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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岛克特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望京SOHO,不会有人只为我亮起


    对温倪来说,难熬的聚会快要结束了。


    像所有带着目的的聚会一样,一旦讨论的热点过去,照片拍完,酒喝到八分,气氛就开始自动降温。


    想起刚才与许冉冉的对话,她还心有余悸。“我说,你怎么这么敏感啊,温倪。我可没说什么呀?”面对温倪的反问,许冉冉摊了摊手,笑得一脸无辜,“看到网上说你和那个广告公司老总离婚了,我这不身为老同学关心一下你嘛,难道不行么?”


    温倪看了她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最后只是淡淡一笑:“是,我是离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我的婚姻状况这么关心。”


    许冉冉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酒杯,倾下去碰了碰温倪面前那杯水,笑着说:“哦,你说得对。我这人就是太八婆了呗。”说到这话时,她的音调突然提升,想让大家以为温倪在给她难堪。


    她举起杯子喝了杯中剩下的酒,眼神却还死死留在温倪脸上,像是在等她露出情绪。狩猎者就是这样,总喜欢看着猎物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神,以此获得心理上的快感。


    许冉冉在等着猎物的反应,视线也不闪躲,甚至可以说——带着审视和挑衅,像猫慢慢悠悠地拨弄一只受惊的小老鼠。那种若有若无的快感,藏在她染着酒气的眼底。


    温倪终究是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只是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指腹拂过杯子边缘,像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告诉对方:你一无所获。


    就在气氛几乎要凝住时,褚知聿的声音忽然插进来,他刚才还正在和对面的人讲话,“这杯放凉了,给你换一杯。”说话间,他已经伸手将温倪面前的杯子拿了起来。没多看一眼,顺手将杯中剩下的水倒进桌上的烟灰缸里,那里面正躺着一根尚未完全熄灭的烟。


    水“哗”地一下倾入,“嗞”的一声溅起一点灰白泡沫,也顺道浇灭了那点还在苟延残喘的火星。


    “褚知聿,你……”许冉冉终于回过神来,面上泛着酒意,语气却有点挂不住,“你什么意思!凑什么热闹啊?我就和温倪说几句话,这你也管?”


    褚知聿却并未理会她,只是朝服务生招了招手,语气平静:“麻烦这边再上一杯柠檬水。”


    高显适时过来,毫不犹豫地抓住许冉冉的肩膀,将她从温倪身边拖走:“冉冉,你喝醉了……温倪,她说的话你不要介意啊,都是醉话,都是醉话呀!”


    女人踉跄着被他往座位拖,步子虚浮,身子却还转过去。她嘴里含糊地嘟囔着,透着醉意的控诉,“你们这群男的……就喜欢那些漂亮的女的……会撒娇的女的……”


    带着醉意的喊闹声像突如其来的雨滴,被泼进了原本安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听到这话的同学们也纷纷扭头看向这边。


    直到服务生将杯子轻轻搁在桌上,冰块撞击玻璃的声音清脆而短促,才为这场闹剧盖下了最后一个标点。


    褚知聿低声问她:“要走吗?”


    温倪摇头,唇角轻扬:“我才刚坐下。”


    散场前,高显组织大家合影。服务员举着手机,大家站了一排,男左女右。温倪本想站边上,高显却拉她往中间挪。褚知聿像是开启了“一键跟随”,往她的旁边挪了半步,没说话只是站定。她回头看他一眼,他微微点头。


    快门咔哒一声按下,照片里,他们站在“男女分界线处”,她站在他右侧,两人之间没有肢体接触,身上却染着同个色调下的光影。


    “谢谢你。”等合影完大家准备四散时,温倪对他轻声说。


    他侧过头,声音极低:“应该的。”


    温倪没等所有人一起离开,便提前离开了餐吧,只跟身边的人点头道别,收起包轻轻说了句“我先走一步”便离开了。


    夜风扑面而来,略带潮气,混着一点夏末的闷热和初秋的凉意。她拢了拢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在门口停了几秒,仰头看了看灰蓝色的夜空,今天没有星星,所以显得格外虚假。


    鹅卵石铺的小径,细高跟踩上去,发出不轻不重的“嗒嗒”声。她停在街角的红绿灯前,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正要伸手去掏,便被马路对面的场景所吸引。


    马路对面的灯下有一对情侣在拥吻,男生将女生搂得很紧,女生仰着头,脸都快要藏进他的颈窝里,像只脆弱又执拗的小动物。路灯洒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两个缠绕着的剪影交织在一处,分不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看着那一幕,不动声色。风从立交桥的方向吹过来,吹动她披在肩头的长发,末梢掠过唇角,站在她黏糊的唇釉上,有点发痒。


    她有多久没有接吻了呢?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草草了事的亲吻,也不是应付对方期待的配合式碰触。而是像对面那对年轻人那样,几乎带着一点儿生离死别情绪的、带着欲望和依恋的亲吻——两人都闭着眼,像在以吻确认某种誓言。


    那种像潮水卷走人意识的吻,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细细想来自己和沈川好像也没有过这样的吻。有过拥抱,也有过肌肤之亲,身体是靠近过的,但他们之间好像始终少了一种温热的、深情的连接。


    她这才想到,沈川好像不太爱接吻。他们总是结束一段匆忙的缠绵之后,迅速回到各自的领域。没有事前的吻,也没有事后的安抚。就像一场必要的身体合作,完成任务,各自退场。


    起初她以为这是成年人的默契,是节制,是体面。她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何时,只记得那个吻结束后,她第一反应不是满足,也不是温存,而是疲倦。


    一种无可言说的、连身体都厌倦的疲倦。


    在盯下去对面那两人就要看到她了,温倪只能赶紧低头拿出手机,是一条外卖券推送。她看了一眼,随手划掉。


    这时绿灯亮了,她提了提包,抬脚迈过斑马线。对面两人也向她这里走来,男生将女生紧紧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着什么,惹得女生面色红润,用拳头轻轻锤了他一下,像是在撒娇。风又吹了过来,两人笑声很小,却清晰地穿过风,被她捕捉到。


    远处SOHO塔楼高耸如岛,在微蓝的灯光映照下,像是伫立在虚拟游戏里的建筑。周围写字楼的灯早已灭得七七八八,只剩偶尔一两处的亮光。她看着那一盏盏零星的灯,忽然在想,在这座北京城里,会有人只为自己把灯点亮吗?


    她苦笑了一下,几乎要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可笑。刚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倪!”是褚知聿的声音。


    她微微一愣,还没回头,脚步声已经追近了。下一秒,一个身影冲到她身侧,在她身边稍稍弯腰,喘着气说:“你怎么走这么快……”


    温倪侧过头疑惑的看他。褚知聿喘着气,衬衫因为剧烈运动而有些皱,显然刚才是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的,额发被汗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他看着她,眼神清澈,“一转头你就消失了,走得真快,看样子恢复的不错。”他还不忘打趣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她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温倪看着他眼睛里的光,那不是灯光的折射,而是某种由心而起的、带有情绪体温的光。


    两人并肩走着,温倪不知道他还要和自己同行多久,但也不方便直问。


    “哎你看那边……”褚知聿忽然出声。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广场的边缘,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头,肩膀不住地抽动。她哭得很厉害,隐隐能听见呜咽。地上有两个摔碎的啤酒瓶,酒精的味道在夜风中格外明显。


    有几个刚加班完的上班族路过时瞥了她一眼,又很快绕道而行。一个保安模样的男人正走过去,表情为难,不知该不该上前安慰,没人敢过去搀扶。


    褚知聿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温倪,她正站在他右手侧,表情却近乎冷漠。像是没看见那女孩的存在,目光从对面塔楼的曲线玻璃上滑过,落在天边一点快要熄灭的蓝紫灯影上,仿佛面前所有的声音、喧哗、哭泣,都和她无关。


    褚知聿一瞬间感到有些不解,他轻声问她:“不打算过去看看吗?”


    温倪回头,像是终于注意到他的眼神,微微挑眉,“我为什么要去?”


    “她哭得很厉害,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不是做心理咨询的吗?”


    温倪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


    “那我更不能过去。”


    “……为什么?”


    “首先,因为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喝了多少,会不会伤害到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等人。她的行为边界很模糊,我贸然介入,只会激起更大的防御心理。”


    她语调平和,继续进行着专业的冷静判断,“我不是她的朋友,也不是执勤警察。贸然靠近,不是帮助,是越界。”


    褚知聿沉默片刻,“可她现在看起来确实需要帮助。”


    “哭不是需要帮助的唯一信号。”她说,“有些人哭,是为了引来关注;有些人,是因为无力表达;还有人,只是醉了,情绪放大了,明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怎么看出她是哪种?”


    “我没看出来。”她抬眸,目光不躲不闪,“所以我不做判断。也不主动安慰。因为这不是我该做的。”


    远处的那个女孩终于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地走向马路边。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温倪的手指顺着包带无意识地摩挲,眼神落在对面反光的幕墙上。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声音轻到快被风吹散。


    “褚知聿,”她忽然开口,“你知道吗,之前也没有人帮过我。”她语气不带丝毫哀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在最后一排,书包被人翻了,椅子被涂粉笔灰,黑板上写着讽刺我的外号,背后贴着便利贴。那你说说,怎么没有人出来帮助我呢?”


