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积水潭夜间急诊,遗忘是为过去做的一场全麻手术
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雷雨来得毫无征兆。
天边还挂着一小撮没褪干净的深蓝色,云却低得像塌下来一样。西边天幕被撕裂开来,冷不丁闪着银白色的光。
温倪站在路边等车,雨劈头盖脸的斜着砸进伞里,顺着她额前的刘海往下滑,鼻梁上还挂着一串雨珠。
她刚结束外出心理咨询任务,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对方哭的几乎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相反,她异常冷静,一边倾听一边慢条斯理地做出引导,像是一个AI。
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已经排到了六十多号了,这回去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温倪收起手机,一只手撑伞,另一个手臂搂住自己。只听见鞋子走在浸水的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粘连的声音,这才感受到脚下那双已经快湿透的鞋子。
她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左脚边鞋帮有点磨破,这双鞋应该是她去年买的当季新款,她还挺喜欢的,要是知道下雨,今天出门打死都不会穿这一双鞋的。
还不等温倪为它们哀悼,意外便来得毫无前奏——一辆电动车正逆行从斜前方向她冲过来,来不及躲闪,车就擦过她半个身体。她下意识往边上让,一脚踏空,直接跌下人行道的边缘,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
“嘭”地一声闷响。
有人在不远处惊呼:“哎哟!那边有人摔倒啦!!”
雨砸得太快,在路面上激起了薄薄的一层泥水,她的裤腿瞬间湿透,冷意往上爬。更糟糕的是:左腿弯处剧烈地抽疼,一股迟钝的痛感慢慢吞噬整个膝盖,肿肿的、麻麻的。
她才意识到可能是伤到骨头了。哎,平常应该多锻炼的,不然核心就不会这么差。她坐在地上没动,像在衡量痛感是否值得大声呼救。
应该还不值当,她偏了偏头,确认自己腿和地面的位置,试图自己站起来。电动车已经开远了。
人群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有个中年女人试探着问她:“姑娘,要不要帮你报警?或者叫个救护车?”
温倪摇头,声音很低:“不用了。”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冷静地将还在排队的网约车取消,转而叫了救护车。好在呼叫救护车的人并不是很多,不一会儿,温倪便被转移到了车上,开往最近的新街口积水潭医院。
急诊大厅亮着刺眼的白炽灯,映得地面一片灰白。天花板的灯管不时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与四周的喧嚣混杂在一起。
周五晚上,医院仿佛一座水泄不通的迷宫。小孩在哭,大人在吵,护士推着可移动病床来回穿梭,电视机角落里随机播放着某地高温中暑新闻。空气里全是消毒水、汗味以及湿鞋底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温倪坐在轮椅里被护士推进急诊区,浑身湿透,像一张被雨水浸泡过的纸。
急诊护士问:“身份证医保卡?紧急联系人电话?来!再填一下这个信息登记表。”她递上身份证,在手机上调出医保卡的二维码。
护士看看温倪,“你哪儿疼?”
“左腿。”
“具体点。”
“膝盖以下。”
“能走吗?”
“不能。”
就诊病历被打出来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不远处的两位实习生交头接耳:“她怎么怪怪的啊?看着这么严重,一声不吭的……”另一个撇嘴:“估计是吓着了吧?”
温倪听见了,但她只是安静坐着,水珠从发梢滴下来,顺着下巴滑进衣领。
“好啦!你俩别聚在这儿了,快去查房!”护士长支开那两位实习生,顺手给温倪抽了几张纸,“擦一擦吧,我帮你挂急诊了,除了腿其他地方不疼吧?”
“嗯。”温倪回复的很简单。
“家属在哪?”
“我一个人来的。”
“那联系一下家属吧,需要有人陪护。”
“我自己可以,而且不是有护工?”
护士有些头疼,“那得安排监护人。”
“我成年了。”她抬起头,眼神淡淡地望着医生身后那张“夏季防感冒小贴士”的宣传海报,“可以自己做决定。”
护士被噎住了,这人怎么还有点难搞。“婚姻状态这栏你写‘已婚’,配偶具体信息不填,我们也不好交代。”
“那就改成‘未婚’。”她扯出一个笑,“我填错了。”
护士见说不过她,便无奈笑了笑,“好吧,先去急诊室的临时病床等值班医生看下情况吧。”
不一会儿,温倪左膝疼痛便开始加剧,连坐稳都难,她是被几个护士架着抬上病床的。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太多,裤腿被人剪开,膝盖处红肿明显。她嘴唇发白,额角还冒着虚汗,隐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褚医生当班,请他过来看吧!”
一分钟后,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快步穿过急诊走廊。
“人在哪儿?什么情况?”
“车祸,女,左腿疑似骨折,患者神志清醒,其他部位初步检查只是轻微擦伤。”陪同的护士汇报情况。
温倪偏过头,看见一双白球鞋停在她面前,看来这人和自己一样可怜,下雨天穿着白色的鞋,不过他的可干净多了,只见那人半蹲下身,双手撑在她膝盖附近。白大褂袖口卷起,露出小臂的筋络。
他开始伸手检查她膝盖,力道轻但果断。“这儿疼吗?试着动一下这里。”
“嘶……疼!!”
“确定是这儿对嘛?”他说话语速快,却不让人觉得仓促,“左膝侧副韧带压痛,可能伴随关节积液。”
温倪皱着眉,疼到说不出话,也听不懂他说的话。
“先做个影像。”他转身吩咐护士安排X光,一边温倪解释,“我先帮你做个初步固定。你忍耐一下,别乱动。”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瞥见医生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他戴着一次性手套,弯下身替她调整固定支具位置。急诊的灯光在他额前的碎发上映出一点反光。
直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温倪忍不住闷哼出声。
“对不起,忍一下。”
“……好。”
支具绑好后,她终于能短暂缓一口气。温倪斜倚在临时床上,睫毛颤着,低声道谢:“谢谢你,医生。”
“没事,应该的,”说着他便拿起床头挂着的病历准备做记录,却突然看到了她的名字——“温倪”,她是温倪?褚知聿写字的指尖微顿了一秒。
他抬头看她。温倪感受到他的注视,也望过来,带着模糊的疲惫与不安。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一片茫然,没有任何熟稔的神色。
“护士安排好了就来通知你拍片。我刚才给你做了紧急处理,先尽量不要动那边的腿,明天一早就去门诊,医生会给你安排手术治疗,”见她心不在焉,他提醒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温倪,听到了吗?”
“哦……好的,谢谢医生。”
温倪被推进影像科,诊断也很快出来:左侧胫骨平台骨折。
当她再次回到急诊室临时留观床位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病房满床,她被暂时安置在急诊室。睡到后半夜好几次都被疼醒。虽然疼,但温倪觉得真的还可以忍受,只要不动,她就还能维持住呼吸的平稳节奏。
她知道怎么把注意力从疼痛上挪开——这是她身为心理咨询师练出的技能,就像是她熟知怎样引导病人,也熟知怎样安抚自己。
褚知聿坐在值班室,翻着温倪的片子和诊断报告,眉心轻蹙神色未动。在心里默默唤了一声报告上的名字,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名字。
果然,她不记得他了。
第2章 我是她老公
第二天清晨,护士推门进来,拉开帘子。“温小姐,骨科门诊号我帮你挂好了,一会儿跟我去门诊吧。”
她一夜没睡踏实,睁眼的那刻,膝盖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糟糕!黑屏。昨晚没顾上给手机充电,现在彻底熄屏。
还来不及借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人便被推到了骨科就诊门诊的走廊。门诊室的门半掩着,外面的提示牌滚动到她的名字。
护士推她进去时,医生正看着电脑。眉眼干净,白衣、手表、利落的短发。她莫名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褚知聿开口:“温小姐,又见面了?说说你的情况。”
她记起来他是昨晚给自己做急救的医生,“被电动车撞到了左边膝盖,”又补充道:“然后又摔了一跤……”
温倪轻描淡写的描述着昨天的“车祸”现场,如果电动车也算车的话。这完全算得上是肇事逃逸,但是温倪不想去计较,看样子骑电动车那人是要去送外卖,很急的样子。况且,本就下雨,视线也有遮挡……
“……嗯,大概就是这样。”说完护士推着轮椅将温倪离医生更近了一些。褚知聿将X光片推回去,语气不快不慢:“你这是左侧的胫骨平台骨折。”
温倪没说话,等他解释。
他继续说:“胫骨是你小腿里面那根比较粗的骨头,‘平台’就是它上面那一块跟膝盖直接连接的地方。正常来说,这个地方要承受身体大部分的重量,也得保证膝关节活动稳定。”
他比划了一下,用两个手做展示,“你可以想象一下,这块骨头像一个小小的桌面,上面坐着你的大腿骨。现在这个桌面塌了一角,再勉强往上压就会不稳,甚至塌得更厉害。”
“如果放着不管,最坏的结果是膝盖变形、走路疼、以后活动受限……甚至几年后就变成创伤性关节炎。”
温倪轻轻嗯了一声,眼神还是没变。护士心里想,这个女人真可怕呀!现在还能面不改色。
他补了一句:“好消息是,这种骨折不算最严重的,只要及时手术,把断的部分复位、固定住,再慢慢恢复,大多数人都能恢复正常行走。”
温倪点了点头,算是表达出自己听明白了。“医生,手术复杂吗?会有后遗症吗?”
“你的骨折线比较靠近关节,幸好不算严重,”他语速平稳,讲解时眼神落在片子上,时不时抬头看她反应:“我们建议做微创小手术,放一枚钛板固定,不需要全麻。恢复期里暂时负重受限,但你年轻,骨质条件不错,恢复会快些。”
一直站在后面的护士开口了:“温小姐,这点你就放心,褚医生是我们医院骨科最稳的‘一把刀’。”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平时来看骨科的,不管多复杂,只要是他接的手,基本都没什么大问题。尤其是你这种案例,他做的多得数不过来。”越说越来劲,又补充:“上次啊,有个教授的家属,跑了三家医院都不敢动刀,最后还是找的我们褚医生。那缝合位置精细的啊,术后连伤疤都看不太出来。”
褚知聿停顿了一下,声音沉下来些:“术后伤疤还是要看个人体质和护理情况。不过你现在这个情况,手术得尽快排上。消肿之后我们会安排时间,你这几天得有人陪着。”他看着温倪的背后空荡荡,显然还没有陪护的家属。
“医生,一个人不行吗?”
“准确的来说,不可以。”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手机没电了,家里人也没联系,能不能,就先别……”
“我这里有充电器,你需要什么型号的?”
温倪见实在拗不过,便启口:“医生,那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我先打个电话?”
