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场失意,职场一定得意
“妈,你别再批评沈川了,”温倪声音也陡然冷下来,“他又不是我爸,你还要把沈川赶走吗?”
温母的脸色骤然变了,“你还记得你那个爸。”沈川见两人剑拔弩张,便借口出去打水就给母女俩独处的时间。
自打温倪有记忆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是家里面那个说一不二的人,屋里永远都充斥着她的声音。饭菜必须准点摆好,用过的东西必须整齐归位,电视只能在规定的时间打开……父亲起初还能笑着哄着,“她就是脾气急了点,都是为了家好。”但后来,他笑得越来越少,在家里面说话也越来越轻。
温倪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大年三十,妈妈因为爸爸没有先去敬外公喝酒便吵了整整一个晚上,把锅铲往灶台一摔说:“你要是不想过这个年,干脆走人。”
那天夜里,父亲坐在阳台抽烟,背影消瘦。她那时只有八岁,端着一碗热汤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轻轻问:“爸爸,我们家,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父亲没说话,烟头在黑夜里一明一灭。第二年春天,他就真的走了。没有别的女人,也没有另一个家。只是受够了争吵、翻旧账、无休止的控制。他终于决定不再努力修补这辆失控的车,而是选择直接跳车。
离婚的时候,温倪妈妈只说了一句:“这种没担当的男人,不要也罢。”从此闭口不提,也不许温倪和温俪姐俩再提起他。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她像是一块磨刀石,把所有对“失败婚姻”的愤怒都磨进对女儿的教育里——成绩要拔尖,朋友要筛选,说话要克制,生活要有分寸。“不要像你爸那样烂泥扶不上墙。”这是温倪无数次听到的教训。
她也曾一度努力成为母亲想要的样子,听话、懂事、不添麻烦。现在回想起来,她恍然明白:母亲其实一直在用对父亲无能的愤怒,雕刻她们姐妹俩的一生。她不允许她软弱、不允许她依赖。
温倪盯着自己腿上的那一大团白色,觉得自己像被浇了水泥,钉在原地,都怪这个石膏。“我怎么不记得,我当然记得我爸,”她继续,声音已然哽着,“爸为什么走?你真的不明白吗?你控制他、数落他、干涉他的工作、干涉他跟朋友见面,他的一切你都要评头论足。他做任何事你都不信任,还要跟所有人证明他不可靠。”
“你闭嘴!”温母怒声道。
温倪反而更镇定了,整个人冷静得可怕,“你逼走了爸,又逼我变成你——以为自己强势、能掌控一切,就能把婚姻过下去。但你错了,妈,婚姻不是靠控制就可以的。”
温母眼睛微颤,胸口起伏剧烈。
“但我不怪你,你养我和温俪长大,我感激你。但我也知道,是因为你,我从小就没有获得过父爱。”空气凝滞到了极点。温倪平静地看着母亲,一字一句开口,“还有一件事你最好知道,”她说,声音不高,但清晰而冷,“我跟沈川,已经离婚了。”
温母眉心一跳,脸色当即沉下来:“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离婚。”温倪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不要把对人强制的那一套对他。”
“你疯了吧?”温母语气陡然提高一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跟沈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
“因为不爱了,就这么简单。”
温母难以女儿的反抗和离婚的冲击,转身离开病房,房间像是顿时被抽走了空气,静得只剩下一种让人发闷的空白。房门没有被合上,外面走廊的光透进来,温倪看到地板上映出一道影子。
褚知聿走了进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看着温倪窝在病床上轻声道:“其实你母亲……也是担心你。”
“担心?”温倪冷笑,“你又不了解,她对我一辈子都这态度,你知道的又有多少?”
“我不是要替她辩护。”他慢慢开口,“有些父母,不是不爱你,而且方式比较偏激,他们只会用控制来表达自己的爱。”
温倪听着,脸色没有任何松动。侧头看他一眼,语气冷了几分:“所以你现在是想让我对她感恩戴德?”
“不是。”褚知聿看着她,“只是想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试着放下一点点防备,也许你也会过的好一点。”
温倪却倏地扯了扯嘴角,盯着他道:“褚医生,你是不是对别人家的事太上心了?”她的潜台词是不要多管闲事,何况他未知事物全貌。
“抱歉,温倪。是我多事了。”褚知聿仍旧温声。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永远不是我,褚知聿。”她声音顿了顿,像是用力压下喉咙那道哽咽。为什么?她已经够隐忍了,怎么连褚知聿这个路过的人都要来说教她,她算是看错他了。
从那次争辩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冷到极点。褚知聿每次查房时都照常来,语气也都不咸不淡,“伤口恢复得不错”“石膏还要再固定一段时间”“回家后注意抬高患肢”“定期来医院做康复训练”……就这样,带着一段没收尾的关系,她办了出院手续。
“你别操心住哪儿了,我都安排好了,”茂茂把一个钥匙往温倪手里塞,她已经帮温倪租好了一段时间的房子,“国贸边上,一个老小区,一楼,出门就有个小超市。”
她翻着手机给她看照片:小户型,六十平不到,但胜在通风好,采光也还行,一些基本家具房主都留着呢,最近你推荐不方便先应下急。最重要的是,一楼没台阶,门口加了个斜坡,正好方便轮椅进出。
出院那天,褚知聿去外地开会了。是个年轻的女实习医生来做出院说明。温倪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自己石膏包裹住的小腿——它还要陪她两周。
结果第一天就闷的要死,而且很痒,石膏让她行动迟缓,每走一步像拖着一桶水泥。她在石膏周围抹着身体乳,突然就有点想念医院里的电动床、护工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温倪情场失意,职场可一定要得意。离婚综艺《我们离婚吧》第一期录制如期而至。
温倪一瘸一拐地下车,助理李塘已经在录制棚门口等她,满脸写着心疼和紧张:“温老师您来了。”
“小李,好久不见。”她边打着招呼边往下压了压垂在腿边的长风衣。
《我们离婚吧》的录制现场,意外地不像传统情感调解类节目那种画风,反而装修得有点像某种高级审讯间:灰蓝调冷色灯光,弧形布景背景墙,一张圆形桌子被嵌在聚光灯中央,两侧是分别而坐的“前夫妻”。
温倪的身份是“心理观察师”,站在婚姻残骸旁边用专业术语剖析情感。因为石膏的高度存在感,服装老师并没有刻意的去遮住石膏,而且选择了一件突出温倪身材的宝蓝色开叉半裙。
“我们先来一遍彩排。”导演从监视器后探头,语气不疾不徐,“温老师,您待会主要点评他们的沟通模式,今天的第一组嘉宾是三年婚龄、国民夫妻档。”
“好。”她点头,坐下时微微吸了口气——膝盖还没适应高脚椅的高度,刚挨上椅边就有点抽疼。
“灯光、机位一、二就绪——录。”
现场灯光“哗”地一亮,几盏摄像机头盯上来那一刻,温倪本能地挺直了背,收起脸上所有真实的疲惫和不耐。
不一会儿,坐她对面的嘉宾已经在吵了。两人针锋相对,言语里带着隐忍多年未爆的怨火。她不是没见过吵架,但当一个人拖着没拆的石膏腿、膝盖微肿,还要微笑着调解夫妻矛盾的时候,这场面显得格外抽象。
“温老师,您怎么看?”主持人适时把焦点推到她身上。
她微微一笑,职业脸上线:“我观察到两位在冲突中表达欲很强烈,但情绪过剩的表达常常掩盖了实际的需求。比如,太太提到对先生缺乏界限意识的不满,其实可能背后是希望你更尊重她的空间和自主决定权——对吗?”
吵架的两人顿了顿,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反驳词。
温倪继续:“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你们是否愿意承认对方的感受是真的,而不是攻击。”
她说完后,场面静了三秒。监视器后面传来导演的轻轻一声“好”。场记板啪地一声打下:“第一期第一场,OK。”
录完第一段后,温倪去洗手间,拄着拐杖小心地挪出摄影棚,坐到走廊边的长椅上喝着李塘买来的咖啡,脑子里仍在盘旋那对嘉宾的对话。
在她眼里,没有调节不好的情感矛盾,只有不愿意配合的客户。不一会儿节目编导跑过来请她回去参与第二场的录制。
她轻轻把拐杖架在椅子边上,手腕下意识地摸了摸膝盖石膏边缘——那里的皮肤已经因为石膏和绷带勒得发痒,甚至起了小片红疹。可她现在没空管这个,反正明天就要去拆石膏了……
第12章 国贸桥的晚高峰,城市的Rush Hour
温倪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下了出租车,又回到了积水潭医院的骨科门诊。
很快安排她做石膏拆除了,是她没有见过的年轻女医生。温倪心里嘀咕,这医院的医生颜值是必要考核项吗?
“放松点。”医生戴着口罩,语气温和而又标准化,“有点痒是正常的,我看你恢复不错,后来再来医院做几次康复训练就好了。注意回去尽量不要让这边的腿负重受力。”
温倪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白色的石膏被小心剪开,皮肤上压痕清晰可见,局部还有些青紫和结痂。
她没多说什么,任由医生和护士把那层层包裹剪开、移除,露出那条沉寂已久的小腿和膝盖。虽然已经消肿不少,但还略显僵硬,稍一动就牵扯着神经。
她觉得她的左腿就像是刚破壳而出的小鸟,光溜溜的身上找不到一根毛那样的没有安全感。
拆完之后,她被安排坐轮椅暂时离开处置室,过道上人来人往,她一手抱着包,一手扶着轮椅边缘站起来,准备打车回去。
刚走出门诊楼大门,阳光扑面,带着午间残留的热气。她一边眯着眼找手机,一边慢慢挪向医院大门口的马路边。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倪。”
她转过头,看到褚知聿正从停车场的方向走过来,手上还拉了个黑色的小行李箱,看样子刚出差回来。
阳光照在他白衬衣上,显得有点刺眼。他脚步很快,在她面前站定,呼吸还带着一点刚下车的喘。
“我刚从外面开会交流回来,”他开口,“你今天来拆石膏。我想着能赶得上,结果还是晚了点。”
温倪听出来了,他说的都是肯定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已经拆完了。”
“嗯,看你状态还不错。”他低头瞥了一眼她的腿,又抬起头,“你打算怎么回去?”
