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明摆着不待见姜珩,问出这话,不过是当做找个由头,好拿姜珩来出气。
没什么理由。
若换成其他皇子,或许也有个唯恐这位皇子觊觎太子之位的猜疑。
但在姜珩这儿,就仅仅只是看他不顺眼。
皇上不乐意,不乐意有人的风头盖过他最喜欢的太子姜允言。
即便他明白,姜珩能把差事办得如此漂亮,其实也都是因为他要护住姜允言,按住其他蠢蠢欲动的皇子。
缘由是皇上,可皇上又不高兴。
他不会承认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只会不高兴。
不高兴姜珩这样出风头,倒是显得他那个最喜欢的儿子姜允言十分废物。
即便他的那个儿子确实是废物。
但皇上不承认。
加上姜珩是慕颜的儿子。
这个他曾经以为控制得游刃有余的宠妃。
可当他察觉自己其实对慕颜已经动了些许真感情时,他又不高兴了。
没什么理由。
皇上就是觉得,他本应该以高超的权谋之术操控一切。
可慕颜竟然在他的掌控之外,让他生出了感情。
所以不高兴,所以必须除掉慕颜,除掉慕家。
至于姜珩这个皇子。
曾经是多看一眼,都会让皇上想起当年。
于是姜珩被关在了瑶月宫中,不许他出来,不许他上学。
皇宫之中,只当没有这个排行第九的皇子。
如今需要姜珩了。
姜珩被放出来,作为一块哪儿需要就往哪里搬的砖。
过去那么多年,皇上自认为已经能够掌控当年那失控的情绪。
但如今在姜珩开始冒尖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姜珩,眼前仿佛又一次浮现慕颜的容颜。
皇上不乐意想起,那让他失控的过往。
他更加恼怒。
皇上想,只要姜珩有一个字说得不好。
若姜珩有一丝一毫危及东宫的心,他一定下令让人把姜珩拖下去,狠狠罚一顿。
姜珩明白皇上这些扭曲又肮脏的想法。
前世的他将这些都琢磨透了,才深深觉得慕颜死得实在冤枉。
从碰上皇上这个人,对慕颜来说就已经是十分的倒霉,十分的冤枉。
所以对于皇上的这个问题,姜珩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皇上这样刚愎自用的人,不过是想听一些,自己想听的话罢了。
他们这样的皇帝,只想要整个朝廷,整个皇家都战战兢兢地活在他的掌控之中。
于是,姜珩装作更加惶恐,赶紧磕了几个头,直磕得出了血,微微抬头露出这副惨状来,说:“父皇这话折煞儿臣了!儿臣此番能将差事办得漂亮,那都是因为太子殿下先去试了一遍,有太子殿下之试验,儿臣从中加以改良,借着父皇与太子殿下的福泽庇佑,这才误打误撞办成了事!”
没错。
他们不需要真话。
他们只要好听的话,撒谎也没关系。
皇上深知这番话明显是胡说八道,但姜珩话语间夸了太子,还将此事归功于他和太子的福泽庇佑。
这样舒服的话,他听得高兴。
本就没有问题,皇上只是想听几句好听的。
缓缓那太子被抢了风头的不满,与看见姜珩这张酷似慕颜的脸蛋时的恼怒。
皇上缓和了神色,笑着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姜珩面前。
他伸出手,却没有碰到姜珩,只虚做了个动作。
随后,他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道:“快起来吧。”
姜珩迟疑,装作仍很害怕的样子。
他动作缓慢,低垂着脑袋,从地上站了起来,做出一副不敢直视天颜的样子。
声音更是小得不得了,仿佛要他说两句话,他胆小得实在说不出来。
“谢父皇。”姜珩小声答道。
皇上瞧着姜珩这副模样,十分满意。
怯弱的,毫无威胁的姜珩,才是一个能放出瑶月宫,可以活着存在于朝堂之上的九皇子。
不会对姜允言造成任何威胁,这副怯弱的模样跟让皇上确认,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慕颜不是他可以托付感情之人,她生下的儿子更是胆小如鼠,难担大任。
这个认知让皇上心情畅快不少,瞧姜珩这张脸都顺眼了不少,他甚至在心中暗暗感叹。
果然,死了的慕颜才是最好的。
于是,皇上又装出那副慈父的模样,笑呵呵地看着姜珩,叮嘱了起来。
他满意地点着头,说:“你能这样想,很好,比老五老六那几个蠢物强太多。”
姜珩神态惶恐,忙不迭就要为五皇子和六皇子说话。
皇上瞧出姜珩想说什么,为免他说的话过于扫兴,抬手制止了他。
随后,皇上才接着往下说:“待科考之后,你便入朝为官。待年后开印,朕叫吏部那边寻个无人的位子,好留给你。”
姜珩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忙跪下。
这一次,皇上没有阻拦。
而姜珩跪在地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他着急忙慌地谢恩,说:“谢父皇!儿臣终于能入朝为国效力,为父皇分忧了!”
