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听说,公主与华殿司交情匪浅。”
林锦机警地抬头:“怎么了?”
“华殿司生前战功赫赫,不知历经家破人亡、羁旅异乡之苦,可对天家有所不满?”
徐翊坦荡直言,他登上林锦的马车,自不是为了给她涂抹伤药,只是看着刚刚平殿司禀报华卓陵墓遭窃的慌张样子,心下隐隐觉得平喜是真的看重华卓,为了一个殿前司正职而火烧恩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排除了林锦与平喜,余下人员中,徐翊想到了已故之人——华卓。
他猜测华卓有无可能含冤报仇、失手**。
林锦揪紧袖口:“你凭什么妄议华卓?”
她当下终于知道为何车厢里的气氛如此局促窘迫,缘由是徐翊太过无礼。
林锦再次驱逐:“出去!”
不知为何,徐翊并不惧怕公主的怒意。
在这个小小的车厢,二人的相处方式仿佛剥夺了身份阶级的差距,虽然徐翊口口声声唤着公主,可是他的语气态度丝毫不见谦卑,甚至有点明知故犯、顶风作案的倾向。
“公主,莫要生气,臣亦气愤贼人盗毁大将墓穴,可是臣也想问问华殿司对大霖君主有无异议,也好稍加改动华殿司的墓穴方位朝向,承蒙天恩,规避恶事。”
“还与孤耍那招摇撞骗的把戏?”林锦愠怒。
徐翊收好药膏,再用手中的绢帕层叠包好,呈给林锦:“是真心想让华殿司安息。”
林锦只觉此人甚是奇怪:“华殿司如何,与你何干?”
“与臣无关,但与公主息息相关,”徐翊想到《大霖逸闻》刊登的那条华卓与林锦关系暧昧不清的消息,模糊不清地说道,
“公主与华殿司,交情匪浅,臣想替公主分忧。”
林锦被惹恼,徐翊全无利益图谋,只一门心思在她身上,又要助她登基,又要替她分忧。可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付出却又别无所求?
林锦看不透他,她发誓,若是此时有官员向她推举另一位谋士,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人、罢免徐翊。
林锦看着徐翊手心的药膏:“徐翊,你到底想要什么?”
“臣想,靠近公主。”
一国帝后、太子、重臣尽皆葬身大火,除非新帝,否则谁又能粉碎意外大火的虚言,还父亲一个公道。
“下去!”林锦又一次冷言驱逐。
“可是外面人头攒动……”
徐翊还想搬出那套有损林锦清誉的说词挽留,怀里突地出现一套女子的衣裙,他身子一僵,止住话头。
“你换上这件衣裙下车,用袖子挡住脸,旁人发现不了你是男人,”林锦又从厢坐下面取出一件薄衫,罩在自己头上,
“孤也将脸挡住,不会占你便宜,亦不会被他人观到身份。”
怀中衣裙素丽曼妙,暗香靡靡,徐翊有些抗拒,他坦白实话:“其实臣动作快些,旁人根本看不清……”
他的话可信度略忽于无。
“少废话,快给孤换。”林锦低声令喝。
薄衫遮下林锦紧闭的双眼。徐翊长吁口气,极不情愿地解开腰带。
早知道就不编这套说辞了,徐翊悔不当初,凡事都得张弛有度,惹急了的小孩还得哄着些。
像对小清宁一样。
徐翊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褪下衣裳。
他平日长于折腾,甚少安分,故而身体发热耐寒,秋风簌簌的日子,也只单穿了一件衣裳。
他探向腰间的绸裤,又看了看身侧的林锦。薄衫将她裹成小小的一团,她靠着车壁,身子随着马车规律地轻晃,斑斑光影穿过车牖照在林锦的脸上,徐翊能透过薄衫直见她微颤的睫毛。
飒爽不羁的徐翊生平第一次感到忸怩不安。
喧闹的人声吵得憋闷的车厢燥热更甚,徐翊额前渗出了汗珠。
装装样子而已,倒也不必一毫不苟。
徐翊抓起衣裙,穿在身上。
“好了没有?”林锦催促道。
话音刚落,盖头的外衫被人拉下,轻纱抚过面颊,带乱几丝碎发,林锦抬起眼帘,男子白皙虬劲的臂膀直直闯入视线。
林锦懵了一瞬。
“你只给了我内裙,头上这件……得套在外面。”
彼时街巷人潮拥挤,车马停滞驭行,阳光穿过车牖驻留在徐翊裸露的肩头,映清他肌肉筋脉的纹理。
他的身形并非孔武壮硕,但也并不嶙峋消瘦。
肌肉匀称、轮廓分明,凸起的筋脉由臂弯延伸至遮在胸前抓着衣料的手背,影绰缝隙之下,林锦隐约可见他紧实饱满的胸膛。
骤然间,林锦血液滚沸、惭颜羞涩。
她偏过脑袋,移开目光,道:“抱歉,你请更衣。”
徐翊红着脸套好外衫:“可以了。”
他的声音绵弱如蚊,像从嗓子眼里艰涩地挤出来。
林锦这下才敢回头看他。
女子的衣裙自带拘礼束缚,徐翊不得不并拢双膝,脊背挺直,将手老老实实交叠于腹前,十分不自在。
“臣这就下车。”徐翊只想逃离。
“等等,”林锦上下打量徐翊,“发髻重新束下。”
“……”
不等徐翊反驳,林锦向前探身,解开徐翊高束的马尾,挑起几缕发丝,青葱指尖缠绕撩拨,给徐翊松松编了个辫子,末尾又用他的发带打了个周正的蝴蝶结。
“下去吧!”林锦终于放人。
徐翊如获大赦,长袖掩脸,揭开车帘,等不及查探车下有无空余,闷头跃下马车,莽莽撞撞地踩了卖鱼鮨的大叔一脚,又不慎打翻买菜大婶的菜篮。
“我的菜!天杀的造孽,下车没长眼啊!”