“打车。”她语气淡淡,低头看了看拐杖旁立着的左腿,“现在还不能自己开。”
“我送你吧,现在也没事。”他说得自然,没有多余客套,却很直接。
温倪本想拒绝的,她这段时间已经习惯自己来回打车。更何况,上次因为母亲来医院后他们的关系,说不上僵,但也说不上亲近。但他现在就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强迫意味,却怎么也让温倪再也无法拒绝下去。
“……好吧,谢谢你啊。”她轻声道。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褚知聿没多话,接过她手中的包,转身移步停车场。
上车时他特意把副驾座椅调到最低,方便她腿能舒展开。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导航语音在机械播报路线。
车子缓慢驶入国贸附近,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前挡风玻璃上,斑驳一片。
“怎么住在这边?”褚知聿轻声问。
温倪回答:“这边离我上班近。”
他也点点头:“挺好的,热闹。”
国贸附近的堵车,几乎是每个来往这个城市的人都会亲身体验的经典项目。国贸桥每到工作日的高峰时段,似乎就成了一个缩小版的“北京折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逃脱的压迫感。
你几乎可以不用看导航,一进入国贸周边,车流立刻就变得缓慢而沉重。无论是上班族的轿车,还是商务人士的高端SUV,甚至路边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都像是一个个流动的小泡泡,在狭窄的空间里拼命的挤到能喘息的角落。
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信号灯的绿光和红光交替闪烁,频繁的好像每人能赶得上那个瞬间的自由。驾驶座上的人或低头看手机,或用手指轻敲方向盘,或不耐烦地瞪着前方那辆在红灯前犹豫不决的车。
当你终于等到绿灯,车流却依旧无法启动。像是突然被压扁的泡沫,推挤着,推挤着,往前走,每前进一步,后面就更加拥挤。每个人都在等,等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等一条“希望之路”的开启。
但每次绿灯的时长似乎都不足以让前排的车流完全通过。轻轻按下喇叭,车头前的司机似乎总能比你多停一秒,伴随嘀嘀声传来的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焦虑。
温倪将车窗微微摇下,空气里弥漫着晚高峰时特有的闷热和焦虑感。嗯,可以说是城市的“Rush Hour”。
外面的空气开始变得沉闷,车里的温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高。温倪看着外面的行人,他们表情麻木,身体好像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停滞,偶尔有司机试图把车移到路边,结果发现那个空位也已经被别人占了,回头看着周围继续堵上的车流,像是一出被时间卡住的荒诞剧。
“再过一会儿就能过去了吧?这么点怎么这么堵。”
“嗯,快了。”褚知聿声音平静应答,仿佛他丝毫没有被这堵车影响心情。
温倪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国贸大厦在远处显得格外高大,她的心里居然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北京的街道依旧忙碌,车头的尾灯一闪一闪,红色的光点在车道上留下细碎的痕迹。在这个没有尽头的循环里,车辆如同沉默的俘虏,按下刹车,松开油门,等待着不确定的明天。
温倪的目光落在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那个和沈川刚认识的时候。
沈川总是开着车从中关村来清华接她,从北四环一路开到北五环。
她记得那时候,每次和沈川一起坐在车里,不论是去哪里,车窗外的世界仿佛和他们无关。甚至心里希望时间能慢一点,车程能再长一点。她知道,车开得越久,她就能和沈川呆得越久。
然而,那些时候的她,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沈川的依赖和在乎,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车窗外的夕阳下,回忆起之前那些无法复得的瞬间。
她轻叹了一声,目光依旧不自觉地停留在窗外,外面的车流依旧没有停息。沈川,看吧。没有你,我也会好好的。
每次到达目的地,沈川停好车,她都有一种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温倪,到了。”沈川的声音突然从回忆中穿过,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逐渐变成褚知聿的样子。
温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车窗外的光影闪烁,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到了,就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外面的空气透着几分凉意,晚风吹起了温倪散落在耳边的头发。
车停稳了,他没立刻解安全带,而是稍稍转头看她:“回去以后要记得冰敷,恢复训练别偷懒。左腿负重动作一开始别太激进,先做关节活动度练习。”
“谢谢褚医生,麻烦你送我回来了,我先走了。”
褚知聿从驾驶座上解开安全带,动作一贯干净利落。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扶她下车。但温倪的动作比平时更快速,像是。这是一种他从未察觉到的陌生感。
“我自己下来就好。”温倪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
褚知聿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僵硬。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那你小心点。”似乎被她的举动所影响,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疑。
温倪低头稳稳地靠着拐杖,一步步走下了车。她的动作虽不快,但依旧小心谨慎,尽量不让腿受到太大的震动。
褚知聿目送她下车,站在车旁,心里不知为何有种隐隐的失落感。没有多余的停留,温倪转身就走,拐杖在地面上轻轻敲击,节奏清晰而有力。
车子发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渐渐远去。温倪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直到再也没有听见那辆车的引擎声。
有些问题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所以它们也不配被问出来——
为什么温倪的老公没有送她?回家路上,这个问题忽然在他脑海里蹿了出来,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平静的思绪。
褚知聿,你在想什么呢。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尝试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赶出脑海。也许他不该多想,毕竟温倪的事与他并无关系。
但即便如此,那个问题依旧挥之不去,像一道影子,模糊又不安,悄悄地停驻在他心里。
温倪将拐杖靠在玄关边,放下包直挺挺的换上拖鞋。刚准备坐下歇口气,手机屏幕“叮”的一声亮了起来。
是李塘的信息,“温姐,《我们离婚吧》第二期和第三期节目的时间表发你了,时间暂定在下周二和周五,流程我给您发一份,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紧接着,是一条文档推送。
温倪点开,页面上密密麻麻排布着拍摄时间、内容大纲、外景地地址,还有采访嘉宾的名单。
飞速粗略的翻看完整个文件,她回复,“收到,流程我会看。明天上班跟你细聊一下后面的安排,对了,你帮我销下假。”
“温姐,你这么快就上班吗?”
像是怕李塘不信,或者怕她自己突然反悔,她又紧接着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语气带着坚定:“我要回去上班了。”语音发出去几秒,李塘发来回复:“好,我安排。”
挂断电话后,温倪靠着沙发坐下,她的左手下意识地轻轻抚着膝盖的位置。只有尽快的回去工作,不只是为了证明“她还在”,而是为了不再任由生活被人轻易地从她指缝中夺走。
第13章 钢铁森林生存法则
温倪回到办公室的这天,北京下了一场闷雨。
电梯镜子里的人单手拄着拐杖,就像一台刚修复完却尚未校准的旧机器。住院那几天,她每天只能看着微信和工作邮箱,像被隔在玻璃罩子里,观察着另一个世界在继续运转。
头儿陆瑶礼貌地说“慢慢养伤,不着急”,但也不耽误转头安排了替岗的同事,更新了客户接洽流程。没谁会真的等你,之后就是替代与补位。她早就明白这一点,“职场失重感”的存在重量远比她想象的重。
她以为在齿轮中掌控节奏,实际上只是那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螺丝钉。于是她学会了,或者说再次确认了几条她在这个“钢铁森林”里生存的法则。
法则一:没有人真的在意你经历了什么,他们只在意你还能不能扛得住任务。
你可以生病、崩溃、失眠,甚至住院。但最终人们只会看你出糗:看吧!你回来了,能不能继续扮演那个可靠的、专业的、稳定的角色?“情绪留给你自己,专业带给客户。”这是她刚入行那年写在笔记本上的一句话,现在仍然适用。
江姗刚好推门进来,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嘴角带着微笑:“温老师,状态不错啊,感觉恢复得挺快的。”
温倪微微一笑,抬眼看着她,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警惕,但还是吃力地用拐杖将自己撑起来和江姗视线保持平齐,“承蒙关照,恢复得不错。有什么事吗?”
江姗走进了办公室,轻轻关上玻璃门,“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上次那个会议的进展。我和客户沟通后,他们对我们的方案提了一些修改意见——不过你知道,他们似乎更倾向于我来主导这部分。”
温倪闻言,心中微微一沉。这种微妙的明争暗斗,已经在她和江姗之间存在了很久。江姗的能力毋庸置疑,外表冷静、果敢,和她在职场上是天然的竞争对手。“嗯,我知道。”温倪依然保持着冷静,轻描淡写地回应。她站起来,走到窗前,俯视下方的街道。
江姗站在她的背后,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看似无意的轻蔑,“看来温老师已经在忙着别的项目了,确实,这段时间你也没少在外面走动。毕竟,综艺节目这么忙,多少也会影响到工作吧?”
温倪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面向江姗。她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江姗,我倒是很佩服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些复杂的调整。嗯?”
她的话虽不直接,却充满了暗示。她知道江姗为了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和客户资源,做了不少手脚。
江姗似乎并不生气,依旧笑着,“这是我的工作,温老师,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不再过多打扰,毕竟我们合作愉快,还是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一起共事。”
温倪点了点头,目送江姗离开办公室,她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却逐渐沉了下来。坐回椅子上的那一刻,温倪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明白,自己这一路走来,似乎总是错过了太多——包括真正能够依赖的人。她曾经以为,凭着自己强大的专业能力和聪明才智,能够在这个职场中游刃有余,但有时,光有能力还不够。
法则二:职场需要制度和边界。
温倪曾经以为自己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是一种能力,后来才知道,同理心会把人拖进深渊。做心理咨询师,做当代职场牛马,做成年人,最难的是让自己听得见他人的哭声,又不会被自己的伤口共振。
江姗耀武扬威的离开办公室后,温倪赶忙坐下休息,办公椅还没完全适应她骨折康复后的新姿势,就接到了紧急会谈。是HR转过来的员工危机干预,“抱歉温老师,这个真的得麻烦您一下。”HR的语气诚恳,“是三组那个实习生,陈晰。项目压力大,她情绪有点……失控了。她主动提到了心理干预。”
“她现在在哪?”
“在会议室,情绪波动很大。我陪她进去时她拒绝跟任何直属主管讲话。”
温倪拖着微僵的左腿走进那间会议室,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昏沉。那女孩窝在角落的沙发里,哭到快抽脱了力气。陈晰盯着她的拐杖,温倪坐在对面,不近也不远,轻声说:“你可以告诉我,现在最让你喘不过气的部分,是哪一块?”
室内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微弱的抽泣声。陈晰的眼睛红肿,蜷在沙发角落里。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什么都不想听。”温倪低声说,“但你愿不愿意,先跟我一起把呼吸调整一下?”
陈晰没有回应,但她开始跟着温倪的节奏,慢慢吸气,慢慢吐气。空气里还弥漫着某种压抑的焦躁气味。
几分钟后,女孩哑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撑不住了……其实别人也没对我做什么特别的事……但我就感觉每天都在被榨干,好像……我不是人。”
“你是人。”温倪看着她的眼睛,“你只是不确定你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陈晰默不作声地点头,泪水顺着下巴滑落。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被利用、被看轻,说她已经连续几周做梦梦见自己从高处掉下去。
这时,会议室的门又被敲了敲,是陈晰的上级姜珂。“抱歉打扰,我只是……想确认她还好吗。”姜珂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眼神里有点担忧,也有点尴尬。
“你可以坐进来听。”温倪向姜珂示意,有些创伤需要在加害机制仍在场时完成修复。
温倪转向姜珂,“你知道她这周每天几点下班吗?”
姜珂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她几点走。但我没让她熬夜的。”
“系统能查出她每天几点打卡。”温倪平静地说,然后转头对陈晰道:“……陈晰,你愿意现在就查一下,还是我帮你申请调阅记录?”
陈晰低着头不说话。“当然你有权利选择不查,”温倪声音柔和却坚定,“但我要提醒你,这不是追责,你应该知道,超出职责和时间的付出,应该是要获得报酬的。”
会议室一时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温倪转向姜珂,语气依旧冷静:“她是你直接下属。她的工作节奏和状态你不了解,但你却把一切工作都交给她,是这样吗?”
姜珂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职场不需要共情来维持良性合作,”温倪说,“而是要制度和边界。如果一个人必须用透支自己的方式来赢得团队信任,那不是她的问题,是机制的问题。”
陈晰的喉咙动了动,眼神有些湿润,却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温倪点开了她的平板,干脆利落地说:“我们今天做三件事。第一,调出你这三个月的打卡与任务记录;第二,重新定义你的工作范围与职责清单;第三,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等你冷静下来,你和姜珂再做一次正式的谈话。”
姜珂脸色微变,但没说话。片刻后,他悄悄离开了会议室,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法则三:再柔软的内心,也要配一个锋利的壳。
通过这次骨折,温倪更加理解了,要为自己的脆弱设计防御机制。可以允许暂时停下来,但得想好回来之后,怎么用最短的时间重建节奏、接住工作、稳住人际关系——哪怕骨头还没长好。
她不讨厌这一点。这是生存,是进化,是所有身在都市、脑力密集型行业的女性都必须学会的东西。
夜幕降临,办公室灯光稀疏。她坐在屏幕前,左脚还放在板凳上。窗外城市灯火通明,像千万条信息流正在飞快运转,她的影子在窗上被切成几段。
一个熟悉的身影轻手轻脚走进来,是助理李塘。他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温姐,你还没走啊?”
