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屿告诉我,王妈给我们俩请假了,这几天不用上学。陆倩华走了,去中国了,季宪穆默认了我的存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欲言又止,没说话了。然后他垂头,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脸颊,还把我的手指掰成数字二。我的余光能看见他的睫毛,很长,也能看见他的神情——怜悯。他在同情我,我很生气,我想把他推开,但是季沉屿是笑着的,我知道他也在可怜他自己。
季沉屿蹭了蹭我的脸颊,说等他长大了就让我自由,他说有太多东西束缚住了我。他说,如果可以,他希望我不是他的喧喧,而是季闻喧,是翱翔于天空,自由的鹰。
我看着被褥愣神,琢磨着最后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在委婉的告诉我总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吗?我否定了,因为他说的时候很温柔,好像他真的希望我是季闻喧,而不是喧喧。可是这很奇怪,季沉屿一会要季闻喧一会要喧喧,他到底要哪个?喧喧可以是从前那个目中无人,生性散漫的喧喧,也可以是现在这个听话乖巧,懂事孝顺的喧喧。季闻喧可以是上世那个放荡不羁,生性恶毒的季闻喧(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喜欢),也可以是现在这个骗自己他爱他的季闻喧。
这无论哪个那都是我,但问题在于我摸不透季沉屿。
我知道季宪穆肯定不止说了那一句话,季沉屿没说完我也能猜到一些。季宪穆还说要我听话一点,不要打扰季沉屿,最好离他远一点什么之类的。将死之人话还这么多,管的还这么宽,活该他早死。我在心里咒骂他。
我知道自己很不孝,但我就这么恶毒,只要季沉屿不知道就好了,只要季沉屿相信我就好了。
我想知道季沉屿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于是我轻声问他为什么,然后季沉屿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我却觉得有点悲哀。
季沉屿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我要你好”,我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
我被气笑了,我想那么一大堆,结果他就给我蹦出来四个字?!我该说他单纯还该夸他会说话呢?我嘴上骂他神经病的同时,微微侧头,离他更近,我们睫毛碰睫毛。
我看见了季沉屿瞳孔中的我了。
是眼尾泛着血丝,嘴角擒着笑的我。
在他眼中,我是这样的。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没必要再纠结原因了。季沉屿,你对我有什么滤镜吗?我好想永远循环这个场景,永无止境的听着他的轻声细语,细嚼慢咽他语气里的温柔。
陆倩华必须死。
操,我他妈恨死从前的自己了,想扇自己一巴掌。不行,不够,要多扇几巴掌。
我们对视了一会,然后我垂眸。我们两个都没说话,我脑子里原本有很多问题的,但现在没有了。
我看着季沉屿的手发呆,有点口渴了。我把季沉屿的手掌摊开,在他手心写道:水。写完后,季沉屿手掌聚拢,把我的手收拢在手心处,动作很轻,他好像怕我碎掉,可是我不是玻璃。
季沉屿把床头柜上的水给我了。
这杯水是温的,恰到好处的温度。显然不是临时倒的。他一直备着,算准了我醒来会渴,冷了就去换,如此反复吗?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沉默地起身,轻手轻脚出去换水的样子。
季沉屿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他总是这样,对于认定的事,有着近乎偏执的耐心和细致,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即使是在被我那样对待之后……
我看着玻璃杯中的水,不想喝了。于是,在我拿起水杯,递到唇边的瞬间,我的手腕几不可查地、“刻意”地一软。
水都倒出来了,但是并没有泼到我身上,而是大半都倾泻在了季沉屿刚伸出的手上。他看见了我的动作,并且迅速把被子向上提,盖住了我下巴以下的所有部位。水珠顺着季沉屿清晰的指骨滑落到被褥上,湿了一小块。
季沉屿拿走我手中的杯子,一边把我放到一边,一边问我有没有被水淋到。他抽过床头的纸,擦拭水渍。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怯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虚伪。
我很少跟季沉屿道歉,真心实意的更是少得可怜,如果不算今早那次的话。或许是因为昨晚他听多了这三个字,又或许是我这一早上都很狼狈,季沉屿低声说没关系,说他会跟王妈说是他不小心弄湿的,还说如果我还累的话,可以去他房间睡。
一拳打在棉花上,将我那混乱的情绪都反弹回来,砸在自己心上。我宁愿他生气,宁愿他质问我,也好过这样无声的、全盘的接受。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我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我赌气似的下床,去对面的房间,躺到了季沉屿的床上。他的房间凉凉的,床也很凉,没有季沉屿。我艰难地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睡得好,梦里什么都没有,有点失望。醒来时已是正午,阳光直直的照进来,房间里一点季沉屿的温度都没有。我烦躁地下床,报复般的扯着窗帘,房间又重新暗了下来。我满意的又躺回去了,这才是季沉屿的房间。
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想着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季沉屿不久后应该会跳级,然后跟着季宪穆进商业圈,我会跳级吗?季宪穆不会同意的,季沉屿想让我和他一起跳级吗?我不知道。再然后季宪穆死了,我依然在季沉屿身边,而他接手公司。我不知道季沉屿什么时候创建的“沉舟”,我也不想管这小破公司,季沉屿上心就好了。那我干什么呢?
