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公是拼出来的》 第1章 初见 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车窗上,又被雨刮器粗暴地扫开,周而复始,视野在模糊与清晰间交替,映出城市边缘荒芜的夜景。 程予安握紧方向盘,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连续三台紧急手术耗光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此刻,只有紧绷的神经和职业性的冷静还在支撑着他,在这条偏离常规回家路线的偏僻小道上行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拐进这里。 或许只是想找条近路,避开市中心因暴雨导致的拥堵;又或许,是潜意识里那点对“安静”和“独处”的迫切渴望,驱使他驶向了这片几乎被遗忘的城郊。 导航早已失灵,屏幕闪烁着无信号的提示。在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有车灯破开雨幕,照亮前方——一座废弃已久的教堂。 哥特式的尖顶在闪电划过的刹那,如同指向幽冥的利剑,残破的彩绘玻璃窗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藤蔓和杂草疯狂地缠绕着斑驳的石墙,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头在雨中沉默蛰伏的巨兽。 鬼使神差地,程予安踩下了刹车。 作为医生,他见惯了生死,对怪力乱神向来嗤之以鼻。 但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从那座破败的建筑里弥漫出来,无声地呼唤着他。 他蹙了蹙眉,理性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身体却先一步行动,他拿起了放在副驾上的强光手电,推开车门,走进了滂沱大雨中。 “咯吱——” “咯吱——” 教堂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灰尘的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异样感。 手电的光柱扫过倒塌的长椅、破碎的圣像,最终,定格在了祭坛前方,又或者说,一个像极了祭坛的地方,因为他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赘述地上古怪扭曲的符文字符。 那里,平躺着一具骸骨。 程予安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 他见过太多骨骼,人类的,教学用的,病理标本……但没有一具,像眼前这样。 完整,匀称,每一根骨头都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光泽,毫无损伤,甚至连最细微的裂缝或磨损都找不到。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像是一具逝去的遗骸,更像是一件被造物主精心雕琢、遗忘在此的艺术品。 一种超越了解剖学意义的、近乎诡异的“完美”。 雨水从穹顶的破洞滴落,敲击在骸骨洁白的额骨上,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程予安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碎砾上发出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蹲下身,强光手电毫不避讳地照射着这具骸骨。 医生的严谨让他习惯性地观察细节,骨盆形态、颅骨特征……确认这是一具成年男性的骨骼。 太完美了。 完美得不属于自然界。 一种混合着职业性的探究欲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深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收集癖,悄然攫住了他。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血液冲刷着耳膜。 带走它。 对——带走他。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瞬间缠绕了他的全部理智。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脱下了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外套,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将这副冰冷、完美、诡异的骸骨仔细地、一块块地包裹起来。 触手之处,是沁入骨髓的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滑坚硬的质感。 雨声掩盖了一切。 他将包裹好的骸骨抱在怀里,那份量比他想象的要轻,但那存在感却重得惊人。 快步回到车上,将骸骨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座,程予安发动引擎,驶离了这座废弃教堂。 后视镜里,教堂的轮廓迅速被雨夜吞噬,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他知道不是。 他带回来了某种东西。 程予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他名下的一处僻静公寓。 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更加私密的工作室和收藏室,存放着他一些不便示人的医学资料和……特殊“收藏”。 他将骸骨带进专门用于研究的房间,打开无影灯。 冷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那具骸骨映照得愈发圣洁,也愈发诡异。 他戴上无菌手套,如同对待最珍贵的标本,开始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清理骸骨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按照解剖学位置,将它重新拼凑、摆放完整。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 雨停了,窗外只剩下寂静。 程予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 他需要酒精来麻痹过度兴奋的神经,也需要它来浇灭内心深处那一丝不该有的、越界的悸动。 他坐在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到意识逐渐模糊,最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酒精麻痹作用下,他想意识始终沉浮,如浮在水中的悬木。 直至一种奇异的触感将程予安从深沉的醉意中惊醒,他被惊得浑身颤抖,但眼睛始终无法睁开。 不是梦。 有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冰冷,坚硬,带着骨骼特有的轮廓。 