温倪头也没抬,仍在敲字:“快走了。”
李塘嘿嘿一笑,把文件夹放在她桌上:“我就猜到你应该还没走,顺路过来跟你对一下明天综艺节目的通告。你看——”
“可以。”温倪翻了两页,眼神清澈锋利,“我出去录制节目的话,你帮我每天只安排一个咨询就可以了。”
“行,交给我。”他站了一会儿,看温倪敲完最后几行字,把电脑合上,又在她面前坐下。犹豫片刻,小声说:“温姐,说句心里话,我觉得你这次骨折,好像……更坚强了。”
温倪没立即接话,转头看了李塘一眼。
“以前你当然也很厉害,但现在好像冲劲儿更足了。”他眼里满是佩服。
温倪听完,低笑了一下。“你知道摔那一下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李塘摇头。“我当时想啊,完了,明天还有工作,可千万别太严重,别影响到工作。”
李塘睁大眼睛:“温姐,不愧是你。那种时候还想着第二天的工作。”
温倪耸耸肩,继续转回去打开电脑。
“温姐,资料放这儿了。你早点下班,路上注意安全。”李塘退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电脑的冷白的光打在她面庞,映出一张锋利而又冷静的脸。
在这个钢铁森林里,你要把自己修得像一把干净的刀,不求锋芒毕露,只求不生锈、可以随时出鞘。
温倪翻看着明天离婚综艺的节目流程,她要跟随前夫妻们,回到他们选择的那个最难忘的地点。
节目组特别设计了一个环节:带着嘉宾们重返那些曾经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通过面对过去的现实场景,触碰那些藏在心底的回忆,借此激发情感的释放与疗愈,帮助他们重新理解或者接纳彼此,为未来找到出口。
翻看嘉宾选择的地点时,温倪的目光停在一组选择的地点——积水潭医院。去医院的话,应该会遇到褚知聿,她的这个没有什么印象的高中同学。
她说不上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感觉最近和他的相遇确实挺频繁了,也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但话说回来,也有可能遇不到他,因为温倪要去的是医院的妇产科。
第14章 关于PTSD的一场酣畅淋漓的EMDR
雨下了一夜,早晨时分已经细得像雾。温倪站在积水潭医院门诊楼下,穿着深灰色风衣,手里握着纸杯装的热咖啡。咖啡已经不太烫了,她没有喝,只是低头握着取暖。
这次录制不像上一期那样在棚内,有完整的摄制组,又因为医院拍摄审批难、流程繁琐,导演组干脆“轻装上阵”,只安排了一位节目PD,拿着一台Gopro和收音设备,全程跟拍。
今天第二期的拍摄对象是黄远与杨简,他们曾是荧幕情侣,现实中结婚后成为娱乐圈模范夫妻,并育有一子,却最终分开。分开后未曾私下联系,却因孩子而始终维持某种联结。
选择积水潭医院作为“最想要回到的地点”,是因为这是他们儿子出生的医院。
这次温倪和他们一起来到医院,帮助他们通过节目拍摄去找寻之前的某些回忆。在旧地重游中,两人坦白了当年婚姻的裂缝、各自的遗憾与坚持,也承认他们所眷恋的,并非彼此,而是曾经那个“为爱奋不顾身的自己”。
没有剧烈的争执,没有煽情的对白,却以冷静、坦诚的对话,完成了内心情感的最后整理。
PD在一旁调整Gopro角度,尽量把镜头拉得稳些。他离得有点距离,尽量不打扰到他们对话。今天没有主持人cue流程,没有提词器,也没有导演在耳麦里催拍摄节奏,全靠临场的表现。
“你们为什么选择来这儿呢?”温倪抛出问题。
“因为孩子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连接。”杨简站在那排低矮灌木旁,低头看了看地面,“我还记得呀,那年冬天,我一个人进的医院。等啊等啊……没有等来他。”
“我那时堵在三环,快一个小时。”丈夫黄远解释,“还是我把车扔在路边,最后跑着来的。”
“但你还是错过了。”杨简轻声接了一句,好像丈夫没有参与到孩子的诞生那刻是她一生的遗憾。
空气沉了片刻。温倪没有说话,她看得出,两人不是在责怪彼此。他们仅仅只是把往事说出来,已经不带愤怒,也不带期待,只是想确认这些事儿真的发生过。
“有时候我觉得……如果不是孩子,我们可能根本不会维持那么久。”杨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飘忽的,“因为有了孩子,我总会怀念起那几年最幸福的时候。”
温倪任由他们怀念过去,也没有再追问。PD把镜头悄悄转向这对前夫妻,他们中间隔着距离。
杨简对温倪说:“我们当年呀,给孩子取名字,就是在这个椅子上,翻着字典选的。”
“他现在八岁了。”黄远补了一句,想起儿子他还是难掩笑容,“前几天每天缠着我背诗,说是学校让录视频。他记性好,随他妈妈。杨简拍戏的时候背台词就比我快很多。”
两人之间的氛围缓和了些,杨简对温倪说儿子的运动细胞遗传他的爸爸,小小年纪就爱踢足球、爱打网球呢,她说起儿子来脸庞上满是骄傲……
很快,拍摄告一段落。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温倪?”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
她转头便一眼就看到了褚知聿。他穿着淡灰色的衬衫和一件没系扣子的白大褂,像是刚从值班室出来。手里夹着一份病例,眼神却钉在她身上,带着几分不敢确认的错愕。
他没看见她身后的PD,也没注意她耳朵上戴的耳返,只是大步走近,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前就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他下意识地往她的肚子看了一眼,又移开,嗓音压低但态度依然直接,“……你怀孕了?”
空气像是一下子凝住了。杨简和黄远的目光也在她和褚知聿之间来回转了两下,PD则非常自觉地将镜头往旁边偏了偏,装作在拍走廊另一头的窗户。
温倪愣住了两秒,随即回过神反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我同学,他太太在这边产检。”褚知聿语速很快,但眼神没离开她,“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
“不是。”温倪打断他,“我在录节目,和嘉宾来这里取旧地重游。”她往身后一侧站了站,让他能看到那位一手握着Gopro、正在迅速低头检查机位的节目PD。
褚知聿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神情顿了一下,那点刚刚涌上来的情绪像风吹过的火苗,被一瞬压灭,只余下一点尴尬的灰烬。
“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事,那我就先去工作了。”褚知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温倪已经转身,和另外几个人朝楼梯口走去。
结束这个小插曲后,温倪他们便进入了下一个场景的拍摄。很快,结束拍摄之后,几个人正准备原地解散。
温倪却被大步跑来、喘着粗气的褚知聿再次拦住。“温倪,帮我个忙。”褚知聿挡住她的去路,“骨科门诊有个病人现在情绪不太稳定,你上次说你是心理咨询师。帮帮我,好吗?”
温倪没想到褚知聿竟是跑着来找自己的,确实想起他们俩还没有联系方式,倒也合理。
电梯抵达骨科楼层,门缓缓打开。褚知聿为她在前面带着路,知道她不能快走,便尽可能的放慢脚步。
到达西区第三诊室外,褚知聿先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护士的回应:“进!”
房间里很安静,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病床旁边的折叠椅上,戴着口罩,手臂上挂着吊带,神情憔悴。他正低头摆弄手里的手机,听见开门声抬头时,眼里是明显的不耐和防备。
来之前褚知聿大概跟温倪说了大致情况,这位病人车祸导致右腿骨折,术后恢复期情绪极度不稳定。刚才就是突然情绪激动,脾气暴躁,护士们不知道该怎么劝导,褚知聿想起温倪也在医院里,便找她帮忙。
现在看起来应该是病人闹得困了,情绪渐渐平稳了一些。温倪说这可能是车祸后骨折患者出现
创伤后应激反应(PTSD)。
“沈先生,这是我请来的心理咨询师。”褚知聿站在他面前,语气平和,“不是医院强制你见的,她是我的朋友。你愿不愿意跟她聊一会儿?”
沈先生皱了皱眉,音调升高,“心理医生?我都说了我没病。”
“我不是医生。您好,沈先生,我叫温倪,”她走上前,“你不用做任何测试,也不用说不想说的话。如果愿意,可以聊五分钟吗?就五分钟,你说、不说或者听我说都可以。”
沈先生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赶人。
温倪没有急着进入主题,而是坐在病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便签本,轻轻放在腿上,却没有动笔。
“你喜欢骑摩托车?”她瞥了一眼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头盔,语气轻描淡写。
男人愣了一下,“嗯。”
“车型不错。”她笑了一下,“我朋友有辆和你这个款差不多的,骑车确实挺解压的。”
沈先生盯着她一会儿,没有回话,却下意识地将头盔往回挪了一点,防备也放松了那么一丝。
褚知聿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不一会温倪开始进入正题,“出事儿的时候是你一个人吗?”她的声音还是那样不急不缓。
“不是,”沈先生低声说,“带着我侄子,幸好他没事。”
温倪点点头,随后轻声道:“最近是不是经常做梦,心里总是没个着落,是吗?”
沈先生眼神动了一下。“每天都醒得很早,但是我不想起床,总是会想起那天车祸……”男人摸着头盔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沈先生,你知道吗?你现在所说的这些恐怖、噩梦、回避都是很正常的,这是正常的创伤后的反应。您千万别因为有这种感觉而感觉到羞耻和自责。孩子没有事儿已是万幸。车祸不是您造成的,事故的责任方不在您。”
沈先生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垂下头,手紧紧握着手机,指节泛白。“我……我真的没想到会撞车。”他声音哑了,“那天其实我不该上路的,跟我老婆吵了一架,心里太乱了。车上有孩子我应该注意安全的……”
温倪没有说话,只是倾听。随后见他情绪缓和,在他面前晃起自己的右手食指:
“沈先生,麻烦您看着我的手指,转动您的眼球好吗?您再想想那天,其实你是在自己的道路上行驶的,没有任何问题……”温倪在对他实施
眼动脱敏与再加工(EMDR)
EMDR 是一种通过引导眼动、同时激活创伤记忆和安全感知,来帮助大脑“重新整理”创伤的心理治疗方法。EMDR中的左右交替刺激(如眼动、手指敲击、声响)可以激活双侧大脑半球,促进信息“再加工”。就像做梦时的REM快速眼动睡眠,大脑也会在类似状态中重组记忆、降低情绪强度。
治疗,这种方法是通过眼球快速左右转动达到记忆“重组”,以减少负面情绪的联结。
完成治疗后,沈先生确实感觉心里面疏解了好多,沉默许久终于向温倪询问:“医生,那你……你能帮我吗?我真的很难受……”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了很久的恳求。
“我不能让你一夜之间痊愈,”温倪说,“但我可以陪你慢慢走出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预约几次非正式的谈话,医院也可以为你做心理评估,当然,选择权在你。这是我的名片。”
他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抗拒。
离开诊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褚知聿陪她一起下楼,电梯里只有两人,依旧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厉害,温倪。我们只能帮他治好骨头,你倒是能看穿人心。”
“没有那么玄乎,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案例。人们在车祸或者突发事件后经常会出现应激反应。”
“今天多亏你,也麻烦你了!”
电梯“叮”一声,到了一层。两人并肩走出门诊楼,夜色把医院广场染成一片浅灰。褚知聿突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那你呢,还好吗?”