褚知聿将手机递了过去。他盯着她的眼神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看她这样子,应该是彻底忘了他了?他看见温倪拨通了电话,薄唇轻启:
“咳…嗯……在家吗?我跟你说个事儿,也没什么,就是,我需要做个小手术……需要你来医院一下……别!没事,不是大事,你先过来再说吧……积水潭医院,新街口这个,骨科……嗯,就先这样,你来了再说。”
“好,我马上到。”说完那头就挂了电话。
等到温倪挂了电话,褚知聿才开口:“上午会安排你到病房,等到麻醉评估出来,家属来就可以手术了,小手术不用担心。”
温倪轻轻“嗯”了一声。她站起来时腿还不稳,支具卡了一下,整个人轻微一晃。他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
小臂传来独属于男性的力道,他的指节冰凉,却握得很稳。她顿了顿,然后垂眸抽回手。“坐轮椅上吧,让护士推着你,现在还是避免运动。”
“谢谢。”
他顿了顿:“温倪,我是褚知聿。”
“什么?”温倪眉梢轻蹙,显然很疑惑,盯着男人的眼睛。
“……我们是高中同学。”他摘下口罩,让她看清自己的脸,嘴角扯出一抹笑,语气淡得温和,“一个班的,你不记得了?”
她有一瞬的怔神,眼神像在空气里缓慢游移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回他脸上,眉心微蹙反问他:“……我们,一个班的?”
褚知聿摘下口罩,脸上浮出一个浅笑,“你高三的时候,我坐在你前排。”
温倪眨了眨眼,似乎努力的在回忆,“褚……?你以前戴眼镜?”脑海中好像有那么个模糊的轮廓。温倪记得自己在高三的时候不常去学校了,那时候她在准备艺考,一周能来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班里她认识或者认识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嗯。后来上大学学医就做了手术,你想起我了?”
显然并没有,但是她是懂交际的。温倪看着他认真打量了两秒,点点头:“怪不得,一直觉得有点眼熟。好多年不见,都不认识了。”
褚知聿笑了笑:“你倒是没变太多,还挺容易认出来。”
“哦,世界真小。”温倪语气不咸不淡,尴尬的笑笑来缓解尴尬。
褚知聿看着她,声音柔了些:“还有问题想问我吗?”
“啊,没有了。”
“那我送你回病房吧,术前注意事项跟你交代一下。”他侧过身,接过护士手中的轮椅把手。温倪只是乖乖坐好,被他推着轮椅往门口走。
走廊的光线因为上午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玻璃幕墙上映着来来往往的医护身影。褚知聿推着轮椅,步子不疾不徐,温倪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望着前方。
他们刚拐过护士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侧面传来。
“温倪!”跑来的男人声音压得不高,带着明显的慌张和喘息。
褚知聿下意识停住脚,回头的同时,一名穿着深灰色T恤的男子快步跑来,脸上满是焦急。那人冲过来,先是一眼瞥见轮椅上的温倪,然后几乎立刻瞬移到她面前,蹲下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你说骨折我以为只是崴到脚,怎么这么严重还需要手术……有没有哪里很疼?其他地方也被撞到了?头呢,有没有撞到头?”
他的语气很快,几乎是连珠炮似的追问,一边说还一边仔细打量她的脸和四肢,眼里全是慌张和焦虑。却丝毫没有给人回答问题的间隙。
温倪微微往后缩了一点,不动声色地把被握住的手抽出来,语气平稳,“我没事,就是骨折了,要做个小手术,医生已经安排了。沈川,这是褚医生。”
跑来的男人这才回过神,目光扫向站在她身后的褚知聿,朝他点头问好。“您好,我是温倪的老公。刚在公司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麻烦您,手术一定要成功!”
褚知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放心,手术不复杂,我们会做好准备。”他话音不重,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
家属总是希望从医生口中得到一些保证,沈川像是吃到了定心丸,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拜托您了。”
温倪微微垂着眼看着被支具固定住的左腿,没有看沈川,也没有接他的话。病号服的袖口滑下,她的小臂露在外面,肤色浅却关节清晰,指尖因抓得紧而有些泛白。
沈川再次看向褚知聿,发现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温倪身后,便宣示主权,“褚医生,还需要我做什么?”他看到褚知聿依旧握着轮椅把手,便直接站过去说,“我来推吧,谢谢褚医生。”
“举手之劳。”褚知聿自然松开双手。
护士这时上前说:“沈先生这边请,我们需要确认你和病人的关系,以及签署一些术前文件。”
“好,我这就来。”沈川回答。
两人目光再次短暂相撞,褚知聿点了点头,声音一贯温稳,“手术安排好了,术前流程你配合护士就行。”气氛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像两只无形的手在空气中对峙。“先让病人去病房休息一会儿,等麻醉评估结果出来就可以准备进手术间了。那我先走了,去做术前准备。”
“那就拜托褚医生了,手术还得麻烦你照顾温倪。”沈川转头看向温倪:“倪倪,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签字。”
“你去吧。”沈川刚转身离开,温倪头也不回地自己转动轮椅,向病房去。
褚知聿没有走远,回头看到这一幕:温倪一手吃力地转动着轮椅,一只手撑着座椅扶手,姿势有些别扭。病号服在她身上宽松得像是能装下两个她,袖口滑落时露出一小截手腕,骨感清晰,带着轻微的青紫,像一根盛夏未褪色的藤枝。
第3章 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蛮力
行业里关于骨科医生流传着一句俏皮话——骨科人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蛮力。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把床头那一片墙照得发亮。
温倪把轮椅停在病床边,伸手试图把自己放到床上,费了点力,最后轻哼一声,干脆用另一只脚将轮椅向后蹬了半步,整个身体倾过去。
门在此时被人直接推开,“你怎么不等我,我很快就好了。”沈川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护士刚递给他的病人资料。
温倪已经从轮椅上挪到了床边,坐得有些侧,正翻着自己的手机,听到声音头也没抬,“我这另一只腿不是还能动嘛,医生说了不严重。”
“还能动也别逞强,你这性子真是……”沈川走进来,把文件放在床头柜上,又凑过去扶她坐到床上。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自然,很贴心,却被温倪轻轻拨开。
“沈川,我又不是孩子。”
沈川顿住,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还是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是孩子,但你现在住院了,而且还要手术,我是你老公,照顾你是应该的?”
好一个应该,法律上是这样的,或许这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吧。温倪垂眼,淡声纠正:“我们已经离婚了。”
“准确的说,是离婚冷静期,我还在承担照顾你的责任,我还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温倪没有回答,视线已经转向窗外。她不想解释,也不想争吵。她看着他,眼神没有情绪,“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医生非得叫家属。你知道的,我不想跟我妈说,她也不会来的。”
他语塞,嘴唇动了动,空气凝住,像是一块没有被揭开的膏药,黏稠得令人喘不过气。“倪倪,那我……我请几天假在这陪你手术做完吧,好吗?”
温倪听到“倪倪”两个字时,眼神明显动了一下。“没事儿,你就今天在这儿吧,不用请假了,本来就麻烦你来,明天茂茂就来陪我了,温俪也可以来。对了!你别跟我妈说,我懒得解释。……还有,别叫我‘倪倪’了。”
沈川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门外又响起一串脚步声。护士探头进来:“温小姐,术前评估的医生来了,可以进来吗?”
温倪点头,护士才将门完全推开,随后一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年轻麻醉师走进来,抱着一叠文件和几张评估表。“温小姐您好,我姓姚,负责您的手术麻醉,可能会问一些病史和过敏反应,您这边方便吗?”
她点头,语气不疾不徐,“方便。”
褚知聿没有来,但他的名字印在表格的右上角,温倪扫了一眼,他是她的主治医生。
姚医生动作熟练地翻查资料,边记边问:“有药物过敏史吗?”
“没有。”
“以往有没有做过手术?”
“阑尾切除,大学时做的。”
“家族里有心血管、糖尿病病史吗?”
“母亲有轻度高血压。”
她一一作答,声音平缓。前夫沈川这时候回来,站在一旁插不进去话倒像个局外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好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在场只是起一个“家属”或者“吉祥物”的作用,告诉大家温倪是有家人的,仅此而已。
整个评估过程不算久,但细致而严谨。姚医生交代术前禁食、禁水时间,以及告知她麻醉可能有的一些反应和副作用,又确认了一次便示意陪同“家属”签字。
温倪点头,但没有多解释。签字结束后,男人终于再次开口:“倪……温倪,手术的时候,我在你外面等你,你放心,不要有什么负担。妈那边你也放心,我不会说的。”
姚医生说得再轻松,温倪心里也清楚,哪怕只是一个“微创”手术,但终究是要动骨头,要开口的地方,也不是简单的小事。她知道恢复期里会很难熬——但对她而言,比恢复更难的,还有别的事。
等麻醉医生离开后,她靠着床躺下,开始闭目养神。她从没想过会在医院里,跟“一个高中同学”重逢。但对这个人她只拥有模糊的记忆。
手术安排在午后三点。
下午一点,护士通知准备进手术区前的转床流程。温倪被推进日间手术区,病床随着滚轮缓慢滑动,她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一盏一盏地向后倒退。双手叠放在腹部,身体因为止痛药的作用暂时轻松些,但眼神始终盯着天花板上那几盏白光灯,试图从那种平静中抓住某种节奏。
“滴!”她的手机亮了,微信窗口上,助理小李的头像上出现红点。
【温倪姐,收到你的请假申请了,我帮你办理,您需要请多久?】
【先请一周。等我手术结束,你就帮我接些线上的心理问询工作。最近几天你先替我给之前的病人做下回访吧?报告记得也抄送我一份。】
【对了,那之前跟您说的电视台邀请上节目的事,需要帮您回绝掉吗?时间应该在下下周。】
【不用,到时候看我恢复情况,我尽快回复你。】
【收到,温倪姐。那祝您手术顺利!】
温倪是不会让自己停下来的,将工作填满她的所有缝隙才会让她感到满足,仿佛那是她在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这份工作是她自己选择的,就断不会允许它出任何差错。她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靠回病床。
很快,到了三点。她穿上手术服躺在手术台上,手脚冰冷,周围人在做着术前准备。褚知聿走到她床边,低下头轻声问:“准备好了吗?”
“应该吧。”她声音丝毫不怯。
“别紧张。”他特意放缓语调,“手术过程大概三十分钟,我是你的主刀医生。”
她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手术吗?”
“很多。”他眼神平稳,“放心,我很有把握,不会留疤的,你就当是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温倪忽然弯了弯嘴角,“你以前说话也这样吧?”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属于医生独特的话术,但此刻确实可以抚慰到她。
“以前?”他也笑了一下,“我以前不爱说话的。”
“嗯……”她像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你变了。”
“那你呢?”他也低头看她,“你也变了吗?”
