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娓娓道来。
自从盐业建立,由官方统一开采管理以来,盐对于平民来说,就变得愈加昂贵。就算是现在,盐的价格也并不算低,所以在市集上会看到有平民用盐进行采买或者以物易物的。
在整个吉朝内,只有三个盐源,海盐,池盐,井盐。
池盐开采容易但池盐非常稀有,仅在王畿和卫国境内小有分布,而且池盐咸中带甘,味道上佳,而价格昂贵,一般只供诸侯贵族或富豪士绅之家。
井盐开采难度最大,需要钻井取卤,深度可达数十丈,且取卤后需继续熬煮加工,耗费巨大。而且井盐尽数在楚国境内,由楚国官府统一进行开采售卖,并且禁止在楚国境外售卖。
最后是海盐,海水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而且海盐可以通过直接熬煮或者晒制海水获得,只是味道咸中带苦,不尽人意,胜在价格便宜,乃平明百姓之必须。
吉朝之内,唯有齐国临海,于是海盐皆出之于齐国。
在齐王整顿盐业之前,齐国境内沿海的百姓大部分都以制盐贩盐为生,所产之盐销往整个吉朝,于是齐国之外的百姓得以吃上苦涩但相对便宜的盐。
现任齐王登位的第五年,开始整顿盐业,禁止百姓私自制盐贩盐,当时师父刚好游历到齐国,便求见齐王,与齐王立下君子约定,用明成山三个承诺,换齐王放开盐业管制,使得齐国海盐依然能泽被吉朝子民。
听到这,明夷问,“师父,你怎么知道,如果你不用明成山三诺,齐王会不卖海盐给其他诸侯国和王畿呢?毕竟你也说了,海水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这么赚钱的机会,齐王岂会错过?
再说,若不制盐,那些齐国沿海的百姓,又要如何生活?”
师父摇摇头,“为师不知,不过当时为师筹算过,若齐王欲牟利,自然是有法的。
齐国沿海的百姓可以帮朝廷制盐用以维持生计,只是齐国外的百姓买不起池盐,买不了井盐,只能买齐国的海盐,齐国的海盐的产量可以不变,甚至减少,但价格可以提高一倍,如此一来,齐国获利自然水涨船高。
海盐的价格即使提高一倍,却依然比池盐要低上许多。不过平民的日子,就变得非常难过了。”
明夷点点头,这倒也是,毕竟海盐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垄断了,而且盐又是必需品,现代有反垄断法,这里可没有,“那现在齐国还是平民制盐卖盐?”
师父摇摇头,“现在齐国的制盐由朝廷控制,之前私自制盐的平民现在大多为齐国官府制盐,官府制盐后统一价格卖给平民官商,价格按天时决定,也并不昂贵。”
“那明成山三诺有何用?”
师父道,“在于齐国不管控海盐的买卖,之前贩盐卖盐的商人,依然可以继续贩盐卖盐,不过是之前从市井中制盐的人家手中获取海盐,现在从齐国朝廷手里直接采买 。整体海盐价格其实有所上浮,但是总得来说影响有限。”
师父说完后,又感叹道,“齐王实君子也,确有霸主之姿。”
明夷想起前些年,好像确实有听说吉王给了现任齐王一个‘霸’的称号,“师父为何这样说?”
师父道,“明成山虽素有贤名,但若齐王以齐国百姓之利驳回此番请求,其实亦合情合理,为师当时谏于齐王,其实也无十分把握。”又道,“世人逐利,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无可辩驳之处。”
明夷道,“可齐王是国公,是君王。”
师父道,“君王当为国为民,所以齐王实乃君子也。”师父慈祥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明夷,君王是人,平民亦是人,人就会有私心。天下为公、为国为民是理想、是礼法,但不是为人所必须的。
所以遇到这样的人,要珍惜,珍重。”
明夷沉默,师父又道,“即便如此,若明夷想要为国为民,也无不可,只是一定要是明夷意欲如此,而不是被莫些东西裹挟着向前。
你是你自己的启明星,不是礼法的启明星。”
明夷有点想哭了,春禾在一旁给她递来了手帕,明夷抓着手帕,忍了忍,“之前制豆腐的时候,徐妇发现用豆浆能去除粗盐的杂质,这个方子能否进献于齐王,换回明成山一诺?”