我闭着眼笑了笑。等陆倩华破产了,我就搞死她,让她欲生欲死,让她后悔对季沉屿做那种事,而我继续待在季沉屿身边。无聊的时候就画一下他,我要把他编成画册,我的私人画册。最后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身心愉悦。
啧,我怎么这么好?
这太平淡太扯淡了,我不喜欢。我喜欢做季沉屿讨厌的一切,喜欢他红着眼求我的模样,喜欢他害怕我却又离不开我的眼神。我很变态,我知道。喜欢看他面红耳赤的面容,想看他害羞躲闪的瞬间……想着想着,季沉屿就来了。
季沉屿站在门口,冷冰冰地说:“醒了就下楼吃饭吧,王妈做了你爱吃的菜。”
我爱吃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她知道个屁。我看着他,同样冷漠开口:“不吃,滚出去。”其实我饿死了,巴不得现在就炫两口,我故意气季沉屿。
季沉屿皱眉,站了一会走了。
我去你妈的,长嘴不说话有屁用。我翻了个白眼,继续规划未来。可没过一会,季沉屿又来了。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我背对着门,臭骂他,随后我就闻到一股饭香。
操。我知道季沉屿做啥了。我翻了个身,看见床头柜上的两碟小菜以及他手里的碗筷。“端上来干什么?你他妈的闲的?”我硬气道,可肚子却不允许。
话落没过几秒,它就“咕噜咕噜”的发出反抗。
季沉屿依旧面无表情:“真不吃?”
我瞪他:“操///…你妈,滚出去。”
季沉屿放下碗筷出去了。
我气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就是太乖了,太给他面子了,他忘了轻重,忘了谁大谁小。行,季沉屿,你他妈给我等着。我边吃边想。
吃完后我没把碗碟端下去,懒。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我把作业本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推向一边,找到几张干净的白纸和不同粗细的铅笔、勾线笔。
上一世,我画过无数遍季沉屿,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细微到他的每一根发丝……我都一清二楚。其实一开始学素描就是为了画季沉屿,所以我跳级后大学学的是美术。中国的艺术很唯美,也很令人难懂,需要知道很多,需要了解很多繁琐却无用的故事,我觉得很烦。可能是天赋,我才学了没几个月,我的画就已经被老师拿去做艺术宣传了。后来看着新闻里,意气风发,早已功成名就的季沉屿,我有了一丝邪恶的想法。我要把他拉下神坛。我在这默默无闻,他凭什么万星捧月?