    她冷笑一声,把头发拨到肩后一侧,露出耳垂那枚细小银色耳钉。“所以呀,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侧头望着他,语气清晰,“我没有义务帮别人,只是像别人对我那样。我从不相信善意是无条件的交换。”


    那一刻,褚知聿看着她,忽然觉得面前站着的温倪,与他记忆里那个女生,重叠了又分开。他想起了高中时候的她,安静、不合群、总是在众声喧哗中保持自己的节奏。他发现自己竟全然不知,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最终只能张了张嘴吐出来一句:“你变了。”


    温倪笑了笑,“是啊,我变了。我也挺想知道,要是我没变,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


    不一会儿,一辆私家车停在那女孩儿面前,车门打开,她跌跌撞撞地坐了进去。被她吸引过来的人群像是被解了咒,纷纷议论起来,又渐渐散去。


    第32章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苹果不去想橘子的问题,甚至不去想自己的问题,它只是顺着阳光的梯子,一路爬到树上去。苹果圆满自在的身体,鼓满了阳光和水分,一点儿也没有洒出来。——海桑《苹果不去想橘子的问题》


    温倪的眼神很平静,她觉得还是看错眼前的男人了。


    她站在夜色里好像一座沉默又高耸的堤坝,本能地拒绝着他的靠近。风吹起她肩头松散的头发,心情烦躁的将头发拢到一边。


    “温倪,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补救,声音低了几分,“我只是,以为你……”


    “以为?”她挑了挑眉,轻声重复,“你以为我应该是什么样的?还是你以为,我应该是你记忆里那个温吞、好说话、爱帮忙的好好姑娘?但很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从不是这样的人。”


    有的时候,温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橘子,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橘子的,它有时又酸又涩的,还有着难以处理的白丝。但有时,她也庆幸自己就是一颗橘子,不用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反正橘子又不是唯一的水果。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出声。


    温倪却笑了,但这个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你知道吗,褚知聿,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


    他抬起眼,望向她。


    “你跟他们不一样,至少之前我是这么以为的。”她语气极轻,每个字却像是落在他心头的石子。


    褚知聿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解释:“抱歉,我不应该评判你。”


    “可你心里觉得我就应该去做,不是吗?”她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锐利,却依旧平稳,“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为什么我已经都不舒服了,我还要去让别人舒服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给我下结论。”她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把情绪压下去。


    “是,变了变了,我是变了。”她低声说,“如果我不变,就要永远等着被人践踏,还得笑着说没关系,谢谢你!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倒是希望我还能变得更多一点,变得更自私一点,更冷漠一点。”


    夜风忽然大了一点,街边的行道树叶子沙沙作响。


    “我不是那个意思……”褚知聿再一次开口,声音却越来越虚。


    温倪望着他,说完这句话,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她换了一只手拎起了包,空荡荡的手指沿着身侧垂下,刚才拎着包带的地方留下一道微红的勒痕。


    可也许是太冷了,指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连她自己都没注意。


    褚知聿站在她对面,那抹微弱的抖动落入他眼底,像针一样刺了一下。他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拉起她的手。


    指尖一触即止,掌心温热。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克制,随后便紧紧的攥住她的手,生怕她躲开。丝毫不顾如果这时他的唐突换来一个巴掌该怎么办,但褚知聿大脑已经飞速判断:没关系,反正他已经拉住她的手,万一她真的打过来,他还有另一只手。


    “我不是要你帮别人。”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温倪怔了一下。


    他的手覆上来那一瞬,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了些。不是用力,而像是一种说不清,却又突如其来的沉默安慰。


    像是被下了蛊一般,温倪没有动。


    “我不是要你帮别人,”他再次低声说,“我看见你这样,会难受。”


    温倪垂着眼,睫毛微微颤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确定这一刻该说什么。


    他又说:“抱歉温倪,刚才是我唐突,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便以自己的想法去评判你应该做什么,忽略了你的感受。”他的语气诚恳而坦率,用一种低姿态在试着捧出自己的真诚。


    温倪指腹上的寒意逐渐被他掌心的温度蒸散,身体的每一个感官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可她的理智却按捺住所有可能泛滥的反应。


    她缓缓抬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了,褚知聿,松开我吧。”


    褚知聿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原位,归还着这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温倪也缓缓地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回。她看见了褚知聿的眼神。


    那一刻,他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复杂、克制、疼惜、试探,还有一点难以掩饰的炽热。像是他始终压着情绪的堤坝出现了裂缝,所有的水流正借着一个缄默的注视,往她这边奔涌而来。


    温倪心头忽然“咯噔”一下,心里生出一点莫名的不安。


    “其实……我这次来聚会,主要还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褚知聿听见她的声音,眼底那道波动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悄然荡开。


    “这次骨折遇到你,很感谢你对我的治疗。还有工体那天,如果你没帮我,我应该会在申花这边难堪到底。还有今天,我知道你是替我在许冉冉面前撑腰。聚会的事也谢谢你邀请我来,你可能不知道,我愿意面对心魔。”


    她停顿一下,声音低下去,“以及……你提醒我沈川的事,虽然我也不是有意向你隐瞒离婚的事,但也谢谢你好心提醒。”


    褚知聿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打断她。


    温倪慢慢转过头来,终于与他对视,“所以,谢谢你的好意,真的。”她说到这儿,嘴角轻轻一弯,笑容不深,却有种说不清的决绝,“不过,也仅限于——谢谢你。”


    语气如针,轻轻一挑,挑断了所有可能延伸出的暧昧脉络。


    她顿了顿,眼神定定看着他,像是确认圈定的范围足够清晰,然后一句一句地补上最后的注脚:


    “你懂吗,褚知聿?我们太不一样了,所以……”


    褚知聿站在原地没动,眼神仍落在她脸上,呼吸细微地停顿了一瞬。他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眼里的那股情绪终究没有冲出口,反倒慢慢沉了下去。


    “懂了,我懂你的意思。”他直接打断温倪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低哑地问:“那如果,我不想只停在谢谢呢?”


    温倪看着他,夜风一瞬间变得清凉,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埋回心底。


    “那就是你的事了。”她轻声说,“而我,已经说完了。”


    说完,她别过头去,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褚知聿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抽空。风把她的裙摆吹得微微起伏,如他眼中那点未曾落下的眷恋。


    他没有追上去。他知道,她拒绝了那尚未确立、无法承诺的情绪和可能。她已经将一切都说得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而她,像一座孤岛游离在人群之中,好像永远都不会被温情困住。


    温倪离开后,褚知聿还站在原地。忽然,远处传来几声焦急的喊叫,打破了广场夜晚的沉寂。


    “悦悦?你在哪儿?悦悦——!”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中,一个男生正疾步穿过广场。他二十出头,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写满焦急。他东张西望,目光在雕塑和绿化带间来回搜索,声音一遍遍地喊着:


    “悦悦,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别吓我……”


    他忽然在雕塑下的长椅旁停住了脚步,那儿的地面上有一个酒瓶,摔碎了,酒液和玻璃渣洒了一地。他的神情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喊,声音已经有些发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一时说了气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用尽力气祈求原谅。


    最终,他走到雕塑边,缓缓蹲下,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眼眶泛红。好一会儿,他轻轻哽咽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从胸口挤出来:


    “你去哪里了,我错了……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广场另一边缓慢走近。是那个刚才坐车离开的女孩,她已经换了个方向绕回来,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望着他低垂着头的背影,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然后走上前去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生猛地抬头,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站起身来,她扑了上去,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男生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女孩把脸埋在他肩头,眼泪一滴滴滑落,而他低声一遍遍重复着:


    “悦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别再丢下我了,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


    褚知聿没有听见他们吵架的全过程,也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到了男生刚才慌乱地找她、蹲下来哭的样子。


    他也想起温倪刚才离开时的背影,想起那些他从未靠近、从未开口的瞬间。


    而他呢?


    在她经历最脆弱、最孤立、最需要被帮助的那几年里,他在干什么?而现在她被婚姻压垮,被生活耗尽的时候,他又凭什么站出来自以为是的靠近她呢?他何尝不是那个没有保护她的人,这和其他伤害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他凭什么?


    温倪回到家后,还没有来得及对今晚发生的事进行复盘,就收到了《我们离婚吧》节目组的消息。她很纳闷,不是都已经退出节目了,还会有什么事儿找她?


    “温老师,晚上好~节目组临时有个重要方向调整,您是否方便电话沟通?”


    她低头看了一眼消息,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第33章 偶遇?周湛


    电话那头是节目制作统筹,语速一如既往的飞快:“温老师,是这样的,白天我们内部临时开会讨论了节目的走向,其实我们也在反思之前的处理方式有些草率,首先想跟您这边道个歉……”


    没等温倪回复,电话那头继续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您的真实经历和个人专业背景,其实跟我们节目的核心理念是极其贴合的。尤其是您现在的离婚身份和婚姻状态。”


    “所以?”温倪语气平稳。


    “所以我们非常、非常诚挚地邀请您回归节目,再次成为常驻观察嘉宾。”对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并且我们愿意为此调整录制周期和播出节奏,以您的节奏为主,不急,我们可以慢慢谈。”


    温倪没说话,手机贴在耳边,眼神落在早上没有洗的咖啡杯沿,那一圈逐渐干涸的浅痕让她忽然生出一种好笑的感觉。之前说是个人原因退出,现在又是调性符合回归?真是讽刺。


    她轻笑了一下,“现在节目又觉得我‘适配’了?”


    那头的人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轻讽,干笑几声:“我们也是才意识到,您的故事和观点真的非常动人,网络上也有不少观众留言说希望您能回来。其实,有很多观众一直很喜欢您的。”


    温倪静静听着对方继续自说自话地铺陈好处,说愿意提高出场费用、提供专属顾问支持,说可以为她量身打造议题段落,说甚至愿意安排她单独的镜头曝光……


    等对方说完,她只回了一句:“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回去了。”


    那边愣住,“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现在……”温倪看向窗外,“对聚光灯这东西,有点怕了。”想起前段时间全网对她的热议,好像连呼吸都能曲解成错误。


    “我可能不适合台前,更擅长在幕后工作吧。”


    节目制作统筹沉默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好,温老师,我懂了,我们尊重您的想法,期待与您的下次合作!”


    温倪挂断电话,把手机轻轻放回桌面,转身去洗咖啡杯。杯子上的污渍顽固地附着着,就像那些议论,虽能一遍遍擦洗,却总在经年累月里留下难以褪去的棕黄色痕迹。


    这算是她从业几年来第一次主动回绝掉工作机会,但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拒绝节目的第二天,温倪便关闭了所有社交平台的评论功能。


    可现实并不温柔,情场失利,职场也不会轻易得意。某个合作讲座的邀请因为她最近的热搜说需要审慎搁置,原本谈好的出版社也暂缓了她的专业随笔集出版计划,甚至咨询机构的合伙人也委婉地提议她要不试试先休息一段时间。


    在短短几天内,她的专业性就轻易被公众舆论重新定义。但她又怎会被轻易打倒,她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步,她主动暂停了大部分的线下新咨询,只留下老客户的回访。 与其面对不必要的关注和误解,她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到自己能掌控的地方。她转向线上课程和小型沙龙,不做宣传,只专注内容。


    第二步,她重新整理了这些年的工作成果,从过去的咨询个案中挑出有代表性的部分,在获得当事人授权后,做了匿名处理,写成一篇篇不同主题的“心理札记”,发表在公司的公众号上。没有华丽辞藻,只讲实情,讲来访者是如何从崩溃走向一点点重建。


    第三步,她联系了一个社区的公益组织,为单亲家庭和离异女性做心理支持讲座。隔几天便会去一间普通的社区教室,那里有一群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在等她。


    这天,温倪在社区教室刚讲完一场关于“情绪复原力”的小型科普讲座,正收拾资料准备离开,忽然有人出现在门口挡住去路,轻声唤她的名字。


    “温倪?”


    她抬头,看到一个熟悉却有些久远的身影——是周湛,比她高两级,研究生时期的师兄。她去到学校那一年,周湛快毕业了。


    他笑了笑,语气依然温和,不带丝毫惊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温倪愣了一秒,“周师兄,好巧。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他回答得轻描淡写,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温倪,像是没打算进来,也不急着离开,“刚从休斯顿回来。在那边工作了几年,这几年父母身体抱恙,想着还是先回国吧,离家人还是近些好。”


    温倪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楼道尽头,灯光昏黄,显得他一身深灰有些突兀。


    “听说你在门宁格?”