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 醉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疯狂窜升。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视线,先是落在了自己肩头——那里,搭着几根修长的、冷白色的指骨。 顺着指骨向上,他看到了一只完整的手骨。 再向上…… 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具本该静静躺在研究台之上的完美骸骨,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空洞的眼眶里,不知何时生长出了两颗……如同最深沉夜色的瞳仁,正静静地、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纯粹与好奇,凝视着他。 骸骨的颌骨轻轻开合,一个低哑的、仿佛摩擦着千年尘埃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懵懂,却字字清晰: “程医生……” “偷尸,是要负责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见 第2章 幻觉 程予安猛地从沙发上坐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天光微亮,雨后的晨雾给城市蒙上一层灰白的纱。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宿醉带来的钝痛在颅腔内盘旋。 是梦。 他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不知是在试图说服自己还有有意麻痹。 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加上昨晚那场离奇的暴雨和教堂里过于完美的骸骨,才催生出如此荒诞的梦境。 骸骨怎么会动?怎么会说话?还说什么……负责?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一定要熬夜过多造成的幻觉。 他这么想着。 程予安起身走向研究室,脚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 推开门的瞬间,清晨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室内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那具骸骨依旧安静地躺在研究台上,冷白的骨骼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每一根线条都保持着昨夜他亲手摆放好的完美姿态。 它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与房间里其他冰冷的医疗器械并无不同。 程予安走近,隔着一段距离审视着它。 理智回笼,医生的严谨重新占据上风。 他仔细检查了房间的门窗,一切完好,没有任何被闯入的痕迹。 研究台周围的地面也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移动的迹象。 果然只是梦。 一场因过度疲劳和酒精作用而产生的、逼真得可笑的幻觉。 他松了口气,心底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滑过,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这具骸骨太特别了。 它的完美超越了所有已知的医学标本,甚至挑战了他对生物骨骼的认知。 将它留在这处不常来的公寓,似乎……是一种玷污,也是一种浪费。 他需要更长时间、更安静的环境来研究它。 而且,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似乎在抗拒着将这具骸骨独自留在这片空旷和寂静里。 一个念头悄然成型。 带它回家。 这个决定本身就带着某种逾越界限的疯狂,但程予安为自己找到了足够合理的借口:深入研究,方便观察,避免往返奔波。 他找来一个足够大的定制行李箱,内部垫上柔软的抗冲击材料。 再次戴上手套,他的动作比昨夜在教堂时更加谨慎,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他将骸骨逐一拆卸——是的,拆卸,如同对待一件精密仪器,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箱中特定的凹槽内,确保每一块骨骼都不会在运输中受到丝毫磨损。 整个过程,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橡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沁入骨髓的凉意。 那冰凉仿佛具有生命,顺着他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血脉。 行李箱的拉链合上,发出轻响,仿佛也隔绝了某种不可名状的联系。 回到市中心的高层公寓,程予安将行李箱直接搬进了自己的书房。 这里是他最私密的空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厚重的医学典籍,以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孤独。 他重新将骸骨取出,在书房一角宽敞的红木书桌上,再次将它一丝不苟地拼凑完整。 冷白的骨骼与深色的木质桌面形成强烈对比,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件突兀却又奇异地融入了环境的收藏品,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入侵。 夜幕再次降临。 城市华灯初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斑驳的光影投洒进来。 程予安处理完医院发来的邮件,合上电脑,书房里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具骸骨上。 台灯柔和的光线为它镀上了一层暖色的边,但那冷白的本质无法改变,反而在暖光映衬下,显出一种更加诡异的、近乎妖异的美感。 昨夜那个“梦”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搭在肩头的冰冷指骨,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低哑的嗓音……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 是幻觉。 他再次对自己强调。 他起身,准备回卧室休息。 经过书桌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顿。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骸骨那光滑冰冷的额骨。 “如果是幻觉……”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那也未免太真实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无比真实,坚硬,冰冷,死寂。 