睛有些刺痛。 沈母缓缓坐下,双手交叠在膝头,指尖还有微微的颤抖。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语言。 “阿川跟我说了你们的事。” 她终于开口,“离婚这件事……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确实不合适。” 温倪抿着唇,没有出声。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很苛刻。”沈母接着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窗台上,像是不敢看她,“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怨气。其实,我那样对待你,并不是因为你不好……” 温倪怔了怔,转过头去看她。 沈母的神情里有一种罕见的坦白,她的眼角因为哭泣有些浮肿。 “我这人是不是很没意思,想借由控制你去牵制沈川。母子之间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他小时候老沈工作忙,家里的事都要我拿主意。阿川又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越来越不听话。后来他长大了,大学、公司、结婚——我以为我还可以管得了他。可你看看这哪一件事是我能管得了的。” 沈母苦笑着,眼底浮现一丝苍白的自嘲。 “于是我想,如果我能‘管理’你,就能间接控制他。你听话、温顺、体面——确实是个很容易控制的对象,因为我知道沈川爱你。可现在啊,连我自己现在都觉得可笑。” 温倪安静地听着,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怜悯,却又夹杂着理解。 “我那时候不懂。”沈母继续说,语气轻得像风,“以为那是做母亲的权力。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恐惧。怕老了没人依靠,怕儿子被别人带走,更怕自己从这个家里被边缘化……” 她说着,眼神有些恍惚,“现在他爸爸走了,我才明白这家不是靠掌控得来的。” 温倪沉默。她看着沈母的侧脸,忽然觉得这面孔苍老了许多。 她曾经在这张脸前低头、克制、强颜微笑;也曾因为她的一句冷言冷语在夜里崩溃。 “小倪,”沈母转头看着她,第一次直呼她的小名,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叹息,“你是个好孩子,真的。你能来,我很欣慰。” 温倪的喉咙有些发紧,微微点了点头。“谢谢您跟我说这些。”她低声说。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说这句话。”沈母苦笑,抬手抹了抹眼角,“老沈还在的时候,总说我太强势。可我那时候不信。现在他走了,我才知道,很多事如果能早一点明白,也许不会是今天这样。” 沈母叹息,“有些缘分,走到尽头就走到了。你们谁也没错,只是没办法再继续了。”沈母伸手,轻轻拍了拍温倪的手背。那一瞬间,温倪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要真诚。 曾经冷硬、带着掌控的力量的手,如今却只剩下柔软与迟暮。 沈母点点头,闭了闭眼,泪水再一次滑落。 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睁开眼,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沈川从另一头走来,看到两人眼眶红润坐在一起,他明显愣了一下。 “妈?” 沈母抬头,“你送小倪回去吧,我一个人再跟你爸爸说几句。”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 沈川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温倪摇头,“你还有很多事。” “那送你下去吧。”他站在白色墙壁前,黑衬衫的袖口挽起了一半,神情寡淡。 葬礼的事还没完全敲定,沈家亲戚们在门口低声交谈,气氛压抑而克制。 温倪微微犹豫,终究点了点头。 在下楼的电梯里,沈川突然开口:“温倪,你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 “什么?” “我说,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像谁,不用怀疑,你就是你自己。可是我好像太晚懂得这件事了,人嘛,有些事情好像一定要错过了才会珍惜。就这么下去吧。褚知聿会对你很好的,他很爱你,你值得被全心全意地爱着。希望你不要怪我或是否定自己……” “我不怪你。人都会有看不清的时候,只是我们都在那个看不清的时间里,把该错过的都错过了。也谢谢你的祝福,我会幸福的,你也会的。” 温倪在阳光下对沈川笑着,那笑容像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样子,饭局里那个坐在角落的女孩,脸上也有这样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错过在不断地发生着,我们谁都不是例外。有些话晚一点说,就没有意义了;有些人晚一点懂,也就没办法再靠近。但没关系,至少我们都明白过。 “去吧,褚知聿来接你了。”沈川示意那边刚下车的男人。 “照顾好自己跟阿姨,我走了。”温倪对他说,“再见,沈川!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向褚知聿走过去。 沈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人来到生命里,不是为了永远留下,而是为了教你学会失去。 褚知聿握着方向盘没有多问,只偶尔侧头看她一眼。“你没事吧?” “没事。”她低声答。 “沈川他还好吗?” “嗯。”温倪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上。 褚知聿没有再问,只伸手打开车窗一条缝。 温倪靠在副驾驶上,双手交握在一起。沈家的事像一场过于冗长的梦,梦醒后只剩下空荡荡的疲惫。 过了很久,她忽然出声:“我们去我妈那儿吧。” 褚知聿侧过头,看她一眼,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没有问理由。 温母住在五楼,没有电梯。褚知聿提着她买的水果,跟在温倪身后一步步往上走。 门铃响起的时候,屋里传来“来了——”的一声。 门一开,温母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浅米色毛衣,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那是温倪从日本带回来的那条。 看到女儿,她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局促。 “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说着,她不太好意思的伸手去解脖子上的丝巾。 “妈,”温倪走上前,伸手按住她的动作。 “挺好看的,”她轻轻理了理丝巾的边角,声音温柔,“您戴着吧。” 温母一愣,似乎有点不习惯和女儿这种相处模式。 以往温倪总是淡淡的,总是有意无意地与母亲保持着距离。 “行,那就戴着。”温母笑了笑,转身侧开身子,“进来坐吧。” 温倪环顾了一圈,放下包。 “这花换新的了?”她指了指窗边那盆。 “奥,上周邻居送的,说挺好养。” “挺好。”温倪随口应着,又走去冰箱前拉开门。里面塞满了调味料和半袋过期的酸奶。 “这酸奶坏了,丢了。还有这个咸菜,封口也没封好。” “这?我忘记扔了。” 温倪皱眉,关上冰箱门,又去了卫生间看了看,“卫生间的水管是不是还漏?我上次你贴了胶带。” “还行,还能用。” “能用也别凑合,别再打补丁了。我找人来修。” “哎——太麻烦”温母正要说“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到处找事?”。 褚知聿在一旁轻声笑了笑。 “阿姨,倪倪是在说,您平常一个人要多照顾好自己。” 温母一愣,转头看向女儿,神情微妙:“是吗?” 温倪的脸“腾”地有点红,咳了一下,低声说:“我就是随口说说。” 褚知聿看着她,没有拆穿。 温母半信半疑地看着女儿,“真唠叨。” 温倪知道,这些年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总是小心翼翼,既亲近又生疏。她们太像了,都倔也都不轻易示弱。越在意,越不肯表达。 “妈,”她忽然认真地看着温母,语气比刚才更平静,“以后您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不要自己忍着。也要跟我或者我姐说……” 温母愣了愣,“我哪有什么事——” “您别总说没事。”温倪打断她,声音有些急,“把自己操心好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临走前,温倪看向母亲,她低声说:“戴那条丝巾还挺好看的。” 温母一笑,抬手摸了摸丝巾的边,“是你挑的,能不好看吗?” “那您就多戴着。” “行。” 那一刻,母女俩都笑了。 人是一种拥有独特迟钝感知的生物,就像有时只有身边人的离开,才能教会我们去珍惜还在世的亲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愧疚与惋惜才如潮水般涌来,我们才能笨拙地去拥抱那些仍好好活着的人。 苦难如此,幸福亦然。我们总是迟钝地活着,无法在当下体察幸福,唯有在失去后才懂得它曾经的分量。 或许正因如此,人类才会不断地回望过去,用记忆去重新缝补那些当时未曾体会的情感。 人常说“要活在当下”,却极少能真的做到。往往要等到失去,才学会珍惜;要等到伤痛,才开始理解温柔。于是生活成了一场不断学习的过程——学着去感知、去领悟、去和自己和解。 第96章 被爱是什么感觉? 沈川父亲的葬礼定在周六。 温倪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去了。 出殡那天,她穿了件极素的黑大衣,头发挽成低髻。灵堂里挤满人,沈川跪在最前排,神情木然。 温倪站在人群最后默默跟老人进行着最后的告别仪式。