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安猛地从沙发上坐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天光微亮,雨后的晨雾给城市蒙上一层灰白的纱。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宿醉带来的钝痛在颅腔内盘旋。
是梦。
他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不知是在试图说服自己还有有意麻痹。
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加上昨晚那场离奇的暴雨和教堂里过于完美的骸骨,才催生出如此荒诞的梦境。
骸骨怎么会动?怎么会说话?还说什么……负责?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一定要熬夜过多造成的幻觉。
他这么想着。
程予安起身走向研究室,脚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
推开门的瞬间,清晨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室内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那具骸骨依旧安静地躺在研究台上,冷白的骨骼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每一根线条都保持着昨夜他亲手摆放好的完美姿态。
它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与房间里其他冰冷的医疗器械并无不同。
程予安走近,隔着一段距离审视着它。
理智回笼,医生的严谨重新占据上风。
他仔细检查了房间的门窗,一切完好,没有任何被闯入的痕迹。
研究台周围的地面也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移动的迹象。
果然只是梦。
一场因过度疲劳和酒精作用而产生的、逼真得可笑的幻觉。
他松了口气,心底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滑过,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这具骸骨太特别了。
它的完美超越了所有已知的医学标本,甚至挑战了他对生物骨骼的认知。
将它留在这处不常来的公寓,似乎……是一种玷污,也是一种浪费。
他需要更长时间、更安静的环境来研究它。
而且,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似乎在抗拒着将这具骸骨独自留在这片空旷和寂静里。
一个念头悄然成型。
带它回家。
这个决定本身就带着某种逾越界限的疯狂,但程予安为自己找到了足够合理的借口:深入研究,方便观察,避免往返奔波。
他找来一个足够大的定制行李箱,内部垫上柔软的抗冲击材料。
再次戴上手套,他的动作比昨夜在教堂时更加谨慎,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他将骸骨逐一拆卸——是的,拆卸,如同对待一件精密仪器,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箱中特定的凹槽内,确保每一块骨骼都不会在运输中受到丝毫磨损。
整个过程,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橡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沁入骨髓的凉意。
那冰凉仿佛具有生命,顺着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血脉。
行李箱的拉链合上,发出轻响,仿佛也隔绝了某种不可名状的联系。
回到市中心的高层公寓,程予安将行李箱直接搬进了自己的书房。
这里是他最私密的空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厚重的医学典籍,以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孤独。
他重新将骸骨取出,在书房一角宽敞的红木书桌上,再次将它一丝不苟地拼凑完整。
冷白的骨骼与深色的木质桌面形成强烈对比,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件突兀却又奇异地融入了环境的收藏品,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入侵。
夜幕再次降临。
城市华灯初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斑驳的光影投洒进来。
程予安处理完医院发来的邮件,合上电脑,书房里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具骸骨上。
台灯柔和的光线为它镀上了一层暖色的边,但那冷白的本质无法改变,反而在暖光映衬下,显出一种更加诡异的、近乎妖异的美感。
昨夜那个“梦”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搭在肩头的冰冷指骨,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低哑的嗓音……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
是幻觉。
他再次对自己强调。
他起身,准备回卧室休息。
经过书桌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顿。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骸骨那光滑冰冷的额骨。
“如果是幻觉……”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那也未免太真实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无比真实,坚硬,冰冷,死寂。
他收回手,关上台灯,走出了书房。
黑暗中,书桌上的完美骸骨,那空洞的眼眶,似乎微不可查地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正对着他离开的方向。
空气中,仿佛有一声极其轻微的、满足般的叹息掠过,轻得像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