皇上看着姜珩这副毫无心机的蠢样,只觉得满意至极,笑着又点了点头,说:“不仅要为朕分忧,太子是你大哥,更是东宫储君!你作为他的弟弟,作为臣子,也要辅佐他,为他分忧,明白吗?”
姜珩面上神情没有丝毫不慢,一副回去就会将皇上这番话裱起来的样子,只恭敬地跪在地上再拜,说:“儿臣谨记于心!日后定竭尽全力辅佐父皇、太子!”
皇上听着这话,觉得十分舒心,满意地又点着头,说:“行了,大过年的,朕还要去寻太子吃团圆饭,你且下去吧。”
姜珩心中冷笑,合着这太子是儿子,其余皇子就不是儿子了吗?
好在他已经过了那个渴求父爱的年纪,对于已经活过两世的他来说,眼前这个男人,与死人无异。
迟早,迟早他要将真相昭告天下,逼着这位自负的皇帝认罪,逼着这位傲慢的皇帝……为他的娘亲和慕家百十来口人偿命。
但这一切,姜珩都不能在现在表现出来。
他只能强压下心底的仇恨,去办一件此时此刻他还需要办的事。
姜珩没有离开,而是跪在地上神色迟疑。
皇上见状,微微皱眉,问:“这是还有事未曾禀报吗?”
姜珩迟疑地点了点头,仍是惶恐的模样,抬起头求助一般看向皇上,说:“父皇,儿臣今日做了一件事,仔细想来……或许不妥。”
姜珩并不直接说完,而是只说了这话,一下将皇上的兴趣勾了起来。
也是刚好,皇上心情正好,也乐意为这个刚刚令他高兴的人处理点事儿。
皇上挑眉,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抖了抖袖子,昂起头来,好奇地问:“你做了何事?让朕这个做父皇的来评判一下,究竟是否不妥。”
姜珩仍是惶恐的模样,低下头说:“儿臣回宫之时,路过淮安侯府,念及多日未见闻秋……就是儿臣的伴读。多日未见他,便想进去瞧瞧。谁知这一进去,便看见那府上姨娘在饭桌上对他与他的娘亲恶语相向,言语间还略有对皇室不敬之意。”
皇上皱眉,面露不满。
他一向看中皇家的脸面,怎么容许一个侯爵家中的妾室对皇家指指点点
他心中不满,便直接打断了姜珩的话,说:“竟有此事?!她一个妾室竟敢妄议皇室!”
姜珩弯着腰,恭敬地说:“父皇息怒!”
皇上一拂袖,摆手示意姜珩继续说下去,“接着说。”
姜珩见状,继续往下说:“儿臣的伴读是随着儿臣一同听太傅讲学的,心中自是明白皇室不可妄议,便在饭桌上反驳了两句,点出那妾室所言不妥。谁知……”
皇上眉头更是紧皱,神情严肃,倾身向前,追问:“谁知什么?”
姜珩叹气,说:“谁知那淮安侯觉得他的宠妾被下了面子,竟出手要打儿臣的伴读。”
皇上冷哼一声,骂了一句:“荒唐!”