    对于任何一个心理学专业相关的学生来说,门宁格是大家心中的“梦中情所”。门宁格诊所(The Menninger Clinic)


    门宁格诊所是一家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顿的世界顶尖心理治疗与精神病治疗中心,创立于1925年。它以科学严谨的治疗体系、个性化的康复方案以及多学科团队协作而闻名。


    是美国顶尖的心理治疗与精神病治疗机构,拥有着高度专业化和多学科协作的心理治疗团队。


    “嗯,一开始是Clinical Psychologist


    Clinical Psychologist(临床心理学家)提供心理评估、个体治疗、团体治疗等服务。通常拥有心理学博士学位(PhD或PsyD)。


    ,后面主要做CBT


    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 认知行为疗法,是一种结构化、短期、以目标为导向的心理治疗方法,旨在帮助来访者识别和改变不合理或负面的认知模式(想法)和行为反应。


    了,主要负责家庭的定期心理治疗。刚开始那几年做CP的时候,病人多,太累了,但好在积累了不少经验。”他语气平稳,在谈自己在国外的那段履历,“不过,今年回来了,在东三环那边开了个小型心理治疗机构,前几天营业执照刚下来,现在还在前期准备和试营业阶段。”


    “是‘重构’吗?”温倪最近有在同行的朋友圈刷到这个新开的心理诊所,没想到是周湛开的。


    “是,你都看到了!我找了几个国内的同行帮忙宣传了一下,看来宣传很到位。”


    “那恭喜你啊,师兄。回国的第一步走得很稳。”


    周湛笑了笑,“稳不稳还早,不过最近还在招兵买马中。对了,温倪。现在你在哪家工作?”


    温倪掏出了包里面随身装着的名片,周湛接过,看了看公司的名字又继续问:“你们机构还接社区项目吗?据我所知,这种没有什么效益的,除了可以写进公司年度汇报的‘社会贡献’中。”


    “偶尔在做。我本职不是做这个,最近时间比较自由,就来帮个忙。”


    “哦,这样啊。我就说你的能力不止于此的。”他语气平静,但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像能一下看穿她的心思。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便顺势一起走出社区楼。夏末的傍晚风带着一丝潮意,温倪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次相遇。


    她认识周湛,就是在一次类似的社区公益活动上。那年她还在表演系读大三,专业课越学越差,像是突然失去阅读能力一般台词都无法记住,表演时也眼神空洞毫无信念感。


    对未来的迷茫和现实的落差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无声的挣扎,那种看不见、抓不到的困惑像潮水一样漫过日常,拽着她往下沉。


    她一开始并没想认真听讲座。只是为了课外学分的要求,跟毛茂茂坐在社区小礼堂的最后一排,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签到时间结束。


    当时周湛的讲座主题是《自我状态与内在驱动力》。只是从一个问题开始:“你有多久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继续?”


    那一瞬间,便吸引温倪抬起了头。


    接着,他讲起“自我状态”这个概念,谈到人如何在不同情境下切换“功能自我”“顺从自我”与“压抑自我”,谈到长期处在冲突状态下的人,常常丧失感知与行动的一致性。


    他用一个演员的例子解释:“当你表演一个悲伤的角色,你的身体知道在哭,但你的大脑如果并不相信正在发生的痛苦,那你所有的表达就会卡在某个中间地带,既不能彻底投入,也无法抽离。”


    那是她第一次听人把她的混乱说得这么具体,好像那些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模糊的、不敢承认的失败与疲惫,被剖析成了可以被讨论的东西。


    她从那次讲座开始,记住了“周湛”这个名字。


    第34章 循着气味而来的猎犬


    初遇周湛的那场讲座结束后,温倪都没想到,自己会鼓足勇气在礼堂后台的小走廊里等他。


    走廊的灯些许昏暗,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东西发潮的味道。手指因为紧张而蜷在口袋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偶尔朝这边看了又看,她却一直盯着安全出口的方向,生怕错过了什么。


    “你是来找我的?”低沉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猛地抬头——是周湛。“对,我想跟你说,谢谢你刚才的分享。”她倒是毫不怯场。


    周湛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两秒,“是有什么事儿吗?”


    “你在讲座上说的,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人,可以找你,这句话是真的吗?”


    她的话音刚落,周湛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像是在细细品味她的来意。“当然。”他的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但前提是,你得先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她攥紧了手中的文件夹,“我……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


    周湛微微侧身,替她挡住从走廊尽头透来的刺眼灯光,语气不急不缓:“走吧,这里人多。去那里说说……”


    而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周湛替温倪解决了很多心理上的困惑。就在她本科快要毕业那一年,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加频繁。


    对于正处在就业迷茫以及心理压力的双重打击下,她觉得周湛的出现,于她来说就像是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他好像可以听懂自己心里的“高山流水”。


    准备毕业大戏的间隙,她也会偶尔收到他发来的简短消息:


    “看到这个纪录片想到了你,有空可以看看?”


    “别压缩睡眠。熬夜不会让你复习更好,只会让你明天更糟。”


    “每天可以把当天要做的事情列下来,不能只是在心里面想。”


    ……


    温倪很少遇到有人不费力地就能接住她的话,不用解释太多就懂她在说什么。那种被理解的感觉让她心里的防线一寸寸下移,她也开始主动跟他说自己家里面的事情:讲她那不省心的妈,从未见过的爸还有情绪不那么稳定的姐。


    当她说不打算从事演艺相关的行业,而准备继续考研的时候,周湛像是早已预料到,只“哦”了一声,便直接甩过去一个压缩文件夹,里面涵盖了近五年的真题以及他整理的专业知识点。


    她照着计划一点点走下去。那一年,她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学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晚,她第一时间拍了照片发给他。“考上了。”“嗯,辛苦了。你自己争取来的,欢迎成为我的学妹。”


    后面她去了学校,周湛也正好在那一年毕业。很快,他便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们渐渐失去了联络。后来还是听同学说,周湛去了国外,在那里读博,然后留下工作。再后来,就是今天与他的重逢。


    如今,职业危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原本以为已经稳固的生活冲得七零八落。而这时,说巧不巧,他又恰好出现了,就像几年前那样。


    周湛确实是在几天前,看到温倪的名字被卷入网络风波,才想起这个女孩。


    看着那条热搜下面的评论,里面有质疑、有嘲讽。他的两根手指来回轻敲在桌面上,眼神透露出一种难以分辨的狡黠。


    像当年一样,他清楚地知道,她是那种在混乱中选择沉默的人,习惯将情绪一口口慢慢吞咽,直到消化得不剩渣滓才会开口;她也不会贸然寻求外界的帮助,哪怕已经被逼到墙角,也会本能地先去找一个熟悉的人——最好是那个过去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过一只手的人。


    她还信他。


    他知道要怎样用最自然的方式出现,也知道要怎样在她以为自己主动依赖时,将主动权稳稳握在自己手里。表面是关心与支持,实则是有意为之的靠近。


    像是在一场久经筹划的围猎里,耐心等候猎物再次走进他的视线。他轻轻笑了笑——机会到了。


    而这,正是周湛最擅长利用的部分。


    两人寒暄完,并肩走出社区街道。


    “我最近也主要想主攻情绪恢复力这块。”周湛忽然说道,“在门宁格后期带过一个创伤组,发现我们很多病人恢复得慢,不是因为病情本身,而是缺乏一个利于他们恢复的环境。”


    温倪听着来了兴趣,不自觉放慢脚步:“你说的环境是指?”


    “有空就来了解一下吧?”周湛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她,上面印着“重构 Re-Form Psychology”的字样,墨绿底,黑色字体简约干净,“明天下午两点,我们有个开放日,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温倪接过卡片,看着名片上的字——重构,他们学过的:不是从头开始,而是在旧的废墟里重新排列组合。


    她点点头:“我会去的。”


    在温倪去“重构”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并且这件事别人无法代替。她和沈川的离婚冷静期达到第三十天了,不过她是在这天晚上回到家才得知的。


    沈川发来消息,“温倪,明天去民政局。”看温倪没有回复消息,他加了一句:“你……没有忘记吧。”


    “好,什么时候?”


    “看你的时间。”


    “那就上午吧。”


    “东西都带好,我来预约时间。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必了,谢谢。”


    ……


    海淀区民政局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台阶上映得红色大门格外显眼。温倪低头把刚刚领到的那本薄薄的离婚证放进包里,这么说吧,就像是装一张找不到垃圾桶的废纸,扔也不是,装下又别扭。


    在这三十天冷静期里,她总共见了沈川两次:一次是她骨折,医院需要家属签字,他来了,这是他的责任;另一次是沈川父亲住院,他打电话请求她去探望,她去了,不仅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体面。


    看吧,仅此而已。他们之间,一个出于责任,一个也还了责任,倒也公平。仅剩这点彼此尚能履行的责任和互相担当,轻得几乎算不上什么,轻的就像纸,所以这张“纸”注定是他们的结局。


    温倪抬起眼,看到前夫哥沈川站在台阶下,仿佛还在等她。她目光清冷,语气倒也客气:“我下午还有工作,就不多聊了。”干净地切断了所有可能的余地。


    他们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像两条平行线,渐行渐远,也像那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所以温倪中午就直接在民政局附近觅食了,她没什么胃口,像是走进哪家都无所谓,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坐,最后随意选了家日料店。


    人不太多,她随意点了几样菜。几片生鱼下肚,她忽然觉得胃里泛上一股轻微的酸意,像什么东西被压着没散开。她停了停,喝口味增汤顺了顺,发现还是难受。她放下筷子坐了会儿,等感觉好些之后,才勉强把鳗鱼饭吃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也渐渐消失了。


    吃饱喝足后,她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东三环的“重构”诊所。午后依旧闷热,阳光照得道路边缘发白。


    温倪在约定的时间前五分钟到达“重构”。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栋标准的商住两用建筑,外墙年久失修,瓷砖略有脱落,常年暴晒之下已经褪了色。


    但不得不说,周湛很有想法。诊所门面做了翻新,经过精心设计的入口就像是从一块粗粝表面中切割出来的干净几何面。墨绿色的门框将整块立面框住,一盏暖白色灯牌悬在侧上方,简洁地写着:“重構”。字体是低调的无衬线体,没有多余装饰,却意外吸睛。


    门边还摆了一株琴叶榕,高度齐肩,枝叶被修剪得十分规整。叶子浓绿,看样子是每天都有人擦拭打理。


    她按了门铃,一位年轻的助理开门,带她走了进去。


    第35章 天边的橘红晚霞就像是她的呕吐物那般温热而酸腐


    诊所内部和她想象的一样安静。只有隐约可闻的空调风声与纸页翻动的声音。墙面是低饱和度的松石绿色,地板是磨砂橡木纹理,沿墙放着几把靠椅和几盆微皱的橡皮树。


    每一样摆设都像是经历过周湛精心筛选之后的。


    “周老板在二号咨询室等您。他在最里面那间,请移步这边。”