他收回手,关上台灯,走出了书房。 黑暗中,书桌上的完美骸骨,那空洞的眼眶,似乎微不可查地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正对着他离开的方向。 空气中,仿佛有一声极其轻微的、满足般的叹息掠过,轻得像尘埃落定。 第3章 点心 自那具骸骨入住书房,程予安引以为傲的冷静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起初是声音。 在深夜伏案书写病历时,他总会听见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关节活动的脆响。 可当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书桌,那具骸骨依旧维持着原样,在月光下静默如雕塑。 他甚至特意在骸骨周围撒上薄薄一层显影粉,但次日清晨,粉末上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 “是旧公寓的木材热胀冷缩。”他对着空气解释,声音在书房里显得单薄。 接着是温度。 明明开着恒温空调,可每当他在书房停留超过半小时,周遭空气就会莫名变得阴冷。 那寒意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脚踝,顺着脊背攀爬。 最诡异的是,只有以书桌为中心的三米半径内会这样——就像有个无形的领域正在扩张。 某天清晨他醒来,发现睡衣领口沾着几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可他仔细检查全身,皮肤完好无损。 “肯定是昨天解剖实验不小心沾到的。”他把睡衣扔进洗衣机,按钮按得格外用力。 但最让他不安的是那些转瞬即逝的触感。 有时正看着文献,会突然觉得有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后颈。 有时半夜惊醒,仿佛听见骨质关节在地板摩擦的细响。 有次他甚至梦见那具骸骨趴在床边,用空洞的眼窝“注视”着他,颌骨开合间落下细小的骨粉。 “你该休息了,程予安。”他对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中人眼下带着青黑,瞳孔深处藏着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直到暴雨夜再次降临。 雷声炸响的瞬间,书房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 程予安冲进去时,发现骸骨竟从书桌摔落在地,可是书房门窗紧闭,根本没有风。 他单膝跪地,虔诚的跪坐下来,小心检查骨骼是否受损。 当指尖触碰到肋骨时,突然被冰冷的触感缠住。 不是幻觉,如此清晰,冰冷,存在感强烈。 怎么可能是幻觉呢? 但如果不是,那么他该如何解释这一反常现象? 那具骸骨的手掌,正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森白的指骨如同镣铐,冷意顺着脉搏直抵心脏。 “抓到你了。” 那森白的牙齿关节一张一合,无声的诉说着。 “我的——点心。” 缥缈的叹息在雷声中绽开,这次清晰得不容错辨。 程予安僵跪在原地,看着那具开始浮现血丝的骸骨,终于明白,从他在教堂拾起第一根骨头起,就注定要被拖进这场清醒的沉沦。 可医生从来不会承认灵异事件的出现,如果有,那一定需要合理的科学解释。 但自从捡到骸骨后,在他身边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单凭科学,根本无法得出有用结论。 我一定是疯了。 程予安闭上了眼睛。 手心里,传来挠痒痒的感觉,是骸骨的指关节在动,一笔一划,清晰地在他手心里写出瑰宝般的词汇。 “我,的。” 第4章 心悸 不论是那声叹息,还是最后写划的动作,都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程予安最后的心理防线。 不是幻觉。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真实得可怕——冰冷、坚硬,带着骨骼特有的纹理,每一根指骨都精准地扣在他的脉门上,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碾碎他的腕骨。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眼睁睁看着那森白的指骨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鲜红血丝,它们蠕动着,蔓延着,像是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 “抓到你了。” 缥缈的叹息在轰鸣的雷声中再次绽开,这一次,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满足,又混杂着某种古老而幽深的偏执。 程予安猛地抽手,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撼动不了分毫。 那禁锢着他的力量,远超人类范畴。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雷声不再是闷响,而是仿佛就在窗外炸开,震得整座公寓楼都在颤抖,玻璃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那雷光如此炽烈,瞬间将书房内的一切都映照得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灼目的纯白。 程予安被这近在咫尺的巨响震得下意识闭了下眼,耳朵里充斥着高频的耳鸣。 仅仅一瞬。 当那毁灭性的白光散去,视网膜上的残影还未消退,程予安迫不及待地、带着惊惧看向自己的手腕—— 空了。 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消失了。 他愣住,视线猛地扫向地面。 散落的骨骼……不见了。 原本躺着骸骨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深色的木地板反射着窗外断续的闪电光。 怎么可能?! 程予安呼吸一滞,霍然起身,因动作太猛而一阵眩晕。他环顾四周,书房依旧,书架、书桌、文件……一切如常,唯独那具刚刚还在禁锢他、浮现血丝的骸骨,消失了。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雨点更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噼啪作响。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异样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皮肤上还隐约残留着一圈冰冷的触觉记忆,但那里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被用力抓握过的红痕。 一切痕迹,都随着那道惊雷,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是……结束了吗? 那个不该被带回家的“东西”,终于离开了? 