温倪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她站定,扭过头疑惑地盯着他。
“我是想问,那你呢?你车祸后,也会做噩梦吗?你刚才说过的,应激的反应。”
“我啊?我没事啊。”风吹过她的风衣边角,也吹动了她眼底那点未说出的情绪。
“褚医生,你知道身体的神经记忆和大脑的应激回路
身体的神经记忆(somatic memory)与大脑的应激回路(stress response circuit)之间的关系是高度相关、可以同步、也可能出现“不同步”现象,而这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核心症状的来源之一。
是同步的吗?”温倪看向褚知聿的眼睛,“应激就像是二者失调了。大脑知道没事了,但身体却‘死死记得’那次危险。”
褚知聿问她那该怎么办?“你需要同时修复两个系统。”温倪回答他,“但是我不用,首先我那个不属于是严重的车祸,身体甚至都没有‘记住’,再着我当时应该是在想工作,所以更别谈有大脑的记忆了……”
“……所以?”
“所以,按照客观条件,我是不会产生应激的。”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
温倪听到褚知聿小声嘀咕的这后半句话,心里还疑惑,你放心什么?我又不会讹上你。正当温倪还在思索今日褚知聿的种种行为时,只听见他说:“你晚上没吃饭吧?走吧,我请你吃饭。”
第15章 西城私房菜蘭庭玉樹
从院内大楼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夏天的雨总是去的很快,来的也快。空气里带着点潮润的黏意,路边的水洼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走到医院里一条小路时,褚知聿忽然停了一下,侧头看了眼那面斑驳的灰墙,“你知道吗,这医院原来是王府的一部分。”
温倪一愣,转头看他。褚知聿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棍贝子府。之前是清朝的诚亲王府,最后是一任主人是棍布扎贝。后来府邸被征用了,一部分成了医院,一部分拆了,你看这几面老墙。”
其实温倪并不想听,说实话她有点饿了,但是还是礼貌的回应着。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整个王府现在也只剩下来个后花园了。灰砖青瓦、院墙斑驳,角落里隐约还能看到些雕花的木窗痕迹,被现代建筑包围着。
“你怎么知道这些?”她问。
“医院的前辈告诉我的。说这地儿风水好,北高南低,这儿水引的是什刹海西海水。病人们在这里心情会好。”
“我之前倒是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个花园。”温倪心想,管它什么什刹海,什么后花园,病人在医院怎么会心情好?但又想起来自己此刻脚下踩的砖瓦,可能一百多年前也有人踩过,便顿觉有趣。
历史呀,就像是埋在城市里的旧骨头,偶尔在日常的路口露出一角,被人不经意踩到,才记起它曾真实存在过。
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了一段,开始落小雨淅沥。褚知聿一边撑起了伞,一边低头问:“你想吃什么?”
“没特别想法。”她语气有些倦,声音也不大,“你熟悉这里,你安排吧。”
褚知聿领着她绕过医院后门那条小路,穿过几棵老槐树,停在一栋不起眼的灰砖小楼前。这是一个藏在胡同里的私房菜馆,门口挂着灯笼,隐约飘出淡淡的饭香。
温倪看着灯笼照亮的牌匾,低声念出上面写的“蘭庭玉樹”四个字。
“饿了吧?来,进去吧。这家是淮扬菜,你应该会喜欢。”褚知聿忽然对温倪说。
温倪的老家在扬州,在城南那一片临河人家,小巷深处有老梧桐和青石板路,雨天踩上去,一步一个涟漪。她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家里开了几代的糕点铺子,糯米香气和桂花酒味混在一起,是她童年最深的味觉记忆。
从十八岁开始,就离开了那座水汽氤氲的江南小城北上。她已经在北京待了十年了。
“你经常来这里吗?”温倪穿过几株绿植,看到里面是一个四合院,大厅中间还摆放着主人养的鹦鹉和蝈蝈,院子里打了个水池,游着几尾鱼,满是夏日的响亮和清爽。
“以前陪人来过一次。”他顿了顿,“觉得味道还不错。”他伸出手指,在鸟笼边缘轻轻点了点,鹦哥儿立刻歪头盯着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褚知聿低笑了一声,手指一点点往笼里探,那鹦哥儿竟真的不怕他,张嘴叼住了他的指腹,轻轻磨了两下,然后扬起脑袋发出一串短促的叫声,像是在撒娇。
温倪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包间,晚风拂过额角,树影斑驳。包间不大,却布置得极为讲究,桌上摆着手工描金的瓷器,窗边一盏老式黄铜台灯泛出暖光,把空气渲染得柔软
温倪脱下外套靠在椅背上,眼神慢慢放松下来。“你是不是早就订好了?”她看着他。褚知聿只低头倒茶不语。
第一道菜是清炖狮子头,汤盅小巧,清透的高汤里浮着一枚几乎能看见纹理的狮子头,周围点缀着几片嫩青菜和薄笋。
温倪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顿时眼前一亮。肉松软得像是轻轻一咬就能化开,混着汤底的陈皮与荸荠香气,既鲜又不腻,咽下去后只觉整个人都轻了一些。
“这个……做得真好。”她忍不住夸道。
“厨师说,这种才叫‘清补’。”褚知聿轻笑,“煮之前腌制十小时,蒸完再吊汤。”
紧接着是Chef牛肋骨,切成小块,摆盘利落。每一块肉都带着一丝焦糖色的边缘,牛肉的厚重与脂肪的甘香在舌尖瞬间化开,咬劲中带着柔糯,像是连骨头都炖得懂事了。
后面还上了道扬中家烧河豚鱼、清炒河虾仁,和冰镇番茄啫喱。河豚的美味美味不是一般鱼可以比拟的。通身一根主刺,没有挑刺的烦恼。
温倪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这几天胃口最好的一次。最近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导致她一直肠胃不好、食欲不振。
此刻她都顾不上和身边坐着的褚知聿客套,只是在低头吃饭。褚知聿见她胃口不错,心里想着带她来对了,自己也夹了一筷子鱼。怎么回事?今天的菜确实做得也合他口味。
“感觉这顿饭吃完,明天都可以不吃饭了。”她靠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褚知聿看着她,眼神静静的,像是在慢慢欣赏一幅刚晕开水色的画。
“就知道你会喜欢,他们家的淮扬菜不错。”
酒足饭饱,温倪说话也随意了些,在脑海里面搜寻着,“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回扬州了,从结婚之后吧……应该有三四年没有回去了。”
温倪主动提起结婚这个话题,褚知聿突然想起自己上次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他开口问她为什么结婚后就不回去了。
“嗯?”像是没想到褚知聿竟然会直接问她这个问题,温倪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刚结婚那阵我研究生毕业,这几年也刚开始工作,比较忙。还有温俪你知道吧?我姐,她去年生孩子了,我妈从老家过来替她看孩子,过年我们也都在北京聚……”
“所以去年的同学聚会你没有来。”
“啊,同学聚会啊?我本来也不想去,又没认得几个人,去了也尴尬……不过呢,也没人问我。”说到这儿她还自嘲地笑了笑。
同学聚会这事确实挺奇怪的,一群八百年不见的人在一起伤怀悲秋,但其实当时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不过是得意者的炫耀大会和失意者的同仇敌忾罢了。
温倪可不喜欢欠人人情,借由上厕所的间隙去买单,却被告知褚先生在这里有充值,已经从他的账上划去了。温倪只得无奈地回到包间,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两人吃完饭后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褚知聿的车没有开进胡同,停在路边。雨后的街道泛着薄薄的光,路灯点亮了胡同口。温倪手里捏着外卖袋,里面店家送的小吃。
褚知聿将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侧头看她一眼:“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以前挺像的。”
温倪没有看向他,盯着地上没有被雨淋湿的区域,轻轻开口,“以前?”
“嗯。”他嘴角扬了扬,语气有点发散,“高中的时候。”
“那你说说,我高中什么样子?”
“不太爱说话,坐在最后一排,总是在看书……”
温倪轻轻一笑:“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嘛!你观察得到仔细。”她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戏谑:“所以你高中挺无聊,还能注意到我?”
褚知聿假装咳嗽了一声,说他也没有很无聊,只是偶尔有看到。然后温倪跟他说你不说话的话,其实她都不太记得自己的高中生活了,因为没意思的事没必要记得。
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他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彼此都没说话,街道边的风吹来,带着桂花树下积雨的潮味。快到褚知聿停车的地方了。
“你的腿最近感觉还好吗?走多了会不会感觉到累。”褚知聿的视线从温倪风衣下的光腿挪开,“还有,注意保暖……”
“还好,没那么娇嫩。”温倪觉得最近左腿穿牛仔裤麻烦,便穿了个短裙,外面套了个长款风衣,如果冷就系住腰带裹住自己就好了,她还为自己的聪明而欣喜,结果今天却被主治医生抓了个正着。
“后面有时间你再来医院拍片复查一下,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之后要多关注自己的身体素质……”
“好的好的,褚医生。”温倪赶忙打断他,怎么做医生的都这么唠叨,“谢谢你今晚请我吃饭,本来应该我请你的。”
“没事,下次吧。”褚知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神色温和,手指微曲地撑在车门边,“上车吧。”
“啊,不用了,有人一会就来接我。就不麻烦你了。”温倪朝他笑笑,略带歉意地解释道。
褚知聿眉毛轻挑一下,倒也没说什么,表情看着也算自然。
她吃饭的时候就给姐妹毛茂茂发消息了。上次褚知聿送她回家,路上堵了快一个半小时,她就在副驾被困了快一个小时。
既不太好意思刷手机,也实在找不到能随便聊起来的话题,氛围属实有点尴尬和拘谨,而且总让别人送自己回家也不太好。
茂茂收到温倪的消息时还纳闷呢,她非让自己开车去接她。她可是好久没有摸过方向盘了。温倪说车在圆明园那个小区楼下停着,叮嘱她路上小心,可以开得慢一点,但是一定要来接她。
茂茂只得向她保证自己会来的,但是让她有点耐心,不保证什么时候会到。三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开了一个多小时。但好在温倪是开始吃饭的时候给她发的消息。
此刻温倪忍不住看了眼外头,这个快进胡同的路口狭窄。大约三分钟后,一辆白色SUV“咯噔”一下拐进来,车头一下踩重了刹车,前轮险些擦上褚知聿的车前保险杠。
“哎哟!”温倪倒吸一口气。
褚知聿微微蹙眉,脚步下意识向前半步,挡在站在车旁的温倪身前。
司机门打开,毛茂茂从驾驶位探出头来,一脸心虚地冲两人摆手,“没事没事,我有数!就是久没开车了,刹车脚不太稳。”
褚知聿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眼底那一点点误会的意味悄然褪去,唇边甚至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一身运动风,穿着大号卫衣和球鞋,头发扎着低马尾,像是刚从健身房杀出来的。看到温倪这个吃饭的搭子竟然是褚知聿,她上次在病房见的那个帅医生,赶忙打招呼,“呦!褚医生呀,好久不见。”
褚知聿朝茂茂点头,“你开车挺……有冲劲的。”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毛茂茂往这边走来,一把把温倪的包拎过去,冲她挤眼,“走吧,姑娘。我来接你回家。褚医生,一起吗?”
温倪怕她茂茂言多必失,赶忙将她推向反方向,一边走,一边对褚知聿告别:“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哎呦喂!温小倪你别推我呀……褚医生,拜拜呀~”
褚知聿点点头,看着她上车,车灯亮起,又小心地从胡同口慢慢倒出去。等车尾灯彻底拐出胡同口,他才转身上车,手搭在方向盘上,忽然轻笑了一声。
是她的朋友来接她的……
第16章 果然,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温倪一上车就把安全带系上,毛茂茂坐回驾驶位,小声念叨一句:“嚯!我刚真有点吓着了,这胡同也太窄了吧……”
开出一段路之后,茂茂开车速度巨慢,温倪开口打趣道,语气轻快,“你这要是再踩慢点,可以直接送我去公司上早班了。”
毛茂茂摸了把额头,“我觉得我手心儿都出汗了,这不是你也在车上嘛,我紧张。”
温倪对她说靠边停吧,她来开车。说着,茂茂利落地一打方向盘把车靠边停好,熄了火。“你现在方便开吗?”她转头问温倪,“你恢复得还行吗?”
