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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讨厌这里

作者:L林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初二的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小石子。就在那天,一切都变了。


    我和季沉屿分开了,爸爸妈妈也分开了,王妈躲在厨房门口,偷偷用围裙角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窗外灰蒙蒙一片,雨水像瀑布一样冲刷着玻璃。客厅的电视里,天气预报员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一遍遍说着暴雨会持续很久,出行要注意安全……可没人注意听,也没人会听。


    妈妈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边对爸爸尖声怒吼,一边死死箍着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不由分说地把我往门口拖拽。那些刺耳的争吵声像一团乱麻塞进我耳朵里,他们在用各自的语言吵架,我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烦躁又窒息。手腕上的痛楚一阵阵传来,火辣辣的,我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我没有哭喊,像个没有重量的破布娃娃,被她的力量甩来甩去。我死死地盯着季沉屿,他就那么安静地杵在爸爸身边,垂着眼,仿佛客厅里这场激烈的风暴与他毫无关系。他像一尊冰冷的石像,一直在冷眼旁观。直到冰冷的雨水随着门开溅到我脸上,直到我被彻底拽出门外,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所以,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他像电影里那样冲过来拉住我?还是期待他哪怕喊一声我的名字?


    不,他不会这样做的。


    季沉屿他就是这样。永远把自己关在那个透明的壳子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人的事情,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或许他早就烦透我了。我的吵闹,我的篮球,我的一切。


    父母离婚了,我被妈妈强硬地带走了,踏上了去异国的飞机。回头最后望一眼,只看见紧闭的大门和模糊的雨幕。


    漫长的飞行中,妈妈几乎全程都在昏睡。她歪着头靠在舷窗边,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即使在睡梦里,紧锁的眉头也像刻上去的深沟,写满了疲惫和一种我那时无法理解的沉重。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厚重的云层之上,是刺目得令人晕眩的、无边无际的蓝。这巨大的空旷让我胡思乱想:人类怎么能堆砌出那么多蚂蚁窝一样的楼房?原来课本上画的海洋,真的可以辽阔到望不见边际……为什么妈妈只带我走,却把季沉屿留给了爸爸?为什么爸爸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离开,连一句“留下”都不肯说?为什么王妈只知道哭,却不开口拦一下妈妈?还有季沉屿……他为什么能那么平静?连一个眼神,一个字,甚至一丝不舍的表情都吝啬给我?我对他来说,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这些问题像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想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蓝色都开始变得明显,一个冰冷又清晰的结论慢慢沉到心底:他们不够爱我。不够在乎我。


    尤其是季沉屿,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兄弟。他眼底那份恒久的漠然就是证明。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或许一直是个负担。我的离开,大概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解脱吧?最后虽然是妈妈带我走了,但我知道,她大概也没那么爱我。本就不多的爱,好像也在这场暴雨和争吵里,被冲刷得所剩无几了,因为她本来就没这么在乎我。不然,她怎么会在那种时候,只记得紧紧抓住我,却忘了我会痛?


    妈妈几乎是空着手把我带走的,甚至连衣服都没带。那些我心爱的篮球,还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地板上、角落里,保持着被我随手扔下的姿势——至少我离开房间时,它们还在那里。不过现在,它们大概已经被季沉屿当成碍眼的垃圾清理掉了吧?毕竟我走了,他讨厌篮球,更讨厌留下我痕迹的一切。


    等我再次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透过陌生的窗帘缝隙射进来。


    窗外一片晴空万里,仿佛先前的暴雨只是一场噩梦。我茫然地环顾四周:陌生的床,陌生的墙壁颜色,陌生的家具样式,空气里飘着陌生的气味,一切都冰冷而疏离。


    这是妈妈住的地方。一个没有爸爸,没有季沉屿,也没有王妈的地方。


    我喉咙有些发干,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我盯着天花板上那盏陌生的、带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吊灯花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最终,我掀开同样带着陌生洗涤剂气味的被子,决定下楼去找妈妈。总得让我干点什么。做点什么都好,好让这巨大的陌生感和心里那个呼呼漏风的空洞,不那么难以忍受。


    我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这房子很大,非常大,比我们原来的家还要大上许多。高高的天花板,长长的走廊,两边有很多扇紧闭或虚掩的门。但它空得可怕,每一步踏下去,脚步声都像被空旷吸走了,只留下更深的寂静。


    这里没有季沉屿,没有他房间里隐隐传出的翻书声和王妈的讲解声,没有他偶尔开门走出来时带动的气流……明明少了他这个“碍眼”的人,我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冷清。这空旷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脚踝,膝盖,胸口……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走廊走。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门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以前在家里,只要季沉屿的房门紧闭,我就不会去推开——因为有一次我没敲门就闯进去,他板着脸,很严肃地说教我:“开门之前要敲门,这是基本礼貌。”我记住了。所以现在,面对这些同样紧闭的陌生房门,我也没有伸手。


