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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笨蛋

作者:L林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季沉屿向前走,然后抱住了我,他不管他湿哒哒的身子会不会让我难受,也不管我现在是否在气头上。我没推开他,他越抱越紧,我清晰地听见他吸了吸鼻子,压抑的、细碎的哽咽漏了出来。季沉屿不会因为小事哭,可这是大事吗?对我来说这不是。


    “我只有你和王妈。”他的声音闷在我的颈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搞不懂你,喧喧,我只是……只是想把你变成我的唯一,为什么这么难?我做不到。”


    我浑身一僵。


    他继续说:“季宪穆只把我当接班人的工具……我不愿意,因为他对你不好,我不喜欢他那样对你,但是我还是服从了,我喜欢你打篮球的样子,很帅,希望你永远自由。王妈偏心我,我知道,所以我拼命学习,学好了再来教你,我想把她给我的,分给你多一点,再多一点。可我是个笨蛋,喧喧,对不起,我只学得会课本上的知识,学不会该如何与人相处,与你,最爱的人沟通……”


    “他们都不爱我们。季宪穆不爱,陆倩华也不爱,他们只是在互相利用。我想好好爱你,可是我不会,我是个笨蛋,我学不会……”


    他是个笨蛋。


    季沉屿是个笨蛋。


    我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倾诉,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巨大的恍惚感笼罩了我。这一刻,仿佛这个人不是十四岁的季沉屿,而是那个拥有了全部前世记忆、背负着沉重罪孽和愧疚,在向我道歉,向我解释,向我乞求原谅的哥哥。


    可他不是。他不是那个经历过一切的季沉屿,他是我的哥哥。


    一股更深的怨恨猛地窜起,顶替了刚才那片刻的恍惚和酸软。我想用力推开他,想抓着他的衣领嘶吼着问他: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凭什么只有我要记得那些肮脏的、血腥的、刻骨铭心的痛苦?凭什么他能这么坦荡地说出这些我从来不知道的、属于他的委屈和牺牲?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逼!我以为是我在掌控,是我在一步步把他拖进深渊,结果呢?他什么都知道,他心甘情愿!他觉得他欠我的,欠了好多好多,所以他默许我的一切,他用命还,而我以命抵命。


    我们两个都是疯子。季沉屿从小就是,本身就是。我不是,我恨他,因他变为疯子,变成了最后连自己都厌恶的疯子!


    怒火在我胸腔里燃烧,可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我想推开他的手,抬到一半就软软地垂落。眼皮越来越沉,重得像挂了铅块,脑子里那些激烈的念头也开始模糊、涣散。


    抵抗的意识最终被生理上的极度疲惫淹没。我支撑不住,头一歪,重重地靠在了季沉屿依旧湿漉漉的怀里。耳边是他尚未平复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像催眠曲一样,拽着我沉入黑暗。


    操……


    这身体太废物了。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回到了给季沉屿穿钉的那一晚。


    他蜷缩在床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痛苦的神情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我想要冲上前触碰他,却只能徒劳地穿过他的身体——我触碰不到他,连一丝温度都感受不到。


    这时,一个淬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闻喧,你知道自己多可悲吗?季沉屿只是施舍你一点点温柔,你就摇着尾巴跟上去,你是他的狗吗?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抛弃你的?就连死他都死在你前面!到死都不肯多给你一分温柔!季闻喧,你太好骗了,所以才永远得不到季沉屿。”


    我转头,看向那个西装革履、冷眼旁观的“季闻喧”。我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是上帝吗?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吗?我心甘情愿被他骗,而你却不知道自己在被骗,你说哪一个更可悲?”


    床上的季沉屿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蜷缩得更紧,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的呜咽。


    我惊恐地看向他,试图拥抱他,却依然扑空。这具身体,甚至连他的侧身都无法完全环抱。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汗水从他额角滑落,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和咬得发白的嘴唇。


    我发怒地冲向“季闻喧”,挥拳相向,却被他轻易扼住喉咙,高高举起。他另一只手把玩着那个熟悉的小遥控器——那曾是我折磨季沉屿的工具之一。


    曾经,季沉屿生不如死的模样让我病态地愉悦;如今,这一幕却让我心如刀绞。我拼命伸手想要夺回遥控器,他却冷笑着,为了能让我看着痛苦的季沉屿,他侧过身,当着我的面将档位调高一格——床上立刻传来更加破碎的呻吟。季沉屿的脚踝因剧烈挣扎而被钢钉撕裂,鲜血在床单上洇开。


    这一刻,我的心痛到窒息——不是被扼住喉咙的痛,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绞痛。我恨季沉屿,但此刻我更恨眼前这个“季闻喧”,恨我自己。当初的我,究竟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我想杀了面前这个畜生。


    我怜悯地看向季沉屿,泪水无声滑落,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眼泪滴在季闻喧掐着我的手上,他嫌恶心地将我甩开,我重重摔在地上,却顾不得疼痛,踉跄着爬到床边。


    这一次,我抱住了季沉屿。


    他快要死了,痛得快死了。我徒劳地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抚摸他惨白的面颊,轻吻他咬破的嘴唇。我的泪与他的泪交融在一起,我茫然地,一声声说着“对不起”。我向他道歉,替“季闻喧”道歉,渴望减轻他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那个“季闻喧”在一旁讥讽:“季闻喧,你在装什么?造成这一切的是你,现在想要挽回的也是你!你就是我,面对自己的罪行很难吗?”