温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车是自动挡,腿可以不用太使劲儿,现在相比一周前已经好了太多,开会车应该没问题。她伸出手活动了一下,点点头:“没事,我来开吧。”
换到驾驶位时,她动作略微小心,坐稳后,她握住方向盘,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确认什么。再开车这件事,于她而言不只是身体恢复的检验,更像是一个仪式,代表她要重新回到她自己本来的生活里。
车辆缓缓起步,温倪目光专注,神情坚毅,她小心地调整后视镜、观察路况,汇到主路的时候,油门和刹车都控制得稳稳当当,没有一点顿挫。
“你这技术,杠杠的啊。”茂茂侧过头看她,“比我强多了。”
温倪笑了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些倔强,“说了我没事儿的。诶,你最近那个新戏怎么样啦?”
“你说《昭华令》吗?昨天剧本围读了一下,最近在背台词呢,你知道的,我这次这个女三段昭仪台词不少,都是大段大段的,我开拍前可得都背过了!”
“那你加油,有需要帮忙的就说。”
“对了,温小倪!如实招来,你今天怎么和褚医生一起啊?你一开始说让我来接你,我一点没猜到你是和他一起吃饭的。”
外面天色正慢慢落下去,晚霞从城市高楼之间挤出来,投进前挡风玻璃,斜洒在温倪的侧脸上。那光影把她原本清冷的眉眼染上了一点暖意,也掩去了眉宇间未曾散尽的疲惫。
“奥?我今天在医院出外勤工作,刚好遇到了。我帮了他个忙,他就请我吃饭。”
“这样啊,温小倪我跟你说哦,你可不要有事瞒着我呦~”
“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我这三瓜两枣的事儿你一清二楚的。再说了,我瞒着你做什么……”一路行驶,温倪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不急不躁。红灯时,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放松,望着前方发了几秒的呆。“今天晚了,我去我那儿睡吧,我明早还要上班,就不送你去圆明园了啊?”
“行!我明天没事的,那我就去你那里睡。不过啊小倪,那个褚医生你觉得怎么样哇?我怎么感觉那人冷冷的,怪没意思的……”
“他就那样子吧,之前就那样。”
茂茂问她这样说是他们之前就认识吗?温倪回答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但是她记得不清了。
“我之前总在最后一排坐的,和谁都不太熟。所以就只是……印象里,好像确实有褚知聿这一号人。他也不太和别人说话,跟我一样。”
她说完这句,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那些高中时代的画面在脑海中忽明忽暗地闪过,教室后排、少年戴着耳机的剪影、还有偶尔相遇时擦肩而过的沉默眼神……好像那些曾被她封存的片段,在这个盛夏傍晚的空气里忽然冒了头。
茂茂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你们是老同学啊!那能在北京遇上也是概率挺小的了,何况你们现在还是这么特殊的医患关系。”
她顿了顿,又感慨:“别说高中同学了,中国这么大,大学同学毕业之后能留在一个省份都算运气了,能碰上你前排的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
“不过呀,温倪!”茂茂忽然语调一扬,撇过头盯着她,“你刚刚看到他的表情了吗?那叫一个紧张!我车头还没碰上你呢,他人都冲出来护你了,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他那是条件反射。”温倪语气淡淡的,把油门踩得更稳了。她的视线落在前方车流中那一点即将转绿的信号灯上,慢慢说道:“放谁在他旁边都会那样的。你在旁边他说不定还会一把搂过你呢。”她抿了抿唇,不以为意地说。
“啊!真的嘛……他这么冷,我可驾驭不了嗷……不过要真能被他搂一把我也不亏。”
温倪侧头瞥她一眼,嘴角忍不住弯起来,无奈地摇摇头,“你也太容易上头了。”
绿灯亮起,车缓缓前行,窗外的风带着盛夏黄昏的味道,擦过她的鬓角。
“重逢这种事……”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有时候也挺奇怪的。”茂茂“嗯?”了一声。温倪没有接着说,视线却一直定在前方,那条笔直延伸的道路上,像是能透过落日看见很远很远以前的光景。
第二天一早,北京的天还没完全亮透,空气里就已经有了盛夏灼人的燥热。
温倪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心理咨询室,换上浅米色的亚麻套装,绑起头发,清理了桌面上堆积的几份文档,其中有几个是上次病休前遗留的客户记录,几位复查预约已经排到了这周,她得一一过一遍,把进度和跟进计划理清楚。
上午十点,一位老客户准时到访。温倪将对方迎进来,坐在沙发对面,桌上放着提前准备好的记录板和热水杯。客户是三十岁出头的女性,职业是自由插画师,一年前因为长期失眠和创伤后压力来访,前后做了七次咨询。今天她来做心理复查。
“最近还是会做梦吗?”温倪声音柔和,坐姿依旧端正。
“偶尔有……不过比之前好很多了。”对方微笑着回答,她很信任温倪,连眼神里都少了最初那种暗淡的漂浮感。
温倪点头,一边在记录表上写字,一边平稳地引导对话:“那你最近是怎么处理情绪波动的?画画有帮助吗?”
她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沉静,让人安心。整个交谈过程温和流畅,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几分钟。正当她准备继续引导对方说出最近的压力来源时,办公桌一侧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她瞥了一眼,是毛茂茂的电话。温倪皱了皱眉,本能地按了静音,没接。
但电话很快又震了一次。
坐在一旁的李塘注意到了,凑过来看了一眼,“温姐,要不要我接一下?”
温倪犹豫了下,小声说:“你接吧,要是没什么大事就让我等我忙完再回过去。”
李塘拿起手机接通:“喂?”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炸响了。
“温小倪你快回来!你家水管炸了!!我刚想去拿换洗衣服,发现你厨房全是水,天花板都开始漏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人都快被水困住了!!你那个总闸在哪儿啊???”
李塘被她这番急促的喊话吓了一跳,手机差点从耳边滑落,“您先别急,毛小姐,温倪姐现在在接待客户,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是李塘,我来帮她处理,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现在没事先去看看。”
电话那头愣了两秒,语气一下子转柔:“……啊,不好意思啊,我太急了,不过水太多了!我太慌了……我这就发定位给你!”
“好,我现在过去。”李塘说完挂了电话,走回办公室对温倪说,“温姐,你家水管好像坏了,厨房漏水,毛小姐说情况有点紧急,我现在没事儿,先去看看情况吧。”
温倪点头,眉头微蹙,“谢谢你了啊,我一会儿咨询结束就回去一趟。”
“行,地址我有,她刚发过来了。我先去处理,别担心。”李塘一边说,一边收拾外套和钥匙就走,动作利落。
等他离开,温倪重新调整状态,望向面前的客户,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刚家里出了点小状况,我们继续。”
客户也笑了笑,“没事,你看起来还挺镇定的,要是我,家里爆水管我估计都坐不住。”
“也没办法,眼前有工作嘛。”温倪笑着轻轻一耸肩,却觉得后背已冒出了一层汗——老房子总是这样,一出事就是大麻烦。但她现在还是稳稳坐住了。
而此时另一边,李塘发现温倪的小区就在公司附近,他骑着共享电动车穿过几条街巷,很快就到了温倪家。
他按响门铃,门立刻就被毛茂茂一把拽开,整个人像是从蒸汽房里跑出来似的,额前头发贴在脸上,手里还拿着一个湿漉漉的拖把,一见到他就像见着了救星:“李塘,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被淹死了。”
“水闸呢?”李塘目光一扫屋里,不多废话。
“我刚才找了一下,在厨房左边柜子底下,你来看看!诺,我试过了,拧不动。”毛茂茂一边说一边往里带他走,地上已经铺了几块毛巾试图挡水,但根本不起作用。
李塘俯身查看,一边摸索着总阀一边问:“爆的是冷热水还是下水道?”
“我也不清楚,刚才在客厅收拾衣服,听见‘哗啦’一声,厨房整个喷起来了!我以为地震了你知道吗?”
李塘“嗯”了一声,拧动阀门,水声立刻止住了一半,压力明显减弱。他站起来,袖子一卷,露出结实的前臂,然后又弯下腰检查接口,顺手拧紧了一个松脱的螺纹接头。
“得换根管子,接口膨胀了,水压一高就崩了。”他说着站起身问茂茂工具箱在哪里,茂茂赶忙递过去。
他蹲下身拆卸那段已经鼓胀的软管时,水喷了一下,打湿了他一侧的肩膀。他的白衬衫原本就单薄,水一洒,布料立刻贴在了身上,胸前的线条若隐若现,肌肉轮廓清晰分明,像是水下雕刻出的形状。
毛茂茂在一旁递毛巾的动作慢了半拍,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块被打湿的布料下,喉咙里轻轻“咕嘟”了一声。
这李塘……真是工作起来不带废话,动作利落得倒像是专业水管工。她看着他沉着冷静的侧脸,又瞥见他伏身用力时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心里不禁泛起点小漩涡,这才叫年轻的肉体啊……果然,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你是不是健身啊?”她一边假装随意地问,一边递上毛巾。李塘头也没抬,只回了一句:“不健身,做事出汗多。”
这回答听起来更迷人了。茂茂心里一阵乱撞,忍不住偷偷往旁边挪了一点,生怕被自己脸上的温度出卖。
不到二十分钟,李塘就把那段爆裂的水管替换完毕,重新关好闸阀。确认不再漏水后,他起身拍了拍手,一边擦汗一边说:“好了,暂时稳住了。你得去物业报个修,让他们彻底查一下那段管道,我估计是因为太老旧化了。”
“你……你太厉害了……”茂茂看着厨房恢复正常的样子,眼里几乎要放光。
李塘把毛巾搭在肩上,笑了笑:“没事,我之前在家里面修过一次。”
她站在一旁,眼神有点发直,耳朵慢慢红了。李塘没有察觉,走向门口换鞋时,还转头提醒她:“地上湿,小心滑,等会儿我给温姐说一声。”
“好、好……”茂茂点头如捣蒜,目送他离开,门一关,她才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嘴里嘟囔一句:“天呐……我是不是有点……心动了……”
茂茂赶忙反应过来,追出去“喂!李塘,喝杯水再走吧……”
第17章 再来一杯三里屯dirty吧,人与人相遇的底色就是告别
有时候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他告别。——约翰·伯格《我们在此相遇》
李塘刚刚走到楼梯口,还没下第一阶,就听见茂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见女孩赤着脚,手扶着门框探出头来,脸上还有没藏住的红晕。
“喝杯水再走吧!”她的声音不大,语气有点急切。
李塘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摆了摆手:“就不留了,我还得回去。温姐还在工作,我是她的助理,不能出来太久。”
茂茂的动作顿住了,手里还捏着那杯刚倒好的水,水面因为她的力道轻轻晃了一下。“哦,好。那你帮我跟温倪说没事了,她上午忙工作就别跑回来一趟了。谢谢你呀,李塘。”她垂着眼睛,声音也跟着轻了下去。
温倪下班的时候,北京的天刚刚开始变黄。夏日的傍晚像是被谁用橘色的毛边刷轻轻扫过天际,城市的光线在建筑的反光玻璃上跳跃,眼看就要从灼热的白昼退进五彩斑斓的夜。
她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清洁剂味。客厅的地板明显被清理过,茶几上的杂志堆整整齐齐,连那株原本奄奄一息的绿植都被人拧干了水渍,重新擦亮叶面。
“茂茂,你打扫的?”