师父思索了一下,“也未尝不可?春禾,你之后与齐国磋商时,也可以提及此事。”
春禾应下,“诺。”
明夷问,“春禾今年也要提早去明成山吗?”
春禾点头,“送你回去后,我就会和师父一起回明成宫。”
啊,这么快吗?这才刚开春啊。
明夷的眼神愣愣地在春禾和师父之间,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早点去明成山比较好,毕竟她好像是获利比较多的人,却整天当个甩手掌柜......
却见师父和蔼地看她,“明夷毋须多虑,你应多留在王都,和父母兄长相伴。”
明夷听着,迟疑地点点头,却见马车停下了,原来已经到家了。
春禾扶她下去,白色的绸带安然地绑着,随风飞扬,恰巧碰上从私塾归来的伯闵,春禾和伯闵客客气气地招呼问好,再把明夷交到伯闵手上。
春禾回到马车上,马车再次‘哒哒哒哒’地跑了起来,良久,师父问,“可是有些伤怀?”
春禾摇摇头,“明夷很好,明夷的兄长也很好,我也有明夷,惟惠,孟乘,星沙,和师父,我也很好。”
师父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和刚刚摸明夷的头别无二致,都很慈祥和蔼。
春禾拿出之前被明夷揉皱的帕子,道,“明夷刚刚快哭了。”
“嗯。”
“明夷为什么哭?”
“因为明夷有她的烦恼和伤怀,和你一样,和惟惠和孟乘,都是一样的。”
“噢。”春禾问,“难道不可以不伤怀吗?”
师父叹了口气,“春禾,世间的得失本是相辅相成,无论草木还是人兽,都难逃这个法则,得失自有平衡。
若没有伤怀的时刻,欢笑又有何欢愉可言?
七情六欲,喜、怒、哀、惧、爱、恶、欲,皆是天地的馈赠。
当离开这片天地的时候,便五蕴皆空,无喜无悲。”
春禾沉默。
不期然看到马车上的一册纸书,师父拿起来,轻轻翻了翻,“这册书做得很好...春禾,等你能看清明夷这印的纸书上的字的时候,你或许就能明白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时间能令人老去,也在令人成长。
春禾听到师父说书做得好,有点高兴,细细想了之后,低声说了句“好”。
另一边,明夷因为在门口遇到了归来的伯闵,被伯闵牵着进了家门,本想直奔母亲房中去,结果被伯闵缠着问了一路,“你今日去了岑楼?听说明成山要和齐国和楚国合作,是否属实?齐王是否来了王畿?听闻齐王身高伟岸、浓眉大目,可是真的?”
明夷白了他一眼,“齐王怎么可能会来王畿,不过是一大夫而已。”
“倒也是...”伯闵沉默了半饷,“那你们和齐国合作了?”
明夷想了想,觉得这个没必要瞒他,“初步达成吧,除了齐国和楚国,还有很多其他诸侯国,比如晋国和卫国,都算初步达成了。”
“什么是初步达成了?”
“就是明成山提出的合作策略,他们没有意见,只是细节上还需要磋商。”
“哦哦,”伯闵似懂非懂,又问,“明成阁如今客似云来,你可有获利?”
明夷纠结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话,“有。”
伯闵似是松了口气,“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你的嫁妆了。”
明夷:“???”
伯闵道,“我今天听同窗说,若女子嫁妆不够,可能会遭夫家嫌弃。不过既然明成阁里也有你的分成,想来我是不用担心了。”
明夷:“...这些东西父亲母亲应该也有打算吧。”
伯闵点点头,“是呀,他们应该也有成算”,又道,“不过我是兄长呀,兄长和父亲母亲不一样,所以是不一样的。”
明夷问,“那难道你也要给我准备嫁妆?”
伯闵反问,“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怎么可能不给你准备?”还以为她不懂,“兄长都是要给姊妹准备嫁妆的,还有,若过你日后受欺负了,也得来找我,我会帮你撑腰出气的。”
明夷觉得自己现在才虚岁五岁,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了,又想起之前和师父的对话,“那如果我不嫁人,而是找人入赘呢?”
伯闵被问住了,牵着明夷的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样一来我可能得给你赚更多的嫁妆了......”
明夷:...为什么还是嫁妆?
伯闵领着明夷去找母亲,并且把刚刚和明夷的对话大嘴巴地说给了母亲,母亲也陷入了沉思,吃夕食的时候,母亲把这个事情又告诉了父亲,于是父亲也陷入了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