她和沈川之间隔着花圈与哀乐,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她总觉得沈川在这几天变化很大,但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那一刻温倪忽然觉得,离婚后的他们,被时间推到了一道无法越过的沟壑两侧。 她没多说什么,只在对着老人遗像鞠躬后,轻声对沈川和他的母亲道了句:“节哀。” 那是她对沈川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段旧情,就这样在新的一年春来临的时候,彻底在葬礼上划下了句号。 几天后,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 温倪最近在编撰一本心理咨询案例的书。本来就很忙,助理李塘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犯了些小错误,白天要和咨询的客户见面,还有帮李塘解决问题。晚上还要加班加点的赶稿。 不过好在褚知聿识趣,知道她忙,没有占用她太多晚上的时间,还提醒她早点休息。 这天,好不容易得空可以早点休息,洗完澡后就匆匆入睡了。褚知聿小心翼翼地赶紧在她身旁躺下,手机都不敢打开怕影响到她的睡眠。 可就在夜里十一点多,温倪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迷迷糊糊地摸过来看,是茂茂。 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接起后声音还带着困倦:“喂?怎么了茂茂?” 那边传来茂茂略带抱歉的声音:“姐妹,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就是有个事,我实在忍不住,找不到人说了,想来想去只有你了……” 温倪半清醒半糊涂地“嗯”了一声:“说吧,发生什么了?” “李塘,跟我表白了。” “啊?”温倪没控制好音量。 那一瞬间,睡意全无。 温倪从枕头上支起身,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生怕自己是听错了。 “你说谁?” “李塘啊,你的助理李塘。” 温倪彻底坐起来。 床另一侧的褚知聿被她的动作惊醒,眉头微蹙,没睁眼,只是翻了个身。 温倪赶紧轻声对着手机说:“等下,我去客厅跟你说。” 她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走廊那盏夜灯泛着昏黄。她靠在沙发边,重新开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茂茂叹了口气:“哎呀,就是那次医院不是搞聚会嘛,他那天不是送我回去来着……” 温倪一手按着额头:“然后呢?” “然后刚好我家楼下新开了个酒吧,我想着人家送我这么远,就说请他喝一杯算是感谢。” 温倪说:“然后你们俩喝酒去了?” “对啊,就随便喝一杯呗。结果我们聊得还挺投缘的,聊了很多。”茂茂语气逐渐轻快,回忆起那晚的氛围也是愉悦的。 “嗯,然后呢,那天他就给你表白了?”温倪已经预感到后面的发展,继续发问。 “不是,你听我跟你说嘛……然后我们不是聊的很投机嘛,就多喝了几杯酒……再然后,嘴巴就碰到一起去了……主要是气氛到了……” “……” 温倪这边没有出声,茂茂开口:“喂?小倪你有在听吗?” “……在呢,”温倪捏了捏眉心:“茂茂,酒量不差啊?你这不地道,‘诱骗’弟弟呀。” “哎我也没想到,可能就是氛围到了。” “好,好,那后来呢?”温倪想起最近李塘犯的错误,还有魂不守舍,突然发现了问题的源头。 “后来就没什么啊,各回各家。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就属于成年人的一种礼貌触碰嘛……” 温倪叹气,“然后呢?” “那天之后他就时不时给我发消息,一开始吧,我也不排斥,也和他聊。可后面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就没回复他,可能就是两天还是三天没有回复吧……结果今晚他突然发疯来我家楼下,给我打电话让我下去,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最后就说……他喜欢我。” 温倪靠在窗边,能看到远处建筑还亮着的灯。她轻声问:“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还能怎么回?我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说实话啊,我平时嘴上老说想恋爱,可都是口嗨。现在我演戏刚刚有起色,前段时间的古装也快播了,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分神啊……” 温倪顿了顿,忽然捕捉到她话里的细节。“你说‘现在不想’,那就是说,不是完全不想,对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 “我承认,我不排斥他。”茂茂终于开口,“但是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 “年龄差吧,还有……我觉着吧,我们俩感情观不太一样,他太一根筋了,你知道的我最怕这种了!他对感情太认真了,我现在可没那个心力去应对。” 温倪没急着说话,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揉了揉,认真听着茂茂的话,“茂茂,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确定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就还是跟他说明白吧,对两个人都好。李塘虽然年纪小,但是是能听懂话的,还是说清楚的好。” “可是……我怕他难过。” “那你这耗着也不行呀?你也不想让他误会对吧?还是说你其实不想拒绝他?”温倪说的很直接,这是她职业的敏感度。 茂茂那边默不作声,好似无言的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鼻音,她好像在笑,“唉,你说吧这可真奇怪,以前我总觉得喜欢是件轻松的事,结果到现在,被人喜欢怎么这么沉重啊!” 温倪笑了笑:“那可能是因为你终于长大了。” “你可别讽刺我了,我都多少岁了,还长大!那长大真没意思。那你呢小倪,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我吗?”温倪反问,“你是在问我,被人喜欢?”她强调最后四个字。 “对啊。” “我被谁喜欢?” “还能被谁?被你老公呗……” “他?”她在心里暗忖:他喜欢我吗?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呢。 “好了好了,突然不听你秀恩爱了,你别说啦,”茂茂在那头又叨叨几句,说“还有啊,让你助理心碎,真不好意思”。 温倪无奈地笑出声:“得了吧,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好好解决吧,你也该吃吃这爱情的苦了。” 她们又闲聊了几句,茂茂情绪才慢慢平复。 “早点睡吧。” 挂断电话后,温倪瞬间困意全无。 悄摸回卧室坐上床时,褚知聿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问:“电话?” 温倪轻声道:“哦,茂茂找我,有点事。” “嗯。”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带着困意,“睡吧。” 温倪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她在想,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爱自己吗?爱与不爱之间存在着界线吗? 算了,反正不过相互取暖罢了,她也不吃亏。温倪合上眼,长呼一口气,钻进他的怀抱,抱得男人更紧了些。 第二天早上,当看到李塘那明显的黑眼圈时,温倪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这样不是很合适。但看着他还在努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投入工作时,还是心生一丝怜悯。 散会后,李塘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温姐,忙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工作吗?” “一些私事。”男孩不好意思垂下目光,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神情。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起身走向李塘,“走吧,去茶水间坐坐。” “谢谢温姐!” 到了茶水间,看见李塘眼神飘忽不定,一直支支吾吾不敢开口,温倪便率先打破僵局: “你是因为茂茂来找我的吧?” 第97章 周湛发来会议邀请 温倪本是不想插手别人之间感情的事。 但这两个当事人都是自己身边重要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好姐妹,一个是一直就跟着自己的助理。 “说说吧,想问我什么?”温倪随意靠在桌沿,抬眼望向李塘。 现在这年轻人倒也是直接,“温姐,我……我喜欢毛小姐,但是她现在好像不太想理我……” 温倪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玩味打趣道:“小屁孩,来说说你喜欢她什么?是因为茂茂是女明星吗?” “温姐,不是的!”李塘否认,“第一次遇到她是去在医院看你那次,我现在都记得那天她的样子。” “那天你就喜欢上了吗?一见钟情?” “那天我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就是我不怎么追星,但是另一半是假的——”他承认那天跟茂茂说话确实有搭讪的成分,虽然他没有看过茂茂的剧,但是那天看到她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有,心被击中的感觉。 