她没回答,只是看了他几秒,轻声说:“我忘了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声说:“好了,开始手术吧。”
她轻轻点头,缓慢闭上眼睛。麻醉前的最后准备开始,护士开始给她打上一针液体。晕眩感像潮水般涌来,温倪嘴里却还喃喃自语:“一周,就一周的时间。”
身旁的监测仪器“滴——滴——”节奏加快,温倪缓缓闭上眼睛,麻醉师对褚知聿点了点头,示意完成麻醉。手术台慢慢升高,灯光变得炽烈。温倪突然好困,就睡一会吧,让所有事情隔在手术室外。
不过,临睡前好像看到了褚医生,他穿着绿色手术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是他的眼睛,这很好辨认,因为他有着一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手术室内恒温保持在二十三摄氏度,空气冰冷干燥,温倪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左腿被布巾严密遮盖,裸露出的膝盖一如既往地苍白瘦削,医助用碘伏和酒精反复擦拭消毒,并将她的左膝屈膝约20°,用腿架支撑起来让其充分松弛。
褚知聿站在手术台一侧,戴好手套后低头校准着器械,余光扫过她裸露在无影灯下的膝关节。手术正式开始,他先在温倪髌外侧与髌内侧各做约5毫米小切口,分离软组织后插入关节镜,然后注入生理盐水维持关节腔扩张。
他透过关节镜影像检查着半月板、交叉韧带及软骨面,随手清除少量的血凝块和软骨碎屑,努力睁大眼睛确认着她骨折凹陷区的位置还有范围。
医院内部流传一句话:骨科医生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蛮力。其实只是为了调侃骨科大夫的体力劳动强度,因为他们会比其他科室医生多很多体力活,甚至有人戏称“健身房的医生80%都是骨科或牙科医生。”
这次手术不太一样,不需要太多的体力活,却需要极致的精细,褚知聿打起了120分的注意力。此刻温倪已经因为麻醉而昏睡过去,褚知聿和她相反,他此刻格外的清醒。这在医学伦理上当然无碍,他的专业、他的身份和他的理智都足够笃定。
助理一边给他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问:“褚医生……今天怎么这么多汗?”
他没应声,只是轻轻偏了偏头,继续钉入最后一枚锁定钉。对于局部骨缺损,他从另一侧约8毫米皮肤穿刺置入生物可吸收骨填充棒,轻轻推进至凹陷区,恢复骨架支撑。复位满意后,褚知聿才进入下一步。
他动作太专注,不带有任何杂念,仿佛是在面对一件无比珍贵、不可复制的瓷器,生怕她碎在自己手中。待到最后一步完成,他整个人才突然放松了一瞬,轻轻收了手。
内固定完成后,他再次插入关节镜,确认无螺钉尾端侵入关节腔,骨面复位平整,软骨面无新损伤才让助手抽干关节腔内液体,结束手术。
“手术结束。”他通知在场的医助。望着温倪膝盖上的切口,他一刀一针缝合,严密、干净且几乎不留痕迹。她还睡着,在麻醉中安静垂落,唇色略显苍白。
盯着温倪的脸看了几秒,终究收回视线。走出手术室前,他低头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那双手已经汗湿。
术后流程交接给护士后,褚知聿摘下口罩,走到手术间的缓冲通道。外面走廊灯光略暗,和手术室里强光直照的环境截然不同。他停了几秒,仿佛在适应这骤然松弛下来的空气。
那一刻,他没能第一时间恢复成那个一贯冷静、果断的褚医生。缓慢地呼了口气,抬手揉了下额角。手心的汗已在摘手套时冷却,贴着皮肤有种钝钝的不舒服。
他站在角落里安静了几秒,直到有护士从休息区路过,说:“褚医生,病人已经推回病房了,也已经通知家属了。”
他“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身去洗手、换衣服,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护士将温倪送回病房,沈川已经在房内等候,她给沈川交代着注意事项:“病人一会就会醒。一周内避免有大的活动,如果病人不舒服可以把小腿稍微垫高15~20 cm。术后48小时避免伤口碰水,敷料1~2天换一次。剩下的医生查房的时候会特别交代。”
“谢谢你了护士。”
“对了,如果病人有发热或者伤口疼痛记得找我们。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像是听到有人在说话,温倪闭着眼睛转动了几下干涩的眼球,感受着左腿传来的感觉。
第4章 离婚冷静期
“离婚冷静期”并不是法律概念,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民法典规定,婚姻登记机关收到离婚登记申请届满三十日后,当事人方可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发放离婚证。
等温倪再度睁眼时,已经是在术后观察室了。
身侧是熟悉的病床边缘,吊瓶在视线内轻轻晃动。麻药的后劲让她意识有些模糊,手脚像是失去了方向。
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层,膝盖处还带着麻意和轻微钝痛,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就像是溺水的人刚刚挣扎着浮上水面。
沈川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温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适的感觉。”
“没……”温倪用干涩的嗓音回应着。
“既然你醒了,那我先去取药。你自己可以吧?”
沈川刚离开不久,病房门又被推开。温倪侧头,看见褚知聿罩着一件白大褂走进来,头发像是刚吹干,整个人干净利落。
他手里拿着病例板,见她醒了便朝她点了点头,“醒了?”
温倪嗓子依旧干涩:“嗯,刚醒……几点了?”
褚知聿抬手看看手表道:“四点半,你睡了快一个小时。”他走过来,把床头摇高一点,帮她重新垫好枕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她顿了顿,“就左腿有点麻,别的还行。”
“正常,麻药劲还没过。”他走近了些,拉出椅子坐下,“骨折复位挺顺利,没伤到神经和血管。恢复期如果配合得好,不会留下什么功能障碍。放心。”
“谢谢你啊,褚医生。”
还没等他回答,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沈川走进来,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和一袋药。
“褚医生,你来了?”他在人前总是稳妥和善,这点温倪最清楚,和医生打完招呼便凑过来对温倪说:“药我取了,放在床头,刚才还买了点水果。你现在想吃吗?”
温倪侧头看他一眼,“不了。”
他还想说什么,褚知聿已经起身,动作干脆的将床头卡插回原位,动作干脆,“患者术后第一晚建议静养,让她多休息好好养神。还有,水果先不要吃了。”
“好,知道了。”突然沈川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然后对温倪眼神示意,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点回应。温倪只是眨了下眼然后点头。沈川便扣住手机离开了。
等他走出病房,门被再次合上。病房又只剩他们两个。褚知聿看着床头柜上的那袋橘子,忽然低声说:“你老公对你挺好的。”
温倪可以听出这显然不是问句,而且陈述句,甚至是个感叹句。她的眼睫轻动了一下。
“听护士说,你在手术的时候他问了他们很多术后的护理事项。平常不是所有的丈夫可以做到这么主动细心的,”褚知聿没注意到温倪的黯然,自顾自接着说:“你们结婚多久了?”
她过了两秒抬眼看着他,淡淡回答:“两年。”
“嗯,挺好的。”他点点头,唇角扯了一下,像是在笑,不过不太好看。
温倪没说话,只是轻轻侧了下脸,望向窗外那道映着薄暮的白帘。
其实婚姻已经快步入第三年了。一开始两人婚姻的开始,不如说是一场默契的等价交换。
沈川家里催得紧,父亲做了一场大手术,一贯浪子的他一夜之间突然改性,想借由喜事让老人宽心。温倪在遇到沈川的时候,正处于家庭和学业的双重夹击下,混乱复杂的情绪急需一个情感出口和寄托。两人经人介绍吃了几次饭,见得多了也就顺势在一起了。
沈川是知名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工作稳定,脾气好、为人温和,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伴侣”人选。
他会主动做计划,提醒她缴水电费,会在她加班后顺路来接,偶尔也会买点她想要的东西逗她开心。他太完美了,完美到温倪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安稳、体面且在可控的范围内。
婚姻结合也来得顺其自然。新婚的第一年适逢温倪读研的最后一年,那时他们两个的关系更像是两个能玩在一起的玩伴。春天去京都赏樱花,夏天去青海游湖,秋天去川西看红叶,冬天去北海道滑雪。
沈川带她看了很多自己意料之外的世界。他也会带着她出席公司的年会,把自己的合作伙伴发展成温倪的潜在客户。不得不说,其实温倪在这一段婚姻里得到的更多。
其实她小时候,对父亲几乎没有深刻的印象。少年时期只有她和姐姐温俪还有母亲三人一起过日子,这样的家庭构成像一个缺角的碗,再小心也常常漏水。
而沈川的父亲却是一个沉稳温厚好父亲,国企退休职工,勤勤恳恳了大半辈子,说话慢条斯理有种老派文人的味道。他会耐心的听温倪讲工作上的事,有时也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她,还会在沈川母亲为难她的时候说几句公道话……这也是她这段婚姻里最温柔的一角。
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越靠近完美的那一刻,就越容易走上相反的时刻。像是两块形状勉强契合的拼图,边缘不够贴合,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时间一长,那些微小的不适和拉扯,就慢慢变成了不再试图靠近的距离。
她渐渐察觉,沈川看她的眼神,总像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不是炽热、也不是冷淡,而是一种温吞、模糊、克制到几乎没有温度的“熟悉感”,那种熟悉,不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而更像是他试图在她身上寻找某个影子的痕迹。
起初她不愿深想。他没有出轨,也从未对她冷暴力。只是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无形的,但真实得像空气里泛着凉意的静电。哪怕在北京最冷的冬夜,他也从不主动靠近她,只是把空调调高两度,然后转身睡去。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会在下班前特地买他喜欢的桂花糕,学他母亲做的莲藕排骨汤。她试着亲昵、试着创造生活里的烟火气,甚至试着在深夜走向他,轻轻环住他的腰。但总像是拥抱了一堵安静的铁壁。他不拒绝,却也不回应。
他会回头吻她的额头,说:“早点睡。”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到了第二年,那种克制变成了沉默。沉默之后,婚姻只剩下琐碎细节:她对他越来越敏感,他对她越来越疏远。
直到那一天,沈川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温倪正在擦桌子,听见他开口叫她:“倪倪,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她站住了,抬头望着他,没有出声,在等待一个审判。
他低着头,声音低得像风擦过地板的声音:“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进入一段婚姻。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我以为,只要认真、克制、尊重,就能过下去。”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她。
那一刻,温倪忽然意识到,他眼里那种带着歉意和痛苦的神情,她见过。不是对她,而是他谈起“她”时,偶尔泄露出来的情绪。那个人,他从未明说。但温倪早就知道,她一直在那里、在他心里,在他沉默的眼神背后。
他接着说:“我以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可……我慢慢发现,我好像一直在拿你,去对照另一个人。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没法不想起她。”
温倪怔怔地看着他。她忽然明白,那些像既视感的动作,那些熟练却敷衍的亲吻,那些让她莫名心冷的沉默,全都是因为她不是他深爱的那个人。她只是恰好,填补了那个空位。
沈川说:“我没有跟她联系,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她没哭。只是轻声问:“所以一开始你就是想让我变成她?”