    温倪走进她说的那间咨询室,她叩门两下,里面传来一声低缓的“请进”。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轻柔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焚香混着柑橘类精油的味道。墙角有个香薰机,声音细不可闻,只安静地吐着暖雾。她看到周湛正站在窗边调试一台便携摄像头。


    “你来了。”他没回头便知来人是她,只随口说了一句。“坐吧。”他指了指对面那张椭圆沙发。


    桌上有壶冷泡茶,浅琥珀色,冰块已经融化大半。


    “喝点吗?”周湛问。


    “谢谢。”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是乌龙,带点蜜香。


    “周师兄,我还以为你会请一堆同行来开放日一起交流呢。”


    “搞不起来啊,大家都太忙了。”他笑了,转过身来,“只是请了一些合得来的人,还有一直没有见面的老同学,借此机会聚一聚。”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她坐下。带着点兴奋开始谈起自己回国后创业的经历,“……虽然创业初期难处很多,但是现在国内对中小型心理机构的支持,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


    “政府层面也有不少的政策倾斜,比如一些地方给了办公场所的减免,还有人才引进的补贴。去年我们所在的区刚好申报了一个‘心理健康服务试点项目’,可以申请专项资金,只要我们有面向社区的公益服务,就能抵扣部分运营成本。这也就是你昨天怎么可以在社区见到我。”


    温倪静静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比记忆中更沉稳,也更柔软了些。她轻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师兄。”


    周湛轻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指节敲了两下杯沿,明显透着一丝迟疑。他看着她,忽然收了收语气,“温倪,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唐突,也可能不太地道。”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地望着他,算是应许他继续说下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温倪,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工作?”


    “我知道你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心桥,而且听说他们待遇不错,现在你应该也挺稳定吧。但我还是想自荐一下,万一呢?……如果你有兴趣,我这边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当然了,薪资也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商量。”


    他顿了顿,语气不再只是试探,带了些郑重其事的诚意:


    “你可以自己组建方向,带团队,挑选来访者,也不用受KPI约束。我们现在在筹一个新项目,侧重女性心理支持,后期还打算跟医科大那边一起合作。你如果愿意来,我可以把这部分交给你主导。”


    温倪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问道:“师兄,这太突然了……你现在是缺人吗?”


    “刚毕业的学生吧,更倾向去大机构,图的是体系完整、资深督导、案例积累。他们的安全感很强,哪怕拿得少一些,也觉得那是职业起点的‘正规路径’。”


    “而有经验、有稳定个案资源的咨询师,已经有了自己的节奏和客户粘性,不太愿意轻易跳槽,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创业型机构,虽然理念新、空间大,但对他们来说,风险太高了。”


    他笑了一下,没有回避,语气诚实得近乎坦白:“是的!我确实缺人,更缺信得过、做得稳,又能独立带方向的人。所以,你非常符合!”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可能太过绝对了会把人吓走,连忙补上一句:“当然,哪怕你拒绝了,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勉强你或者给你穿小鞋什么的,这点你放宽心。”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杯子在唇边停了片刻,像是在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再抬起头时,她的神情依旧温和,“谢谢你愿意把这个机会给我,也愿意这么信任我。”


    她没有直接拒绝,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犹豫或动心。“师兄,听上去,你在做一件挺有光景的事,我也相信你能把它做出来。”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肩后那扇半敞的窗和立着的摄像头上,风吹动窗帘,日光斑驳地洒进来。


    “但我现在,可能还是更适合心桥这种体系。我在这里开启我的成长,丰富我的职业经历。随意我现在,习惯了这种模式,至少现在不太会考虑其他的工作选择。”


    “我能理解你想要找的是一个可以并肩的人。但我现在,连自己脚下的方向都还不太敢确定,迷茫的我可能还不适合成为你的创业伙伴。”


    她说完,轻轻把杯子放回桌上,杯底碰到木面的声音清晰得像一声落锤。


    周湛没有立刻说话。他看着她的神情,过了几秒,他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明白了。”他没有再多说劝留的话,只是收回目光,抬手替她续了半杯水。


    “那就当我没说。”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还怪轻巧的。


    温倪喝了口他新倒的水,这时候的茶味已经被完全激发出来了。


    温倪走后,诊所恢复了片刻安静。空气在他们之间短暂凝滞。几秒后,周湛站起身,走到窗边,把摄像头关掉。


    他站在窗边没动,窗帘被风吹起一点,阳光照进来,在他脚边落下一道斜纹。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像在思考又像在掂量什么。


    他知道她现在正处于某种防御状态:自我感完整,边界清晰,情绪不过载。但越是这种状态,越说明那道裂缝曾经真实存在过,说明她的一种戒备。


    他反而更笃定了。


    走出“重构”的时候,阳光仿佛比进来时更毒辣了些。


    温倪脚步一顿,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了几秒天。那一片天空明晃晃地压下来,刺眼,沉闷,无端让人心慌。


    她咽了咽口水,胃里却翻腾起一股钝钝的恶意。


    是刚才的茶太冷,还是因为中午的生鱼片?或者是因为快要到来的例假?还没有盘算明白,这全部的一切仿佛变成一股逆流,从她腹腔深处猛然翻涌上来。


    她扶着一旁的电线杆,想稳住,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股恶心毫无预兆地冲了上来——


    她弯下腰,喉咙一紧,呕吐就像决堤的水,毫不留情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是苦的,酸的,混着胃液和冷茶残渣,一股说不清的体温和羞耻感混在一起,像肠胃和精神同时在一泻千里。


    她吐得很用力,几乎是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死死抓着围栏,额发黏在额头,喉咙发出干涩的呜咽。


    过路的人纷纷侧目,有人绕开她走,有人犹豫地看了几眼,却终究没停下。


    她听见了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落在她的头顶:“温倪?怎么是你!”


    她还没抬头,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一双干净的深棕色皮鞋停在她身边。哦,不!现在已经不太干净了,污秽物已经沾染了一部分。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肩,力度不重,却让她整个人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角泛着红。


    “褚知聿……”她吐字含糊,像是勉强把名字挤出来。


    他眉心一拧,蹲下来看她:“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中暑,还是肠胃不舒服?”


    她没力气解释,嗓子像被沙子刮过,只能摇头。


    褚知聿没再追问,脱下自己西装外套,让她系在腰间进行遮挡,因为裙子也不能幸免。然后快步从旁边便利店拿了瓶矿泉水回来,拧开,递给她。


    “漱漱口吧,不然喉咙会很难受。还想吐吗?”


    她接过,手指冰凉,低头漱了几口水,吐在一旁的排水沟里。


    她感觉眼眶有点涨,强烈的干呕让她的眼泪不争气的喷涌而出,现在已经毫无气力,只是默默地靠着那根电线杆,一动不动地挨着,像一具从身体中抽去骨头留下的空壳。


    褚知聿没急着扶她起身,只是守在她旁边,“我刚好在这附近谈事,看到有人吐了说过来看一眼,没想到是你。”


    她还是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像是在用这层遮蔽抵御世界的窥探。这头发真烦,温倪心想,后面找机会剪了它!


    眼泪还没干,脸颊却已经被夜风吹得发凉,嘴角一丝盐味和苦涩混在一起,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没说话,只是又轻轻咳了几下,像嗓子里还挂着没咽下去的呕意,身子跟着一点一点地颤。


    褚知聿看着她,一时间也没再出声。他在等她慢慢恢复过来。然后俯下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到她面前。


    过了会儿,她像是终于能开口了,嗓音沙哑,露出一个虚弱又勉强的笑,“好巧,在这里都能遇到。我应该是吃坏东西了……”


    “去医院吧,我打车。”说话间褚知聿便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不用了,也可能也有点中暑,回去凉快一点喝点藿香正气水就好了。我想回家。”


    褚知聿看到眼前的女人状态渐好,再次确认:“你确定吗?别逞强,真要不舒服,耽误了反而麻烦。”


    “真没事儿,我确定自己可以。回家休整一下就好了!”


    褚知聿没说话,只是收回手里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叫车页面。他点了取消,眼底却没完全放下那层担心。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温倪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个小区名字。褚知聿把她轻轻拉起来,一只手扶着她后背。她身上的力气还没完全回笼,但那种来自身体最底层的反抗感,已经在慢慢退散。


    这时来了一辆出租车,他们先后坐上车后排。车厢里开着空调,有淡淡的香樟味。温倪靠在座椅上闭着眼,脸色白得发青,睫毛像压弯的羽毛,在脸侧投出一小块不规则的阴影。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姑娘身体不舒服?”


    褚知聿轻声回:“嗯。有点中暑,师傅通下风吧,空调温度有点低。”


    “得嘞~还是做男朋友的细心啊!”


    然后车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轮胎碾过柏油路的低鸣。


    驶进温倪所住的小区时,暮色刚好彻底落下。天边残留的一抹橘红,被重叠的云层拖得漫长而模糊,像是酒后呕吐时洒溅在地上的胃液,泛着一层说不清是温热还是酸腐的色调。


    那颜色本该是傍晚的温柔,但此刻看起来,温倪觉得它就像是情绪残渣,被夜色一点点吞没。明亮时它刺眼,黯淡后它黏腻,像她刚刚在路边吐出的东西那样不堪。


    第36章 “不过,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温倪下车时脚步还有些虚浮,褚知聿走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托住她的手肘。她没甩开,只是默默走着。


    一起上了楼,她靠着墙,他站在一旁,手插在裤袋里,头微侧看向她。


    “钥匙给我,我来开门。”他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钥匙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门打开后,屋里空荡而安静,温倪把家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本就没有多余的摆设。


    她脱了鞋,坐进客厅沙发里,重重的砸下去,像要把自己藏进沙发缝里。


    褚知聿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回来,递给她。“喝点热的吧,胃会舒服一点。家里面有胃药吗?”


    她接过水,轻轻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谢谢你啊。不过,家里应该是没有什么药……”


    褚知聿没坐下,而是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帘,让空气流动进来。“那你稍等,我外卖一个胃药送过来。你今天,是吃了些什么东西?”


    她把杯子放下,开始思考今天吃过的东西,然后一一细数:“中午吃了一些三文鱼片,鳗鱼饭,下午,应该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只是一味地在输出吧哈哈。”温倪还不忘幽默了一下。


    “那喝什么了?”褚知聿倒是没有理会,继续“盘问”她。


    “喝了什么?味增汤吧。哦,下午还喝了一杯冷泡茶,这应该没问题吧?”