温倪听着,李塘继续说下去:“后来你家水管炸了那次,我其实看到是她打来的电话,所以我主动提出来去修。其实也是为了再见到她,我想确认我对她这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所以,那天你确认了吗?” “温姐,茂茂在我眼里真的很不一样。第一次见她,她率真直接,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第二次见她,又是她的另一幅模样,我发现原来她也会窘迫和着急,那天修理完她请我回来喝水,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种害羞的神情……我被这样丰富的她所吸引,不是因为她是明星或是其他,而是被这最真实的她所吸引。” “后来,我回去看了所有她出现的电视剧集,虽然很多但是我都找出来了,”说着他像是在脑海中回味那些画面,“她是个很专业的演员,对自己的职业非常尊重,虽然现在戏份不多,但是我相信她会越来越好的!” “我懂你说的。可是,你们认识的时间不久,况且她职业的特殊性……我不是在阻止你,我只是在跟你分析这个事儿。” “是我这次太冲动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回复我消息之后,我每天魂不守舍的,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我觉着我就是行尸走肉。所以我只想去找她,哪怕是给我一个拒绝的答案也好。” “但是她没有给你答案对吗?” 温倪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男人,看见他失落地点了点头,“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温姐,我才来问问你,我真的感觉,我和茂茂之间有哪些东西不太一样,但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去搞明白,那些东西是什么……” 温倪放下手中一直握着暖手的杯子,将桌面上扣着的手机翻过面朝上,对着手机喊话:“茂茂,都听到了吧?剩下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 李塘还没反应过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哪句话开始,茂茂听到了多少自己对她毫不掩饰的示爱。 当着茂茂的面,他是不敢说出这些话的。没想到温倪通过手机通话让茂茂全程参与了。 “小倪,把手机给李塘,我有话跟他说。”电话那头先是沉默,而后传来茂茂的声音。 “喏,找你的,”她把手机递过去交到李塘手里面,笑着安抚他,“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害怕,勇敢一点。” “谢……谢谢温倪姐!”随后将手机抵到耳边,去另外一个角落接听。 见两人一时半会可能还结束不了,温倪便给李塘用唇语示意自己先回办公室。 温倪坐下,电脑屏幕被唤醒,一封新邮件在右下角弹出。 发件人: 重构 Re-Form Psychology 温倪点开,看到是周湛发来的一封会议邀请函,重构是他创办的心理咨询机构。 发件人:周湛 主题:邀请函——关系重构实践交流会 温倪,展信佳。 下周13号,我们将在苏州东山·半岛心理会议中心承办一次华北地区心理机构交流年会,主题为“关系的重构与情感修复”。 看了你之前发表的那篇关于探讨婚姻心理的论文——《婚姻中的“第二自我”:亲密关系的自我与他者的边界研究》,写得很有思辨性,也很真诚。 想邀请你作为特邀嘉宾,做一个分享报告,主题可以自拟。 行程三天两夜,我们会统一安排交通与住宿。 希望你能来,我们可以一起交流。 周湛确实很有能力,短短的时间不仅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还拿到了承办会议的资格,这一点温倪是很佩服的。 最近她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对于他的议论:有人称他是业内最敢突破的实践者,也有人私下说他玩的是情感操控的边缘。 但她很清楚,这不可否认是周湛特有的能力。 她点开日程表,翻了翻,那段时间碰巧确实有空。几个客户都已排在前半周,后面两天只留了写稿时间,文本工作在哪里做都可以,她其实是想去参加的,这是一次不错的跟同行交流的机会。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把邮件转发给老板陆瑶。 发件人:温倪 瑶姐,附件里面是我刚收到一个会议邀请,“重构”承办的华北区的交流会,负责人是我研究生的师兄。您看看会议详情,看有没有必要参会。 发出去没多久,陆瑶的回复就到了。 发件人:陆瑶 完全可以!这种活动通常会有一些业内优质资源,也可能遇到潜在客户,你可以顺便看看能不能谈合作。把资料带上,谈成了公司给你提成。 本想着给周湛打去电话,但手机不在身边。于是又重新打开电脑,开始敲回复。 发件人:温倪 周师兄,非常感谢邀请。我这边时间合适,会按计划参加。期待到时见面。 点击“发送”。两分钟后,新的邮件提示闪出。 发件人:周湛 哈哈,怎么说话这么官方,倒显得生分。放松点,我们这次不仅仅是学术研讨会,也是行业同仁间的小型交流。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对了你老家离苏州不远吧,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你做导游呢? 发件人:温倪 当然,师兄。 温倪拿起笔,随手在便签上记下会议的时间、地点以及会议主题,然后拿出本子开始规划自己的发言稿,温倪每次整理思路会喜欢用到传统的纸和笔的方式。 其实周湛提到的这个话题,也是她这几年最擅长、也最困惑的主题。 会议主题:“关系的重构与情感修复” 汇报主题:《关系的重构与情感修复——从“婚姻中的第二自我”谈起》 1.婚姻关系中的“自我异化”——问题症结——研究意义 2. “第二自我”定义——心理动力分析——症状性表现(列举案例) 3. 关系重构三个阶段(察觉,解构,重构) 4. 情感修复干预策略(案例分享以及后续效果) …… 很快,温倪就在纸上列出了汇报的大纲。 就在这时,李塘推门探进头来,“温姐,我来还手机,谢谢你!” 温倪放下手中的笔,“怎么样顺利吗?说得挺久。” “谢谢温姐,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不敢说出那些话。” 温倪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们俩都是那性格,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肚子里有很多话但不说,可不说出来对方又怎么知道呢。好啦,后面的事你们就自己解决吧,你们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决定和选择,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嗯,我懂了!” “对了,这儿有个会议,”她把标签递给他,“你按照这个时间地点帮我安排一下交通,麻烦了。” 李塘毕竟还是年纪小,面上藏不住事,现在像是突然多云转晴,对着她咧开嘴接下活,“好嘞姐,我现在去办!” 第98章 隔空吃飞醋的男人最好命 去苏州参加会议前一晚。 温倪装好了行李箱的衣物,确认了汇报需要带的资料,坐在床边刷着手机短暂歇息。 看着刚洗完澡出来、正裸着上身好奇地看着她的褚知聿,突然想起出差的事情还没有“通知”到这个老公。 “哦对了,我明天出苏州差,参加华北区的一个交流会,还要做报告,三天左右就回来。” “嗯。”褚知聿淡淡的点了点头,看了眼她收拾好的行李。 “最近太忙,忘记跟你说了……” 褚知聿拿起肩头搭着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半湿的头发,靠在门边看她,“不过看起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走到温倪跟前,在她面前俯下身,淡淡的薄荷香气随着呼吸落在她颈间,“收拾完了?” “嗯,怎么——” 她话音未落,就被他压回了床面,毛巾滑落一边,他的一膝抵在床沿,从上往下看着她。 温倪惊呼一声,分明看出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惩罚”。灯光从他背后倾泻下来,晕出一圈淡黄色的轮廓。 一滴水顺着他的发梢落在她的锁骨上,她不由得身体一紧,便伸手去推他,指尖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要干嘛。” 她的语调带了些不耐烦,褚知聿听出来了。 因为刚才动作来得突然,她的睡裙此时有些“不听话”。 褚知聿看着她,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另一只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 “你说我要干嘛?”褚知聿坏笑,“我倒要问问你想干嘛?”他的眼神看向温倪胸前,此时衣服因为扭动敞开一个大口,春光乍泄。 “诱惑我吗,倪倪?” “不是……”温倪害羞的就要去拉衣服,可衣服就是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今天我不想……明还要早起……” 褚知聿垂着眼,久久未动。最终,他抬手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蛋,帮她把衣服归到原位,“我又没说要怎么样,早点休息吧,我去吹头发。” 温倪闻言,快速从他身下钻出,避免了男女之间一场“世界战争”的爆发。 褚知聿吹完头发回到床上,温倪感觉到身后的床下陷,便转过身。 “几点的航班?” “八点半,到了大概是中午。” “会议在哪个地方?” “东山半岛会议中心。”她顿了顿,又补充,“华北区的会,规模挺大的,是我师兄周湛他们公司承办的。” “周湛?上次机场那个?”褚知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嗯,他挺有能力的,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能做这么大的会了。”