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沈闻秋的问题,姜珩挑了下眉,一时失笑。
姜珩多少能猜到,沈闻秋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在沈闻秋看来,他们只是在一起读书,顶多不过是朋友间的情谊。
可从那天夜里,沈闻秋从墙上摔到他怀中,姜珩便有些认定这个人了。
有时候认不认定一个人,就是那么奇妙。
只需要一次相遇,一次接触,便将这个人放在不一样的位置。
何况,沈闻秋与其他人有太多不同。
沈闻秋在淮安侯府这样的处境,来到昭林宫之后,并未嫌弃姜珩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并未嫌弃他不能给自己助力。
甚至在他受人欺凌的时候,沈闻秋明明自己都怕得要命,却还是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这很难得。
这特别难得。
其他追随姜珩的人,或多或少与姜珩的母族有些关系,这么些年心头堵着一口气,就等着姜珩成长起来,众人联手为当年之事平反,用他们的办法让亡者安息。
只有沈闻秋最不一样。
他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却愿意朝黑暗中的姜珩伸出手。
但这些话,姜珩不可能直接告诉沈闻秋。
他的秘密,为了保护沈闻秋,不将沈闻秋牵扯入这其中太过深入,他什么都不能说。
更何况,这么长时间里姜珩一直装乖巧。
若是彻底撕开这层皮,将他的秋秋吓跑了怎么办?
要知道,他的秋秋可是很胆小的。
沈闻秋见姜珩没有回答,垂眸沉默着,才笑着说:“是臣多嘴了,殿下恩赐,我不该多问的。”
姜珩摇头,捧着沈闻秋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说:“那是因为……秋秋对我很好。我心中十分感动,便想给秋秋一个自己的家,让秋秋开心。”
沈闻秋似有所感,瞪大了眼,抬眸看向姜珩,呢喃着:“殿下……”
姜珩拦住沈闻秋的话,补上一句:“而且,秋秋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闻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在姜珩说出这句话之后生生被按了回去。
只是朋友,没有其他的。
不要乱想,沈闻秋。
沈闻秋强行告诉自己这番话,笑着点头,说:“殿下,也是闻秋最好的朋友。”
姜珩特别高兴,沈闻秋回应了他。
他朝着跟在一旁的秦姨娘点了下头,示意她跟上。
随后,他拉着沈闻秋往院内走,路过一干仆从,走向最前面衣着明显不同的管事。
姜珩在噶管事面前停下脚步,向沈闻秋介绍这位管事,说:“秋秋,他叫全福,是府中的大管事,你可以叫他全大管事。”
沈闻秋点头,朝全福打了声招呼,说:“全大管事,日后这府中诸事就拜托你了。”
全福笑呵呵地朝沈闻秋、姜珩和秦姨娘行了个礼,说:“殿下和沈公子、秦太太信任全福,全福只当竭尽全力,打理好府邸诸事。”
沈闻秋朝秦姨娘伸手,将她带到全福面前,笑着说:“全大管事,我还要准备科考,府中诸事,日后你找我娘便是。”
全福点头应下,随后又向沈闻秋一一介绍府中各管事,一一都认全了,方才分散下去做自己的事。
沈闻秋十分高兴,在全福带着下人们都离开后,他又在府中逛了逛。
“这园子实在漂亮,若是春天到了,再种上些花草,想更是赏心悦目。”沈闻秋说着,转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姜珩。
姜珩一时失神,良久才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秦姨娘出了府,比在淮安侯府中大胆不少,见沈闻秋这样说,笑着接上话,说:“若你科考结束后,娘不必急着回侯府,便替你找些花草种子往院子里种。”
提到回侯府,沈闻秋登时有些不高兴,却也不好说什么。
原来的借口是他要参加科考,若是考完了,确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再将秦姨娘留在府中了。
姜珩见二人变得不大高兴了,上前拉住沈闻秋的手,说:“不怕,到时候他们也不敢来要人,你们只管住着便是。”
沈闻秋不知道姜珩如今是多有能耐,可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姜珩。
他没有任何怀疑,点了点头,说:“好,我相信殿下。”
姜珩与沈闻秋、秦姨娘二人一同又逛了一会儿,将他们送到主院外边。
看着二人满脸笑容地往里走,姜珩并未进去,他只站在门外,看着停下脚步,迟疑转头看他的沈闻秋和秦姨娘二人,笑着说:“我还要进宫向皇上复命,秋秋和秦姨娘先安顿下来。至于年夜饭……一早就猜到你们在侯府的年夜饭想也是吃不痛快的,我来之前已经叫下人备下了食材,你们瞧喜欢吃什么,让他们做。”
沈闻秋见姜珩如此贴心,心中高兴,可受人这样照顾,一时间又觉得心里头燥的慌。
多少总是不自在的,但也不好说什么,倒像是拂了人家的好意。
不过,要说年夜饭。
姜珩也没吃呢,他寻思着,姜珩这样对他好,总归要等他吃年夜饭才对。
沈闻秋垂眸思索了一会,抬眸看向姜珩,说:“可殿下还没吃晚饭呢?能不能先用一些再走?”