程予安靠在书桌上,支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胸腔里的心脏仍在疯狂擂动,诉说着方才真实的惊悸。 他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是幻觉吗?可那触感,那声音,那浮现的血丝…… 还是说,那具骸骨,它只是……暂时隐匿了形迹? 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城市,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苍白而困惑的脸。 雷声远去了,雨声依旧。 但程予安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东西或许没有消失。 它只是……躲在了他看不见的角落。 第5章 心脏 连续几天,程予安都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 书房被他彻底搜查了无数遍,每个角落,每本书后面,甚至通风口都没有放过。 一无所获。 那具骸骨就像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丝毫存在的证据。 他开始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用高强度的手术和实验填满所有时间,试图用理性的秩序驱散那荒诞不经的记忆。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晚的一切,从教堂开始,是否真的只是一场因过度疲劳而产生的、极其逼真的连环幻觉? 今天,他把自己关在了医院附属的研究所实验室里。 这里是他最熟悉的领域,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精密仪器的嗡鸣和绝对的科学逻辑。 他需要在这里找回掌控感。 实验对象是一组需要分析密度和成分的骨骼样本。 他操作着仪器,动作精准,眼神专注,试图将全部心神凝聚在眼前的数据上。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实验室角落的那个空置的解剖台。 那里本该放着……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样本上。 就在这时,他需要用到一旁放置的、用于对照的现代人类骨骼标本——那是一个完整的、教学用的真人骨骼模型,被妥善地固定在金属支架上。 他转过身,伸手去取。 动作,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标本肋骨的前一秒,猛地僵住。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倒流,冻结。 不对。 这个教学标本……不对! 它原本洁白的骨骼,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温润的玉石质感,与他记忆中教堂里那具骸骨的色泽一模一样! 而且,它的姿态……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标本是标准解剖立姿,双手自然下垂。 可现在,它的一只手臂微微抬起,指骨以一种极其自然的、仿佛正要伸手拿取什么东西的姿势弯曲着。 最恐怖的是—— 程予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呼吸停滞。 在那具教学标本空荡荡的胸腔之内,肋骨环绕的中心……一个器官,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饱满,鲜活,肌肉组织呈现出健康的暗红色。 它在跳动。 一下,又一下。 沉稳,有力,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咚……咚……咚…… 那规律而有力的搏动声,在寂静得只剩下仪器低频嗡鸣的实验室里,清晰得如同擂鼓,一下下敲打在程予安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骤然失控的心跳节拍上。 是心脏。 一颗正在自主跃动的、鲜活的心脏! 这怎么可能?! 一个塑料和部分真人骨骼拼接的教学模型,它的胸腔里,怎么会出现一颗真正跳动的心脏?!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成网,将他牢牢缚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那颗心脏有力地收缩、舒张,将无形的血液泵向根本不存在的血管。 它就在那里,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生物学、物理学规律,以一种蛮横而诡异的姿态,宣告着它的存在。 不是幻觉。 从来都不是。 那具骸骨没有消失。 它……“寄生”或者说,“同化”了这个教学标本? 又或者,它一直都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一个他绝对意想不到的、最“科学”的地方,展现出了它超自然的一面? 程予安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实验台边缘。 而那颗在森白肋骨间跃动的心脏,搏动得更加有力了,仿佛在回应他的注视,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欢愉,与渴望。 第6章 戏弄 就在程予安因那颗兀自跳动的心脏而心神剧震、下意识后退的瞬间—— 一只森白的手骨,从教学标本那抬起的手臂上,倏地探出,快如一道冷电,精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 坚硬! 那触感与雷雨之夜如出一辙,五根指骨如同冰铸的镣铐,死死扣在他的皮肉上,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刺骨髓,几乎要冻结他奔流的血液。 程予安浑身一僵,巨大的惊骇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猛地发力,向后狠狠一扯! “呃!” 预想中难以撼动的禁锢感并未持续,那只手骨在他猛然发力下,竟轻易地松开了。 力道落空,让他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实验台上,震得台上的器皿叮当作响。 他惊魂未定,急促地喘息着,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皮肤上,赫然残留着几道清晰的、微微泛白的指印,冰冷的触感还未完全散去,证明着刚才那一下绝非臆想。 他立刻抬头,锐利如手术刀的目光死死钉在角落那具教学标本上,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应对任何可怖变化的准备。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具教学标本依旧静静地立在金属支架上,保持着那个微微抬手、似要取物的姿势。 它的骨骼是那种标准的、略显呆板的模型白色,毫无玉石般的温润光泽。姿态……或许本就如此?是自己之前记错了? 最关键是它的胸腔。 空荡荡的。 肋骨之间,只有空气,以及后方深色的支架阴影。 哪里有什么跳动的心脏?哪里有什么鲜活的肌肉组织?