温倪只是在心里面想,自己何时才能走到这个阶层,丝毫没有看到眼前男人已经黑了脸。 他点点头,没再追问,只轻声说:“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李塘给我订了车。你就别折腾了。” 灯灭后,房间陷入一片静。温倪侧身很快就睡过去了,呼吸绵长。褚知聿望着天花板,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却空落落的。 三天,三天不能见到她。 飞机抵达苏州时,已近中午。 窗外是明亮的晴天,三月底南方空气湿润,阳光在湖面上泛出柔和的光。 她拉着行李出站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和自己家乡有关——“烟火三月下扬州”。 她低声自嘲:“好吧,我这算是误打误撞三月下了苏州。” 会议中心在东山半岛,一路沿太湖行驶。 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了十几分钟,她开始轻微晕车,胃里发胀。司机问她要不要开窗透气,她摇摇头,只是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息。等车终于停在会议中心门口时,她额头已然冒了一层细汗。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度假区式会馆,湖光粼粼,草木新翠。大堂外有喷泉,几只麻雀停在雕塑上啄水,空气里好似还带着花香。 签到处布置得极为正式,背景板上印着金色的字:“关系的重构与情感修复——2025华北心理机构交流年会” 她刚拖着行李走进大门,准备会议签到并办理入住,听到有人在喊她:“温倪?” 是周湛。 他穿着深灰色格子衬衫,外搭浅驼色风衣,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 “好久不见。”他伸出手,嘴角带笑。 “好久不见,师兄。”温倪与他轻轻一握。 “路上顺利吗?” “还好,就是有点晕车。” “那我带你去喝点热茶缓缓。” 她笑了笑,“我先去办理入住吧。” “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周湛指了指旁边,“重构包了两层的房间,你把原来订的退了吧,直接住那边吧。况且你可是我请来的做汇报的,我们安排好你是理所应当的,温小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温倪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 周湛引她一起走向前台,接过她的行李箱。在温倪拿出身份证办理入住的时候,身侧有几个人走过来跟周湛打着招呼。 “老周,这次阵仗挺大啊!” “对啊,这地方也选的好,适合度假。” “咦?你是温倪吧?老周的师妹。” 温倪看向来人,他们是周湛研究生的同学,几个人看起来都挺眼熟,也跟他们打了招呼,这大抵都是同行。 大家围在一起寒暄,气氛热络。 其中一人打趣道:“周湛,原来温师妹就是你请的特邀嘉宾啊!别说你们这还真是郎才女貌的……” 话音里带着调侃。周湛只是笑笑却没有解释,低头便准备帮温倪拉行李箱。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仿佛被人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自己好似成了众人眼中的“例外”。 “周湛师兄,”她出声打断,想通过称呼让两人的关系明确起来,“我先去房间休息一下,你们聊。” “好,我让前台帮你送点姜茶上去。” 她点点头,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看到周湛仍站在原地,与人交谈。那种轻松而得体的姿态仿佛流水线生产出的产品一样。他总是能在任何场合掌控气氛,像有一层无形的磁场。 但她觉得,这样的他像个“假人”。 房间不大,布置极简。窗外是太湖的湖面,一层薄雾正从远处慢慢升起。 她脱下外套,靠在床头,拿手机发了条信息:我到酒店了。 几乎没多久,对方就打来电话。 “到了?”褚知聿的声音有点低,像是在走廊里压着说话。 “嗯,刚到房间。”她轻声应。 “怎么样?你听起来有点没精神。” “路上有点晕车,躺一会就好。” “有热水吗?让前台送点,或者含点薄荷糖能缓解一点。” “好啦我知道了,我没发现你怎么有点啰嗦……”她笑着逗他。 这时,外面门铃响起。 “等下啊,我去开个门。”温倪没有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去开门。 “温女士,这是周先生让我准备的姜茶。”甜美的前台小姐姐声音透过听筒传到褚知聿耳里。 “好,谢谢,麻烦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温倪的声音又传过来: “你说喝姜茶有用吗?”她吹了吹茶杯,问褚知聿。 “没有,但是可以暖胃。”他的语调生硬起来,“但那是周先生的好意,还是喝了吧,兴许会有用。” 温倪察觉到了什么,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褚知聿。” 他毫不避讳,“是!我吃醋了,还是飞醋。”想了想,还是开口:“但是姜茶无罪,喝点热的吧,你会舒服些。你那师兄,还挺细心……” 喝下第一口时,她胃里的那股胀气终于缓了点。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另一个男声,“老褚,谁细心?你这是在夸我嘛!大点声啊哈哈哈。” “滚!” “褚知聿你忙去吧,我准备睡一觉,再见。” “好,再见!” 温倪低头,姜茶的热气扑在脸上,眼睫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其实喜欢看他这种样子——不再理性、不再完美控制,只是单纯因为她而起一点波澜。 窗外的湖面闪烁着粼粼波光。这一瞬间,竟觉得有些心安。 第99章 爱情只是一场梦,而我总是睡过头 凌晨的家里,只有台灯亮着。 褚知聿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光标,会议资料摊开在桌面,一封邮件停在最上方:【2025太湖·医疗手术机器人博览会】 他看着邮件里的会议议程,眼神微动。那行地址熟悉得让他停顿了几秒——东山会议中心。他记得,那是温倪这次去开会的地方。 原本去参加会议的应该是周衡。 想起白天,他丝毫没有给周衡机会拒绝,就从他的手里“抢”来了会议的邀请函。 “老周,会议我去吧,我没有排手术,给你腾出时间,你最近努力点多做几台手术,晋升有用。” “哎不是!你不是不喜欢去外地出差吗?今天怎么回事……” “多谢老周!回来请你吃饭。” 因为没有提前准备,时间很紧。这一夜,他几乎没合眼。打印机在凌晨三点还在吐纸。 去那里不全是因为温倪,会议的内容也有他很感兴趣的。 这次博览会来了很多家做医疗相关机器人的公司展示产品,他着重想去看的是“骨科手术机器人”。 目前这个产品仍处于试验阶段。顾名思义,这种机器人旨在辅助医生进行骨科手术,通过提高手术定位的精确度和效率,从而降低手术风险和并发症的出现。 他翻看着资料,介绍机器人涵盖膝关节置换手术导航定位系统、髋关节置换手术导航定位系统、关节置换手术模拟软件以及骨盆骨折复位手术导航定位系统等。 这些系统整合了机器人、影像学和人工智能算法,能在术前扫描数据的基础上,自动生成手术路径,并在术中实时导航定位。 这意味着医生能在毫米级的误差范围内完成骨切面重建,避免传统人工定位带来的偏差和术后并发症。 对于一名骨科医生而言,几乎是全新的、未知的未来模样。 他很愿意去接受这些新鲜事物。但同样也想去见温倪,并给她一个惊喜。 出租车在半山腰的公路上盘旋,他透过车窗看见太湖的水闪着光。他在心里想:她就是在这段路上晕车的吗? 会议中心与酒店相连。大堂里人来人往,服务生推着行李车穿梭。前台小姐礼貌询问:“褚先生,您的房间需要我们直接送行李吗?” 他点头。 刚签完到,转身的瞬间脚步忽然顿住。不远处的餐厅玻璃墙后,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温倪正和人说话,神情放松。对面坐着正是她那位师兄“周湛”。 那人正满面春风,姿态从容。 一圆桌人的笑声穿透玻璃传来,此刻竟格外刺耳。他没走近,只静静地看着那一幕。她低头、微笑、说话,动作轻巧,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而他却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他准备的“惊喜”,仿佛在此刻变成了笑话。眼前的画面告诉他,她本就不需要他的出现,至少现在很开心。 “先生?需要带你进那边餐厅吗?”前台小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啊,”他回过神,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站在入口几秒,看着那桌的两个人。周湛好像在说什么,她的眼睛弯成月牙。 褚知聿强迫自己维持着平静,取了托盘,装了杯黑咖啡。心底的声音一层层升上来:是来给她惊喜的。可为什么,这一幕让他不想再靠近…… 就在这时,服务生端着托盘从那桌旁经过。 也许是地面有水,也许是碰撞。托盘猛地倾斜,瓷碗里的汤顺着盘沿泼出,正正好洒在温倪的肩上。她轻呼一声站起,衬衫瞬间湿了一大片,狼狈不堪。 周湛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动作本能又急促:“没事吧?快用纸——” 就在那一瞬,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稳稳接过那叠纸巾。褚知聿的动作比周湛更快、更有力,声音低而平稳:“我来。” “褚医生?”周湛愣住,抬眼的瞬间,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温倪也怔住,眨了下眼,“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她,嘴角勉强牵起一点笑:“出差。” “你没告诉我……” “先穿上这个,”褚知聿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替她遮去“污秽之物”,好在汤已经放凉没有烫到她,褚知聿刚触到她的瞬间便确认了汤的温度。 