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虞胭眨了眨眼睛,“我只想着囊萤映雪了,倒是忘了这一桩了……”
“那是两个人!两个典故!”白猫咆哮,“一个夏天一个冬天!”
“没关系的,”虞胭却浑不在意,唇角弯起一个明媚的弧度,“我听说呀,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王员外便要出钱修路了。到那时,路好走了,我便不必特特来接他啦。”她说得轻巧,语气带着乐观。
白猫眯起眼睛,审视着前面淡定依旧的书生,“你没有常识便罢了,他怎么也对这漫天萤火一点疑心也无?”
“对哦。”虞胭也反应过来,看着书生颀长的身形蹙眉。
旋即,她不高兴地皱起眉,“哼!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白猫竖起耳朵。
“他肯定是背着我看《聊斋》了!”虞胭声音里渐渐染上一点真实的伤心,“他心里会不会有别的鬼了?”
“……”白猫耳朵耷拉下去,幽幽地接话,“我看你俩这样,倒挺适合原样搬进《聊斋》里去的,也不必费事杜撰了。”
"那我们会有一个好结局吗?"虞胭低下头羞赧地问,声音里带着糯米糕似的甜软。
白猫沉默了一会,转移话题:“其实,他若是一直这般考不上去,名落孙山,碌碌终生,更大的可能是要被写进……”
“《儒林外史》?”虞胭抢答。
白猫有些意外:“你不是待的理科班吗?”
“是省里挂名的理科重点班哦。”虞胭自豪地说。
虞胭语气透出些怀念:“也不知道子涵现在怎么样了?从前她最爱赖床,我每日清晨都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
“子涵是谁?”白猫抖了抖耳朵。
“是我在异世帮着照顾的姑娘。”虞胭语气温柔,“眼瞧着她平平安安走完了兵荒马乱的高三,我的夙愿了了,才离开异世的。我还没想好之后去哪里,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到云水村了。”
“既然都是大学生了,赖赖床也无妨吧?”白猫不以为意。
虞胭却轻轻“咦”了一声,摇头道:“可我们子涵是高中老师啊。”
“……”
虞胭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清隽的背影:“书生就不需要我操心这个,每天鸡一叫他就起了,有时起得比鸡还早。”
“那不然呢?”白猫嘲讽,“又笨又懒,他这辈子就别想考中了。”
虞胭轻轻拢着白猫的耳朵,露出点真切的疑惑:“小神仙,你说书生是更愿意被写进《聊斋》,还是更愿意被写进《儒林外史》呀?”
一个偏运动,一个偏商务。
“这俩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书吧?一个可能被女鬼骗心,一个在科举路上会蹉跎成范进。”白猫在心里吐槽。
“不过他一心向学,定然是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落在青史之上的,哪怕只有一行小字也好。”虞胭并不等它回答,又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声音渐渐变得绵软而认真,“书生,你如果考上了,要做一个好官,最好比村里的王员外还厉害些,让所有人在冬天都有厚厚的棉袄穿,让生病的人都能喝上药好起来……”
她絮絮地说着,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白猫蜷在她怀里,仰头看着她被萤火映得忽明忽暗的侧脸,那双惯常讥诮的猫眼里,此刻竟也沉淀下一点沉默。
冷风更烈了些,吹得书生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白猫跟着打了个喷嚏。
虞胭下意识地将猫儿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它冰凉的耳尖,补充她的愿望:“对了,还要让我们小猫咪有糖吃!别的猫不能吃糖,我们特殊一点,我们可以。”
“你还挺严谨。”白猫哼哼唧唧。
“不过别的小猫也要吃饱,小狗也要……要让大家都能吃饱。”指尖又凝出三五点碧莹莹的光,虞胭将萤火挥洒向更广阔的田野。
她的眼波跟着那点飘忽的光,亮晶晶的:“我帮他把路照得再亮一点,他走得也更稳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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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到家时,萤火的光辉还没有消散。
门口却站着两个不速之客。
书生走近,看到来人有些意外。他拱手作揖,姿态清谨:“员外这么晚到访,不知……”
虞胭飘过来,探头一瞧,一双明眸霎时瞪得溜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她偷了袄子的王员外!