    “问题可能就出现在这里,”褚知聿一边用手机软件继续选购送上门的药,一边嘴不停地给她解释:“你平常应该是没有注意到这方面,茶中的茶碱和生鱼片中的蛋白质结合,会形成难以消化的沉淀物,而且冰也会引起胃肠蠕动。所以你才会那样。”


    “这样子啊。哎?你鞋是不是沾上了,桌子上有湿巾,你擦一擦吧,真抱歉啊。家里面应该没有多余拖鞋了,我去找找……”


    “你别动了,先躺着吧,我自己来。”褚知聿弯下身,顺手抽过茶几上的湿巾擦拭鞋面。


    温倪靠在沙发上,额角还泛着一点细汗,听着他低声在那儿念:“复方谷氨酰胺、莫沙必利、藿香正气水……”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低头操作的样子,忽然有种恍惚感,突然在自己的这个小家里面,出现了一个好像与自己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而她,好像在默许这一切的发生,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和她一开始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啊。


    “我没事了,”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自己,又对他说,“真的好点了,其实不用买那么多药,买多了也是浪费。”


    褚知聿没应声,只是“嗯”了一声,又顺手加购了一盒退烧药,才点了结算。


    不一会,外卖送到,不过因为小区禁止外卖进入,褚知聿接完电话,看她脸色比刚才缓了些,便起身说:“我下去拿外卖。”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到玄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等等——”


    他转过头。


    她轻轻一扯自己肩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还搭着他的西服外套。刚才吐得厉害时他扶着她,一路搀进屋里,自己竟毫无察觉。


    西服领口下摆处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像是她那时候蹭上去的。她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小声道:“你这件衣服,可能……也脏了。抱歉啊,我一会儿帮你处理一下。”


    褚知聿走过来,看了眼她肩上的外套,神态一如既往地温和:“没事,一件衣服而已。你看着处理吧。”他说完便转身出门了。


    门关上的声音刚落下,温倪才后知后觉地坐起来,想着刚才他穿着的衬衫上面好像也沾上了东西。她先把那件西服脱下来小心挂在椅背上。她抬手抚了抚自己刚才蹭上去的地方,又蹙了蹙眉,觉得衬衫还有衣服确实不能再让他穿着了。


    然后她便想着能不能从家里给他找件干净的替换衣服。打开衣柜,她迅速翻了一圈,全部都是她自己的衣服。眼看要放弃,忽然在最下层的收纳箱里看到一个透明袋子,里头好像有一套全新的的男款衣物——一件家居的浅灰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白色的及膝短裤。


    温倪怔了怔,才想起来,这应该是毛茂茂前阵子帮她从上一个住处收拾东西时顺手带过来的。这本来是她之前为沈川买的,不过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便被直接转移来了她的新家,茂茂可能以为是温倪的衣物便带过来了。


    她站在那儿看了几秒,手指捏着那件T恤的下摆,不知怎的有些僵住。衣服很干净,当然,是没有沈川的气味。温倪之前购买过后只过了一遍水便先收起来了,甚至因为放太久还混着点洗衣液残留的味道,那是属于她上一个家的洗衣液的味道。


    那套衣物被叠得整整齐齐,被透明袋子装着,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如果不是今天找东西,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她缓缓蹲下身,把袋子抽出来,打开。衣服的质地很软,是棉麻混纺的,指腹摩挲着T恤的下摆,看到那颗不起眼的纽扣时,脑海里竟浮现出沈川如果穿上这套衣服走出浴室,头发还在滴水、脸上挂着半点笑意的模样。


    喉咙像是被什么轻轻勒住了,泛起一阵说不清的苦,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反胃,难道又要吐了吗?


    她站起身,把衣服搭在手臂上,又不自觉地看了眼墙上的钟。褚知聿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她望着那件衣服出神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另一个男人,在自己屋子里找件她前夫留下的衣服进行替换。


    她不是没洁癖的人,但此刻,她心里并没有太多排斥,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妥协与无力。这是命运安排了一个尴尬的巧合。


    她叹了口气,刚转身准备回客厅,门铃就响了。快步走过去,打开门。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一袋装药的外卖,另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吃的外卖。


    “先喝粥吧。药也买了几种,你等等吃完再选。”


    “谢谢。”她接过袋子,略微迟疑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不过,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啊??”褚知聿一愣,整个人像是突然接收了一条过载的信息指令,眼神有一瞬的游移,“你……你是说,现在?我洗澡?”


    他眉梢轻挑了一下,下意识咳了声,笑得有点局促:“现在就……是不是太快了点?而且你现在很虚弱。”


    温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脑子里转了什么,抬头看他一眼:“什么太快?你看你衬衫上面也脏了,快换下来吧,我这里有换洗的衣物。”


    “不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温倪突然意识到褚知聿应该是误会自己了,声音带着点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好笑。她不会是以为自己今天都吐成这样了还在想着那种事儿吧。


    褚知聿这才察觉自己好像想偏了,“我……”他刚要解释,眼神却落在她手上的衣物,顿时反应过来。


    “……你是说让我洗个澡,换这套衣服?”他终于明白。


    “应该是你刚才搀我的时候,我吐得……你看你衬衫也脏了。”温倪语气平淡,“我看着不太好擦,还是脱下来我送去洗吧,还有西装外套。换上这个也舒服点。”


    褚知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衬衫,下摆果然有几处已经干掉的痕迹,还真不太好看。他这才“哦”了一声。


    温倪将餐袋放到餐桌上,淡淡说了句:“浴室里面也有干净的毛巾,你去吧。”


    她转身走向厨房去接水吃药,褚知聿站在原地,提着衣服往浴室走,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带出一点笑意。真是年度十大尴尬事件之一了!


    水流滑过肩膀,他闭了闭眼,试图让那些不该多想的念头随着水珠一并流走。大概十几分钟后,他出来了,头发还没干,只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身上穿着温倪刚才递给他的那套家居服,衣服宽松柔软,贴着刚洗完澡的皮肤,倒意外地舒服。只不过稍微有一点不合适,他穿的没有那么宽松。


    她看到温倪蜷在沙发一角,手里捧着水杯,低头看着手机,侧脸被客厅昏黄的灯光照得柔软安静。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位置。


    “这衣服……”褚知聿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指了指自己身上,“看起来不像是你的吧?”


    温倪没有回避,点点头:“嗯。是沈川的。”


    空气就像是衣物一样皱了一下。褚知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顿住了,哪怕他没有说话,那一瞬间下颌轻微绷紧,眼神也似乎沉了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是突然穿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连姿态都不自在起来。


    温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不过你不用多想,这件他从来没穿过。前段时间搬家,茂茂来我那边打包东西,误装进来的。刚好刚才看到了。”


    她转过脸,看着他,语气平淡但清晰:“准确来说,他从未穿过,这不属于他。现在你穿了,属于你了。”


    他移开视线,伸手拉了拉衣领:“那行,我收下了。”


    气氛就这样微妙地变得轻松了些。沙发两头的两个人,一人靠着左边的扶手,一人靠着右边,中间隔着桌上还没打开的外卖盒。


    “还是吃点吧,我点了些清淡的,你看你想吃什么?你现在虚弱还是需要进食。”


    她低头咬了一口豆腐,慢慢咀嚼,神色还是有些恹恹的。


    褚知聿突然开口:“胃是情绪器官,你今天,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事发生吧?”


    温倪的动作微顿了一下,筷子停在手边,像被这句话轻轻击中。她沉默了两秒,随后启口,“今天上午,我去民政局正式把离婚证领了。”


    屋内忽然静下来。褚知聿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睫毛扫到鼻尖。温倪低头笑了一下,那个笑有些苦。


    “你知道吗?其实也就那几分钟的事,不复杂。拿号,排队,签字,盖章,然后把本本拿走。真的很快,婚姻结束。”温倪忽然转过头,盯着他,“你说……是不是其他人离婚的时候,心里也会有一点不甘?”


    “是的。”他回答得没有任何迟疑,“哪怕一百个理由都告诉你分开是对的,哪怕你已经不爱了,只要曾经投入过,就总会不甘。”


    第37章 这姐们今天刚离婚,晚上就美男在侧,不愧是吾辈楷模,女中豪杰!


    “褚医生,你以前是不是也常这么照顾人?”


    “怎么这么说?”


    “就觉着吧,你确实挺细心的。今天还真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我要怎么从外面吐着回来。我们这算是有缘分不是么,不过你每次看到的我,都是怪狼狈的我。”温倪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往后靠着,脚上的鞋踢了一只下来,宽松的睡裤也因为后挪的动作向上移动了几分。


    非礼勿视。褚知聿自然地从沙发转移到离温倪三米开外的餐桌椅子上,手中拿起桌面上随意放的一本书,“那我权当你是在夸我了。”


    “当然。我当然是在夸你。上次聚会我就跟你说过,谢谢你做的那些。你是个好人。”


    “别!不要突然给我发好人卡……”想起上次温倪潜台词里对自己的拒绝,褚知聿打断她,语气倒是带了一份不服气的轻快。


    话音刚落,屋子里面“啪”的一声,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像是洪水猛兽,猛的漫过整个空间。因为楼下绿化多、灯光稀,透进来的亮度也是有限的。电器运作声停止,墙角那个冰箱的低嗡声都戛然而止了。屋内的空调也停止工作,瞬间温度升高了几度。此时除了视觉,其他的感官都瞬间被放大。


    两个人同时愣住。不过还是温倪率先反应过来,安慰着黑暗中的男人:“褚知聿,你别怕。这儿经常停电,等我去看下阀箱哈。”


    听她这么说,褚知聿听出这房子应该经常停电,夏天空调使用过载,应该是小区老旧导致的电路老化。“我去看吧。”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声轻响。


    “我先找下手机啊,欸?我记得放这儿了啊。”温倪皱眉,想要去摸放在沙发边的手机,但就是奇了怪了,怎么摸都摸不到。


    “我来吧。”褚知聿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出女人伏身在玻璃桌上找手机的轮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打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在柔光下显得特别迷人。


    “用你手机吧,帮我打个光,走,阀箱在玄关那里。”


    这次温倪倒是不用搬板凳了,褚知聿伸手便帮她打开了电箱门。“温倪,手机拿着,帮我打光。”


    温倪心里念叨,还是个子高好啊,多省事儿,自己小时候怎么没有多喝牛奶,那今天就不用麻烦别人了。更省事的是,都不用温倪交代,褚知聿直接站在她的背后正欲伸手拉下闸。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在狭小的玄关处,因为灯光昏暗,褚知聿需要使劲去看上面的小字,分辨每个闸对应的区域。


    温倪好像感觉自己踩到了一只脚,分不清楚是门口放的鞋子还是他的脚,便准备扭头去看。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褚知聿找到了总闸,室内恢复了明亮。


    也就是在同时,伴随闸门的那一声,家里面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毛茂茂刚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副“香艳”的画面:玄关狭窄处,男人和女人靠的很近,女人微低下头,脸侧的碎发因为扭头的动作散落在肩膀和脸颊之间,有点凌乱。比他高出一头的男人在她身后俯身,右臂向上伸直撑着配电箱,几乎将女人的半个身子圈在臂弯之中。


    满室旖旎。


    “呦呦!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毛茂茂赶紧捂上眼睛,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今天原是想拎着酒来找温倪喝酒的,跟她来庆祝离婚的事儿,本来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不过现在,她倒是收到了一个“惊吓”。


    “没想到,这姐们今天刚离婚,晚上就有美男在侧,不愧是吾辈楷模,女中豪杰啊!”茂茂在心底为姐们点赞。


    “茂茂,你怎么来了?”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礼貌的离开时,温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无限联想。


    “我靠!褚医生,怎么是你!?你们……”茂茂这才冷静下来,借着灯光,才看到温倪身边的男人竟是褚知聿,不禁喷出一句国粹。


    “嗨!”