姜珩又继续往下说:“好在儿臣及时赶到,阻止了淮安侯。只是一时情急,抓住了淮安侯要打人的手,将他的手甩开了去。”
皇上皱眉,说:“你身为皇子,怎么可以连这种事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此事究竟有何处不妥!”
姜珩迟疑,害怕地弯腰,说:“父皇息怒!请听儿臣说完!”
皇上不满地说:“你这说话实在是毫无重点,日后可要多向你大哥好好学学!”
姜珩赶忙应下,又继续说下去:“原本见儿臣赶到,淮安侯已是收敛些许。谁知那妾室竟胆大包天,敢当面羞辱儿臣,指责皇家礼仪不妥。”
皇上一拍桌子,大怒道:“放肆!这妾室实在无法无天!嘴巴若是管不好,那就让宫中的嬷嬷去好好管教管教!来人!”
一名太监恭敬地走进来,朝着皇上弯腰行礼。
皇上怒气冲冲地下令:“去,叫个宫中的教习嬷嬷到淮安侯府去,好好把那位……”
皇上迟疑看向姜珩,姜珩连忙补上:“严姨娘。”
皇上看向太监,说:“严姨娘,她那张不会说话的嘴,给朕好好教训教训!”
太监躬身行礼,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太监退下,皇上又看向姜珩,皱着眉说:“你究竟还做了什么?瞧你这模样,应该不止说了他们几句吧?”
姜珩忙不迭点头,说:“父皇英明!儿臣瞧着,那严姨娘胆敢在外客面前如此嚣张,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仗着淮安侯的势罢了。儿臣便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一点说破,随后……”
姜珩有些害怕,紧张得不敢再说。
皇上皱眉,不耐烦地催促:“随后什么?莫要怕,无论做了什么,朕都免你的罪!”
姜珩这才大着胆子往下说:“儿臣带着伴读和伴读的娘,一块儿到京中置办了一处新宅子,叫他们搬出淮安侯府了。”
皇上微怔,他倒是没想到姜珩会这样做。
他不禁想,此番若是换成他,怕是当场就要他们好看。
妄议皇室,就是拖下去治罪都是该的。
可姜珩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提点了几句,随后就将自己的伴读母子二人带离了那个家。
实在窝囊,这样处事,简直胆小如鼠!
皇上心底骂着,却也为姜珩是这般做派而高兴。
这样的人,如何威胁得到他的太子。
思及此,皇上露出和蔼的小戎,说:“此事你做得可有半分不妥之处吗?并没有啊,既如此,你也不必多想,赶紧回去休整休整吧。”
这一次,姜珩不再推辞,高兴得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傻呵呵地磕头告退。
走出御书房。
姜珩立刻变了脸。
他收起原先傻呵呵的模样,神色阴冷,脚步不停,却是极轻地嗤笑一声。
姜珩离开的这段时间,沈闻秋一直在新宅子中收拾。
他本是想让秦姨娘住主院,但秦姨娘觉得儿子另立府邸,是要当家做主的人了,应该住主院才是。
于是主院让给了他住,秦姨娘住在东边的院子,且还坚持要自己过去收拾,不准他跟着。
沈闻秋没办法,便遂了秦姨娘的心意。
因着本也没有多少东西,收拾起来十分的快。
于是沈闻秋便抽空去了趟大厨房,想了几道年夜饭的花样,比划着告诉家中厨子,叫他们准备几道菜,好等姜珩回来后一起吃年夜饭。
可等到饭菜都做好了,摆上了桌,姜珩都还没有回来。
沈闻秋披上大氅,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往外望去。
外面正下着雪。
也不知道姜珩有没有穿暖一些。
那雪落在身上化掉的时候,可冷了。
思索间。
沈闻秋看见了姜珩。
单手撑着伞。
还是来时那身衣衫。
姜珩就这样走进院中,踏着地上薄薄的雪,一步步走向沈闻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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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