沈川没有回答。但那一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真诚。
她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半个月前,沈川搬出了北五环圆明园畔的家,那是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几天前,他们去了民政局,申请了离婚。
没有争吵,没有纠纷。整个过程,甚至比他们第一次领证还要平静。就像整段婚姻的缩影,克制、有序、没有波澜,也没有真正的爱。
如果不是温倪这次意外骨折住院,他们大概会在三十天内彻底断联,各自走回生活轨道,像从未互为伴侣,只是短暂借住在彼此命运里的一段时间。
当褚知聿问起自己的婚姻的时候,她本来是想解释几嘴的,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没必要的事,她不愿把自己的破碎和不堪摊开给别人看,尤其对方还是曾经同班、如今重遇的老同学。她不想让自己站在他清澈的目光里,成为一个狼狈的失婚女人。
所以面对他对沈川的称赞,温倪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所有的解释咽了下去。开始转移话题,“谢谢褚医生今天的手术,等后面有机会请你吃饭?”
“医院不流行那一套,而且我们都有规定和纪律。”
“那以老同学的身份吃饭也不行?”
听到这话,褚知聿低头把手里的笔盖扣上,又用拇指扣开,看不出太多情绪。病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墙角那台小型空气净化器发出低低的嗡声。
“老同学也是病人。”他终于抬眼,语气平稳地说,“手术是我该做的,不用请了。”
“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想请了。”温倪也不退让。
“好好恢复,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他语调微顿,“好了,如果有哪儿不舒服,要及时说。”
“但我还挺能扛疼的。”
“你厉害。”他转过身,在她床尾的病历夹上写了几行字,动作干净利落。“今晚会有护士来查房,看你术后反应,保持镇静,有什么事按铃。”说完他正要转身离开。
“等等!那个……”温倪犹豫了一下,“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褚知聿看着她,并没有立即答复她。
“可以吗?褚医生。”
“不可以。”褚知聿黑着脸。
第5章 北五环圆明园畔,曾经是她的家
术后的第三天清晨,温倪从梦中醒来。昨天并没有要到褚知聿的联系方式,他说有事情按铃就可以了。看向房间,除了她没有别人,昨晚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沈川终究是没有连夜看守她,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护士过来帮她开始注射,仍然需要消炎避免伤口感染。“滴—答——滴—答——”输液的节奏竟有抚慰心神的效果,温倪平躺着,用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刷着工作的事情,助理小李发来了客户的回访报告,并询问她手术做得怎么样。
正敲着字,房门轻响,沈川提着一大袋东西走进来,里面装满了换洗衣物、护理用品。还有温倪平常常用的化妆包。这是她昨晚给他列的清单。
沈川将帆布袋放下,从里头拿出一套居家服,折叠整齐。“这个你平常穿的,穿习惯的衣服可能舒服一些。”他语气平稳,手势从容。
然后沈川将一把钥匙也放在桌上,跟她说这是房子的钥匙,他就不留了。他之前就告诉他,两人离婚后那边的房子就留给温倪,起码在北京有个住的地方会省很多事。
温倪一开始拒绝了,但沈川态度坚决,说哪怕你卖了租了也可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沈川替她把枕头下塞得鼓鼓的,他知道温倪喜欢枕着高高的枕头,又仔仔细细地把手机充电线有序地缠在插座上。等所有事做完才站起身,盯着她看,“温倪,还需要什么?”
“你去工作吧,应该可以赶上上班。”温倪终于开口, “一会儿茂茂就过来了。”
沈川皱眉,“好,那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任何需求……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联系我。”
“沈川,还是谢谢你这两天能在。圆明园那套房我不会再住了,如果你执意不要,我可能会卖了,但是钱我会存起来,如果你将来……”温倪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随你处置,我没意见。”见温倪还想说什么,他便摆摆手,“我先走了。”
看着沈川离开的背影,温倪眼前浮现出那套靠近圆明园和清河的房子。两年前他们刚领证,她读研,他刚转岗。那时温倪在清华读心理学,是她先提议去学校附近租房,为的是方便自己复习和写论文。
沈川一开始去找中介看有没有合适的出租,后来又忽然说干脆买一套,反正早晚都要住。房子是他挑的,精装简约风,带一个面南的小阳台,温倪最喜欢这里,还特地买了一张宜家的小桌子放在那里,有时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别提有多惬意。
那套房子留下了不少回忆。如今再让她回到那个房子,她只觉得别扭。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讽刺,她不想住在那里了。不是赌气,也不是矫情,而是她终于明白,有些空间一旦被沉默和逃避填满,再敞亮的落地窗也会让人觉得压抑。
她不想被这种方式补偿,这让她觉得仿佛她就是这段婚姻里的输家,所以可以捞回点什么,好像她得了什么好处。
而且,她现在上班的地方移到了国贸,每天还要通勤很久。要不是这次意外住院,现在已经住到自己找的新房子里面了。
一切早该结束的,拖着反倒让人更难堪。温倪微微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般:“我不会回去的,那不是我家了。”想到这儿,她在手机上可以搜集着国贸附近的租房信息。等出院之后,就搬家吧。
沈川离开还不到十分钟,毛茂茂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毛茂茂是她仅有的几个好朋友之一。
在温倪考研心理学之前,她是中戏表演本科,这听起来像是非常生硬的转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大学那几年过得并不快乐,她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过度的暴露感、密不透风的竞争以及无聊的社交——她统统做不来,可这却是一个合格的表演系毕业生需要达到的。
她要自救。所以大三那年她休学了一段时间,离开校园切断社交。但是情况没有得到改善,所以她去进行了心理咨询……这让她的生命来了一道口子,让光能照进来。
茂茂推开门,看她躺在床上,唇角一抿,慢悠悠笑了下,“哟,醒啦?你这脸垮得比我拍夜戏还惨哦。”
温倪撑着胳膊坐起来,像是扯到了伤口皱了皱眉:“你来啦!”
毛茂茂,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三流小演员。无经纪人,无公司,无代表作,俗称“三无演员”。和温倪是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后开启自己的“演艺生涯”,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一炮而红和大展宏图。上个月也刚从横店赶到怀柔的影视基地。
演了几个低成本小网剧,一直都是围绕着女二男二转的女三角色。她常说“火不火无所谓,老娘只管演的爽不爽!”茂茂这样也是为了生存,只有先生存下去才能等到实现梦想的那一天。
但好在茂茂的口碑不错,导演也爱用她。一出场,标准的恶女演技总会让人更加怜惜剧中的主角小白花。粉丝只知道她叫茂茂,姓不重要,疯是真疯!
最近她刚结束上一个电视剧的拍摄,处于空档期,听到温倪受伤了,立马就过来了。“对了,中午我点了外卖给你:芝士炒饭,粥还有汤,等一下就到。对啦!炒饭你应该可以吃吧?”
“我喝点汤就好,没胃口。”
“对了,前夫哥走了吧?”茂茂侧头摆弄手机边上的挂链。
“刚走,前脚刚走你就来了。”
“哈,冤家路窄呗!那你现在可清净了?”茂茂语气轻盈,“上次见你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成这样了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下。”
她过去把窗帘拢了拢,让入射的光轻柔些,坐下椅子抽出一张纸开始剥橘子,香气飘来。“吃个橘子吧!”
温倪点头,浅尝一口,但其实她并没有胃口。
“要我说吧,男人靠不住,还得是姐妹。今天起我搬过来住你这,给你陪好喽!”
温倪想说病房住的不舒服,让她出去住,但又想到她一个女生还是和自己在一块比较放心。而且,温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陪伴吧。
温倪突然想起要搬家的事,想起茂茂说她下半年会在怀柔影视基地拍下一个剧。“茂茂,你住的地方找了吗?上次听你说在怀柔找住的?”
“这不,新剧还有几周开拍,我最近是住酒店的。等开拍之后我去基地附近找个民宿租几个月吧。最近在你这儿还省点房费。”
温倪想起来便把床头柜的钥匙推给她,“你也不用每天在我这儿,偶尔来一趟就成。你先住我那里吧,平常看剧本也有个清净地方。这是钥匙,喏。”看出茂茂的疑惑,便继续开口解释,“放心,沈川不会去了,他说离婚这个房子留给我,任我处置。放着还是放着,你权当最近帮我看看房子呗。”
“那好吧。”茂茂收下钥匙。
“还要麻烦你一事儿,你帮我在国贸附近找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吧,等我这边结束了我就搬那边去,离我上班的地方近。可能不太好找,我第一需求就是安全和近。”
“行,那我帮你看看。”
突然,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进。”茂茂答应之后发现没有动静,便过去开门,门轻轻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穿着一身干净挺括的白大褂,领口整齐,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眉眼清隽,轮廓分明得像雕出来的,尤其是一双眼睛,乌黑澄澈,眉眼弯弯透着安静与柔和。
茂茂一时愣住,心想,这医生也太像韩剧里走出来的人物了,怎会有如此极品,她这趟来对了。
褚知聿也显然对开门的陌生人表示疑惑,“你好,我是骨科的褚知聿,温倪在吗?”
“奥?医生啊,请进。温倪在里面。”茂茂侧身给他让来了路,褚知聿迈步走进去。
“我来查房。”他点头对温倪示意,又翻看病历板,“你感觉怎么样?”
“比昨天好多了,但是伤口还是有点痒。”
褚知聿掀开被子一角,看了下她左腿的伤口,又检查了她的体温和血压,“没事儿,正常现象,你恢复的不错。记得不要吃发物。”
此时毛茂茂已经在旁侧站好,她是一名合格的演员,开始进入勤勤恳恳的“陪床”角色。还没等到她表现,医生就说他还要去看别的病人,有问题再联系他。
门刚掩上,茂茂泄了气,激动地冲到病床边,低声问:“天呐天呐!你看到没?暴殄天物啊!”
“哈?”
“这么帅,当医生可惜了……怎么就上交国家了呢?”她又悄声问温倪:“诶……那个医生你觉得怎么样?”
温倪懒懒道:“啊!什么怎么样啊?褚医生医术不错。”
茂茂边说边捋头发,“他长得很帅啊,得有185了吧,声音也挺好听,挺禁欲系的……”
“戴着口罩你能看出来什么?”温倪虽然这么问,但是她知道自己第一次看见褚知聿的时候,心里也是茂茂那样子想的。“还有,声音怎么就禁欲系了,他总共没说几句话好吧……”
“废话,我刚才站那儿听他跟你说话,相信我的眼光看人不会错的,我可是在娱乐圈啊拜托。哎呀温小倪!你可不可以有点人情味啊?!”