    他竟然打招呼?倒真是自来熟,温倪第一次见到褚知聿脸上露出不要钱的笑。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打扰到你们了么……”茂茂还在消化眼前的场景,手还扶着门把,避免自己因为震惊而摔倒。


    “没干什么,刚才停电了,褚知聿在帮我拉闸。哎呀,说来话长。你先进来吧,别把蚊子放进来了!”温倪吆喝着茂茂进屋,接过她手中拎的袋子。


    三个人向屋内走去,茂茂捏了下温倪的腰,“嘿,怎么回事啊?我刚想说那姿势还是你会玩啊,什么感觉啊~一副活春宫图在我眼前拉开。这是我不付费就能看的吗?”


    “闭嘴。”温倪一边把袋子里面的啤酒放进冰箱,一边白了茂茂一眼,“我说你脑子里面能不能有点正常的颜色,下次去褚医生医院给你看看脑子!”


    “哎呦呵,都‘褚医生’了,还是职业cosplay嘛!那你是什么?温护士吗……”


    “我真是服了你了,再乱说就先出去好伐?”温倪嗔怒,做出了个“请离开”的姿势。茂茂见姐妹真生气了,这才收住嘴。


    “说说吧。怎么回事啊?”茂茂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一男一女,像警察一样开始“拷问”。


    “今天在路上偶然遇到温倪,她身体不舒服,吐了……我就送她回家了。”


    “这么巧?”茂茂眯起眼睛,语气明显带着狐疑,“北京三环以内常住600多万人,你偏偏就遇到了她?”她换了另外一只腿翘着,继续说:“还有你,温小倪,你今天不是领证儿去了,怎么吐了,看到沈川恶心吐了?”


    “……真吐了,中午吃坏肚子了。”


    “那你身上这衣服怎么回事?怎么送人回家还洗了澡?没占我姐们儿便宜吧!”茂茂将视线又看回褚知聿。


    “他扶我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好了,茂茂,没什么事儿,你别问了。”温倪站起来,对褚知聿说:“褚知聿,你先回去吧,也晚了。我没什么事儿了,茂茂也在呢。”


    “好,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感觉好了的话,胃药就不要吃了,是药三分毒。还有,酒先别喝了。”褚知聿看向刚才温倪往冰箱收起来的酒。


    “当然不喝了,我惜命。”


    等到褚知聿离开后,茂茂才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对温倪说:“小倪,让我看看离婚证呗!”她语气中带着好奇又莫名其妙的期待,“我还真没见过,就是那种红本本吗?跟结婚证长得一样?”


    温倪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毛小姐,你知道猫咪会被什么害死吗?”


    “别介!我就是想看一眼嘛。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拿出来咱们再整点啤的庆祝一下,哎呦忘记了,你吃药了不能喝酒,那我就单方面庆祝一下吧!”


    温倪走到玄关边,把自己的包拿过来,从里兜里翻出那个薄薄的红本,递给茂茂。


    “呐,给你。”


    茂茂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跟结婚证几乎一模一样的红封面,只是封面上写着一行字——“离婚证”。


    她翻开看看内页,和结婚证不一样,里面是温倪的单人照,还有着各自的名字、身份证号,还有落款处清晰的章印。照片上的温倪,看起来好像和现在的她不一样。


    茂茂轻轻地把证件合上,还给她,没再说俏皮话,只是靠在沙发靠背上,问了一句:“温倪,你还好吗?”


    还好吗?这是打算离婚后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她。


    身边的人更多的都是问她“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也问过她,“阿川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要和他分开?”同事在茶水间讨论起她的婚姻状况也是“温姐为什么要在事业上升期离婚啊?”就连褚知聿好像也说过“你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为什么,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是我的问题呢?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那个不对的人。只要我忍一忍,等一等,再改一改,或者克服一下,婚姻就可以继续,而他却一直是那个‘好丈夫’。这不公平,为什么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却我一个人扛?”


    她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好像一直在往前走,在处理,在应付,可身边确实没有人问过她这一句。还好吗?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好吗。只有打碎了牙咽到肚子里那一刻,她才能感受得到吧。


    茂茂默默伸出手,把她的手抓过来,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知道,走出一段不合适的关系,比待在里面更难。不过祝贺你,小倪,你找到了自己。”


    “茂茂,今晚在我这里留宿吧,我不想一个人。”


    “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还有,慢慢来,你值得一个更美好的开始,不管是谁。但是记得,只要是你开心就可以了。”


    浴室的水渐渐停了。伴随着几缕水汽从门缝中溢出。茂茂穿着温倪的睡衣走出来,头发还没擦干,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脖颈上。


    “水温还合适吧?吹风机在这里,晚上开空调还是要把头发吹干。”温倪招呼她过来。


    “哎呀,太麻烦了。已经半干了。”


    “真是大小姐,我帮你,你坐过来吧。”温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已经将吹风机插上电,开关调到温风挡。


    茂茂嘴上说着“麻烦啦麻烦啦”,但是身体倒是诚实地挪过来,人类的本质还真是享乐主义。整个人都快瘫到温倪身侧了,把头凑过去,像一只撒娇的大猫。


    “你这幅懒样子啊,谁以后和你谈恋爱,我真是要为他捏把汗啊。”


    “快呸呸呸,我可是要成大明星的人,才不能有恋情呢。”


    “上次是谁说,谈恋爱有助于演员丰富生活经验的?”


    “哈哈哈,时代在进步嘛~想法也在更新换代嘛。”


    温倪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拎起她的头发,分成几缕,慢慢地吹。热风吹过发丝,带出阵阵蒸发的水汽。温倪手掌心传来头发的温度和柔软,虽然吹风机的声音很嘈杂,但是她的心却静了下来。她用指腹轻巧地拨弄那些发丝,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茂茂,明天你有空吗?陪我去剪头发吧。”


    “剪头发?你不是上个月刚剪了?”


    “我打算剪短。就这样的,短一点,换个心情。”温倪用茂茂的头发比划着长度,又帮她把发尾抖落整齐,涂抹上了精油。


    “从我认识你,你头发可没短过肩膀啊?而且你发质那么好,做大波浪的造型多美哇,这剪短了多可惜……”


    只有温倪心里知道,长发飘飘是好看,可那是沈川喜欢的样子。而她现在决定自己做主,试试自己喜欢的样子是怎么样的。


    第38章 在这座四九城里,找房子就好比抽丝剥茧


    “小姐姐,你确定要剪这么短吗?”一位非主流打扮的男孩俯下身问温倪,顺便递过来了一杯水,“你这头发留了挺久的吧,舍得剪?”


    这瘦瘦的男孩叫“方西”,是毛茂茂经常去的理发店里的一位理发师,他说自己的职位是“总监”,只接预约的客人,因为茂茂经常在这里剪,才可以给温倪剪。


    方西的头发是灰紫色,发尾带了点褪色后的金,扎成一撮小揪揪耷拉在脑后,脸侧的刘海随意地垂下,看他这样子,温倪有点怀疑该不该将自己的头发交给他了。


    他手里的那把剪刀在两指之间转着,咔嚓一声合上时,吓了茂茂一跳。“我说,小方。你可得给我姐们好好剪,我姐们儿靠脸吃饭呢。”


    “茂姐,你就放心吧。倪姐的这发质好,剪下的头发我们回收,可以便宜几十块。”


    “麻溜剪吧,不差你那钱!”茂茂催促他动手。


    方西再三和温倪确认头发的长度,温倪无奈,掏出手机给他找了一张韩国演员金泰梨在某次电影发布会的短发,“就这么短吧,最近天热能扎个小揪就行。”


    茂茂抢答:“方西,能扎成你那一撮头发那样就行!”


    理发店里正在播放着《Plastic Love》,一首80年代的日系复古歌,温倪在大学的时候听过这首,她还在想,当时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


    不过歌曲在循环播放了第三遍的时候,温倪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经全然是一个小男孩的头了,比她想象中的短一些,但却把她的脸型巧妙的衬得英气。看着地上满地乌黑,她的头倒是轻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她下意识的抬头拢自己的头发,发尾在耳后停住的那一刻,像是突然切断了某根无形的线,正如她的婚姻一样。


    风吹过来,比长发的时候更直接地拂过她的颈侧,让她有种暴露在外的轻盈感。


    茂茂好奇的打量着温倪的脸,发出感慨:“你说你啊,怎么短发也这么好看。原来时尚的完成度真的靠脸蛋啊!不过,你这头型就像是我高中时候的发型,我们当时高中女生需要剪短发的,那可真是短的五花八门的。”


    温倪没有告诉茂茂,其实她高一头发也是这么短的。不过后面高二高三慢慢留长了,后来从大学,再一直到几分钟前,她一直都是长发示人的。


    突然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她低头一看,是房东的号码。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抱歉,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干脆:


    “小温啊,我孩子下个月要从国外回来了,这房子要稍微收拾一下让他回国后过渡一下,你看……最近你找找其他更好的房子的,反正咱们一开始也是按月收钱的。我知道很突然,抱歉了啊,是没有办法了……”


    “什么时候?”


    “你看一周可以吗?因为我还要把屋子整体再收拾收拾。”


    “一周?”她确认道。


    “确实有点急啊,小温你谅解一下。而且你看咱这屋子现在这不经常下水有问题,而且经常停电的,对你也不方便吧?”房东阿姨说完,怕是担心温倪和她讨价还价,迅速补了句“就辛苦你一下了啊,一周哦”,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茂茂看她脸色不对,立刻凑过来,“咋了?姐妹。”


    “是房东,她让我一周内搬走。”温倪收起了手机,放慢的语速像是已经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我看你这最近加了不少家具了吧,这搬走可不是一个小工程。”茂茂为自己的姐妹打抱不平,立刻嚷起来:“什么人啊,真就这么急?你这住的好好的,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新房啊……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去找她理论。”


    “算了,茂茂。她也是迫不得已,我可以理解。你把上次帮我找房的渠道推给我吧,我先自己看看。”


    “哎,你就是情绪太稳定了,所以才会被欺负。算了算了,我和你一起找房子吧。你确定不住在圆明园那边那套?”