他侧过身,用身体挡在他们之间,“先回去换衣服吧。” 周湛懂得分寸,笑着退开一步:“那师妹我们下午见。” “走吧。”褚知聿伸手替她拎起包。 “各位,失陪!”她礼貌跟众人道别。 温倪带了褚知聿回到自己房间。 她脱下那件被汤水浸湿的白衬衫,布料与皮肤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 脱到最后一件时,沙发那边传来轻微的动静。褚知聿靠坐在沙发,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难以忽视。于是她下意识侧过身,避开。 “怎么?”他的声音低沉,语气里反倒有一丝无奈,“我不能看吗?” 她垂着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把衣服拢好。 “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来这边?” 她刚从衣柜里取出新衬衫,还没来得及扣上纽扣。 褚知聿靠在沙发上,目光安静,却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想起刚才她对别人笑的样子,他的声音低了几度,像是压着什么:“嗯?我不能来吗?” 温倪一愣,转身避开那道视线。“只是……很突然。”她的语气带着疲惫,又像在解释。 “我以为你会高兴。”他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轻轻笑了下,像是在自嘲。 “高兴。” “但你看起来没有刚才高兴。” “可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来了就只是见我一面,如果万一我提前走了呢……” “我想你了。”褚知聿打断温倪的话,“你想我吗?温倪。” 那句话太直接,像一扇突然被推开的门。 她没回头,只是低声道:“你现在问这个,不合时宜。” “那什么时候合适?”他问。 她沉默,手指无意识地去抚刚换上衬衫的纽扣。 “我只是觉得这么说很奇怪,你不觉得吗?”她顿了顿,换成一个很轻的句式,“我们不是也才两天不见。” “可我就是想你了,怎么办。” 温倪的手还停在胸前的扣子上,指尖微微一颤。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空气在变。 他走近了。脚步声极轻,被地毯吞没。 那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时,她的呼吸乱了节拍。 他的手从后面怀抱着她,覆在她捏着纽扣的手上,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我也想得到你的回应。” “知聿……”她开口,声音比呼吸还轻。 房间里只剩一盏壁灯,光线从她侧脸滑过,照出眼里淡淡的光。她终于转过身,“不是每一次想念都需要得到回应。” 他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那种压抑的情绪终于溢出。 温倪察觉到他目光的灼热,空气在他们之间一点点变得稠密。她喉咙发紧,呼吸浅浅地浮在胸口。 “我的意思是——” 还没来得及说完,话音就被他打断。不是用语言,而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他俯身,唇轻轻擦过她的,带着试探。 她没有退开。 褚知聿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有意识的靠近,手掌落在她的后颈,唇与唇再次相触,带着些久别的迟钝。 温倪被迫微微仰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带着他体温的味道,温热又危险。 他没有更深地去吻,只是贴着她的唇,低声呢喃:“倪倪,你真狠心。” 褚知聿发现两个人的对话走向了一个怪异的方向,如果再说下去,就会变成一场各执一方的辩论乃至争吵。不如用吻来画下句号。 第100章 因为爱你,所以看见你 温倪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当然,昨晚褚知聿在她这里,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来之前就定好了今天中午回北京的飞机,现在该出去去机场了。 “师妹,醒了吗?我叫了车,我们一起去机场吧。”周湛打来电话。 她怔了片刻,昨晚的画面在脑海里闪了一下。 她其实可以立刻离开的,行李已经收拾好,车也订了。可她现在却怎么也答应不下去。 “师兄,我还有些事。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周湛听出她的婉拒,也没再强求,“那你路上小心,我帮你把房间办上续住。这次行程仓促,等回北京我们再聚。” 跟周湛那边挂了电话,她立刻给李塘也打去,“李塘,我晚回去几天,你帮我把机票退了吧,到时候我自己订。” 其实说真的,就算她再怎么冷漠,也很难忽视褚知聿炽热目光和那句委屈巴巴的“想她”。 如果自己“用完”他就走,似乎也太不近人情了。那就也给他一个惊喜吧,他千里迢迢过来见她一面,她为他留下一日,走来有回。 博览会的会场比她参加的会议热闹多了,入眼的是整齐的展台、巨大的海报、医疗企业的标志。不仅有机器人的产品展示区域,还有几家公司在路演,甚至角落里还有人在做游戏赢纪念品。 温倪随人流走进主展馆。广播不断重复着英文和中文的宣传词。 会场里的人大多是穿着西装的参会人员、科研人员或是穿志愿者T恤的学生。她显得格格不入。 现在这个场景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去年在工体看国安对申花那场比赛,她在人群中也是这样形单影只,仿佛整个喧嚣都与她无关。 那时,她在人潮里逆行,而他却在人群最远的那一端一眼就看到了她。 ——今天,她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 拿出手机想给他发消息,却又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人群嘈杂,展区里灯光明亮,她转过一排又一排机器展示台,看到有人在操作模拟手术、演示机器人的精密臂节。 可她越走越迷茫…… 正当她掏出手机准备认输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位女士,你在找人吗?” 她一愣,转过身。 褚知聿就站在几步之外,一身深蓝西装,胸前的工作证在灯光下反光。 “我在找你,但是人太多了。”她埋怨,无奈的笑笑,“你怎么看到我的?” 褚知聿笑了笑,眼底温柔,“这不难,很容易就看见。” 周围喧闹,他走近几步,凑得更近一些,“我以为你今天会回去的。” 温倪抬头,微微一笑,“我想为了你留下来,不行吗?” 褚知聿的表情像是布满阴霾的天空放晴。 “当然行。”他说:“我带你转转吧,这地方很有意思。” 褚知聿带着她走到展厅深处,那个区域展示的是骨科手术机器人系统。那是一台银灰色的机器,机械臂纤长灵活,末端装着精密的传感器。 几位外国经销商代表站在一旁,褚知聿切换英语模式跟他们自如地交流着。 温倪站在一旁,看着他询问机器人的基本情况以及分享自己做手术遇到的问题,还有那种专注、笃定、眼底闪着光的样子。与昨晚那个有点小委屈、情绪外露的他完全不同。他在他的专业领域里原来是这么夺目。 他讲完后转过身,看她神情有点恍惚,笑道:“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 温倪摇头,“不,很有意思。现在手术机器人在医院普遍应用了吗?” “现在还处于初步试验阶段,机械臂属于医生的辅助工具,还无法主导,目前国内还没有大范围应用,只是在部分的医院,以及特定科室进行试点。” “那以后如果技术成熟了,就像我之前摔的那次,是不是就可以机器人给我做手术了?” 褚知聿愣了一下,嘴角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算成熟,我还是会亲手给你做手术的。” 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先移开目光。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微妙。 温倪做出思考状,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每次都能看到我,还有这么多人……” 褚知聿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她,那目光滚烫,越过嘈杂人群,闯过喧嚣,忽略纷扰,温柔地落下她身上,恒久如一。 他说:“温倪,因为我爱你,所以能看见你。” 这话来得太自然,但他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偏偏让她心跳微微一滞。被那句“我爱你”推得有点失措。 “褚知聿,”她轻声道,“你这话有些太直白了。” “那我换种说法。”他微微俯身,语气柔下来,“可能我比别人更容易在人群里看见你。” 她被他逼得没处可躲,只好收回目光。可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心底有一小块地方,被他轻轻撩拨。 他的眼睛就是一面藏不住秘密的透明玻璃,而温倪的目光就是砸碎玻璃的罪魁祸首。两人视线交错,爱意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 ——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看她。 回京后的生活,又回归稀松平常。 两个人越来越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会顺手多做一杯燕麦咖啡,放在餐桌旁。温倪加班回家时,也会买他爱吃的烤红薯放在客厅桌上。 偶尔周末,他们会去郊区散步,或者去看一场并不热门的展览。 生活没有大起大落,安静得像是两条平行线被命运轻轻地推到了一起。 直到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的一天。 