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天下苍生?我吗?”
一炷香后,虞胭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她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倚在墙根:“感觉不如晒太阳实在。”
“你一个女鬼,晒什么太阳?”白猫打了个哈欠,挤出两滴眼泪。
虞胭不赞同它的话,她还是很喜欢晒太阳的。
指尖轻轻挠过白猫柔软温热的小肚子,白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它舒服得扬起下巴,哼哼唧唧半晌,忽然一个激灵:“谁是猫了!”
它从虞胭膝头一跃而下,尾巴高高竖起:“吾乃司命府最年轻的仙官、邪祟的一生之敌、月老关门弟子、地府首席唢呐手、仙宫第二十五届厨艺大赛魁首、仙宫第二十五届翻花绳大赛魁首、第二十五届吃月亮草比赛榜眼……”
虞胭耐心听它报完那一长串响亮的名号:“为什么是榜眼?”
“第一名是饕餮。”
“你好厉害啊!”虞胭夸它。
而后她俯身,重新将那只气鼓鼓的猫儿捞进怀里,鼻尖碰了碰它毛茸茸的耳朵尖,黏糊糊地和它挨蹭着:“你还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猫咪呀!”
声音带着糯糯的甜。
她竟能真切地触到它。这是成为游魂以来,头一回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温暖。
虞胭不由得将脸颊又往那暖融融的绒毛里埋了埋:“我好喜欢你啊,小神仙!”
那猫儿突然张口咬住她飘飘荡荡的裙带,喉间发出不满的呜呜声:“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你们是不是找错了?”虞胭看它蓝汪汪的眼睛,“我是个鬼啊。我觉得祸害苍生可能比较符合我的身份。”
“司命府从无错漏。”白猫语气斩钉截铁,尾尖却轻轻扫过她的手腕,“你想想,你一个鬼,道行不够高深,却可以大白天在太阳底下来去自如,黑白无常也没把你收回去,你从未有过怀疑吗?”
虞胭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也没见过其他鬼。”
“你不是正愁记忆全失么?此去或许能找回记忆。况且同意了就能安排你进编制。”白猫继续劝她。
见虞胭依旧沉默,它忽的话锋一转,神情凝重:“你可曾留意夜空的月亮?近日愈发黯淡了。就是邪祟作乱的证据。”
“其实可以解释的,”虞胭耐心说道,“月亮本身不会发光,我们能看到是它反射太阳光。如果觉得月亮变暗,往往是因为大气中的云雾、尘埃或污染物增多。”
“等等!”白猫震惊,“你在说什么东西?”
虞胭将指尖没入它颈间软毛,声气儿飘飘悠悠的:“其实我之前不小心飘去过异世,在那里多待了一阵子。”
“……”
“那你再解释解释我俩的情况呢?”白猫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唔……唯心主义?”虞胭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我对这个了解不太深。”
“这个时候你又不懂了?”白猫冷哼一声。
“毕竟我待的是理科班。”
“……”
“怪力乱神属于客观唯心主义。”白猫谆谆教导虞胭,“异世谁没去过,但是在这个世界,就要按这里的规矩来。”
“那我不想跟你走。”虞胭直抒胸臆。
“你再考虑考虑呢?”
“不要!”虞胭语气更激烈了一点,还配上了摇头的动作。
白猫感到了挫败,耳朵耷拉下去:“这真是我完美生涯中的一次滑铁卢。”
虞胭安慰它:“没关系。毕竟你是一只可爱的拿破仑猫。”
“……”
白猫再次从她膝上跳下来,扭过脸不想搭理她了。
虞胭飘过去,戳了戳它:“小神仙,你要不要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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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的院落简陋,竹篱疏疏落落。
虞胭裙裾一飘,便熟门熟路地溜了进来。
那罐饴糖真还搁在灶台边的榆木矮柜上,白底蓝花的陶罐,温润干净。
“是了,就是它。”虞胭眼睛一亮。
她把白猫抱上柜面,指尖轻轻一点桑皮纸封口:“你能想办法揭开吧?”