    “不住了。”温倪果断地摇了摇头,短发掠过耳边,她忽然觉得,剪头发也好,搬家也罢,好像这一阵子她注定得和过去的东西一件件切断。


    回到家里,温倪开始慢慢收拾不太需要日常用到的东西,才发现这个小小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容纳了自己的那么多物品,但那些,只所有权只归属于她一人的东西。


    哦,唯一的一套沈川的睡衣,也已经被褚知聿带走了。这种感觉真好,她慢慢的在小屋子里盘点着自己的人生件件。虽然生活一地鸡毛,但是她有感觉自己在慢慢变好。


    温倪开始在心里给自己的挪窝制定计划:“从明天开始,周内白天在网上看房,下班去实地考察,晚上回家收拾东西。先把日常不会用到的东西打包装箱,剩下的东西最后一天直接找搬家公司的车拉到新家。至于新家,尽量在周六就搬进去,这是房东给她的期限。”


    往往计划做的越完美,真到执行的时候才发现,事情远远比她想象的麻烦。


    她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嫁给了沈川,住进了沈川买的那套圆明园旁边的房,现在住的这套也是茂茂在她住院的时候帮忙找的,温倪其实对租房所需要具备的基础技能并不了解。


    第一天午休,她戴着耳机,一边扒着外卖,一边刷着几个找房APP。条件已经降到很实际——地铁十五分钟内、带独立卫浴、楼龄不要太老。但输入条件后,屏幕上蹦出来的要么是价格飙到她工资三分之一以上的精装公寓,要么是墙皮斑驳、窗户摇摇欲坠的“老破小”。


    所以第一套是二环边上的老破小,楼道像是半个世纪没翻修,油漆掉得像裂开的龟背,墙角的霉味透着股阴冷。房东热情,价格还行,可厨房狭窄到连转身都难。


    第二天晚上,她下班后直奔一个在网上看着还算体面的单间。中介带她走进小区,楼道里弥漫着一股不知是炒菜还是下水道的混合味,楼梯口的灯坏了半截。进门一看,房子倒是如照片所示干净,但卧室紧贴着电梯井,每隔几十秒就传来“咚——嗡——”的机械声。中介却笑着说:“习惯就好了。”温倪礼貌微笑便转身就走。


    第三天,她看中了一套朝南的小一居,采光好,租金也在预算内。房东是个退休的大爷,开口就问她结婚没。听说她离了婚,大爷“哦”了一声,神色莫名地顿了一下,话题便绕着“一个女人在北京自己住要小心”转了五分钟。温倪耐着性子听完,出来时天色全黑,风有点凉,她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周四,中介带她去看了一套复式,上下两层,挑高大窗,像小电影里的房子。她心里升起一点期待,可站在二楼的木梯上就闻到一股霉味——原来下雨天二楼会漏水,墙角还有几道被水泡过的印子。中介倒也诚实:“反正这个价,这房子就是个噱头呗。”


    回去的地铁上,她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攥着半杯凉掉的奶茶,手机屏幕亮着下一套预约的房源信息。站到换乘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参加一场没有终点的比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冲过终点线。


    周五,她看房的脚步已经慢下来。中介的笑容、房东的打量、照片与现实的落差……这些重复的情节让她疲惫。她甚至有过一个念头:索性先不着了,看看条件差不多的酒店先将就一个月,再慢慢找吧。可她清楚,这只是想暂时躲开选择的麻烦。


    她越看越觉得自己是在一场没有尽头的面试里,那些房子在挑她,不是她在挑房子。


    回到家,她把看房的笔记摊开,纸上歪歪扭扭写满了“太贵”“太吵”“漏水”“房东奇怪”等字眼。房东的期限一天天逼近,她却依旧徒劳无功。


    就在她开始看附近可以长租的酒店时,茂茂的电话打了过来:“小倪,找的怎么样了啊?”


    “没有找到……”


    “我找到了,我觉得不错耶。房主没租给过别人,一梯两户,小区位置也不错。关键是……价格很合适,一会房源信息发你,你看看呗?合适我就跟人家定下来了啊!机不可失啊姐妹。”


    第39章 或许你见过用跑车搬家的吗?


    毛女士又怎能次次遇到好房子呢?这概率是极低的。


    慧眼识珠的前提是:此珠本身就很耀眼。况且,如果“珠”自己找上门来,那就更不一样了。


    毛茂茂最近在怀柔的影视基地拍戏,每天都在连轴转,自然没有时间陪温倪找房子,所以呢,只能提供一些精神上的支持。


    周五这天开早工,她穿着一身这次新剧的古装造型早早到了片场,搬出自己的小椅子开始看今天的剧本。就在她认真复诵台词的时候,褚知聿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早啊,好巧!你在这里拍戏吗?”


    “褚医生,你怎么在这儿?你看我这一身,不是拍戏的话不然干什么。”


    “哦,旁边剧组请我们医院的医生做专业顾问,刚好今天我休假,就派我过来了。你在这儿拍了多长时间了?”


    “我待了几周了。我记得隔壁是个……古装的穿越剧吧?怎么还需要医疗顾问?”


    “女主是个外科医生,然后讲她偶然穿越回古代的故事。我们需要负责现代的几次手术场面的细节,然后穿越到古代的剧情也需要我们判断是否符合常理什么的……”


    “奥?这样子啊。你们医生还干这事啊?”


    “当然,”褚知聿将背包换了个肩,“医护人员还有职责向大众传播正确且符合常理的医疗知识,以及负责在传媒上呈现的急救操作是正确的。你也知道的,毕竟还是有部分观众是从影视剧里看到的手术、用药、甚至急救方法。”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如果剧里面演的不准确,观众看了学习去用,可能反而会害到人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那确实很重要。你们是‘这个’!”说完茂茂对褚知聿竖了个大拇指。


    简单的寒暄完褚知聿就要离开,茂茂突然想起温倪在找房子的事,想起来他们俩不是高中同学嘛,帮个这个忙应该不算什么吧?便喊着欲转身的褚知聿:“诶!对啦。你那边有没有熟人想要把房子出租啊?你们医生认识的人多……”


    “我想想,是你要找房子吗,区域在哪里?”


    “不是我,是温倪。她最近满北京城找房子呢。”


    “找房子?她现在住的那个……”


    “嗐,她那房东不知怎的,急着用房,让她周天前就要搬走,哎——”


    褚知聿没有立刻回应,抬头望着拍摄现场的大灯,心里盘算着一件事。不到片刻,便收回视线,缓缓道:“我家对面有套空房,一梯两户。本来是给我父母准备的,但是他们嫌麻烦不来住,就一直闲着,但在我医院附近,可能离国贸没有那么近。如果温倪还没找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个。当然了,我这放着也是放着,有个人替我看房子再好不过了……”


    “哎呦呵,这么巧嘛!”茂茂眼睛一亮,“那感情好啊,你们这又是老同学,我想她知道应该会挺开心的。”


    “可以先不用告诉她房子是我的,”褚知聿立马截住她的话,笃定的说:“我担心她心里有负担。”


    “为什么啊?”


    “就当是你联系到的房子吧,价格就比周边的一个月便宜几百就行,不然她可能心里会不舒服。”


    “这点你倒是懂我姐妹!她那人吧,最不喜欢占别人便宜了。”茂茂心里想:这褚医生还挺上道的,短短时间就考虑到这么多了。


    “辛苦你了,还弄的这么麻烦。”


    茂茂挑了挑眉,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放心,我嘴严。那褚医生,你把房间的图片还有地址发给我吧,咱们加个微信?我下午收工查一下那周边的月租,如果小倪还没有找到的话,我就给她推荐这个,你看这样行吗?”


    “好。那我先去忙了,一会抽空发你。”褚知聿掏出手机,两人加了微信。毛茂茂这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去加另外一个男人的微信。


    等到褚知聿对演医生的女演员进行了现场指导之后,他便找了一个角落找手机里房子的照片发给茂茂,发完之后附送了一个定位过去。


    此刻的温倪于他,就像是一个漂泊在湖中央的人,他知道现在还不能用船直接把她捞上岸。那样会太容易让她产生逆反,也太容易让自己失去耐心。他现在做的事,就是隔岸观火等着她的呼救,或许可以等到她精疲力竭,看清自己要去的方向,他才伸出手去,然后告诉她他一直在原地。


    不多,不少,就刚好在她需要的那一刻。


    “茂茂,我看了你给我的房源信息。挺不错的,房主真的愿意租给我吗?这么好的条件你怎么找到的……”


    “就我一朋友。哎呀,这你就放心吧,房主是好人,你放宽心。不过租金可能比你之前的预算高点,你可以接受吗?”


    “这个我可以,毕竟房子比现在大得多,而且条件很好。虽然呢,位置离国贸不太近,但是我开始开车去,毕竟和圆明园那套比起来,这个不要近的太多了。”


    “我找的不错吧,你就放心吧。房主说了,明儿周六就可以搬进去了,家里基础用品什么都有。”


    “啊?明天就可以搬去了吗,那房主真的不错,那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和他讨论具体的租房事项。”


    “不用了,他说都是打工人,一天工作也怪累的,不用搞得那么麻烦。你直接先把三个月的房费转给我,我再给他就行。”


    “这么草率吗?茂茂……”


    “放心吧,有我这个中间人在,你们谁都跑不了。”


    “……那好吧,不过后面还是要和屋主见一面的,毕竟帮了个大忙的。”


    “这事儿后面再说吧,我先去忙啦!不和你说了奥。明天我看看能不能请假半天,帮你搬家。”


    “好嘞,实在要是剧组走不开的话,可以不用来的,我找个搬家公司就行。”


    挂了电话后温倪看着茶几上放凉的外卖,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是完成搬家的话,她得怎么分配剩下的时间。要么熬夜收拾,要么起个大早。


    不过好在租房的事终于定了下来,可是她却隐隐的觉得很奇怪——这也太顺利了,好像是有人在她前进的路上放了几块“垫脚石”,她现在踩也不是,不踩也不是。


    但是,她其实也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也没有精力去想。现在只能做的事就是先搬过去,安顿下来,剩下的事再说。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温倪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拉了个长长的垃圾袋套在脚边,像是给自己下了命令一样,开始翻找每一个抽屉。


    卧室的衣柜是重灾区——从最上层的储物格抽下来一个箱子,里面居然还有三年前去日本带回来的纪念品,好像是一个情侣怀表什么的?外包装都没拆。她怔了几秒,没时间陷进回忆,直接放进“暂时不用”的纸箱里封好。


    客厅角落里那台小书架,书一本本的按重要程度分成两堆:随手能翻的带走,可能几年都不会想起的打包封存。


    厨房的收尾是最累的。锅碗瓢盆一洗一擦,刀具用毛巾包好,调料瓶逐一检查,有的已经过期,便直接扔掉。为了给房主留下一个比较干净的屋子,她将油烟机滤网拆下来洗到半夜,水流声和洗洁精的味道一直充斥着整个屋子。


    收拾完最后一个纸箱,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她靠在沙发上,盯着满屋的纸箱和打包好的袋子,像看着一片临时的仓库。灯光下,一切显得有些陌生。


    她甚至没换睡衣,直接在沙发上躺下。闭眼前看了眼手机,距离闹钟响还有三个小时。天色泛白时,她被闹钟惊醒,脑袋里像灌了棉花——她硬是撑着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收到茂茂发来的短信:“姐妹啊,我今天不能过去了。剧组不给我假,说我要走的话还要赔整组人的工钱。等我忙完,晚上去帮你收拾啊?”