    这里,不是我的家,只是一栋豪华的房子。


    我继续往前走,脚步放得更轻。就在我快要走到走廊尽头时,一阵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一个虚掩着门的房间里飘了出来。那不是电视声,也不是妈妈平常说话的声音。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压抑的、带着点喘息的声响,混杂着床垫弹簧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有节奏的“吱呀”声,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低沉的咕哝声。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来。鬼使神差地,我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挪到那扇虚掩的门边。


    门缝很窄,我只能看到里面的一角。


    目光所及之处,是散落在地毯上的衣物——有妈妈的睡裙,还有……一条男人的皮带和深色裤子。视线再往上移一点点……床上,凌乱的被褥间,我看到妈妈雪白的肩背以一种奇异的弧度拱起,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一个陌生男人强壮、**的手臂正紧紧环抱着她……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冻结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肮脏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一丝声音。


    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又继续了下去,他们并没有发现门外的我。


    我再也无法忍受,转身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那个陌生的房间逃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我冲回房间,反手死死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疯狂地擂鼓,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胃里翻江倒海,我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瞥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反复地烫在我的脑海里。


    爸爸沉默的脸,妈妈愤怒的嘶吼,季沉屿冰冷的眼神,王妈的眼泪,还有……还有刚才门缝里看到的那一幕……混乱的碎片像失控的玻璃渣,在脑子里疯狂旋转、切割。一个冰冷、黑暗的念头,带着尖锐的痛楚,慢慢浮了上来,逐渐清晰:


    原来……这就是爸爸妈妈离婚的原因吗?


    胃里那股翻搅的恶心感更加强烈了。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了掌心,才勉强压下呕吐的**。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冷,这陌生的房间里有暖气,比外面暖和多了。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比刚才赤脚踩在地板上还要冷上千百倍。


    那个陌生男人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妈妈和他……他们……


    我不敢再想下去,那画面又跳出来,伴随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喘息和吱呀声。


    我猛地甩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肮脏的东西甩出去。可它们像黏腻的蛛网,牢牢缠住了我的思绪。


    爸爸知道吗?他那么沉默地看着我跟妈妈走,是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不拦着?所以他才不想要我了?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也许爸爸觉得,我是妈妈的孩子,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是他不想再看见的“脏东西”?可是他也没在意过我,他只爱季沉屿。


    那季沉屿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所以他才会那么冷漠,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他是不是觉得妈妈……很坏?连带着我这个总是粘着妈妈的弟弟,也变得讨厌了?所以他巴不得我走?王妈的眼泪,是不是因为她也早就知道了,却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碎掉?


    所有的疑惑,那些在飞机上盘旋的“为什么”,此刻都像找到了一个黑暗的、丑陋的源头,猛地汇聚过来,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之前觉得“他们不够爱我”的想法,此刻变得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种残酷的印证。


    妈妈带着我离开,真的是因为爱我吗?还是仅仅因为我是她的儿子,是她不得不带走的一个“附属品”?就像她没给我收拾篮球一样,她可能根本不在乎我真正在意什么。她只在乎她自己,在乎那个陌生的男人。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我走到窗边,外面阳光刺眼,蓝天白云,干净得晃眼,和门缝里看到的那个阴暗、混乱、令人作呕的世界形成刺目的对比。


    这明亮的光线让我感到一阵眩晕,我开始害怕,开始惧怕未来。


    不知道过多久,廊间隐约传来一些声音,是妈妈在和那个男人说话吗?他们在笑吗?妈妈从未用那种温柔语气对我说过话,想到这,我胃里又是一阵痉挛。


    我有点怀念那个家了。那里有我熟悉的篮球,有季沉屿紧闭的房门——那扇门虽然关着,但我知道他在里面,是安全的。而这里这个华丽的大房子,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壳子。它没有季沉屿,却塞满了让我害怕的秘密和一种说不出的肮脏。


    这里不是家。


    它比季沉屿的冷漠眼神还要让人心寒。


    我悄悄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廊间似乎没有声音了。那个男人走了吗?还是他们在别的房间?我不敢出去。我害怕再撞见什么。我害怕看到妈妈的脸。


    我退回房间中央,环顾着这个依旧陌生的一切。巨大的空虚感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孤独感再次袭来,比下飞机时更甚。心里那个空洞,不仅没有被填满,反而被刚才看到的景象硬生生撕得更大了,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我要干点什么。可是,我能干什么呢?在这个不属于我的、藏着可怕秘密的地方。


    最终,我慢慢地、慢慢地爬回了那张陌生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个密不透风的茧。黑暗和狭小的空间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我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紧紧闭着眼睛,试图隔绝外面那个混乱的世界,也试图隔绝脑子里那些疯狂旋转的、带着尖刺的念头。


    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外面。被窝里一片漆黑。


    我只想消失。


    我想回家了。


    我不要待在这里。


    我不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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