褚知聿刚从医院回到家,看了一眼来电,是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褚医生,是我……我是崽崽的爸爸。” “啊,您好。”他下意识地问:“崽崽最近还好吗?” 那头沉默了几秒,空气凝滞。 “褚医生……孩子,哎……上个月又感染扩散了。上周,六一那天,走了。” 褚知聿僵在原地,耳边突然想是被罩上了一个不透风的罩子,嗡嗡作响,他还是保持平静,“节哀。” “崽崽没有受太多苦,”那头的男人苦笑一声,“前段时间一直在处理后事,今天才有空给您打个电话。我们全家都很感谢您,孩子最喜欢的人就是您。走之前还说,答应了跟您踢球呢……” 电话那头的哭声被生生压住,变成断断续续的吸气。 褚知聿靠在墙边,眼睛有些发涩。他想安慰些什么,却发现所有语言都显得轻薄。 “谢谢您告诉我,您和孩子母亲一定要保重。孩子……他很勇敢。” 通话结束后,屋里只剩下冰冷的安静。 温倪在卧室看书,听见外面动静不对,出来看见褚知聿正坐在沙发边,手机还握在手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怎么了?”她走过去。 他抬头,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道:“那个孩子走了。” 温倪怔住,明白过来是哪一个孩子。她轻轻走近,坐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伸手覆在他掌上。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雨点轻轻落在玻璃上。 温倪只是靠近他一点,让两人的肩膀轻轻相贴。那是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他们共同抵抗失去的方式。 夜慢慢深了,屋内的灯还亮着,褚知聿垂下眼低声说:“我记得孩子的生日,是六一。他走的那天,也是。” “这周末,我们去看看他吧。” 外面雨声更密了,像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告别。《 》 【正文完】 第101章 多雨之季,离别总是潮湿 南方的雨向来比北方早上几日。 黔南的风带着湿气一路吹来,正值连阴雨季,天色低垂,雨似乎从极远的山那头就开始飘落。 温倪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束百合,花瓣洁白,淡淡的香气在雨中显得格外明晰。褚知聿撑着伞站在车旁,手里拿着一个足球,那是他曾经答应小孩子要送的礼物,却一直没能给到。 没想到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沿着墓园的小路往里走,脚下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石板。 “看地图应该是那边西南角。”温倪看着手机上的定位,手指向远处。褚知聿只“嗯”了一声。 她偶尔偷偷看他一眼——那张平日里沉稳冷静的脸,此刻藏着些许脆弱,眉峰紧蹙,唇线绷直,压抑着情绪。 走到一片区域时,他们停了下来。 男孩的墓碑很小,跟旁边那些成人墓比起来,一块孤零零的白石,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和出生、离世的日期,字迹清晰。墓前摆着一些玩具车、花束,还有一只毛绒小熊。 有人特地清理了周围的杂草,墓碑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爸妈像是来过。”温倪轻声说。褚知聿点了点头,眼神落在那行日期:“生于2010年6月1日,逝于2025年6月1日。” 他蹲下身,把手中的足球摆在墓碑前,指尖微微发抖。低声道:“我带球来了。上次听你说你的足球旧了,都瘪了……这个怎么样?” 风轻轻拂过,雨伞微微摇晃,雨滴飘进来,扑在脸上。 温倪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缓缓俯身,用手抚平墓碑前的水渍。 听见他继续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踢一场球么……”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扯了一下,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你跑太快了,叔叔都追不上你了,你说是不是?”说完这句,肩膀轻轻颤了颤。 温倪没说话,举着雨伞蹲下来,把花放在旁边。百合的香气在空气里散开,混着雨水打在地上激发出的泥土味道。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柔软:“他一定听见了。” 褚知聿沉默良久,像是在对孩子,也在对温倪说:“有时候我在想,医生其实是个挺无力的职业,有些事情我们明明知道——哪怕竭尽全力,也未必能换来最好的结果。有时候感觉尽力也挺苍白的……” “但你、还有你们还在坚持不是吗?明知不易为而为之。”温倪看着他侧脸,那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他的“无力感”。“但你还是伸出了手,也是你让他相信,他还可以再踢一次球的。” “可我还是食言了,我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褚知聿抬头看她,眼底此时却不知被泪意还是雨水冲淡。 云层在山顶散开一点,露出几缕稀薄阳光。两人还是那样站在墓碑前,静默许久。 一会雨停了,温倪合上雨伞,褚知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吧。” 他们沿原路返回,路过一片草地时,温倪停下脚步,有几只气球,颜色鲜艳,正缠在树枝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你看那边是什么?” “我去看看……”褚知聿在脚下垫了几大块石头伸手去够。 取下来后,他将气球找了空旷地方重新放回空中。彩色的气球飘向空中,两人抬头望着,直到它们在空中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聚集点。 他将在树干上打结的气球解开放飞,心里某个结似乎终于也松开了一点。 回去的路上,天开始放晴。温倪靠在副驾驶的窗边,静静看着窗外倒退的绿影。褚知聿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支在窗沿,指尖还留着泥土的痕迹。 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 “褚知聿,”温倪忽然开口,“还好吗?”她用手在他的腿上轻拍了几下,“如果你有想说的,可以跟我说说。” “我没事,谢谢你今天陪我过来。”他看着前方,语气平稳。 “我也想过来看看他。” 多雨之季,离别总是潮湿。七月底,空气里弥漫潮热。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街道,地面泛起一层轻微的热浪。忽而,远处天边渐渐聚起乌云,厚重如铅,风也跟着躁动起来。几声低沉的闷雷在天际滚动,闪电划破灰暗的天幕,雨点随即急促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在窗台上、树叶上。 顷刻之间,北方的雨,利利落落,外面瞬间模糊成一片水雾,行人匆匆,天地间只剩雨声与雷声交织。 温倪推开窗,豆大雨珠落在阳台栏杆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自从前段时间从墓园回来,褚知聿虽然没有外露悲伤,但整个人好像变得更沉稳、更安静了。 照常去医院,照常查房、做手术,只是回到家后,偶尔会摸着桑丘的脑袋发呆。 温倪没有去打扰,她知道有些情绪必须自己消化。 那天晚上,她提前煮了一锅汤。厨房里氤氲的热气让屋子暖了一些。 褚知聿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被雨水打湿,头发也凌乱着。 “怎么回事?没有带伞吗……” “嗯,忘记了。”他随口应了声。 她看着他脱下外套,袖口湿透一片,便递过毛巾。“去洗个热水澡吧,我做了汤,喝喝。” 他“好”了一声,转身进了浴室。温倪望着那扇半掩的门,听着水流声,心里莫名有些酸,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什么湿透回来。 等他出来时,汤已经盛好。 “味道不错。”褚知聿喝了一口汤,抬眼对她笑了笑。 “我也觉得我最近有进步,这个现在是我的拿手汤了。”温倪笑着指着汤,但她察觉褚知聿的笑容里有疲惫。 他突然问:“温倪,你怕死吗?” 她怔了一下,抬头看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医院那边有个病人,怀孕六个月,应该是孕期骨肿瘤。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孕期缺钙引起的腿痛,因为肚子里有小孩,一直忍着没检查,直到连走路都困难。现在也因为是孕期,我们对她用药和检查都比较谨慎。今天她问了我这个问题,还问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 温倪静静听着。 “我当时回答她,每个人都会怕。她笑了,说她不怕。只是怕如果孩子出生后她走了,孩子那么小没妈妈在身边照顾怎么办。” 褚知聿放下碗,洗净手,靠在洗手池边,“其实很多病人都比我们勇敢。”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窗子被风拍得“砰砰”作响。温倪走过去把窗关上,转身时看到他还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恍惚。 “褚知聿,”她轻唤了他一声,他回头。 她诚恳对他说:“人一旦有了想守护的东西,就会变得勇敢。他们会的,你、我也都会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轻轻把她揽进怀里,“倪倪,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不要离开我。” 温倪抬头,看见他眼底那种近乎绝望的悲伤。笑了一下,像是在笑自己,也像是在笑这命运的荒谬。