    温倪发过去语音:“没事儿,我叫搬家公司了,你好好拍戏吧。”


    天还没完全亮,空气里带着一点潮湿的凉意。温倪拎着一袋昨晚特意留出来的日常用品下楼,打算先去小区门口买杯咖啡醒醒神。


    结果一出单元门,就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厢式货车,司机抱着保温杯蹲在车旁抽烟。


    “温小姐吧?我是您约的车。”司机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啊,你们怎么这么早?”温倪愣了愣。


    “早高峰前不搬,等会儿堵在三环上就麻烦了。”司机笑着说。


    温倪只好点点头,带他上楼。可一进屋,司机眉头就皱了——


    “这些纸箱……太多了啊。”


    温倪笑得有点无奈:“一个人住的,可东西多得很。”


    司机在门口来回看了几圈,挠着头说:“温小姐,你这东西比我想的多啊,你预约说一个人的东西,所以我们公司派的是小面包车,这怕是装不下了。”


    温倪看了看地上那些已经封好的箱子,自己昨晚还在心里觉得够宽裕,现在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几个装不下?”


    司机比了个数:“应该能装这边的三四个大箱子,还有那落地灯和两幅画也得占地方。墙角那几个小箱子可能不行。”


    要是自己的车也在就刚好了,SUV车型估计把剩下的都能装下,可是她的车不在——几天前刚送去保养,还没回来。


    “温小姐,你搬家没有朋友来帮忙吗?一辆车应该就可以拉的下的。或者,我们先去一趟,到时候你加点钱我再回来拉一趟……您看如何?”


    “稍等一下,我找个人吧。”但她一时不知道该联系谁,脑子转了几圈,突然想起江姗。


    她犹豫了两秒,觉得确实有点唐突,但还是点开了通讯录拨了过去。电话接通那一刻,背景音里传来很轻的电子乐,江姗的声音慵懒又带笑:“哟,稀客,周末找我什么事?我周末可从来不加班啊。”


    温倪有点不好意思:“江姗,我……在搬家,有几个箱子搬家车装不下了,你今天有空吗?能帮我拉一下吗?当然……我可以请你吃饭。”


    江姗笑得爽快:“饭倒是其次,温老师倒是难得求我一次。你把地址发我吧,我一会儿到。”


    挂了电话,不到半小时,一辆亮到晃眼的红色跑车就停在楼下,排气管发出低沉的轰鸣。江姗戴着墨镜,从车里探出头来冲温倪摆手:“快点儿,趁现在不堵,赶紧走!”


    司机看着那辆跑车又看了看温倪抱的箱子,表情很微妙:“这车……是能拉东西的吗?好像除了司机和副驾驶,没有地方了吧?”


    江姗推开车门,一边摘墨镜一边朝温倪挑眉:“嚯!好几个箱子呢,我看你平常清心寡欲,以为你东西不多的……”


    第40章 选择狂飙或是紫外线


    温倪抱着两个箱子,几乎被那辆红得晃眼的保时捷911 Cabriolet吞没了。高调的红色和这个小区格格不入。


    就在几分钟前,温倪还是在车前迟疑了几秒的。向江姗投去询问的目光,询问她箱子应该放在哪里?因为除了驾驶和副驾驶位,好像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了。


    “你抱着吧,frunk也放不下你这俩箱子啊,没想到你东西还挺多,有意思。对你刮目相看哈。你就抱着吧,一会就到了。”


    温倪先送走司机师傅,然后坐上车系上安全带,两个大箱子并排放在腿上,都快将她整个人埋没。


    没有见过职场中雷厉风行的温倪这般窘迫的模样,江姗“啧”了一声:“我这车确实不适合拉家当啊,但可别怪我,你也没说明白。”


    “没有怪你,你能帮我忙已经……”说还没说完,江姗一脚油出去几米。随后顺手戴上墨镜,哼着不明所以的调子,这一套挂挡、起步,倒是一气呵成,温倪和箱子却被后坐力重重砸在椅子深处。


    红色敞篷车驶离小区门口,震耳的引擎声在窄街上激起回音。刚上主路,就赶上一个红灯。江姗一踩刹车,车准确地稳稳停在斑马线前。


    温倪坐在副驾驶,几乎被两只箱子围得只剩半张脸。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往后缩了缩,目光往四周一扫,不出意料地撞上了不少目光。


    两侧车道上的人,有的等着绿灯无聊看过来,有的直接掏出手机拍视频,还有个外卖小哥等在斑马线边上,盯着她们车看得出神,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


    “温倪,你缩什么?”江姗手指点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指尖轻快地敲着节奏,“呦!温老师还会害羞,可真稀奇。”


    “我只是不太习惯。”


    “不过你这确实挺显眼的,抱着俩大箱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去干什么呢,你说是吧。”


    温倪无言,试图把下巴往下埋点,但两个箱子的边角死死挡着,她的动作像是在给自己埋单,又窘又滑稽。


    “我说,你要不把敞篷升起来?”她试探着开口,“……有点晒。”


    江姗斜睨她一眼,像听见了什么异想天开的提议:“温老师,你还是不懂生活。敞篷车要是不开敞篷,那它就失去灵魂了你懂吗?”


    温倪看她:“我不懂生活,但我懂紫外线……”


    “坏了,升不起来。还没有去修,”江姗一挑眉:“再说,你就不能感受一下自由的空气吗?迎着风,听着引擎咆哮,在城市里狂飙,忒过瘾!”


    搁平日温倪可能非要理论出来个所以然了,但是现在确实不妥,毕竟她帮了自己的忙,还得“宠”着。现在真有点后悔找江姗了,不知脑子是怎么就短路了想起她这位“欢喜冤家”。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忍了……


    绿灯亮了,江姗兴奋地一踩油门,车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去,带起箱子一阵晃动,温倪连忙伸手稳住,一个没控制住,手肘砸在箱子角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轻吸了口气。


    “没事吧?”江姗这才神情严肃起来。本来想着让温倪兜兜风,感觉她这个人平时太冷漠了,好像都没有喜怒哀乐似的,像是个机器人。


    车在东二环向北二环疾驰,走出了东城区里的一个直角。阳光从身后投来,铺满前挡,城市天际线如舞台布景般后退。不到半小时便驶下高架,几分钟便到了新小区的入口。


    温倪挺直身子,抬手挡了挡阳光,看向手机的导航对江姗说:“前面路口右转,应该就到了。应该有地下车库的标识。”


    “得嘞!我就不去了啊,一会儿中午还有局,就不在你这儿留了。”


    “……你应该告诉我你有事的,那就不用麻烦你。等下周上班有机会请你吃饭。”


    “顺手的事,再说,你温倪还从未开口求过我呢,我可不能驳了你的面嘛不是。祝你搬家愉快,那我先走了!”又是一脚油门,轰鸣声干脆利落地划过耳边,尾灯一闪,跑车像是一道红光扬长而去。


    温倪站在原地,抱着箱子的手有些发酸,没来得及说“谢谢”,人就已经不见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江姗的车技果然和她的性格一样火辣。


    车流带走的风静了一瞬,热浪从柏油路面蒸腾上来,拢在小区树影之间。她转身朝单元楼走去,站在门口先把一个箱子稳稳放下,然后走回去抱另外一个箱子。怕箱子被人顺走,她还回头看了几眼。


    茂茂早前发过一条语音——


    “小倪,屋主说他的钥匙就放在他家门口鞋柜的第三格里,一个褐色的盒子,你去翻翻就行。”


    走到那层,果然看到门口有个深色的木质鞋柜。把箱子放下,蹲下来打开第三格。里面放着一只备用雨伞、几包纸巾,以及一个贴了“HOME”标签的小木盒。打开盒子,钥匙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她拿出钥匙,站起来,拧开门锁。锁芯转动有点涩,看样子确实有段时间没有人住了,稍微费点力气,“咔哒”一声还是打开了。


    门内是一间朝南的小户型,光线安静地落在浅灰色的木地板上。和温倪想的久未居住的房子不一样,地板上没灰,窗台干净,是有人打扫过的痕迹。地面上没有干透的水渍告诉她打扫应该在昨晚。


    她站在门口没立刻进去,而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四周:电表箱、门后挂钩、玄关地毯——和她以往租房的每一处相似,但又都不一样。


    墙边摆着一个装饰柜,上面放了几本杂志,一瓶香氛,还有一个看起来没电的音响,看起来不便宜,应该是屋主留下的,她不爱在家里面听歌的,找时间还给屋主。她没有动那个音响。


    把箱子搬进来,放在墙角,她才关上门,轻轻呼出一口气,背脊靠在门板上,整个人像退潮一样沉下来。


    但是另外一个箱子被她遗忘在楼下。


    “叮咚——”门铃突兀地响了一声。


    温倪正坐在客厅地毯上,靠着沙发整理一沓文件夹。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司机师傅这么快就到了吗?她起身走到门口,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她愣了半秒,视线缓缓往下移,停在脚边一个熟悉的箱子上。那是她从江姗车上搬下来的,先暂放在楼下单元门口的那个。她蹲下身,抬手触了触箱盖,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确认无误。


    疑惑地将箱子拖进屋内,又转身回望看了一眼楼道,有人帮她把箱子抬上来的,快递?物业?可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一层……


    不一会儿,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呼喊:“楼上是温女士吗?搬家公司到了!”司机师傅帮她把其余的几个大箱子搬上楼。


    “辛苦。”温倪从他手里接过一袋泡沫包装的易碎物,“麻烦搬到门口就行,我来挪。”


    司机走后,她按自己做好的记号依次的打开箱子,把衣物一件件叠好放进柜子;洗漱用品摆进浴室,电脑、资料放进书桌抽屉。动作不急却持续不断。每放好一件东西,屋里就多了一点她的痕迹。


    屋里只剩下行李箱的塑料膜与地板摩擦出的“咝啦”声。


    突然,她好像听见对门传来一阵轻微的狗叫声,不过很快便没动静了。难道是对面的邻居帮自己把箱子搬上来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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