第6章 褚医生,你单身吗?
她神秘的凑近温倪,眼里亮闪闪的:“欸欸,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呗?”
“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吗?”
“照顾你归照顾你,其他事也不耽搁,我这要是成了,这不是就是亲上加亲,更加有利于你恢复嘛!”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唇膏,对着手机补了下色,“温小倪,任务布置给你啦!让咱们也近水楼台得一把月!”
“演员不是不能谈恋爱吗?”
“不牵扯,我不讲究那些,而且你不知道呀,行业里面现在都说演员恋爱更有助于理解角色,丰富表演经验,体验生活。”
“真拿你没办法……”
“小倪大人的恩情,小茂没齿难忘!!”
“得得,别没齿了……我怕做噩梦!”
下午,温倪去换药。诊疗室的灯白得晃眼,天花板上的冷气口轻轻呼出气流。温倪坐在可升降的诊察床边,穿着病号服,裤腿卷到膝盖上。伤口在膝盖外侧,已经拆了纱布,只剩红肿的瘀色和缝线痕迹。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咂了咂嘴:“啧……”
“怎么样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温沉清澈。
褚知聿推门进来,戴着口罩,白大褂下是简单的灰色T恤。他手里拿着新的一套无菌换药工具和碘伏棉签,动作一贯干脆利落。
护士一愣:“褚医生您怎么亲自来了?”看伤口的事本来不用劳烦主刀医师的,平常都是值班护士帮忙换药的,今天褚医生倒是勤快?
“我刚好没排手术,就顺便过来看看。我来看一看伤口吧。”他将工具摊开放在不锈钢治疗车上,低头拆棉签包装时眉眼很专注。
温倪咧嘴笑了笑:“还好吗?伤口。”
褚知聿没接话,只是拉了把椅子坐下,低头轻轻扶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开始仔细清理伤口边缘的干痂。他的动作温柔又克制,手指修长,手套边沿嵌在腕骨下,像某种精确又漂亮的机器。
“我看看啊,还恢复的不错,年轻人就是会恢复的快一点。一会儿会有点刺痛,你忍一下,疼的话可以抓住我。”他说着,然后望向温倪的眼睛,给她传递了坚定。
碘伏蘸上皮肤那一瞬,温倪还是吸了口气,手一把抓住褚知聿的衣角,然后不到三秒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抱歉啊,褚医生。”
她眨了眨眼,又看他低着头,没接话,想起茂茂让自己问的事儿,忽然心血来潮。本来想问他有没有谈恋爱,但是想着这个年纪也有可能也像她一样结婚了,衡量再三问出口竟是“褚医生,你单身吗?”
褚知聿的手明显顿了顿,睫毛微扇。但温倪捕捉到了。这是心理师的基本职业素养。她看着他,眼里带笑:“怎么,不方便回答?”
褚知聿抬起眼,看着她的表情,眼神像玻璃杯里缓慢沉下的冰块。
“你现在是病人的身份问我吗。”
“所以?”温倪挑眉,毫不回避,“病人就不能八卦医生的感情生活?”
“你这是八卦?”
护士在旁边专心的“偷听”,她也很好奇褚医生的感情状况,出去了好在群里讨论,因为从她来了医院却是没有见过褚医生周围出现什么关系密切的女人。
“那还是说……”温倪脑筋一转,“你结婚了?”
“没有结婚。”他说得很干脆。
她本想再追问点什么,但他低头继续清理伤口。安静了一小会儿,空气像被他指尖搅得有些发热。
“那就是有女朋友吧?”她追着补了一句,语气却慢下来了,试图阿谀奉承,“褚医生你这么优秀,医术高超、温柔体贴,一定有吧。”
褚知聿专注地将纱布对折,用镊子压住伤口边缘。“没有。”他说。那两个字像在她脑子里落了颗石子,轻轻“咚”地一声。
“怎么会没有?”
听到温倪夸自己“那么优秀”,他反问:“我有那么好?”
“我觉得挺好的啊……”她坐直了些,忽然用一种半真半假的语气说,“那你要是愿意考虑谈恋爱,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朋友。”
他抬头看她,眼神突然变得凛冽。“不用了,我现在没有恋爱的打算。”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这句话一说出口,诊疗室的空气安静了三秒。连冷气出口的风声好像都慢了几拍。
听到褚知聿说他现在没有恋爱的打算,温倪“哦”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跟了一句:“那还真是可惜了。”
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裸露在外的小腿,因为做了手术,她需要保持伤口处时刻通风,刚才小腿处因为换药被他碰过一瞬,他的手掌大到好像可以一把握住她的小腿,现在温热的触感好像还没褪。
褚知聿动作利落地贴好最后一片纱布,用医用胶条固定。他始终没抬头,像是在刻意避开她的目光。“纱布别碰水,保持干燥。明天上午再来找我换药。”
温倪点了点头。她本该就这样起身走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屁股抬不起来,又坐了两秒。
褚知聿正要去扶她坐起来。温倪突然慢吞吞地开口:“所以你没打算谈恋爱,是最近没打算,还是一直都没打算?”
褚知聿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温倪提问的句式非常的职业化。他抬眼看她,神色带着玩味,“怎么?你是心理医生?”
“对,我是。”她承认,并给他展示了手机上保存的执业证,“现在,可以回答我吗?”
这下轮到褚知聿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望向她,得到确认的眼神后,对她说:“好吧……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谈恋爱不是没打算,而是另有原因。”
温倪挑眉,“那你是什么原因?”她停顿了一下,“心理原因,还是身体原因?”
“温小姐,我可没有付您的咨询费哦?”褚知聿提醒着她,温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形成职业上的惯性反应了,他会不会觉得此刻的自己特别没有边界感?
她沉默了两秒,点点头,站起身来坐回轮椅,“好吧好吧,行!那就不勉强你了。不过,你要是有心理方面的咨询,可以来找我,咱们不是老同学嘛,友情价还是可以给的。你可能不知道,平常我的会诊很难约的……”
倒是轮到褚知聿一怔。门被轻轻关上了。他站着轻靠在床沿,望着那扇合上的门,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温倪跟护士说自己可以自行推着轮椅回去,她朋友就在病房等她,便让护士去忙自己的了。诊疗室和温倪的病房离得不远,在回去的路上,她在心里面分析着刚才褚知聿的语言还有神情。
她几乎可以笃定,褚知聿或许曾经在亲密关系中有过更深的挫败、更敏感的创伤。所以怕重演、怕失衡,也怕失去那个曾经努力维系的自我。这是一种拒绝一切亲密关系时带有自我保护性质的“理性断言”。
俗话说就是:怕了!所以不敢了。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定是这样的,温倪一边肯定着自己的分析,一边推开病房的门。
毛茂茂女士被开门的动静引得看过来,赶忙对温倪比了个“嘘”的手势。病房窗帘被她拉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背靠着床帘前侧,面前是支起来的手机三脚架和一个小巧便携的补光灯——
这架势温倪再熟悉不过了:茂茂正在拍演员面组都会录制的自我介绍视频,茂茂说过,这次她有一个都市情感剧的女二号角色的试镜,不出意外,这个剧应该是她离男女主最近的一部剧了。
“大家好,我是演员毛茂茂,毕业于中戏表演系,双子座,身高一米六八,现居北京。”
她说这几句的时候,极为熟悉流利,毕竟说了很多遍了,然后适时的在镜头里绽开了一个自信又不失亲和的笑。温倪刚想笑着跟她打招呼,被她一个眼神压了回来。
“这是我的,正面——这是我的侧面——这是我的,背面。”
“我热爱表演,有影视剧与舞台剧的经验,目前参演的作品有……”她开始如数家珍,姿态轻松自然,视频那边的人一定想不到她是在病房录的视频。
第7章 无论是怀柔还是横店,多的是这种小演员
温倪实在没忍住,小心踢了一下茂茂堆在角落那双快入镜的那双兔耳拖鞋,想帮她移出镜头。
结果茂茂只瞥了一眼,依旧淡定从容:“……我对于角色理解力较强,能迅速进入情绪,也愿意配合导演和剧组做二度创作。这次试镜的角色,是本剧中的女二角色……说着说着,她切换成角色语气,低下头,再抬眼,眼神里立刻多了一层细腻——
温倪看着看着,竟认真了几分。看着眼前认真的茂茂而出神。她想自己如果没有学心理的话,继续走演艺道路可能会被活生生饿死,因为她害怕像现在这样被审视、被挑选、被注视。
茂茂这一年的确练出来了。她原本不是那种外形特别出挑的类型,但有一点很厉害:她知道自己适合什么角色,也知道怎么用表演撑住那种“不是主角却抢眼”的气质。
视频录完,她伸长胳膊点了暂停,整个人靠在床边,一下瘫了下去。“哎哟,这一段第四次了啊,终于搞定!”她从地板上哼哼唧唧地坐起来。
“你现在是越来越专业了?不过你不找个助理吗,还可以专心演戏。”
“我倒是想找啊,奈何没有money呀……不过我自己倒也清闲,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想演的戏都可以去争取!”茂茂开始收拾她的家伙事儿,然后随口问温倪,“对啦?你刚才去换药,遇到褚医生了吗,有问吗有问吗?”
“奥?问了,好消息是他没有女朋友,坏消息是——他说他不谈恋爱。”
“不谈恋爱?你说是我要问的吗?”
“我没有说是你问的。但是茂茂呀……”温倪慢慢坐会病床,语气沉下来几分,“我总觉得,他说‘不谈恋爱’的时候,那种……不是敷衍,也不是直接拒绝,就像,是有点难言之隐吧。”
“啊?不是吧他?”茂茂立马坐正了,神色也严肃了一点,“算了,那从长计议吧!我最近面试新的组比较忙,等我闲下来,制造几场偶遇就给他拿捏,看我的吧!”
“拭目以待。我等着看他陷入你的偶像剧?”别说,看着茂茂这样耍宝,她的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诶,对了……你跟沈川的事儿,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她不敢抬头看温倪,只是假装玩手机的时候不经意的提问,语气刻意放轻。她知道,温倪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躲闪她。她们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那种朋友。
温倪“嗯”了一声,像是在认真想怎么开口,隔了两秒才道:“上周他搬出去了。现在处于离婚冷静期,三十天就可以结束了。”温倪淡淡道,“上周我们去了民政局,也签了材料。我们这方面倒是达成一致,都想要快点结束。”
“唉。”茂茂叹了口气,“所以那天你让他来医院,是……?”