我开始画他。
没学素描前也零零碎碎的画过一些,但是我都不满意,太规整了,不喜欢。后来我去网上搜了很多资料,查阅了很多图片,最后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把六年未见的哥哥画了下来。他穿着件白衬衫,双眼被血丝充斥着,眼尾流着泪,嘴角是流下来的口水,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他的双手被禁锢在铁架上,手腕处全是红痕,他被迫站着,一只脚踝上穿了钢钉,耳朵上有耳钉。我很满意这幅画,它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孤独、寒冷、阴暗的夜晚
18岁那年我正好大学毕业了,我没有继续留在中国学习,季宪穆死了,我回到季沉屿身边。我以为那只会是一幅画,没想到我却把它变为了现实,现实里的季沉屿比画中的他还要美,还要凄惨。我没把这幅画给他看。
整个下午,王妈来敲过几次门,我没应。我画了三张画,有昨晚暴雨之下,看着我,狼狈的他、有今早我无意看见的,暗藏温柔的他、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生病那天虚弱的他,月色把他的脸色衬的惨白,可怜不行。我画下来了。我把这三张画塞进了书柜底层的最里面,我不想让季沉屿看见。
中午时季沉屿对我态度不佳,所以我连着好几天都没给他好脸色。在学校无聊时,我会画季沉屿,画的都是一些Q版小人,只有张脸。有发怒的他、有可爱的他、有撒娇的他等等,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表情都在他那张脸画了个遍。其实大部分我都没见过,但我依旧往上套,我看着顺眼就行。
我画完后想把这张纸折起来放好,等哪一天我心情好了就给季沉屿看,他估计会很生气地拿走,然后扳着个脸告诉我别这么无聊,不如多看几道数学题。我光是想想就觉得有意思,我想现在就给季沉屿,想看他生气的表情。我起来刚走几步,前面那个女孩就叫住了我。我没鸟她。
说实话,我能记住她的名字还是因为她太闹腾了,上课的时候一直有小动作,光点名字提醒就有五次了,不记住很难。
花诗雨有些哭腔的喊道:“季闻喧!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这尖锐的声音一出,班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我察觉不对,一回头就看见她眼眶泛着血丝。妈的,女孩是水做的吗?怎么动不动就哭?烦不烦?真要命。
我语气很不好,不耐烦地说:“你他妈破事怎么这么多?”
花诗雨见我理她,自动忽略我的不善,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 。她笑盈盈地朝我走来,小声对我说:“我看见你画你哥了,画的还不错,能不能……送给我?”她说完脸颊就覆上了一层红润。
“啥玩意儿?这你他妈都能认出来?”我画得简单的要命,能认出来这是季沉屿还真不容易。我看着她这幅不好意思的样子,玩心大起:“送你?行啊,你拿着这画跟他表白,我就送你,你说这是你自己画的我都不管。”
花诗雨一开始听我答应了,立马就笑了,感激我的话还说出口,听到后面的话脸又耷拉下来了。她扭扭捏捏道:“这……不好吧。”
我以为她说的是不好表白,我好不负责地说:“季沉屿就喜欢你这款,人美心善。”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毕竟我不知道季沉屿到底是啥性取向,但我还是这么跟她说了。
花诗雨摇摇头道:“不是,我说的是画,说是我画的不好吧……”
我笑了,觉得她脑残,季沉屿脑子不好使,喜欢他的人也一样智障。我说没关系把她打发走了。结果这过去了还没三分钟花诗雨就回来了。她把一团纸扔到我桌上,然后自己趴着哭去了。
哦,被拒绝了。我瞧她那模样嗤笑一声。我把纸摊开,发现是我的画,没忍住挑挑眉。
季沉屿揉的?看花诗雨把画拿过去的那宝贝样,她肯定舍不得。我把画折好塞进书包,想象季沉屿收到告白和这幅画的模样,肯定是面无表情地拒绝,再一脸淡漠地把画揉成团扔了,然后花诗雨厚着脸皮把它捡回来了。
说实话,我有点开心。
我画的很好看,但是季沉屿不知道这是我画的,所以我原谅他的行为。我迟早把他按在桌上,让他看着我画他。
放学,我跟其他班几个约了一起打比赛。中途休息时,我看见季沉屿拿着书路过篮球场,我故意把球砸向他,但是却被另外一个高个男用手肘挡住了。他小跑到季沉屿身边,还朝我这看了看,跟季沉屿说了什么后,季沉屿也往我这边瞟了一眼,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俩傻逼说着话走了。
这男的他妈是谁?季沉屿凭什么跟他说这么多话?还笑?很熟吗?妈的,他俩凭什么挨得这么近?
我越想越气,越来越烦躁。那破球送他们得了,我拿了学校的球继续打。投了两三个三分都没进,传球时我手劲大得很,他们没接住。队友我说我状态不佳,让我下去休息,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妈的关你屁事。”然后继续留在场上。后面连投几个全进,队友夸我牛逼,我对他们比了个中指说没意思,背着书包只留了个背影给他们。
季沉屿,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