秦姨娘闻言,也上前来,点头赞同沈闻秋的说法,说:“是啊,殿下风尘仆仆回京来,定然还未用饭,还是用一些再去吧。”
姜珩没有回答。
他只望进沈闻秋那双满怀关心的眼中,贪婪地汲取其中这份关心。
属于他的,给予他的,那份关心。
一想到这一点,姜珩就特别高兴。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姜珩都想顺着沈闻秋的这份关心,点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留下来,煮一壶热茶,与沈闻秋和秦姨娘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上热腾腾的年夜饭。
再一块儿说些去岁的,来年的。
过往也好,未来的展望也好。
聊聊天,就像一家人一般。
那样特别好,也是姜珩许多年未经历过的温暖。
可姜珩也很清楚,他此番办事回京之后并未直接回宫向皇上禀报差事如何,而是进了淮安侯府,还将沈闻秋带到此处,这已是需得找理由向皇上解释的了。
若是还在府中用饭耽误时间,到时候可是更不好解释。
原本接沈闻秋到新宅子这件事,可以等到明日正月初一。
刚好新年新气象,在新房子重新开始一切。
但姜珩等不及,他一回到京城,他便想去见沈闻秋。
于是,他做了他计划之外的事情。
他做了这样有风险的一件事。
姜珩并不后悔。
但这已经是他如今能做的极限。
还未将这些人通通扳倒,姜珩还不到能彻底任性的时候。
于是,姜珩朝着沈闻秋摇摇头,说:“回京后还未进宫复命,拖久了恐惹父皇不快,还是先去复命,再回来见你们。”
沈闻秋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又迟疑地问:“殿下不用留在宫中,陪皇上过年吗?”
姜珩摇头,垂眸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小声说:“大过年的,除却这样必要的复命,想来父皇也不愿见到我。”
沈闻秋心头顿时浮现几分心疼,他赶忙拉住姜珩的手,说:“那殿下早去早回,我和娘亲在家中准备好年夜饭,等殿下回家。”
秦姨娘也笑着附和,说:“对,对,殿下早去早回,我们等您一起吃年夜饭。”
姜珩微怔,看着沈闻秋和秦姨娘二人,心头暖暖的,点头微笑,说:“好……我同你们一起过年。”
姜珩说完,在沈闻秋和姜珩的目光之下,转身离开。
见姜珩走了,秦姨娘拉住就要进屋的沈闻秋,叮嘱道:“九皇子对你我母子这般好,你日后科举入仕,在朝中可千万帮衬着殿下一些。殿下对我们母子的恩情,可千万不能忘。”
沈闻秋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着秦姨娘,承诺道:“放心吧,娘。殿下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上。日后若有机会报答殿下,我一定竭尽全力。”
秦姨娘并不知道书中的剧情,但沈闻秋知道不少。
即便如今发生的许多事,已经与书中大相径庭。
但大体上的人物关系,还是没有什么分别。
皇上还是那样偏心太子,关于太子的一些事,并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沈闻秋完全可以在这些事上提醒姜珩,避免他被书中的主角光环影响,导致凄惨结局。
但这些事情,沈闻秋不可能告诉秦姨娘。
他只答应下来,拉着秦姨娘往屋里走,嘴上说着:“刚刚搬进来,还有好些地方要收拾呢。娘,我们快些吧。”
秦姨娘一说起这房子的事,便十分高兴,跟着进了屋。
其实打扫一事,早已有下人做过。
但哪儿依照自己习惯的去摆设,这还得沈闻秋和秦姨娘自己去瞧瞧如何做。
于是,在这期间,为了解解闷,沈闻秋又与秦姨娘聊了起来。
“其实……即便殿下没有替我们买下这处宅子,待我科考入仕,得了一官半职之后,也还是会靠着俸禄税一处院子来,好接您住进去。”沈闻秋笑着说。
“闻秋,你有这份心,娘就很高兴了。”秦姨娘听了,更是高兴。
秦姨娘记得,之前沈闻秋便提过一次。
那时候她只当此事天方夜谭,即便沈闻秋有能力,可淮安侯大抵是不肯放人的。
如今竟是都实现了,怕是今晚她都要高兴得睡不着觉。
这母子二人收拾着宅院,姜珩那边则是已经收拾齐整入了宫,跪在御书房内,向皇上禀报这次差事如何。
皇上听了之后,点了点头。
姜珩此番说到底是为了太子收拾烂摊子。
皇上即便再如何看不惯慕颜,也不可能说他半句。
更何况,就是因为有慕颜,姜珩才成为最合适的人选。
但此番差事,姜珩办得实在有些太过漂亮。
至于为何办得漂亮,这过程也不会有人深究。
他们只看到结果,而这个结果让他们心头不满。
更是惹来皇上猜疑。
办得那么漂亮,是不是有了与太子攀比,争夺东宫之位的念头呢?
皇上这样想着,状若不经意地提起了太子。
皇上紧皱着眉,摇头说:“此番若不是有你,怕是我朝民心都要被太子那个不中用的东西丢光了。更何况他还做了那些个猪狗不如的事情,是废多少次都不为过的。”
姜珩也听出了皇上那七拐八绕的意思,立刻装出惶恐的模样,低垂着脑袋,说:“父皇!废立太子可是大事!万望三思啊!太子殿下还年轻,总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人非圣贤,也不是头一回就能将所有事处理得无可挑剔,父皇就再给殿下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皇上眯起眼,身子微微前倾,死死盯着姜珩,声音染上几分诱惑,说:“哦?不是头一回就能将所有事处理得无可挑剔?”
姜珩惶恐地抬起头,浑身发着抖,害怕地望进皇上那双满怀审视的眼中,没敢说话。
皇上瞧着姜珩这般模样,并没有立刻打消怀疑。
他需要听见回答,于是他发问。
皇上问:“可你也是头一回,你怎么就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