“实在没办法。”温倪扯了下嘴角,“医院非得让我填家属联系方式,我也不好解释我离婚了,毕竟现在还处于半离不离的状态,真麻烦……”
茂茂静静听着,“……你难过吗,温倪?”
“难过肯定有的。”她笑了一下,“毕竟相处这几年了,但其实我真的还好,我对他没有恨,但也没有爱了。”她语气温和。
“他其实不是坏人,也谈不上犯什么错。我们之间就像两个曾经步调一致的旅伴,后来一个走快了,一个开始掉队,最后发现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了。那就分开,就这么简单。”
茂茂看到温倪情绪开始有转变,想着应该活跃一下氛围了,“所以温小倪,以后你家属联系人写我就好啦!不过还是希望你不会再遇到需要找紧急联系人的时候。”
“谢谢你啊,大明星。”
“不用谢,倒是你,珍惜珍惜我还没有爆火的日子吧!”
“对了,茂茂,你最近戏怎么样?”
“哎,还说呢。你不是知道嘛,我上个戏是古装,这天气加古装双重buff在横店能热死!还有我们那剧女一是那个谁你知道吧,难伺候。背后指不定资本是谁呢,成天就她事多,一言难尽啊……”
“用最近的话说,你这就是被资本做局了?”
“幸灾乐祸,你还真不客气。你这幸亏是提前逃离苦海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呢啊?”
不论是在北京怀柔的山水间,还是在横店的古街巷里,每到拍摄季,就有成百上千茂茂这样的“小演员”在现场穿梭、等待,他们或扮演村民,或扮演士兵、商贩,甚至只是路人甲、路人乙。清晨,他们整装待发,身着统一的古装或便装,随着导演和统筹的安排,迅速进入各自的岗位;夜幕降临,又陆续散场,带着一天的疲惫与期待。
他们虽然日薪不高,但却凭借灵活的时间安排和丰富的群众戏经验,成为影视剧组不可或缺的补充力量。对于他们而言,出现在镜头前不仅是一份收入,更是一次“走秀”与“试镜”的机会,希望导演或制片人能注意到自己,将来能获得更大的角色。
“我这次在怀柔拍的这个剧是《昭华令》里面的一个女三段昭仪,我跟你说呀,我最近在看剧本写人物小传。这个人物挺丰富的,虽然表面温婉端庄,实则毒辣心狠,是推动昭华一族覆灭的主谋——是不是听着就很有味儿?多的我不能再透露了啊!”
温倪轻笑了一下,“听起来是爽剧?”
茂茂坐到床边,声音压低了一些,却更真诚:“之前接的剧都是‘千篇一律工具人女配’,不是哭哭啼啼的痴情小姐,就是没脑子花瓶,但这个段昭仪……她有血有肉,有野心,有人性,甚至有脆弱。”
她顿了顿,眼神认真起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她是反派。她的一切行动都是有动机的,不过是用她的方式,在后宫生存下来。她爱那个男人,也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家族……只不过她的方法狠了点,走到最后才变成了我们嘴里的‘反派’。不过理解,为了突出女主嘛,反派的角色特质就是这样,挺可悲的对不?”
第8章 国贸十七楼心桥一姐之争
“有一种女性困境叫:资源争夺导致的同性相煎。”
因为住院,温倪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头油到已经快到了无法忍受的阶段了。
她找了顶帽子扣上头,将长发拢成一股麻花辫搭在左肩,带上了一个大大的框架眼镜。好了,已确认,镜子里的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刚刚达到她可以忍受见别人的最低标准。
果不其然,温倪又在换药的地方遇到了褚知聿。他出现的频繁的好像是换药室的值班医生一样,每次她都会遇到,温倪心里纳闷,他这骨科的“一把手”难道说的是换药的“一把手”吗?一边想着这医院还挺好,医生从手术、术后、换药……一条龙服务,真好。
“已经有点结痂了。”褚知聿解开纱布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但还得再观察几天,记得不能沾水。”
温倪本来一直维持着“沉默是金”的姿态,但就在他俯身靠近她伤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他的距离……有点近。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往后缩了小半步。
褚知聿抬起眼问她怎么了,是疼吗?
“不疼,没事,哈哈……”温倪干巴巴地笑了笑,假装看天花板。
“嗯?”他一时没接上。
温倪突然想起早上辫头发的时候,头发不仅油,而且致命的是还能闻到头油的味道。现在褚知聿靠的这么近,他一定能闻到,那完蛋了,早知道再喷点香水了。
也不全是因为对方褚知聿,而且她是一个很在意社交距离的人,包括“社交味道”。她觉得气味是能代表一个人的属性,有些私密性但也是她分析一个人的重要指标。
见他的手还是没有停止换药的动作,她只希望快点结束,让她离开这里,所以顾不上换药的疼痛,表情别扭的坐在那里等待结束。
褚知聿心里纳闷她今天换药怎么还没有喊疼,只悻悻她是恢复的快。“伤口恢复的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借助拐杖慢慢走走了,但是记得不要让左腿受力。”
“医生,什么时候可以见水?”温倪觉得如果伤口恢复的好的话,是不是也就可以洗澡了。
褚知聿说最近还是先不要洗,但想起最近是夏天,她可能是因为出汗想要洗澡,所以跟他说如果因为天热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让家属帮忙擦拭下。说完他脑海里出现了沈川的模样,说起来,除了手术那天,最近好像都没有见到他。
见褚知聿开始收拾用具,温倪顾不得那么多了,逃也似的离开。明儿得外面理发店洗一下头了。
等她回到病房,茂茂也刚从外面回来了,今天一大早她便去怀柔影视基地那边签下一个戏的合同,因为这次这个角色和以往不同,还是有一点戏份量的,所以程序也比较正规,她需要和其他主角一样定期参加剧本围读会。
茂茂一回到病房便笑温倪的这身穿搭,一身hello kitty家居服,黑色棒球帽下压着一条麻花辫,脸上还挂着一个高中生都嫌丑的框架眼镜。哦,对了,鞋子还是泡沫凉拖鞋。
“倪倪,你这是什么打扮?太抽象了吧。真的,下届巴黎时装周没你我不看。在哪里报名快让我给你交表!”说着便走过去看她。
温倪抬手打了一下茂茂的屁股,“头太油了,我受不了。”说着便摘下帽子,“明儿你带我出去找个理发店洗下头吧,真受不了。”
“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子。这反差真应该让在你手下干活的人看看,看看他们头儿的这一面哈哈。”
“……你认真的?”温倪一脸不可思议。
她平常是绝对不会这样子的,她的衣橱里有专门一排是“工作套装”,以纯色为主,风格介于日系简约和极简法式之间,偶尔也会穿裙子,不过选择的也都是保守的米杏色或莫兰迪蓝,裙摆不会过膝,看起来沉稳、专业,又不失女性气质。
还有“气味”,那是她最注重的环节。她对香味的敏感近乎苛刻,甚至会根据当天要面诊的来访者,精心挑选最合适的香型。
如果是第一次来访、尚处于防备状态的焦虑型来访者,她偏好使用清淡的木质调,比如Diptyque的Tam Dao,檀木混合丝柏的冷感气息,有助于在无形中建立距离与信任,减少来访者的压迫感。
若是面对长期来访的创伤型个案,她会换上Santal 33,让人可以慢慢把情绪交托出来。而处理激烈情绪的话反而会选择“橘彩星光”,橙花与辛香的味道会使人清醒而独立。
香气不全是她的装饰,而是一种“场”的构建和一个聪明的“利器”。因为气味是比语言更早一步抵达他人感官的东西。
敲门声轻轻响起,是助理李塘来看望她,温倪和茂茂转过头看向他,他拎着一个果篮和一束花,进来就呲着个大牙乐。“温姐,我来看你了。人事知道我来特地准我半天假。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温倪回答他说自己恢复的还可以,麻烦他跑着一趟,又不是什么大手术。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借助拐杖走路了。
李塘认真的听着,突然发现温倪身旁的女人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担心如果是曾经的客户但是自己没认出来的话就不合适了,所以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来:“这位小姐,看你有点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正在翻看手机的茂茂听到这话,心里嘀咕: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怎么还有人用啊!而且这人还是个弟弟,年轻人都不用更新换代吗?她表情迅速调整成一个淡定而优雅的八分笑,动作刻意的把头发拢到而后,“哦,是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李塘一听不是自己曾经的客户就好,便快速解释是自己认错了。茂茂没想到的是这人结束的那么快,便继续解释道,“会不会,你可能看过我的剧?”
温倪看到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得了,小李可能真认错人了,他平常不关注娱乐圈,确实不怎么认识电视上的人。”
李塘尴尬的闹了闹脑袋,抱歉地问茂茂是不是很火?他确实不怎么看电视剧,所以没有认出来,问她演的什么电视剧。这不问还好,一问扎心。茂茂脸突然垮了下来,表情管理失败了,她以为李塘是认出自己然后设法套近乎引起她注意呢,结果人家是真的认错人了。
温倪发现场面有点尴尬,便问李塘来还有什么事。
“对了,温倪姐,除了来看你,其实我来还想来报个信。”李塘把一个文件袋递给温倪后,语气带着点犹豫:“办公室最近有点动静……我觉得,还是得让你知道一下。”
温倪接过文件袋,打开看是综艺节目的节目简介还有这个节目的其他信息,以及合同。
“就是……”李塘顿了顿,“你知道的,江姗姐以前就经常和咱们团队争资源,现在你不在,她就有点……”他皱了眉头,不知该怎么措辞给自己的老板说别人的老板的坏话,“她最近老是出现在头儿办公室,听说她是想要一些你的案子过去,美其名曰你不在的时候帮你分担,实际司马昭之心啊。”
茂茂一听这语气,立刻凑过来八卦:“她干嘛?一个公司的有必要搞得这么宫斗吗?怎么,温娘娘不在,江答应上位?”
李塘耸耸肩,“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这个综艺邀请你去做心理顾问,她最近一直千方百计想要接触这个项目。但好在资料还在我手里,而且节目是和我单向联系的。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儿比较急,您得知道这个事。”
空气微微凝了一下。
在心理咨询中心待得久了,大家都知道两个名字绕不开——温倪和江姗。一个靠实力立足,一个靠手腕生存。
两人说来也巧,几乎是同一时期进入心桥·国贸心理咨询中心,履历一个比一个漂亮。
温倪漂亮,毕竟是中戏表演系全省前三的水准,再加上是清华心理学硕士毕业,她不太喜欢社交、说话直,但是效率高且从不拐弯抹角;
江姗则是在国外读完应用心理学硕士后转向媒体合作方向,语气温婉得体,擅长把心理话术包装成公关语言,是院里对接媒体时常用的好面孔。在做节目、公众号、直播咨询这类“对外输出”中,她几乎无往不利。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明可以成为“绝代双娇”的两个人开始成为潜在的对立关系,“谁是一姐”就成了办公室茶水间里绕不过去的话题。
温倪一边翻看合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说说这个综艺吧?”