“诶呦我的鱼鮨,看着点别踩啊!”
街巷摩肩接踵,物什掉到地上,不等捡起就被旁人踩了个稀烂,那从马车跳下的侍女脚步极快,一时匿于人海无处找寻,叔婶二人气急败坏,大力拍打马车车厢,企图索要赔偿。
车里还尚存徐翊掀帘时涌入的清凉空气,林锦的心跳刚刚缓和平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扰乱了频率。
“何事?”林锦靠到窗边,问道。
“你家侍女下车毛躁,踩碎了我整整一筐的青菜,都是我早晨从城东新买的青菜!”
“还有我的鱼鮨,都是用我亲手养大的鱼做的!个顶个的肥美鲜香,一条鱼只出一小碗鱼鮨,都被你家侍女打翻了!”
他是在为她出气吗?
林锦听出了二人的声音,徐翊不招惹别人,偏偏惹了方才叫嚷她坏话的人。
“喂!”大婶听车里没了动静,又拍了拍车壁,“你可别想抵赖,我们都亲眼所见,那人就是从你这跳出来的!”
林锦叹息一声,不论徐翊出发点如何,她的人在外惹了事,她总要站出来赔偿一二。
可是……林锦没有钱——她早就被父皇罚停了俸禄。
大叔等得急了:“我的鱼鮨二两一钱,你可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信不信我这就报官,我闹得人尽皆知,我要让你颜面扫地!”
“对!”大婶附和,立马拉尖嗓子向四处喝道,“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家主人嚣张跋扈,任由随从欺负人……”
“主人,我这有些许铜板。”车夫低声传言。
“不必。”
林锦咬了咬下唇,既是徐翊闯出的祸,那拿他的钱赔偿也理所应当吧!
她的手摸向徐翊换下的衣衫,刚一探进,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包滑入林锦手心,她拿出一瞧,竟是满袋的碎银。
林锦啧啧称奇,怪不得高官厚禄对他而言毫无诱惑,原来徐翊并不缺钱。
她将钱袋慷慨抛出窗外,说道:“全当鄙人买下了。”
大婶被这钱袋砸得头晕目眩,大叔手忙脚乱地拆开钱袋,碎银折射出夺目的亮光,在他的眼中熠熠闪烁。
“发……发财了……”大叔字字颤抖,“这够我卖一年,哦不,三年的鱼了!”
“什么?”大婶闻言醒了神,上手就要夺过钱袋,“也有我的一份!”
大叔背过身,将钱袋死死捂在怀里,势要独吞。
大婶手绷成爪,一把挠向大叔后脑,咬牙切齿地道:“拿来吧你!”
方才一道辱骂林锦的二人因意外横财而反目成仇,他们互相撕扯、拳脚相加,引得路人围观嘲笑。
马车辘辘驶离闹巷,车厢里的温度逐渐降低,林锦适才放松下来,她舒缓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徐翊换下的衣衫,青色的布料不甚华贵,边边角角还有些磨损的旧痕。
“哪里像是有钱人。”林锦感叹道。
突然,她眼神一凛,视线定在衣衫角边漏出的一截铜制圆管。
知道擅动他人物品是逾矩的行径,可林锦仍抑不住好奇,探手拎出圆管。
长度未及掌根,却沉得坠手,两端剔透盈光,筒身雕刻素朴花纹。
这是什么?
林锦细细审视,匕首?短棍?
圆筒入手温热,是徐翊余留的体温。
他为何随身携带暗器?
难道他也想杀了她?
能言善辩,城府极深,财富殷实,纠缠不休。
徐翊啊徐翊,你当真只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吗?
林锦冷笑一声,看来她亲自举用之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掉马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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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