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侧,“褚知聿,我会一直在的,也会一直守护你,我做你的外壳。”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 屋外的雨声在这一刻变得柔软,替他们守着这份脆弱而坚定的温柔。 我们都见过太多离别,可只要还活着,就要尝试去紧紧抓住眼前的人。 别怕! 就算有一天风雨再大,总有人会越过风雨走在你身边,伴你左右。 生命依旧会离去,但爱,总会以各种方式留下。 世间有太多令人扼腕叹息、难得如愿的事。 人生时常有雨,我们被反复打湿,感受这潮湿与痛苦。 但雨季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人生的雨不会停在同一个季节。 【正文完】《 》 后记 第102章 后记 写下《硬骨头》的初衷,是因为我始终无法移开目光,那些现实中的疼痛与沉默需要被记录下来。 1/ 灵感来源 这是一个关于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心理咨询师,和一个开朗阳光的骨科医生,他们在急诊室里重逢的故事。 一次意外骨折,让两个曾在青春里交错过的名字,再次被放置在同一张病历单上。 遗忘与记忆,疏离与靠近,婚姻与分离,救赎与自救……这些真实存在的情感困境,正是我写这个故事的出发点。 故事的灵感来源于看过的一个纪录片《人间世》,第二季其中一集《烟花》。它聚焦了骨肿瘤患儿的故事,在这一集中,镜头对准了多个孩子,他们都患有骨癌(恶性骨肿瘤),年龄偏小,病情严重。 摄制组记录了他们在医院中的治疗过程、心理状态、与家属的互动、以及面对病魔的挣扎。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恶性骨肉瘤的发病概率是“连续抛22次硬币,都是正面”。 在医生的治疗下,有的孩子接受化疗联合保肢,但有的孩子则需要选择截肢。在镜头下,我看到了孩子们从恐惧、不愿意到逐渐接受并积极配合治疗的心路历程,也看到了家长在无力与希望之间的痛苦抉择,这其中是非常需要心理疏导介入的。 有些孩子最终没有挺过病魔,这是纪录片中沉重的一部分。痛苦、无奈、家人的悲伤被真实地记录下来。病痛把孩子与家庭拉到近乎生死边缘,但同时也激发他们对生命尊严的坚持、对平凡幸福的渴望。 医生在其中不仅是技术操刀者,更是倾听者与陪伴者,陪伴孩子度过最艰难的日夜。所以,才有了故事中的职业设定以及人物性格,人们常说“医者难自医”,他们或许需要彼此来进行救赎。 所以“该如何面对离开?”,也是我想讨论的。对医生来说患者的离开,对温倪来说,自己前夫父亲的离开,以及她本身家庭父亲的缺席,和对母亲的疏离。她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临离开的人,又该怎么去对待仍在身边的人? 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局限在“离婚冷静期”以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个特殊交叠的时间点,是为了进一步放大描写——现代都市生活人群在快节奏生活里对时间掌控感的渴望,也像凸显出在“有限时间”内做出重大人生决定(离婚)与完成身体康复(骨折)时的双重压力。 法定的“离婚冷静期”是对婚姻关系的理性审核,而“伤筋动骨一百天”则是对身体机能的严苛考验。 在法律与医学双重机制下,个体如何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寻求平衡,又如何在身心双重创伤中寻找救赎。思考这究竟是外部强加的“暂停键”,还是内在重生的“启动键”,是个值得思考的议题。 2/ 关于主角 现代都市的喧嚣里,人们都学会了用冷漠来包裹自己。可在情感面前,再聪明的人,也常常又蠢又笨。故事中的温倪就是这样,刚在一段婚姻里跌倒,同时又在急诊室里重逢了褚知聿——那个早已模糊在记忆里的名字。 人间清醒心理咨询师,聪明理智到近乎阴湿。骨折急诊一声不吭,离婚冷静期面不改色,把破碎感藏在工作狂面具下。她用专业剖开他人情感,自己却陷在原生家庭阴影里。 当然,她和我们万千平凡人一样,有人曾在她生命里停留,像火光般短暂而炽烈;有人则以攻城略地的方式靠近,一心只想加入她的未来。 在遇到褚知聿之前,原以为可以用工作封闭自我、锁住内心,却在与他的交错里产生自己难以察觉的悸动——一些时刻的目光停留、某些瞬间的呼吸紊乱,那都是身体先于理智的反应。 她试图解释为“病人对医生的依赖”“老同学间的熟悉”,却无论如何掩盖,都无法否认那份生理性的微妙吸引。 矛盾随之而来。她清楚这段关系的复杂性:刚刚结束的婚姻仍在冷却,家庭与社会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而褚知聿身上那份炽热与专注,又在不经意间击中了她最脆弱的防线。 她可以假装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久别重逢后的错觉,也可以选择顺从内心,让自己在新的吸引中重新学会靠近与依赖。 而对于褚知聿来说,爱一个人,从来不是轻松的事。它夹杂着心酸与疼痛,可若没有这些伤口,所谓的美好也就无从证明真实。再度与昔日白月光温倪相遇,误以为她婚姻幸福,自己埋藏多年的情感只能被压抑在无声的祝福之中。 但感情从来不是理智能驯服的,在一次次交错与拉扯中缓缓滋长。直到意外得知她正处于“离婚冷静期”之时,潜藏的心动轰然决堤,心底的情感再也按耐不住。一份尘封已久的暗恋,终在重逢中重见天光。 至于“前夫哥”沈川,他也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物。他和温倪之间的感情也以热烈开始,过程是复杂的,但结局归于平淡。 感情亦如此,无论我们曾如何深切地爱过一个人,因缘际会终究会让彼此分开。离开之后,还是会遇见别人,还是会重新开始。学着放下,不必苛刻,不必沉溺。只要一步一步,哪怕只是慢慢地,也足以支撑我们继续向前。 沈川也获得与失去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就像一个人有得到的话就必定会有失去。 3/ 虚构与真实 我希望虚构的故事可以在真实的地点上行走,这个念头从小说的开始到结尾一直没离开我。故事发生在真实的北京,这座四九城既是他们的背景,也是我们每个人无法逃离的现实。 同时,文中出现的部分事件、人物是真实存在的,不过在进行文字形式呈现的时候,我进行了些许处理,也许有的地方看起来会有逻辑或是专业上的问题,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现实往往是更残酷的,上天也从不会偏心任何一个人。 感谢祖国、父母、以及这个美好的时代,让我有机会通过旅行去认识世界、感受世界,然后有所眼界与感悟。 Chapter1 积水潭夜间急诊,遗忘是为过去做的一场全麻手术 Chapter5 北五环圆明园畔,曾经是她的家 Chapter7 无论是怀柔还是横店,多得是这种小演员 Chapter8 国贸十七楼心桥一姐之争 Chapter12 国贸桥的晚高峰,城市的Rush Hour Chapter15 西城私房菜蘭庭玉樹 Chapter17 再来一杯三里屯dirty吧,人与人相遇的底色就是告别 Chapter20 工人体育场蓝色海洋中的一叶孤舟 Chapter31 望京SOHO,不会有人只为我亮起 Chapter50 爱是,从首都机场到大兴机场的距离 Chapter90 北京到东京,箱根的雪能埋藏多少我爱你 4/ 结语 爱情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总会有人在某个时刻懂你、走近你,愿意认真待你。总会有人,会成为你这一生绕不开的存在。 结果或许已注定不完美,但请记得,那些心动与笃定的瞬间,都是我们生命里最难得的光。就算把彼此推到世界的尽头,记忆还是会像夜里的回声一样追逐你。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秘密深埋心底,看似被时间掩护得安然无恙,却会在脆弱时刻将人击垮。那些失落的遗憾、飘散的誓言、遥远的梦想、未能忘却的爱,终究拼凑成了我们独一无二的人生。 在《硬骨头》里,爱不再是浪漫至上,而是赤裸、疯狂、甚至有些疼痛。就像风一定要吹过长街,海水必然要翻涌。即便最终伤痕累累,至少还能说一句:我们无悔相爱。 愿这个故事,能陪你度过那些“需要全麻的过去”。 文/岛克特咩 2025.10.20 于西安《 》 番外 103章 If line 1 我该祝你幸福吗? 年关将至,医院的事情忙了起来。 褚知聿每天清晨出门,往往要到夜里九、十点才能回家。心桥在广东的分公司逐渐步入正轨,温倪也常常被派去短期出差。 两人一个忙于手术,一个奔波各地,日子一长,连见面的机会都变得稀少。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日,许久不见的两人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褚知聿折腾到很晚才不舍地放开自己的妻子。 就是不够!褚知聿心想,为什么只要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就忍不住想要贴上去,就像是桑丘看到自己喜欢的玩具那样。 如果说他有尾巴,那么从看到温倪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竖得老高了,像根天线,无法控制的那种。 早上,褚知聿从睡梦中醒来翻了个身,窗外已经天明。 今早不知为何,腰疼得出奇,他自认正值青壮年,身体不至于出什么问题,也许是昨晚太专注的缘故。他的手伸进被子里按了按自己腰窝,眼睛睁开后,第一反应去搂身边的温倪。 可手指触到的却是冰凉的床单。 他坐了起来,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床单的花纹不对,他明明记得昨晚将温倪推倒在深灰色的丝缎被子上面的,因为女人白皙的肩颈在深色的背景上衬得格外诱人。 可现在,映入眼帘的这套床上用品明显不是记忆里面的那套。 但是他却觉得莫名的熟悉。 他想起来了! 这是几年前自己一个人租房时候用的某一套床品,灰色格纹,棉麻质地的。 他记得后来买了这里的房子之后,把之前的旧床品都丢掉了,现在为什么又出现在眼前? 抬眼看周围,更不太对劲了。 