“就那个《我们离婚吧》,现在是筹备第二季,栏目组联系我是因为点名要你,说温姐您形象好,而且态度和其他同行截然不同,比较冷静的那种风格可以形成反差,观众一定爱看。我还没有回复,现在他们还在等,但听说江姗姐主动去找了他们的制片,说你在住院估计赶不上周期。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他们解释,所以赶紧来问问您。”
温倪沉默了几秒。李塘原以为她会表现得更惊讶或愤怒一些,但她只是一声冷笑,露出冷静的锋芒:“所以她是觉得,我不在,她就可以?”
“她大概以为你不会回来得那么快。而且节目快要拍摄了,他们也等不了太久。”
温倪问:“那个节目现在什么进度?嘉宾定了吗?什么时候录制?”
“已经定了两对离婚夫妻,还有一对正在谈,打算边拍边剪,那边通知如果能来的话,下下周就要开始拍摄。大概一周录三期左右。”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因为这次骨折放慢一些脚步的。但听到江珊那个名字,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有些位置,只要你一松手,就真的会有人迫不及待来补位。
她不能接受这种“被取代”的可能。那不是一个可以交出去的舞台,更不是别人临时顶上的展示台。
“下下周?”她终于开口,语气像拧紧了一根弦,“可以。我那时候刚好能下地走路,也能长时间坐了。”
“真的?温姐你可以吗?”李塘惊讶地抬头。
“把节目详细的资料发给我,再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上一季节目组的心理分析部分。然后一会就打电话和他们敲定吧,省的夜长梦多。”温倪语气已经完全转换为职业状态。
茂茂看向工作模式的温倪,好像,她的专业度不会因为“巴黎时装周”的穿搭而大打折扣。“这才是我认识的温小倪嘛。”茂茂笑眯眯地挑眉,“给办公室戏精一点颜色瞧瞧!本宫不在还真以为本宫斗不起来了啊?”
李塘行动力很强,立刻出去打电话帮温倪接下《我们离婚吧》的录制工作。
第9章 “骨感”十足美女心理咨询师
温倪现在的状态是:正处于骨折中并且战斗欲逐渐高涨中。
她一大早就睡不着了,坐在病床上翻看着李塘昨天给他的离婚综艺的资料。这个节目是不可能让给江姗的,只要她还能动,爬都会爬到录制现场。
靠在枕头上搜索着网上博主剪辑的《我们离婚吧》第一季的精彩片段,看的不亦乐乎。片段中第一对明星夫妇已经结婚五年,离婚原因是妻子控诉丈夫从头到尾就想用“已婚好男人”人设获得更多拍正剧的资源,现在火了之后便开始变得冷漠。
第二对是刚结婚几个月的年轻夫妇,两个人因为拍短剧结缘,然后又闪婚闪离,片段中男方面对镜头情绪崩溃:“我根本不想上节目,是她想火、想上热搜、想接代言!”女方坐在旁边云淡风轻:“对,我想火。离婚是我的事业起点,感谢你配合!”
还有一对明星夫妻在节目尾声宣布离婚成功的那一刻,男方突然单膝下跪:“虽然前十年的婚姻结束了,但现在我想再娶你一次!嫁给我吧!”温倪看完,差点都从病床上起来了,却只能冷冷一笑。
温倪正被这三对不同状态的离婚夫妻的综艺片段刷新着三观,突然收到李塘发来消息,说节目的pd让温倪录一段口播,主要是介绍自己然后让大家期待节目开播,做一些预告和宣传的作用。
她扣了扣自己的头皮,现在这样是不可能拍摄的,她抬起手机自拍,镜头里的自己面色尚可,可头发又塌又乱,头发像一个红烧狮子头一样盯在头顶。
她忍了三天,今天真的不行了。温倪对着病房内一声怒吼:“茂茂!”
厕所内传来冲水的声音,然后毛茂茂走过来:“干嘛?手术伤口裂开了?”
“不是。”温倪眼神坚定,“带我出去洗头吧!”
十分钟后,毛茂茂推着她坐上轮椅,从病房偷偷溜向电梯,像一场越狱行动。按道理她现在是不能离开病房的,两人躲过值班台护士的“最终防线”,快速坐电梯下楼。
出了医院大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护士要是问,就说我要晒太阳。”温倪给茂茂交代好口供。
茂茂戴着墨镜,神情淡定得像在走戛纳红毯,“你别说太多话,别回头看,别露出破绽。我们自然一点……”
显然,最不自然的是她。“还有,你的墨镜什么时候戴的?”
“这不是怕被认出来嘛?我要做好一切被拍的准备。”
医院外的理发店就在马路对面,开在一栋老商住楼的一层,看起来经营多年,洗头区靠窗,装修还带点早年港风残留的影子。
不能直接过去,茂茂推着温倪沿路找可以过去的人行道。温倪坐在轮椅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阳光,刚出医院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这和室内的光线完全不一样的,是没有消毒水味道的自然光。所以说啊,人还是要生活在阳光下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晒太阳了。医院里每天的光都是冷的、白的、经过消毒灯洗过的,连气味都充满药水感。她吸了一口气,阳光虽然晒在脸上有点刺,但却是说不出地舒服。
进店之后,洗头小哥一看她坐轮椅,还挺紧张,温倪轻描淡写说:“没事儿,我这不严重,你放心洗。”
店里生意不算忙,她很快就被推进靠窗的洗头区,椅子放倒。水温试得刚刚好,温倪闭上眼,头皮接触温热水流的瞬间,差点灵魂升天。洗头小哥手法娴熟,带一点轻柔的指腹按摩,从太阳穴一圈一圈推到后脑勺。
洗发水有种柚子加绿茶的清香,头发被一遍遍冲洗,从厚重变得清透,泡沫沿着发丝滑下来,像是把这些天所有的压抑、郁闷冲落。奥,好像还有沈川、江姗的脸,通通被冲下水槽。
茂茂坐在旁边,手中帮温倪拿着手机,“欸,有人给你打电话,但是没有备注。是工作吗?”
“应该不是。我让李塘最近不要给我排工作,你替我挂了吧。”
茂茂挂断电话,不一会又是同样的电话打来。这是温倪已经开始准备吹头发了。茂茂有点疑惑了,“怎么还是这个电话,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先不管。”
理发店小哥甚至给她抹了一点护发精油,还顺手吹出一点弯度,做了个造型。
毛茂茂推着她走回医院,途中她手机又响第三次了,还是那个号码。温倪拧了下眉,耳边又是路口传来的电动车喇叭声。她脑袋有点炸,终于不耐烦地接起来:“喂——”
那头是男人的声音,低沉着带着隐忍:“你在哪?”
温倪愣了一下:“……你是哪位?”
“褚知聿。”对方平静地报上名字。
温倪下意识一看手机,发现是座机的号码,应该是护士发现她不在病房,她突然慌乱,像做错事的学生。
“我来查房你不在。护士打了三通电话没人接。”他的语气没明显情绪,可越是冷静,越令温倪有点害怕。
她心虚地搓了下脖子:“我就在医院外面……洗了个头。”
“你知道你术后一周,不建议随便活动吧?”
“知道。”她声音提高一度,为自己壮胆。
那边沉默一瞬:“洗完了吗?”
“洗完了。”
“那回来。”
挂断电话,她突然坐立不安地看着茂茂:“怎么办,医生知道了。”
“怕他干嘛?你又没干什么坏事……”毛茂茂推她往回走。
回到病房那一刻,她发现病房里面没有什么人,褚知聿没在。她松了口气,等到茂茂扶她坐回病床上,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超过门禁时间回家的高中生,生怕父母发现。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褚知聿进来了,他穿着白大褂,袖子卷到小臂,看起来刚才很忙。
“回来了啊?”他语气不紧不慢,分辨不出来他的情绪。温倪立马坐直,像刚才没有发生什么,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褚医生,你来查房了呀,昨天不是说恢复的还可以,今天不查的吗?”
褚知聿没有回答他,直接走近,带上手套顺手把她左腿上薄薄的医用毯掀开,看她手术部位。她本就心虚,只能乖乖配合,
“明天给你打石膏。”他说,“目前虽然有夹板,但你骨折位置还是太容易错位。石膏固定更稳,比较适合你这种坐不住的。”
“可以不打吗?”温倪试探着问,如果打石膏的话可能真的会限制她的活动了。
褚知聿抬头,眼神透着一种专业和清冷,“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温倪看到了,他的眼神中明明透露出一股“你在教我做事?”的质询。温倪只能否认,“……没有,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嘛。”
“打石膏是正常次序,会帮助你恢复的更好的。”
第二天上午,护士来协助褚知聿帮温倪打石膏。首先要先把她的腿部摆好位置,然后刷上石膏液,最后迅速缠绕塑形。
温倪忍着不动,腿部最开始冰凉得有点刺激,石膏干得很快,慢慢从软塌塌的浆糊感变成硬壳,包裹住她整个小腿。
温倪此刻并不想跟褚知聿讲话,因为他是将自己困在这硬硬的石膏里面的始作俑者。变转头问护士:“这东西要带几周呀?”
“至少三周。”
打完石膏,她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那条雪白的“水泥腿”,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了。她问褚知聿:“那我下周还能录节目吗?”
褚知聿一挑眉,带着事不关己的笑容,“拆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带着石膏上镜,这个应该还挺有话题度的吧?”温倪怎么在他的脸上看出来一股幸灾乐祸的深情,他是在惩罚她不听医嘱吗?
“这节目……”她皱着眉掏出手机,又打开那份《我们离婚吧》的预告方案文档翻了翻,里面明确写着:嘉宾需要参与户外环节,部分情节需“共同参与家务”“模拟原生活场景”“公共场所即兴对话”“视角感拉满的边走边谈”。
她现在别说边走边谈,能顺利的到达录制现场可能都是个大问题。“我拍这个节目,能用轮椅吗?”她给李塘发去语音询问,“小李你帮我问问节目组,不仅有轮椅,可能还有……石膏。”温倪自己问着都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她自己是没有看过节目嘉宾坐轮椅上去的。
褚知聿看她一眼,语气平静:“你现在只能轮椅。但是看你恢复,如果恢复的好,石膏后面也是可以尽快拆的。”他站起来把手套脱了,“这段时间你活动范围要控制。录节目是你的工作,但你要记住,你不是机器人,骨头也不是合金钢。”
“我不是钢,但我有火。”温倪小声嘟囔,她只能为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而动怒。
褚知聿转头:“什么?”