白猫甩了甩尾巴,哼哼唧唧:“小事一桩。”
“轻些,小神仙。”虞胭用指尖挠了挠它雪白的下巴,柔声叮嘱,“不要闹出动静。”
饴糖甜丝丝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
白猫伸爪子前,却犹豫了一瞬。司命府最年轻仙官仰起脸,本着那点残存的良心问道:“我们这算是在偷吧?”
虞胭摇摇头,说得一本正经:“书生好像牙不好,糖罐也只是放在这儿,我从没见他动过。”
“那他为什么要买?”
“好像是别人给他的,他推脱不过。”她眨了眨眼,眸光流转,“我们只吃一小块,他不会发现的。”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也像一块将化未化的麦芽糖,流淌在灶台上,甜得让人心头发软。
“好香啊。”虞胭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满足地弯成了月牙儿,声音也仿佛沾上了糖丝,黏黏的,软软的。
白猫瞧了她一眼,竟透出几分遗憾。
虞胭宽慰它道:“别这样瞧我,我虽吃不到,能闻一闻,也心满意足啦。”
白猫这才“咔嗤”一爪子下去。
“你怎么挖了这么大一块?”虞胭有些急了,“寻常猫猫不可以吃这么多糖吧?”
那猫儿却不答话,只低下头,粉嫩的舌头飞快一舔一卷,满脸无辜。
“不对,你不是寻常猫猫!”虞胭这才忆起它仅次于饕餮的实力,连忙催促,“快些封好!若一次吃光了,往后可就没得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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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胭抱着不情不愿的猫儿溜出来,走到半途,却“呀”了一声。
“坏了。”她懊恼地蹙起眉,“光顾着抱你,我忘记把糖罐挪回原处了。”
她低头瞧了瞧怀里兀自噘嘴的白猫,若带它回去,这小神仙闻见甜香,怕是又要赖着不走,不如自己去。
主意既定,她便俯身将白猫轻轻放在地上,柔声哄道:“你乖乖的,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那猫儿先是端端正正坐好,一副仙官持重矜贵的模样。可等了须臾,不见人影,就有些不耐烦了,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珠四下里一转,锁定了篱笆根下挤作一团打盹的鸡鸭。
猫儿的玩心起来了,那是谁也拦不住的。只见它尾巴尖儿轻轻一抖,身子伏低,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般窜了过去。
虞胭在屋里分析了一下受力,刚刚把糖罐放好,就听见外头传来鸡飞鸭跳的动静,她心头一跳:“糟了。”
急匆匆来到外面,院子里炸开了锅。那只芦花鸡最先惊醒,“咯咯咯”地扑棱着翅膀飞上了矮墙;两只棕鸭吓得魂飞魄散,扁嘴巴“嘎嘎”乱叫,迈着短腿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晾衣的竹竿上,引得竹竿“哗啦”一声倒地。
白猫蓝汪汪的圆眼睛无辜地瞅着一地狼藉,又扭头望望虞胭,软软地“咪呜”了一声。
虞胭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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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胭好一阵忙活,才将那闹腾的鸡鸭安抚妥帖,重新支起倒地的竹竿。她指尖引着风,小心翼翼地吹去书生晾晒的衣衫上沾着的几根羽毛与猫毛。
“吃人嘴短。你怎么能把人家的院子拆了呢?”虞胭埋怨白猫,“恩将仇报是不对的。”
她边说,边顺手引过一阵清风,将散落满院的落叶规规矩矩地拢到树根下,算是替这顽劣的小神仙将功补过。
白猫自知理亏,背过身子,只留一团毛茸茸的背影。
虞胭走过去,想拧白猫的耳朵,手落到那毛茸茸的脖颈上,却成了不轻不重的一揉。白猫顺势“咪呜”一声,拿那颗湿漉漉的凉鼻子去蹭她的手腕,又软又痒。
虞胭皱眉,严厉地批评它:“你真是天底下最不乖的小猫咪。”
白猫低下头去。
“叮”的一声轻响,一小块碎银子落在了门前的地上。
“赔给他的。”白猫收回爪子闷声说,依旧低着头。