茂茂从厨房探出头来,穿着围裙,头发被扎成丸子头,“我闲的,李塘告诉你了吧?水管他修理好了,我就顺手把家里面收拾了一下。”
温倪扫视四周,“确实很干净,我还以为你请了家政呢?”
茂茂笑嘻嘻地卸下围裙,“那所以,今晚是不是该请我吃点好的?”
“走吧,去三里屯吧。我请你吃饭,”温倪把包甩到沙发上,“顺便透口气。”
三里屯总是热闹得不讲道理,哪怕是一个寻常的周内傍晚,太古里北区的人流依旧像潮水一样涌动。暮色降临,橱窗里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出来。
这片城市的黄金地段,曾经寄托过太多年轻人的意志和冲劲,有人这里买过第一件月薪撑不起的西装,有人在夜里喝醉后大哭着走出某个酒吧门口,有人在某家咖啡馆短暂地爱上了谁、又在地铁的尽头各自散场。
对温倪来说,三里屯不仅是逛街吃饭的去处,更像是一面倒影,映出过往的所有自己。
挑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餐厅,露天的位置被热得发烫,她们便坐在室内靠窗的一隅。菜单很短,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好了——凯撒沙拉、韩式龙虾意面、烟熏迷迭香烤牛板腱,还有两份tapas和两杯dirty。
茂茂晃着玻璃杯,看果汁与浓缩在杯中形成美丽的分层,“芭乐和espresso?”她挑了下眉,“有点奇妙。甜中带点苦,苦里有点香气。你尝尝,口感不错耶!”
温倪刚抬起头,正准备喝一口,视线却在几桌之外忽然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川。
他坐在靠近餐厅中间的位置,一桌四五个人,看着像是公司的同事局。他穿得依旧利落得体,白衬衫卷着袖子,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下反着一抹光。他撑着手在笑,嘴里面好像还不停的说着什么。
坐着他身旁的是一个看起来初入职场的女生,和周围几个明显有班味的人能很好的区分,她正小心翼翼地附和着他的话,时不时抿一口水,眼神里带着几分仰慕。
看到她,温倪想起自己几年前在某次饭局上第一次见到沈川的样子。她记得当时注意到沈川这个人是因为有人突然提起:“你们知道吗?咱们川哥可是西林觉罗氏,满洲镶蓝旗人。这个家族以前在宫里显赫得很。五阿哥永琪的嫡福晋都是出自这家,就鄂尔泰的孙女儿……”
她当时半信半疑,觉得这像是那种京圈人热衷流传的名门旧姓故事,真假各半,可谁又能完全不被这种有意思的事情打动?
当时的她,大概也是坐在桌角的位子里,看着坐在中间的这个能说会道、见识丰富的男人侃侃而谈,谈金融、谈建筑、谈国际局势、谈马尔代夫的城市规划,也谈《了不起的盖茨比》。他的眼神沉稳有力,说话有条不紊,像是自带某种磁场,轻而易举就将整个桌子的注意力吸过去。
他不是那种一开口就讨喜的男人,却会在你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到某本书或某件展览时,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回应你,让你觉得你们共享着同一个隐秘的世界观。温倪记得认识他后,和他聊起敦煌艺术和先锋建筑,从壁画讲到当代材料美学,话题跨度惊人,却又不显堆砌。她当时看着他,突然有点明白什么叫“气度天然成”。
温倪当时只是安静听着,连搭话都不敢太多。如今再看过去,发现那些曾让她倾心的场景,竟也是如此熟悉而遥远。看来人与人之间,总是伴随着相遇与分开的无限循环,就像是贩卖机中的货物,你离开了然后下一个就会立马被补上。
她现在有点想笑自己。那时的自己,眼神应该也和那个女孩子一样吧,拘谨、温顺、带着敬仰。看着沈川侃侃而谈,像极了今日那个坐在他身旁、安安静静笑着的小姑娘。
也许每一个刚入职场的年轻女孩,都得在某个阶段仰望一个像沈川那样的男人一阵子。但现在她坐在这里,远远望着那个位置,心境却截然不同。
沈川的目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看到了她,他显然有些意外,嘴角扬起一抹不大不小的弧度。
温倪没有移开。她甚至朝他微微一挑眉,抿了一口杯中的dirty,仿佛在告诉他:我看到你了。而且现在的我,早已不是那个眼神会闪躲的小姑娘了,看吧,我可以与你平视。
沈川愣了一秒,随即抬起酒杯,轻轻在空中摇了摇,像是礼节性的打招呼。像是在说“别来无恙”。
温倪眨了下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她没想掩饰,这个白眼翻得坦荡,翻得利索,就像是对以往的某种卸载与断舍。你看,我还坐在你世界的边上,但我早已不属于你了。
这个白眼动作不大,但坐在她对面的茂茂看得一清二楚。
“嗯?”茂茂一歪头,“怎么了?有什么……”她顺着温倪的眼神看过去,看到那个正在笑着举杯的男人,顿时了然。
“嚯!前夫哥。”茂茂放下刀叉,对前夫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毫不含糊地,直接对着沈川的方向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中指立得又稳又直。
沈川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表情顿了一秒,旁边的同事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突然的“致意”。
温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伸手拉茂茂:“好了好了,还有别人在。”
“看见就看见啊!”茂茂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你,跟他这人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他对你这样你都没有发火!我代表新时代女性向他问好,不谢。”
温倪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那种本来沉在胸口的复杂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松动了一点。
“好了,不说前夫哥了。”茂茂用叉子戳了戳空掉的甜品盘子,把话题轻轻一拐,“说说李塘呗,他人怎么样?”
温倪一愣,正捧着杯子喝水,被这没来由的问题差点呛着。她咳了一下,把杯子放下,笑着看她:“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不行吗?我就随便问问嘛。”茂茂把手撑在桌边,脑袋微微歪着,“他今天不是来你家修水管了嘛……”
温倪挑了挑眉:“怎么?她怎么你了。”
茂茂笑得眼睛都弯了,咧着嘴一笑,笑得很有点心虚。
“我就知道。”温倪把身体往椅背一靠,“上次在医院是谁高傲的说他一定是自己的粉丝,然后故意假装不认识你引起关注的?怎么,今天他来修个水管,你就改观了?”
茂茂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当时误会了啊。他今天拿扳手弯着腰修水管的时候,那认真劲儿……你知道吧?我最容易对那种特别专注、沉默干活的男生产生好感。”
“行吧行吧。”温倪笑出声,“你这也太随缘了,光靠人家拿扳手就能心动。”
“我没说心动!”茂茂强调,“他一板一眼的样子,看起来很好逗嘛。”
温倪一边听一边摇头:“你可别闹腾了。那,褚医生呢?”
“他?”茂茂想了两秒,“算了吧,他太冷了,我怕会冻感冒。”温倪“噗”地一声乐了,茂茂继续补充:“那是远看看帅就行了,近了不得冷得掉层皮!”
“不过,李塘今年刚研究生毕业,才来我们公司,现在是我助理。年纪应该比我们小三四岁吧。”
“哎哟,”茂茂撇嘴,“助理怎么了,年纪小点怎么了。或者我就权当是交个朋友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重点有点跑偏……”温倪实在绷不住,“再说了,你动点心思归动心思,可别真招惹他。李塘那种性格,特实诚。你要真撩他,他还不当真了?”
茂茂摊摊手,叹口气:“好吧,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啦,我现在新剧还没有拍,哪有时间谈恋爱。你放心吧温小倪,我不会挖走你的得力干将的。”
温倪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最好是这样。”
人群开始多起来了,三里屯这片区一到晚上就变得活泛。太古里的霓虹灯亮起的时候,像是有人按下了一枚开关,色彩便从各个橱窗、广告牌和招幌里漫出来,溢满整个夜街。
这一带的路晚间打车不方便,这里反正也离住的地方不远,她们决定溜达溜达坐地铁回去,正好消食。
就在她们靠近餐厅出来的路口时,忽然,一声短促的喇叭声从身后响起——
“哔!”
温倪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就看见一辆熟悉的灰色轿车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刚才那张熟悉的脸从夜色中探出来——是沈川。
“温倪。”他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说,“这边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回去吧。”语气没有太多情绪,就像是司机在问路人要去哪里,茂茂本能地看了温倪一眼。
温倪只愣了半秒,便勾起一个温和得体的笑,语气比他还要自然:“不用了,我住的离这儿不远。”
“你不在圆明天颂住了吗?温倪……”沈川的声音隔着车窗而来,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质问。他的眉间轻轻皱了一下,语气不像关心,更像某种被越界的占有欲。
第18章 《我们离婚吧》正在热播……
“我现在住哪儿,好像没有义务给你汇报吧?”温倪直视着车里的人,唇角依旧挂着一抹得体而客气的笑。
她说得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这一句落地,沈川的脸上像是顿时给了一巴掌,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几秒。
他脸上的线条顿了顿,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不再是最初的从容,而是一种被打破秩序后的烦躁与疑惑。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点。他没有立刻反驳,却沉下脸,一种极不自然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你是想彻底把我从你的生活里清除掉?”
“你不是早就清掉了吗?”温倪反问,语气平静,却如冰刃划过玻璃。
“沈川,你别忘了,是你先说的离婚。对你来说,它结束得比你想象得晚了吧。”
她从未在他面前这样说过话,沈川明显愣了一下。他盯着温倪,试图确认她眼前的女人是不是他曾经那个沉默寡言的妻子。
毛茂茂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和他们两人拉开距离,避免被冷兵器误伤。
就在气氛微妙僵住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伴随着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总?”
一道柔亮的女声打破了僵局,三人齐刷刷地朝声音看去。
“啊,真的是您!您怎么还在这儿?”
一道身影快步走来,是刚才在餐厅里坐在沈川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孩。她穿着一身精致的one piece连衣裙,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轻快节奏,手里却拎着一个书包,里面好像还带着重重的电脑。
“我刚才在那边看到像您的车,就想着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她眼神扫过温倪和茂茂,顿了一下,眼神微妙的带了点戒备,“需要帮忙吗,沈总?”
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目光尤其在温倪身上停了两秒,下意识把她归为夜里搭讪钻石王老五的女人。她甚至悄悄挺直了脊背。
温倪立刻看明白了这女孩子的心思。她不是没见过,尤其对沈川这种人,外形有资本,背景有资源,自带一个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一下的磁场。
这个女生,十有八九就是在餐桌上就注意到沈川的,见他孤身一人开车离开,心思一动便找了借口走出来“碰巧路过”,然后制造相处机会。
她真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但却又恰好有幸看到这一出戏。
沈川没有马上回应,只轻轻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温倪。他在等她下一步会说什么。
温倪垂下眼眸,心里冷笑了一下,嘴角一勾,带着些讥讽的慵懒:“沈总,天也晚了,快把妹妹送回家吧。”她这话说得温柔得体。
真是有够热闹的。茂茂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假装在翻手机。
女同事脸上的笑一僵,眼神倏地沉了下去,但又不好反驳,只能下意识看向沈川,沈川也愣了一下。他当然明白温倪这话是在讽刺他,他自然也是看出这女孩子的小心思。
温倪摆摆手挽着茂茂直接离开此地。沈川喉结微动,看着温倪的背影,只是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烦闷。
“上车吧。”他最终对那个女孩说。
听到身后高跟鞋轻快地踩上副驾驶,车门“啪”地一声关上,紧接着是发动机低沉的轰鸣,温倪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她想,不再被他人轻易影响自己的心情,这就是成长。
沈川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眸子却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背影。夜风灌进来一丝,他忽然觉得有点口干。
副驾驶上的女孩正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她将包摆在腿上,姿态得体,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快:“沈总,我就不麻烦您送太远了,您把我放在前面那个地铁口就行。”
沈川嗯了一声,转动方向盘,车身缓缓驶出路边。
女孩小心观察着他的侧脸,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鼓了鼓勇气,继续搭话:“我……我是今年刚入职的,和李勇他们是一批的,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不知道沈总有没有印象?”
