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攥着那本烫手的话本,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尊严上。
他把自己关进洞府,设下十八道禁制。
指尖凝火三次,都没能烧掉书页上“百晓生”三个字。
【当年为何要写“他炽热的唇掠过她颤抖的睫毛”?】
正当他道心震荡时——
那道熟悉的、聒噪的心声竟穿透禁制,再次炸响在他脑海:
【吓死我了!不过大师兄刚才没收话本的样子……好像被人踩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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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走得很快。
月白的道袍下摆拂过石阶,带起一阵冷风。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平日里清冷孤高的身影,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僵硬。
那只握着《霸道剑仙爱上我》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仿佛攥着的不是一本轻薄的话本,而是一座能压垮他千年道行的巨山。
戒律堂前那些弟子探究、好奇的目光,此刻落在他背上,都变成了无声的针砭。他甚至能想象出他们私下会议论什么——大师兄为何与凌妙儿一同从戒律堂出来?大师兄手中拿的是何物?
每一个疑问,都让他袖中的手攥得更紧。
【……百晓生。】
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他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定力,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自己当年亲手埋下、如今轰然炸裂的尊严碎片上。
穿过几重殿宇,越过练武场,径直回到了他位于主峰后山、灵气最为充裕的专属洞府。
“嗡——”
一道、两道、三道……
光华接连闪动,整整十八道强弱不一的禁制光芒层层亮起,将洞府入口彻底封锁,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气息与窥探。直到最后一道禁制完成,将外界彻底隔绝,谢云流一直紧绷的肩背,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了一线。
洞府内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蒲团,四壁空空,唯有角落里一张寒玉床散发着森森冷气,符合他一贯清冷的风格。
他走到石桌前,动作近乎迟缓地将那本花哨刺目的话本,放在了光洁的桌面上。
《霸道剑仙爱上我》。
“百晓生著”。
目光触及那扉页上的字迹,纵然早已心知肚明,胸口仍是一阵气血翻涌,道心震荡。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灵气,试图压下那荒谬绝伦的、想要时光倒流的冲动。
当年……他究竟是为何会写下这些东西?
是为了那五个铜板?还是为了那两个能果腹的冷馒头?
不,或许更深层的原因,是他那时颠沛流离,于凡尘中见多了爱恨痴缠,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对那所谓“情爱”的……不解与隐秘的嘲弄?故而信笔涂鸦,极尽狗血夸张之能事,将那些他视为脆弱无用之物,践踏于文字之间。
可他万万不曾料到,这随手抛入时间长河的瓦砾,有朝一日会化作利刃,以如此刁钻、如此令他难堪的方式,回旋而来,险些让他亲手断送一条性命,更差点在自己心中种下难以磨灭的疑影。
静立良久。
他倏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指尖抬起,一簇淡金色的、足以熔金蚀石的纯阳真火无声燃起。
烧了它。
让这本承载着他所有不堪与荒谬的“邪书异端”,连同“百晓生”这个名号,彻底化为飞灰。
从此,世间再无此物,也再无人可知晓这段黑历史。
真火靠近了那粗糙的纸质书页,高温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然而,就在火舌即将舔舐到封面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停滞了。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书中的只言片语——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此刻却清晰得令人发指的文字。
【他炽热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猛地攫取了她所有的呼吸,最终却如蜻蜓点水般,轻柔地掠过了她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睫毛……】
“……”
指尖的真火猛地摇曳了一下,险些失控。
他当年……到底是怎么用“百晓生”这个脑子,写出这种……这种……
道心再次剧烈震荡,灵台气息都紊乱了一瞬。
他猛地撤回了真火,胸口微微起伏。
不行。
不能烧。
并非不舍,而是……此物如今已成关键。那个凌妙儿能凭此书道出“逆鳞”之秘,焉知书中是否还记载了其他更为要命、连他自己都可能遗忘的“胡诌”之事?若是流传出去……
他盯着那话本,眼神复杂变幻,如同在看一个甩不脱、扔不掉、还必须小心看管的烫手山芋。
第二次凝起真火。
第三次。
那簇淡金色的火焰在他指尖明灭不定,终究没能再次落下去。
他颓然散去真火,拂袖坐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只觉得今日耗费的心神,比与元婴期魔修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疲惫。
就在他道心不稳,被自己当年的“杰作”折磨得内息翻腾之际——
毫无预兆地。
那道熟悉的、清脆的、带着劫后余生般轻快与几分不着调揣测的心声,竟如同无视了那十八道重重禁制,再一次清晰无比地、蛮横地炸响在他的识海深处: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交代了!不过话说回来……大师兄刚才没收话本的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怎么好像……好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强装镇定,实则慌得一批?】
“噗——”
一向古井无波、冷面示人的灵霄宗首席大弟子谢云流,猛地捂住了胸口,喉头一甜,一丝鲜红的血迹,竟自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溢了出来。
他竟被这道心声,硬生生气得岔了灵力,内息反噬!
“凌、妙、儿!”
冰冷的、蕴含着滔天怒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羞愤的三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间碾磨而出,在这被重重禁制封锁的洞府内,低低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