“我说我刚刚,有点渴。”她立马改口。
他没理会她的狡黠,低头扫了眼床头柜的保温杯,拿起来晃晃,水已经冷了,便朝门外招了招手,让护士进来,“帮她接点水。”
温倪瞪他一眼,刚要反驳。正这时,手机又响了。她一看,是李塘。
接起来,对面声音很急:“温姐,你拍好口播视频了吗?节目组说尽快,说本周就要剪预告。”
温倪望了眼自己石膏腿,说她尽快录好发过去,刚好抓住眼前站着的褚知聿,“喏,你帮我录个视频呗。”
褚知聿答应,伸手接过手机。温倪将床头柜的化妆包扯过来,三下五除二完成了最简单的妆容,加上刚才在理发店做的造型,为妆容加了不少分。从椅背上拿了一件茂茂的牛仔衬衫随手套上。
温倪本来就漂亮,她的五官不锋利,线条柔和得近乎冷淡,眼型略长,睫毛下垂,睁着眼的时候仿佛永远在思考什么事,合着眼的时候又像一只藏起锋芒的小猫,安静却不安分。
褚知聿透过手机这边看着她,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仔仔细细、正大光明的看着她。很快,一段三分钟的自我介绍和对于参加节目的期待就录好了,温倪转手就给李塘发过去。
没想到的是,节目组反响很好。你想想看,任何一个人看到一个离婚综艺出现一个美女咨询师,而且是一个“破碎感”外加“骨感”十足的咨询师,都会想要看一看的。
待到节目组视频发布后,一小时不到就登上了“婚姻综艺开录首爆点”的话题榜——#美女心理咨询师带伤上离婚综艺#直接冲进热搜前十……
第10章 热搜之上,愤怒之下
等温倪回过神来,手机已经被各类未读消息塞满。她扫了一眼,看到评论区立马精神起来。茂茂也凑过来看她屏幕。
“我上热搜了……”温倪声音透着一丝无语,“他们只是请我去给嘉宾们做心理咨询的,我又不是上节目的嘉宾。”
毛茂茂一把抢过手机,绘声绘色的模仿者网友的语气,“这个心理咨询师姐姐公司在哪里,三秒钟我要她的全部信息。”
“我说温倪,你不如直接参加吧,反正你也离婚了。”
“你说真的?真是我的好朋友啊,茂茂。”看着评论,温倪倒吸一口气,“不过节目组真会炒话题。”
茂茂耸肩,“节目组巴不得有热点呢,话题越高越好,娱乐圈你懂的。”
这时李塘打来电话,询问温倪说节目组想趁这个热度要做个前采,不知道可以吗。
“我腿还打着石膏呢,再说,医院还是不要来太多人了,会打扰到其他人,还是不要采访了。我又不是嘉宾,不要喧宾夺主。”温倪揉揉太阳穴。真讽刺,她原本只是希望用实力在节目中展现专业,没想到竟然靠石膏腿获得流量。
“可是温姐……抱歉啊。他们已经问了我你病房号,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要去看你的,所以告诉他们了……”
他们行动得真快,不愧是媒体行业。副导演忙前忙后,“来,温老师,你就坐在这里。这个镜头啊,我们是打算拍一个你在思考的过渡镜头……”
温倪盯着那架摄像机愣了几秒,才意识到病房里已经被临时改装成了半个摄影棚。节目助理扛着反光板倚在她床尾,节目组副导演在床边比划机位。不知道为什么还劳烦了监制大驾,小小的病房容纳了一整个微型综艺生态圈。
副导演忙凑上来:“这个影片我们把您安排在一对明星嘉宾的问答中间,穿插一些您关于婚姻关系的深度探讨。前后穿插几句您说的话,效果应该特棒!对了,能不能辛苦您站起来一会儿?刚才坐着的镜头不太好看,没有专业的氛围。”
温倪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腿,说她打着石膏。“那就靠着床边站一下,不动就行,我们没有什么大动作的。主要是想要一种感觉。”导演做一个夸张的feel的动作。
温倪刚把手放在床边想支撑起一点重心,门却在这时“咔哒”一声,被人推开了。
褚知聿走了进来。
一屋子的人转身看向他,褚知聿穿着白大褂,气质干净冷峻。他手里夹着病例夹,眼神一扫,落在那台正在录制的摄像机上,再看到病床边站起一半的温倪,还有旁边一堆不属于医院的人。
他顿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线。气氛瞬间微凝。“现在是在,做什么?”他慢条斯理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导演下意识笑着起身:“医生您好您好,我们这边和温老师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沟通一下。”
“这里是病房,不是工作场所。”褚知聿不动声色打断,“病人需要休息。”导演愣住,支支吾吾:“我们很快就结束。”
他看向温倪,目光扫过她石膏绑着的腿,然后落在她微泛白的脸色上。为什么有人都打上石膏了,还这么不听话。
“请尽快离开。”客气又不容置疑,“拍摄请联系医院相关部门审批。这不是你们节目的取景地。”
导演脸色变了几分,嘴角还挂着营业笑,却带着点讪讪的尴尬。摄影师听到逐客令开始收设备,嘴里嘀嘀咕咕着真麻烦。
人群陆续退出病房。门合上前,一名编导小声朝温倪说:“温老师,回头我们再联系您。期待在节目与您相见。”
门终于合上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温倪和站在门口的褚知聿。她原本还窝着一口气,这会儿彻底炸了。“你干嘛?”她盯着他,冷冰冰的,“我们在独立病房,又不是在医院里面的走廊,再说,也没吵到别人。”
褚知聿没看她,翻了翻手里的病例夹,“你腿都打了石膏,你是病人。还有,你看不出来他们在利用你制造舆论?”
“只是配合拍个花絮,而且我们各取所需。他们完成他们的工作,我完成我的工作。”
褚知聿语气冷静,“你是病人,我是医生,这是我的工作,我有权利阻止你做一切不利于恢复的行为。”
温倪被说的哑口无言,其实她一开始也觉得他们直接来病房不太好,但是想着还是不要增添没必要的麻烦,帮助他们也是为了让工作更顺利地完成。
当褚知聿造成现在的形势以后,温倪却觉得在自己工作的场合制止他们碍了自己的脸面,又想起禁锢自己的“万恶之源”石膏也是他带来的。温倪突然一肚子无名火。只能恼羞成怒地说,那医生,病人现在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温倪靠在枕头上,怔怔看着那扇缓缓合上的门。她刚才好像把医生也赶了出去,不过好在一屋子的人都离开了,她脑袋也清闲了一点了。
突然感觉小腹一紧,大事不妙,看了下手机,这个月大姨妈应该是来了。她赶忙给茂茂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需要被解救。茂茂问她是不是饿了,说她还有十分钟,现在正在来医院的公交上。
温倪只能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最近手术加石膏还有综艺,让她忘记了最近是自己的生理期。想到这儿,突然有点后悔刚才吼褚知聿了。
确实是温倪他们不合适在先,褚知聿哪有什么错啊,现在她肠子都悔青了。只能在心里面咬牙切齿的骂自己,人家可是你的救命医生,而且还是多年未见的同班同学,她却因为一个工作对他翻脸,温倪你没良心呀。
她越想越难受,肚子也跟着心情一起翻涌着作妖。那种熟悉的、隐隐的胀痛从小腹蔓延到后腰,像两只小拳头在骨盆里敲鼓。
她正想给茂茂发消息问怎么还没到,突然,门却“咔嗒”一声被推开。她下意识以为茂茂提前回来了,刚要开口,却发现是护士走进来,左手还拿着什么。
温倪愣住了。护士走到她跟前,把红糖水放在她床头,然后从口袋抽出一片卫生巾,“我扶你去卫生间吧。”
“你怎么……”
护士像是提前知道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段时间你营养摄入不足,又处于术后恢复期,经期容易紊乱。还是刚才褚医生提醒了一下,我才想起来看你之前登记的经期信息的……”
“他、他说的?”
护士点点头,“他刚才查房经过护士站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说你今天脸色不太对,问我有没有注意你生理期。”
温倪顿时像块被人敲了一记的小锣,嗡地一声,震得脑子发空。这叫什么啊?别人明明是专业尽职,她却摆脸色。
温倪母亲是看到网上的视频,才知道自己女儿住院了。而她这个妈,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原本的第一反应是给温倪打电话,但手指刚碰到屏幕,又停下了。她想了想,最终拨给了女婿。
沈川是在会议间隙接到这个电话,一看到备注就皱了眉。谨慎的他不知道温倪母亲知道了多少,关于骨折,关于他们的婚姻。只得安慰她,“妈,你别担心了,倪倪没事。她没有告诉你是怕您担心。”
“你别替她说好话了,我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就不想看到我,她巴不得我永远不出现在她面前。我这个女儿啊,我本来想把她养的硬气一点,让她坚强,结果呀,太硬了……”
沈川张了张嘴,没敢接话。他知道温倪和她妈妈之间的事,不只是普通的“母女矛盾”四个字能概括的。他听温倪讲过,只是断断续续,只言片语,便可以感受到她们之间存在的不可弥补的裂痕,应该说是“东非大裂谷”。
他说不清谁对谁错,两人一个倔,一个强势,谁都不让谁。因为叔本华也说:一个人只能与自己达致最完美的和谐,而不是与朋友或者配偶。他还是温倪配偶的时候就不能缓和解调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现在就更不能了。
“妈,您别生气,有我照顾倪倪,您就放心吧。”他只得小心翼翼承诺。
“小川,你把温倪的医院还有病房告诉我,我去看你们。”
沈川见已经瞒不住了就赶忙说:“妈,你在温俪姐那里吗?我接你过去吧。天热你别一个人去那么远,您等我半小时我就到。”
他们到达病房门口时,温倪正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iPad翻资料,耳边挂着一只耳机,半张脸被阳光打出光晕。听到门口响动,她抬眼望去,视线在母亲那一刻怔住。
她瞬间坐直,眼神警惕:“你怎么来了?”
温母皱眉:“我来看你。”
“你怎么知道的?”温倪的目光闪了闪,随即落向后面的沈川质问他,“你告诉她的?”
“我看新闻。”温母冷淡地说,“全网都知道我的女儿骨折了,唯独我不知道。”
空气里瞬间沉默下来,像压了一层看不见的霜。“你要看我,那就看吧,看完就走。”温倪声音发紧。
“我才刚来,你就要赶我出去?”温母提高音量,“你以为你长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做事要不要点分寸?”
沈川试图打断:“妈,别生气,倪倪刚打完石膏,情绪……”
“沈川!”温母转头厉声打断他,“你就惯着她,她本来脾气就不好你还惯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