沈川依旧看着前方,嘴唇动了动:“李勇是技术口的人?”
“对的对的,他是负责后端模块的,我是产品助理。”女孩语速略快了一些,像是怕气氛冷下来,“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能力上还差点,那几个新同事都挺出色的,沈总您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吧。”说完,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指尖不自觉捏紧了包带。
沈川没有立刻回应,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要补一句什么。忽然听到男人轻声开口:“刚才那人,是我太太。”
车窗外是灯火摇晃的夜景,女孩猛地一愣,“啊?对不起沈总,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沈川的声音依旧温和,“没关系,她说想再逛会回家。”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回应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脑子里一直晃着温倪那句话。
女孩脸色红了一下,顿了顿,小声解释:“刚才我远远看到车窗那边站着两个女生,以为……是有人在搭讪您,我怕您不方便应付,就、就过来看看……”
她说得真诚,可是声音越说越低,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仍旧保持体面与克制:“嗯,不过以后,职场上这些事情,不用太敏感,也不用急着揣测别人的关系。”
职场中,有配偶身份的管理者,会自带一道“有界限”的信号屏障。这道屏障能让人敬畏、克制、保持距离,也能让人错估、误判、想取而代之。他没有义务给下属汇报自己离婚的事实。
女孩连连点头:“明白了沈总,对不起,真的打扰了。”
车厢内陷入短暂安静。女孩的视线垂了下来,余光瞥见沈川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清晰有力。
车停在最近地铁口,女孩推开车门,下车前轻声道:“谢谢沈总,我先走了,您路上开车小心。”
前挡风玻璃上映着街道的光影,他忽然伸手,按灭了中控上的收音机,原本低声播放的爵士乐在一秒内归于寂静。
温倪继续综艺的拍摄,这次是在棚内完成的。摄影棚灯光亮起,LED大屏缓缓升起,温倪已经坐在她的灰蓝色座位上,桌前放着记事本和一杯黑咖。
今天的录制主题是——“离婚旅行:重走恋爱地标”。
节目组挑选的三对离婚嘉宾,将分别回到曾经一起旅行过的重要地点,进行为期一天的“关系复盘”。目的是通过情境还原,让两人重新审视分手的根源,看是否还有对彼此的情感余温,或能否进行彻底告别。
此刻,屏幕上正在播放第一对嘉宾的视频。
他们是30岁出头的前夫妻,曾在云南大理相识、相恋、闪婚,也在那里度过了蜜月。如今离婚后一年重返大理,小镇风景依旧,人已物非。
镜头里,男方情绪显得明显外露,他时不时回忆起曾经一起在洱海边骑行、喝米线、拍合照的片段,语气里带着某种不甘和惆怅。女方则表现得很冷淡。
镜头中有一个片段,两人在曾经入住的民宿天台上并排坐着,男方突然问:“你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复合吗?”
女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远方的山,轻轻说了一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河流。”
这时,演播室内灯光稍亮,大屏暂停在嘉宾天台对视的画面。
主持人率先开口:“好,那我们先暂停一下,大家怎么看这段‘重走旧地’的旅行?”
旁边的观察员、知名女演员林婉儿说:“我看这个视频的时候其实挺感慨的。女生表现得特别成熟,她已经彻底走出那段关系了,但男生好像还留在过去……这种状态其实蛮常见的。”
男观察员、喜剧演员大潘插嘴:“我不懂诶,要是我都离婚了,我绝不回那地儿,太上头了,还不是等着二次伤害?”
众人笑了一下,主持人调转目光,“温倪老师,从专业角度来看,你觉得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
温倪微微一笑,语调柔和沉静:“这对夫妻的状态,其实很典型。一方已经完成了情感断联,另一方却还在原地反复确认自我价值。这种‘重游旧地’的形式很容易揭示出两人的情绪节奏是否同步……”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女方不是没动摇过,但她说不想再回去了,说明她并不是没有情感,而是清晰地知道那段感情走到了终点。这种情绪上的清醒,是很多人在离婚后很难做到的。”
林婉儿点点头:“哎,我太理解了,有时候不是你还爱不爱,而是你明白再爱也没有用了。”
温倪轻轻一笑:“很多人误以为感情的终点是分开,其实真正的终点,是你终于不再期待那个人有任何变化。”
大潘:“那他还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复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倪:“他在寻找一个否定感。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复合,而是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我也舍不得’。”
主持人点头:“哇,短短的一个片段透露这么多的讯息啊,那我们继续看下一组嘉宾的片段,看看他们又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故事呢?”
摄像机灯光重启,第二对嘉宾画面缓缓播放。屏幕缓缓亮起,一对离婚不到半年、年轻的两位嘉宾出现在画面中。
男方叫赵越,拍网剧走红的一名小演员。女方是他第一部 剧的女主角赵晴。两个人因戏结缘,因为事业隐婚,但半年后也因为事业而分开。
节目组将他们送到川西山区的“极限挑战营”,要他们一起完成三个项目:徒步穿越丛林、搭建帐篷、准备野外晚餐。
第19章 潮湿的梦从裸露的膝盖开始发烫
视频一开始,两人就因为方向感问题吵了起来。
“地图在你手里,你倒是说个方向。”赵越开始埋怨。
“你刚才不是非要走东边么?我拦得住你吗?”
镜头跟拍着他们穿越一段密林,赵越不小心滑了一跤,脚踝擦伤,赵晴收起气氛,没有犹豫,递出了她的矿泉水和止血贴。
而后两人开始沉默,却默契地开始一前一后地寻找干木枝、搭帐篷。虽然没再多说一句话,但能看出两个人之间动作的节奏都是一致的。
夜里风大,篝火点燃后,赵越主动把自己的冲锋衣递给了女孩子。赵晴接过衣服后,盯着火光发了一会儿呆,轻声说了句:“其实你刚受伤那一下,我还挺担心的,但当时没说啥好话,我这人你知道的,就这样。”
赵越闷声笑了一下,表示他可以理解。赵晴抬眼看他,眼眸深处动了动,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画面切至两人分别躺在帐篷里的两张简易床上,赵越嘟囔着:“以前我也不觉得我控制你,只是……我说什么你都不回应,我以为你是不在意。”
“我只是不太会说话。不是不在意。”
视频定格在两人背对而卧,一张帐篷,却是两个世界的孤岛……镜头回到演播室的讨论。
主持人轻叹一声:“这对‘英年早婚又早离’的夫妻和上一对夫妻不太一样,可以看出来他们之间还是有着不一样的火花的。现实中不就是有很多这样的夫妻,一个想表达却太急,一个想回应却太慢?”
大潘挠挠头:“他们明明还在乎彼此啊,可就一句话都说不好……男的硬,女的冷,最后只能靠吵架发泄呗。”
林婉儿看向温倪:“温老师,我觉得他们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你怎么看?”
温倪点点头,语气温和:“其实他们之间有情感残留的痕迹,从行为上看得出来,她帮他贴药,他给她衣服。但他们沟通方式的错位,是他们婚姻失败的根本。”
她翻了翻手中的记录笔记,继续说:“男生习惯用强烈的控制和试探去索要情感回应,而女生习惯用克制与回避去保护自己。两人看似都有心,却总是用彼此最讨厌的方式在靠近。”
大潘:“那温老师,他们还有救吗?还是说就这样彻底没戏了?”
“如果两个人都愿意降低自我防御,尝试说出真实需求,而不是用讽刺、回避和冒犯当外壳,就还有希望。但这个前提是,他们都必须学会不把对方当成‘假想敌’。”
温倪微笑着,轻轻阖上笔记本,补了一句:“很多人不是在婚姻里变得冷漠,而是在无效沟通中学会了沉默。”
此时,节目组播放下一段花絮画面:赵晴在清晨独自起床,拿着摄像机自拍,她低声说: “昨天夜里他说的话,我其实听进去了。只是我不确定,我们之间,是不是已经没有机会去学这些了。”
温倪盯着屏幕,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情绪波动。
节目录制结束后,棚里灯光依旧明亮,观察席上的嘉宾还在进行日常寒暄,温倪却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她向导演组点头告别,穿过候场区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信息:
「温倪女士,您好,您今日15:30约的的影像复查请提前10分钟到达门诊四楼。」
她看了看时间,正好两个小时。出了电视台的大楼。
医院走廊一如既往地安静。她挂了号,在影像中心做完复查之后,护士递给她一叠薄薄的片子和初步报告:“温女士,您拿着片子去骨科门诊找您的主治医生再看一眼,他比较熟悉你腿部的恢复情况。”
“褚知聿?”她下意识问了一句。
“嗯,褚医生今天下午值门诊,在四楼A区2号诊室。”
温倪低头接过片子,片子边缘的塑封膜还有些温热,她盯着那张放射影像纸片上微微模糊的骨骼图像,自己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应该是彻底好了吧。
话说回来,她有多久没见过褚知聿了?上次应该是几天前和他吃饭?
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请进。”是他熟悉的声音,温润而低沉。
她推门而入,褚知聿正低头写病历,穿着一身白大褂,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她。
“温倪?”他显然有些意外,但声音里藏不住轻微的笑意,“你来复查?”
“嗯,”她走上前,把片子和初步报告递过去,“今天拍了复查片,护士说让我找你看看。”
他接过片子,打开灯箱,把影像一页页展开,还有她骨折时候的片子进行对比。片子上映着她腿部骨裂的阴影,如今骨缝快要愈合,只有细微的纹理还残留着那场意外的痕迹。
“恢复得不错。”他边看边说,“最近还有没有隐痛?”
她摇摇头,“偶尔有点不习惯,但应该是心理上的。”
“对了,没有进行剧烈运动吧?建议这段时间一切会用到膝盖受力的活动都不要做。”
温倪还在纳闷,说她又不用下跪,还有哪里会用膝盖会受力。但是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突然脸红,只能赶紧跟褚知聿说自己会注意的,赶紧结束这个问题。
“骨折线基本愈合得很好,骨痂形成也均匀,”他边看边说,“不过我得再检查下你膝关节周围的活动度。”
说完,他转头看她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方便吗?”
温倪轻轻点头,坐到诊疗床边,裙摆掀起一角,露出膝盖处那道几乎褪色的疤痕。褚知聿在洗手台前洗了手,戴上手套,走过来。
他蹲下身,一只手托住她膝弯,另一只手扶着小腿轻轻往上抬,动作倒是很专业,但因着动作本身的私密性,又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尴尬的亲密。温倪下意识绷了一下身体,却又强迫自己放松。
“这里会痛吗?”他低头问。
“没有……”
他点点头,又试着轻轻旋转她的膝盖,确认其灵活度和肌肉响应。“内侧肌肉还是有些紧,得加强锻炼,之后可以联系康复治疗师。”
他起身,把手套摘下,指了指诊室中间的位置,“你从这里,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回来,我得看看你现在的步态。”
温倪犹豫了一秒,还是站了起来。她光面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极轻的声音。她试着自然地迈步,心里却莫名紧张,仿佛想一只被框在显微镜下观察的蚂蚁,只能在限定的范围内团团转。
而褚知聿就像是课外补习班宣传照上的“金牌讲师”,双手交叉在胸前,就这么赤裸裸地看着温倪。
她知道褚知聿在看她,步幅、重心、腿部发力……但当她走到门口转身时,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看地板?看他?那双专注的眼睛不知怎地比白天的综艺镜头还更有压力。
温倪干脆偏开头,盯着诊室里挂着的一幅脊椎结构图发呆,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步伐上。可那种异样的意识,仍像是被一根细线牵着,悄悄缠绕着她的呼吸。
她走回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表情没太大起伏,但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温和:
“步态还不错,虽然还有点轻微的代偿,不过整体恢复得比我预期快。”
“代偿?”温倪突然反问了一句。
“就是你的身体还在偷偷帮你‘省力’,走路时会偏向另一侧,”他解释,“不过这属于正常范围,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
温倪“嗯”了一声,低头整理裙摆。诊室一时静下来,只剩窗外风吹树叶的窸窣声。
褚知聿转身坐回办公椅,开始在电脑上输入病历,侧脸沉稳安静。温倪站在他对面,看着他熟练敲击键盘的动作。
温倪问他上次那个车祸的病人怎么样了?褚知聿告诉她那个病人联系了医院的心理科室已经开始正式的治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康复在同时开展。
“对了,”褚知聿忽然开口,“我看到你那个综艺了,网上有段你点评嘉宾的视频点击量挺高的。”
她挑了挑眉,“你还刷短视频?”