胖员外圆滚滚的身子裹在一件藏青棉袍里,棉袍用料厚实,将他衬得愈发像个充盈的包裹。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书生竟侧身将王员外与提着灯笼的仆从让进了屋内。
虞胭做了亏心事,心下惴惴,也跟在他们身后溜了进去。
书生点上蜡烛,烛光映出胖员外的脸庞。
一张白净的团脸,像个刚从蒸笼里拾出来的寿桃包子,一双细长的眼像是含着笑意,其实不过是给两颊的肉挤得没了去处,只好成两条弯弯的缝,瞧人时温暾暾的,不带半分锋芒。
他坐在那一片暖融融的光晕里,像一尊被烟火气供养着的弥勒。
“你怎么了?”白猫察觉到虞胭的异样。
“我有些怕,”虞胭的声音闷闷的,“还有点心慌。”
白猫眯起眼,压低声音:“难道说这宣德炉身上有什么不妥,是邪祟……”
“是我偷了王员外的棉衣,”虞胭老实交代,她转而叮嘱白猫,“你不要乱给人家起外号,不要做不礼貌的小猫咪。”
“……”白猫无语了。它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虞胭感到不舒服,没想到居然是道德。
这时,王员外已从袖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推至书生面前,语调宽厚:“贤侄多注意身体啊,安心读书最是要紧。冬日苦寒,这点银钱且拿去添些炭火衣物,莫要冻着了。”
书生没接,垂下眼:“学生惭愧。”
王员外直接把荷包放在桌上,拍了拍书生的肩:“我资助科举是积德。贤侄这般用功,总能考上的。咱们村里那个苏秀才,今年就中了亚元。他也是连着考了三回。”
书生连连作揖:“员外大恩,学生没齿难忘。”
“这宣德炉人还怪好的。”白猫在一旁啧啧评价。
“是呀。我还以为事发了,没想到人家是来送温暖的。”虞胭附和。
王员外却没有立刻走,反而又从袖中拿出一枚平安符:“这个,贤侄务必收着。”
“这是?”
“这是前些日子从山神庙里求来的。”王员外解释。
白猫扫了一眼那枚平安符,上面没什么灵力,也没附上什么脏东西,只能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王员外叹了口气:“近些天村里怪事不断,之前梅树乱晃就不说了,方才贤侄归家,想也瞧见了,这寒冬腊月竟飞出萤火虫来!不止如此,村东头几株桃树竟也反季开了花,招来成群的蜂蝶,实在妖异。更要紧的是,那刚中举的苏秀才家里,听说也见了鬼祟,影影绰绰一个穿石榴红裙的影子……好好一个人,这几日竟有些神思恍惚。贤侄独居于此,无亲无靠,千万要当心些。”
他说到这里,像是才想起自家那桩糟心事:“说起来,老夫新做的那件袄子,也不知被哪个短命的偷了去,真真可恼!那可是老夫最喜欢的颜色!”
虞胭抖了抖,她有些担心王员外发现了,去找那对母女麻烦。
却听书生温言劝慰道:“员外积善之家,余庆绵长,此物必不会久失。或是……或是暂借给哪路仙家抵挡风寒,也未可知。”
王员外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逗乐了,哈哈一笑:“贤侄真会说话!罢了,一件衣裳,丢了也就丢了。你且好好用功,他日金榜题名,莫忘了请老夫喝杯水酒便是。”
虞胭眼睛一亮,听这话的意思,王员外应该不会在意棉袄的下落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员外这才带着仆从离去。
院门重新合上,小院里静下来。
隔着薄薄的窗纸,虞胭听见屋内翻动书页的声响,不疾不徐,安稳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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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鬼一猫站在胭脂梅下。
虞胭和白猫对视一眼,蹙起眉头:“刚刚王员外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吧?”
白猫用力点点头,语气难掩激动:“终于要开始我们的主线剧情——驱除邪祟了吗?”
“气候变暖这么严重了吗?”虞胭疑惑,“连桃花都提前这么多天开了。也难怪他们不怀疑我的萤火虫了。”
“……”白猫的胡须颤了颤,忍无可忍地强调,“这是一个结了仙缘、也生了妖鬼的世界。”
虞胭听了,唇角便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明澈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知道呀!我方才逗你玩呢!”
白猫无奈叹了口气,拿出自己作为仙官的专业态度,眯起眼睛循循善诱,试图将话题引向正轨:“所以这异象说明……”
“这异象说明云水村还有别的女鬼姐妹在照顾她们家的书生!”虞胭大声回答,“比方说那个苏秀才!”
“……”
“她可真厉害,居然能照顾出一个亚元来!”虞胭既羡慕又钦佩,她看着窗上映出的书生刻苦用功的剪影,下定决心,“我也要努力!”
白猫将脑袋埋进前爪,连尾巴尖都透出一股无力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