窗帘也是旧款,屋内的陈设也变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褚知聿回头想找找手机,却在看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屏显时,整个人汗毛直立。 床头柜上的闹钟闪着蓝光,时间分明显示的是:2021年10月10日。 他怔怔地坐起来。 手中的手机可想而知,也是当年的型号,划开手机,屏保,信息、照片、通话记录,全是四年前的。 家里没有温倪,也没有狗。最重要的是,家也不是原本的样子了,更准确地说,还是自己的家,不过是几年前租的那个公寓的陈设。 褚知聿沉默了很久,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做梦,可镜子里的那张脸是如此真实—— 比现在更年轻一点,发梢也更短。 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四年前。 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褚知聿还是开车去了医院,一切如往常。同事对他点头打招呼,病例板上的日期也是2021。 他试着去搜索“温倪”,手机通讯录里没有。脑海里记得的手机号打过去也是空号,不过也对,这个时候她也许不是这个手机号,也许是中途换了号码。 他开始想其他的办法。 他记得这一年她在读研究生,读心理学。他还记得也就是在这一年,她跟沈川结婚,但是具体的日期他不清楚,因为当时他并不想知道关于她前夫和她的种种,这只会让他嫉妒的发疯。 那一瞬间,一种几乎是本能的焦躁从胸腔里涌上来。 他不去想为什么,也不去管怎么回去。他只想去找她,也许提前和她相遇,就不会任由她走入那段“没意义”的婚姻,就能更早的让她知道他爱她。 褚知聿心里竟盘算起来:没错,就是这样。也许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错位时空里的意义吧。 午休的时候,他登录温倪学校官网,找到她们学院的主页。调出往届录取名单,一页一页的翻看。 …… 终于,那个熟悉的名字终于出现—— 温倪。 那一刻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脏错乱的节拍。 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很久,仿佛隔着时间在凝望另一个世界。然后,他记下了她导师的姓名,还有她录取的研究方向和校区地址。 从那天起,他几乎在每天中午休息时间,或者下午下班之后,都会出现在学校外的那家咖啡店。 店不大,靠窗的位置能望见校门口。他只是点一杯冰美式,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 偶尔有女生笑着跑过,书本抱在怀里,发梢被风掀起。他总会下意识抬头,每次都错以为是她。他也常常担心,会不会几年前的温倪和现在变化很大,以至于他认不出。 第一天,她没出现。 第二天,依旧没有。 第三天,下雨,整个咖啡店都没有什么人。 第七天开始,店员已经认得他,点餐的时候调侃他,“先生,您每天来这里就喝一杯冰美式,其实我们店还有其他的品种,您也可以尝试一下的。” “那今天给我一杯热美式。”他笑道。 顾客是上帝,哪怕是个看起来像是在“捉奸”的上帝。店员无奈笑笑,“好的,马上为您制作,您稍等片刻。” 有几次,褚知聿甚至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谬的梦。心里想:干脆不找她了,也许哪一天梦醒,就又回到原本的时空。 可一日一日醒来,他的身边都是空荡荡的,这让他无法接受。至此,往后的每一日他仍然每天去,准时地、固执地。 某天午后,阳光难得好。银杏叶间透出的光一片金黄。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电脑屏幕上还亮着病例分析。就在他准备合上电脑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背影从街角走过。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来。 温倪正背着帆布包,穿着浅米色的卫衣,头发扎成的马尾随着步伐左右摇摆, 阳光照在她侧脸上,她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神情里有一种仿佛不属于她的明亮。 他怔在原地,连手都忘了往哪放。 这时候的她,和他记忆里那个她截然不同。这一刻,她鲜活、青春,还有些青涩。 他赶紧推开门走出去,想叫她的名字。 “温倪——”声音却哽在喉咙。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抬头望了一眼。目光掠过他,淡淡一瞬,然后径直越过他的肩膀。 她笑了笑,眼睛亮起来,笑容明媚,对着他身后的方向挥了挥手。 褚知聿僵在原地,心口被什么刺了一下。他转过头去,顺着温倪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男人正朝她走来。那人穿着一身定制西装,神情温柔,脚步匆匆。 褚知聿看着眼前的景象,还没反应过来,温倪已经小跑过去,一头扑进对方怀里。 那男人不是沈川还能是谁。 一记无声的钝击。 然后他看到她笑着从包里掏出什么,举到沈川眼前晃动—— 一个红色的小本子。 阳光照在那上面的亮面,竟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愣了几秒,才看清楚那是户口本。 沈川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她手里的本,两人站在原地说着什么,神情亲密。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她嘴角弯起,笑容羞涩。 他忽然明白了:今天,就是他们领证的日子。 早不遇到,晚不遇到,偏偏是今天。 他脚步僵在咖啡店门口,指节在口袋里攥得发白,汗毛直立,只觉冷风直直灌进袖口。 世界喧嚣而明亮,只有他一个人,像被抛在时间之外。 他们旁若无人的在街角拥抱、交谈,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褚知聿。沈川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认识他的,温倪也一样,在再次重逢之前,她本就对自己这位高中同学没有什么印象。 不一会儿,他看着那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明明他知道这一切早已发生过,可当它以“现实”的形式重新在眼前上演时,那种撕裂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了。 突然他回过神来,痛恨自己没有直接上前,先打个沈川几记重拳,为这些年他对温倪的耽误和伤害。然后他应该直接拉起温倪的手,告诉他,他才应该是她的丈夫…… 可是他刚刚竟然什么都做不出来,像个懦夫。他不确定,现在的温倪又凭什么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呢?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 自己倒像是一个妒忌的第三者,不过更好笑的是,温倪根本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做的一切都丝毫没有意义。 他站了很久,才慢慢离开咖啡店。街上车流滚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 突然,他看到一个流浪的小狗趴在花坛边,毛色有点像桑丘。 他下车蹲了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小狗眯了眯眼,嗅了嗅他的手,尾巴轻轻一摆。 褚知聿低声说:“你不该在这的。” 声音低到几乎被风吹散,也不知道是说小狗还是在说自己。 夜色降下来时,他又回到那间租住的公寓。 他拿起笔,翻开一本旧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一行字: “2021年10月31日,今天我看见她了,她今天领结婚证……” 写完这句,他停顿了很久。他盯着那一行字,只希望自己快些回去,回到那个拥有温倪的时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难道真是造化弄人,让他亲眼看到温倪再一次从自己面前离开吗? 他重新合上笔记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是她笑着举起户口本的样子。 他知道,那一刻,她是真的幸福的。 也许这就是答案。 第二天,他又去了咖啡店。 店员还是忍不住问他:“先生,你最近是在找人吗?” “嗯。” “那您找到了吗?我看您几乎天天都来……” 他笑笑:“找到了。” “找到了那祝贺您,可是今天怎么还来呢?” “找到,也没找到,我不知道……”褚知聿只能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就算看到了她还能做什么。 店员一脸疑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和往日不同,今天他点了一杯拿铁,还坐在同一个位置。 窗外的银杏叶轻轻晃动,几片金黄飘落,阳光撒在桌上。他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时间并没有真的倒退,只是他提前被放回了某个起点。 有些人,注定会在你的生命里出现。一旦错过,所有的努力都会转化成更清醒、更深刻的怀念。 傍晚的时候,褚知聿离开咖啡店,正巧迎面走来一对情侣,男孩低头讲了一个笑话,女孩笑着靠在男孩肩上。 看着路过的情侣,褚知聿才发觉也许他们现在也像这世间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如果他这个“陌生人”贸然去打扰,只会给她徒增烦恼吧。 或许,该接受她此刻的幸福不是他吗? 他抬头望向远处暗淡下来的天光,眼底一片安静。深吸一口气,微微叹气道: “你说我该祝你幸福吗?倪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