他笑了笑,“美珍给我看的,说温老师讲的很有道理,说她看了好多遍。”
“美珍是?”
“美珍是2床一患者,60岁的人了,胆子很小。每次给她换药感觉眼泪都快出来了。美珍太脆弱了。”褚知聿给温倪说着自己病人的事,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病人的事儿,但对她就很有表达的欲望。
温倪轻轻一笑,心头却泛起一点异样的温热。“那你有时间替我谢谢美珍,这么支持我们的节目。”
褚知聿笑着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她会很高兴的。美珍总说她一个人住医院太寂寞,看节目成了她每周最期待的事。还有,你现在恢复情况很理想,再过一个月你基本就可以恢复全强度活动了。”
温倪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是护士探头进来:“褚医生,您预约的下一位病人到了。”
“那我走了。别耽误你下一个病人。谢谢你了啊。”她转身拉开门,再把门“咔哒”一声合上。
夜里的风透过窗缝轻轻灌入,把帘子吹得微微起伏。温倪从医院回来后,连晚饭都没吃,洗漱草草了事,便一头钻进了床里。
夏天的北京城,夜晚比白天更显压抑。窗外有隐约的蝉鸣声,路上的灯也变得昏黄疲惫。温倪脑袋里依旧像被水泡着一样,困倦而沉重。
身体太累了。白天的拍摄让她精神高度集中,下午的复查又让她的情绪微妙变化。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一针一针地缝合着旧伤口,又小心翼翼地撕开。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窝在床里很快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她陷入了一个细密而潮湿的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医院的诊疗室里。
那是个狭小的空间,靠墙的一张换药床上铺着泛黄的纸垫,昏暗的日光灯悬在头顶,忽明忽暗,像是老旧楼道里年久失修的灯泡。
空气里有药水的味道,还有潮湿皮肤下渗出的热气。她坐在那张桌子上,腿垂下来,膝盖微微裸露在外,褚知聿就在他的眼前,和她近在咫尺……
第20章 工人体育场蓝色海洋中的一叶孤舟
他的身影在光影里缓缓靠近,穿着白大褂,他脱下手套,露出的指节分明,手背隐约起着青筋,掌心还有一点细碎的茧子,那是长期按压骨骼和肌肉留下的痕迹。
一只手扶上她的膝盖,力道稳,却不重。
“这里会痛吗?”他低声问。声音近得几乎贴着她耳边,带着他一贯的沉静。
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明明是梦,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拇指轻轻按在她膝关节内侧的热度。
“疼吗?”他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伏得更近,唇几乎掠过她耳廓。温倪仿佛能感受到他吐出的气息,温热地扫过她的肌肤,一寸寸唤醒她那压抑住的感官。
温倪想要回答,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诊疗室的灯忽然闪了一下,那昏黄的光线将他和她的身影拖得很长,落在白墙上,交叠缠绕。
他的手缓慢地从她膝盖往上移了一点,在她大腿肌肉最脆弱的那一处轻轻停顿。
她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梦境变得极不真实,却又过于清晰,像是她内心深处某个被深藏的想象。
“温倪。”他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是近乎本能的低语,带着缠绵的语调。
她猛地从梦里惊醒,喘着气,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黑,只有窗外的灯光落进来,投在地板上,是城市深夜的冷色调。空调被被她踢开,汗水浸湿了后背和脖颈,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潮湿。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过了好几分钟,心跳才慢慢平息下来,不知道自己竟会做这样的梦,一定是禁欲太久了吧。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表面完好无损,膝盖上那道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可她清晰地记得那只手,那只带着骨感、青筋、茧子的大手,掌心的温度在梦里停留了太久,久到她几乎分不清,那是不是现实里的触碰,所以才会在深夜乱成一团。
她盯着黑暗发了很久的呆,突然低声笑了笑。
因为晚上做了梦睡眠不是很好,温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上班。下午三点,日光透过窗户晒进办公室,温倪正聚精会神地整理来访者的资料,一条短信打破了她的专注:
【尊敬的用户,您所持有的2024中超联赛第21轮比赛门票(北京国安VS上海申花)将于今晚19:35在北京工人体育场进行。本场门票不支持退票。因北京近日持续高温,请做好防暑准备,祝您观赛愉快!】
温倪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好一会儿。
几周前,她替一个客户诊疗完,对方为感谢她的辛苦,送了她两张球票。“沈川一定会喜欢的,”她曾经这样想着,当时还想着到时候可以给沈川一个惊喜,约他一起去看比赛。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星期后,这两张票也派不上用场了,毕竟没有谁会和前夫一起去看足球比赛。
她微微叹息,抬头望向窗外,阳光依旧灿烂,却刺眼得厉害。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反正回家也是孤单一人,不如去工体看看比赛。
快下班的时候她给茂茂发了条消息:【今晚国安对申花的球赛,你有空陪我去吗?】
几分钟后,茂茂回了消息:【今晚得拍戏,去不了啦!你注意安全啊,怎么想着去看球赛?热死了……】
温倪转手回了个表情包,收起手机,起身离开办公室。
北京的夏天就是这样,白天闷热无风,傍晚时却又带着一丝躁动不安的风,吹得人心里发慌。外面空气闷热,带着浓浓的燥意,蝉鸣声响彻耳畔。
在去工体的地铁上,温倪心头总是抑制不住地冒出曾经与沈川一起看球的片段。
她记得沈川说过,自己高中时是国安球迷,虽然后来工作繁忙,渐渐少了关注,但内心仍有一份对足球的执念。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沈川总爱窝在客厅里,喝着啤酒看球赛,看到兴奋时甚至会拉着她激动地喊。
沈川说,北京人就要支持自家球队。
走到体育场附近,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大家三五成群地穿着绿色的球衣,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温倪独自一个人混在热闹的人潮里,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从背包里掏出口罩戴上,默默地融入人群之中。
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随意地走在人潮里了。过去几年,她用事业把自己包裹得越来越严实。
“小姐姐,要买根荧光棒吗?”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忽然跑到她身边,笑容明亮。
温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啦,谢谢你。”
“你一个人来的吗?”女孩歪头看她,似乎有些疑惑。
温倪微微一怔,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绪,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一个人。”
小女孩又笑了起来:“一个人也很好啊,球赛很精彩的!加油!”说完就跑回了路边的小摊前。温倪望着那活泼的背影离开。
温倪跟随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球迷服务区,领取了一件鲜亮的绿色球衣和一条印着“北京国安”字样的围巾,顺手又拿了一根荧光棒,微笑着和工作人员道了谢后,便转身匆匆往看台赶回去。
入场检票时,工作人员笑眯眯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嘱咐道:“今天高温,记得多喝水啊!”随即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向她。
她道了谢,接过水瓶走进了看台。走进体育场,映入眼帘的是明亮的灯光和喧闹的人群,绿茵场中央,有零零散散的球员正在热身。
等她回过神来,却猛然发现自己进错了入口,这才想起刚才工作人员疑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她正站在一片蓝色的海洋之中,放眼望去,几乎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上海申花的蓝色球衣或围巾,手里还挥动着蓝白相间的应援旗帜。
温倪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醒目的绿色球衣,顿时感到尴尬至极。这么形容吧,她就像是蓝色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对,是绿色的那种。
此刻身边的申花球迷们越来越多,正激烈地讨论着今晚的比赛,不少人带着明显的亢奋情绪,喊着口号,有些甚至举着旗帜拍照留念。
糟糕,怎么进了客队区域!她在心里暗暗叫苦。看了看四周,心跳逐渐加快。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之前新闻上看到的球迷冲突的画面,担心自己这样明显的装扮,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或冲突。
“还是赶紧出去,绕一圈回到另外一边吧。”
她压低了头,顺着拥挤的人流试图往相反方向逆行,身边有人不满地嘟囔着:“诶,这人怎么回事啊?”
“穿绿色的跑咱们这边干嘛?”
温倪尴尬地低着头,努力在人群中寻找着通道。周围人声鼎沸,她低声说着抱歉,艰难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狭窄的路。
“对不起,借过一下,麻烦让一下……”
身边不断有诧异的目光扫过,温倪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面前突然传来一阵兴奋的欢呼声,众人纷纷向前涌动,温倪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群推搡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本能地侧身想要躲避,却恰好被一个高大的胖大哥迎面撞了个正着,那大哥一脸不耐烦,嘴里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侬当心点啦,路上看清桑好伐啦!”这话说出来和胖大哥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呀!”她膝盖本来就还没有完全恢复,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手里的荧光棒也掉到了地上。
就在身体即将摔倒的一瞬间,一只宽厚的手忽然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稍稍用力,将她整个拉了起来。
“没事吧?”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好像在昨晚的梦里听到过,温倪心头一颤,抬眼望去,竟对上了一双深邃又有些冷淡的眼睛。
她整个人愣在原地,盯着眼前熟悉的那张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竟然是褚知聿。
他一身笔挺的申花队球衣,蓝色的运动短袖映衬着他冷白的肤色,棱角分明的脸庞神色淡淡的,但目光却锐利而沉稳。
温倪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嘴:“褚知聿??”
褚知聿轻轻皱了皱眉,目光从她的脸庞扫向她身上那件异常醒目的绿色球衣,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这是特意跑到申花球迷堆里,来挑战大家的心理素质?”
听着他略带调侃意味的话语,温倪脸上的热度瞬间更甚,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不小心走错了入口,正准备出去,结果人太多……”
褚知聿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却微不可查地落在她微微弯曲的膝盖上,语气温和下来,“你腿还没完全恢复好,这么急着往外挤,也不怕再摔一次?”
温倪微微低头,心中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尴尬,只得低声说道:“我这不是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褚知聿抬头扫视了一下周围,蓝色的人潮仍在涌动。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侧过身子挡在温倪前面,对她说道:“跟紧我,我带你出去。”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温倪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
他在前面为她开路,高大的背影像一道屏障,挡住了人流的推搡。而温倪跟在他身后,望着那件蓝色的球衣。
命运好像总喜欢在最意外的时候,将熟悉而陌生的人重新推到她的面前。
这时场内广播忽然传来热烈的声音:“各位观众朋友,2024华润怡宝中超联赛第21轮,北京国安对阵上海申花的比赛即将正式开始!请大家尽快回到座位,文明观赛,为主队加油!”
温倪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场内的大屏幕,眼神微微焦急起来。她原本还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尴尬的区域,但此刻显然来不及了。
“比赛都要开始了,你再出去恐怕很麻烦,”褚知聿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微微扬起眉毛说道,“我朋友今晚临时有事没来,他的位置正好空着,不如你就坐这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