    我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一遍遍重复着那无用的三个字。


    直到泪水浸湿枕巾,我才从这场无尽的噩梦中挣扎着惊醒。


    胸腔里还残留着心绞的剧痛,喉咙仿佛仍被死死扼住。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梦中冰冷的黑暗,而是睡衣柔软的布料纹理,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干净的皂角香气。


    我愣住,随即意识到自己正被整个圈在怀里。


    季沉屿的下颌轻轻抵在我的发顶,一只手稳稳地环住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正一下下,极有耐心地、轻柔地拍着。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贴着头顶传来,震动着耳膜:“没事了喧喧,没关系,只是做梦。有哥哥在,没事的……”


    他抱着我,身体随着安抚的节奏微微摇晃,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这个怀抱温暖、坚实,与我梦中那个破碎颤抖的身体,那个我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的虚影,形成了太过强烈的对比。


    巨大的惊愕甚至一时压过了残余的恐惧。


    我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这只是另一个残忍梦境的延续。那个在梦里被我折磨、冷眼旁观、最后濒临死亡的季沉屿,此刻正抱着从噩梦中惊醒的我,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笨拙却坚定地给予庇护。


    我的眼泪依旧在不由自主的流过脸庞,我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汲取这份安全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梦境终于过去。


    季沉屿似乎察觉到了我仍然在流泪,拍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收紧了手臂,将我抱得更稳。


    “不怕,”他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对我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哥哥在。”


    窗外,晨光正一点点漫过窗台。


    我挣扎了一下,仰头亲吻了季沉屿的唇瓣。


    只要季沉屿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只要这个。我可以多骗自己一会,骗自己季沉屿爱我。


    我下意识地亲吻他,没有任何思考。面对这张脸,我就是会失控,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令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我看见季沉屿瞳孔一缩,背部的力突然消失了。季沉屿别过头,却没有把我推向一边。


    他耳朵红了,很红。


    季沉屿,你脸皮很薄啊,亲一下就受不了。薄一点好,我喜欢。


    我暗笑着,想出声问他脸皮本来就这么薄吗,我才不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为什么在床上还抱着我。可是我忍不住挑逗他,但刚开口就是一个极其沙哑的,单音节老爷音。


    这他妈是什么?


    我诧异的看向季沉屿,眼神询问他我怎么了。


    季沉屿余光瞟到我疑惑的眼神,表面依旧波澜不惊。他把我的手掌摊开,他的手掌在下,手指不停地揉我的手心,把我往他怀里揽,把脸颊贴着我的松软的头发。这样我很舒服。


    他说昨晚我突然晕倒了,脸烫的厉害,发烧了,他带我去了最近的医院。我知道最近的医院离那有多远,深夜他冒着暴雨送我去,这种小学生作文都不写的,烂透的剧情居然真的发生了。他说他打电话给了王妈,还说我一直烧到了39°,怕我被烧傻。后来王妈带我挂了盐水,但我一直不老实,嘴里总嚷嚷着要哥,最后是他抱着我才挂完盐水。


    季沉屿说这些时应该是笑着的,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温柔,他很开心,因为我依赖他。我也很开心,因为季沉屿像我展现了他那少得可怜的温柔。不过很可惜,我没看见他的表情,让我猜猜。嘴角微勾,眼神肯定还是冷淡无异,但眼底应该会多一份柔情,就像我重生第一天看见的那样……


    想着想着,我就笑了。


    笑得跟智障一样,因为我感受到季沉屿捏我手的动作慢了些。他嫌弃了吧。


    他还说我从晕倒起就没醒过,只是嘴里偶尔嘟囔着什么。回来时已是凌晨,他怕我又发烧,所以就一直待在我身边。然后我做噩梦了,我一直在哭,嘴里不停得喊他的名字,跟他说对不起。他只好耐心安抚我,他说没关系,发现我还在哭,然后就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拍着我的背哄我。渐渐的,我不闹了,安静了。后来我醒了……亲了他。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明显顿了顿,不太想说,但还是说出来了。


    季沉屿还是很懂事的,如果他不说,那我会问他,他一直不说,我就一直问他。


    我反扣住季沉屿那只在我手心乱动的手,我想跟他十指相扣,但想想季沉屿可能会有所怀疑,怀疑我烧坏了脑子,我怕他不要我,所以我只抓住了他一根手指。我主动把身体的重量彻底压在他身上,我靠着他,感受着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我另一只手把玩着季沉屿被我抓住的那一只手的手腕。而季沉屿的另一只手则环在我的腰处,在感受到我的动作后,又把我往他怀里揽了揽,我们变得更加亲密了。


    我们之间没有缝隙。


    季沉屿很喜欢这个姿势吗?我想问他。如果他说喜欢,那我可以一直让他抱着,直到他说他累了,他不愿意为止。但如果他说不喜欢,只是因为不想再让我闹的话,那我可以考虑向他撒撒娇,求他再多抱我一会,向他保证我不会再闹了,因为我很喜欢。我不知道季沉屿喜不喜欢别人跟他撒娇,我从来没有试过,也没看见有人跟他撒娇。


    我想试试,反正我现在是乖孩子,应该可以随心所欲一些,就算是给我的奖励吧。


    我原以为季沉屿不会跟我讲季宪穆他们的事,毕竟是关于我的事,但是没有,他跟我说了。他不给我玩他的手腕了,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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