“太好了,书生冬天能有件厚实的新棉衣穿了。”虞胭眉眼弯弯,把银子用树叶盖上,代书生收下这份歉意。
她到底忍不住,将猫儿抱回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它雪白的毛发,声音重新雀跃:“现在,你又是天底下最知错就改的小猫咪了。”
白猫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傲娇地扭过头去,心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冬日的白日本就短暂,此刻天色已沉,远山衔着灰蒙蒙的云絮。虞胭抬眼望了望,将怀里的猫儿搂紧些:“现在我要去村塾接书生下学了。小神仙,你同我一道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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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旧袍的年轻人收拾了书匣,最后一个走出学堂。
“他好辛苦啊。”虞胭感慨。
“你就为了这么个穷秀才,所以不想跟我走?”白猫又恢复了慵懒姿态,此时捏了个诀隐去身形,懒洋洋窝在虞胭臂弯里,琉璃似的眼珠斜睨着书生,尾音拖得老长。
“不要这么说。”虞胭不高兴地撇下嘴,“他今年院试又落榜了,还没有考上秀才。你不要刺激他。”
“……”白猫翻了个白眼,“这么废物?”
“糖。”虞胭轻轻提醒。
“我付过钱了。”白猫理直气壮。
“科举考试本来就不容易,何况勤能补拙嘛,总会考中的。”虞胭语气温温柔柔的。
“他这么笨,还能在村塾当先生?”白猫提出质疑。
“不是的,他是学生呀。”虞胭抚着猫儿的背毛,笑呵呵地说,“他平时帮着坐馆,教导些蒙童识字的功课,以此抵些束脩。塾里的先生们都很喜欢他。”
白猫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先生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我看你是挺喜欢他的。”
“哎呀。”虞胭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跺了跺脚。
“他一个大男人,你过来接他做什么?”白猫索性将脑袋别了过去。
虞胭却只是笑,声音像浸在蜜水里,慢悠悠化开来:“天黑了路不好走呀,月光又那么黯淡。我帮他借点光,他就不会摔着了。”
话音刚落,她伸出手指:“小神仙,你瞧呀!”
霎时间,点点流萤从她指尖四散飞开,如星子碎落人间。
数十只萤火虫乖巧地聚成一道朦胧的光晕,将她身前几步的石子路照得一片温润清亮。
“这样就好多了。”虞胭笑得眉眼弯弯。她向前轻巧一步,伸出手,一只萤火虫便摇摇曳曳地停在她的掌心,幽光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映出一小圈青荧荧的晕,停留片刻,又翩然飞起,融回那片流动的光河之中。
借了这光,白猫才算看清那书生的样貌。
五官俊朗干净,一袭半旧的青布直裰,洗得有些发白,却难掩蕴藉的风华,整个人像一卷清隽的水墨。
白猫的目光又溜回虞胭身上。容貌是毫无保留的明艳,一袭红裙更衬得她眉眼如画,肤光胜雪。
男人在前面走着,步履安稳,女人在后面跟着,姿态从容。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一淡一浓,中间隔着几步月光,几步流萤。萤火的光是顽皮的,一星一星,拂过他的肩头,又掠过她的鬓边……
白猫歪着头看了半晌,终于在心底不情不愿地承认,倒真是……挺般配的。
一阵寒风卷过,吹得草叶簌簌作响。白猫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毛都蓬松了一圈,它嘟囔着:“我讨厌冬天。”
虞胭满心满眼都是书生,闻言便随口附和:“对呀对呀,我也不喜欢冬天。冬天书生一天只洗一次澡。夏天我可以看两次。”
“……”
“唔。”不小心说漏嘴了,哪怕是幽光下,虞胭的脸颊还是泛了红。
“出息。”白猫腹诽,尾巴尖儿恨铁不成钢地扫了扫。
等会!
白猫突然反应过来。
冬天怎么可能会有萤火虫?
你的常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