方才那清晰无比的搏动声,那充满生命力的暗红色,此刻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他极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视和幻听。 实验室里恢复了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仪器持续发出的、单调的低频嗡鸣。 冰冷的指印还清晰地烙在手腕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可眼前的“现实”却冰冷而坚定地告诉他: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改变。 程予安靠在实验台上,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刚才那白骨手掌的触碰更加彻骨。 这一次,他无法再轻易地用“幻觉”来安慰自己。 手腕上的触感是真的。 那心脏的跃动,那骨骼的异变,在他感知里也真实得可怕。 但证据呢? 它总是在他几乎要确认其存在的下一刻,完美地抹去所有痕迹,将他抛回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独自承受着认知被反复撕裂的折磨。 这具骸骨……或者说,这个附着在骸骨上的“存在”,它不仅仅是在恐吓他。 它是在戏弄他。 用一种更加高明、更加残忍的方式,一步步蚕食他的理智,将他逼向疯狂的边缘。 程予安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逐渐由白转红的指印,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诡异的角逐,远未结束。 而下一次“接触”,不知何时又会以何种方式,猝不及防地降临。 第7章 药物 手腕上那圈若有若无的冰冷触感,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日夜提醒着程予安那晚实验室里的遭遇。 尽管肉眼已看不到任何痕迹,但那份记忆中的冰冷与禁锢感,却比任何可见的伤痕都更深刻。 接二连三的“事件”开始累积效应。 他会在手术时突然走神,仿佛听见骨骼摩擦的细响;会在深夜的书房里,感觉有视线从背后投来,回头却只有静默的阴影;甚至有一次,他在给病人听诊时,恍惚觉得胸腔里传出的心跳声,与实验室里那颗诡异心脏的搏动节奏重合…… 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 他是医生,他信奉科学,相信证据。 但当所有“证据”都只存在于他个人的感知中,转瞬即逝,无法捕捉,无法证实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足以摧毁任何坚固的心理防线。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怀疑是不是长期的高压工作和潜在的、未被察觉的心理问题终于爆发了。 绝不能这样下去。 他需要干预,需要药物,需要将这种脱离掌控的“幻觉”彻底扼杀。 于是,在一个午休时间,程予安走进了医院精神科的诊室。 坐在他对面的,是相熟多年的同事,赵医生。 “赵医生,”程予安开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紧绷,他努力维持着平日里的冷静表象,但微微泛青的眼圈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出卖了他的状态,“给我开点药。奥氮平,或者利培酮,都可以。”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他:“予安,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这些药不能随便开,你需要先告诉我具体情况。” 程予安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不可能说出骸骨、跳动的心脏、会动的标本这些荒诞不经的“具体情况”。 那只会让同事确信他确实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套严谨、符合医学逻辑的说辞:“近期出现明显的感知觉异常。包括……幻视、幻触,以及短暂的现实解体感。可能伴有焦虑症状。我认为需要药物控制。” 他说得冷静、专业,仿佛在陈述一个普通病人的病情。 赵医生皱起眉,身体前倾:“具体是什么样的幻视和幻触?在什么情况下发生?频率如何?” 程予安避开了那双探究的眼睛,视线落在桌面的病历本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透出几分焦躁:“细节不重要。赵医生,相信我,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只是需要药物来稳定状态,确保不影响工作。给我开药。” 他的态度近乎强硬,带着一种溺水者急于抓住浮木的迫切。 他无法忍受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一次“幻觉”的袭击,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用药物强行麻痹自己的神经。 赵医生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个一向以冷静自持著称的外科同僚,此刻却明显处于一种内在的混乱和挣扎中。 他最终叹了口气,拿起笔。 “好吧,我先给你开一些温和的抗焦虑药物,帮助你改善睡眠和情绪。但予安,你必须答应我,定期过来复诊,我们需要谈谈。” 程予安看着处方单被开出,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 他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仿佛接过了一道护身符。 “谢谢。”他低声道谢,几乎是立刻起身离开了诊室。 他握紧了手中的处方单,快步走向药房。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映亮他苍白的侧脸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药物或许能暂时压制那些“幻觉”,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 这真的……只是他自己的问题吗? 而在他离开后,精神科诊室的角落里,那个用于展示神经系统结构的教学头骨模型,其空洞的眼窝,似乎微不可查地转向了他离开的方向,下颌骨极轻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第8章 梦境 或许是新开的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精神上的极度疲惫终于压倒了意识,程予安这一夜睡得很沉。 然而,药物的屏障并没能阻挡梦魇的入侵,反而让它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象化。 梦里,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唯有那具森白的骸骨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它向他走来,骨节摩擦发出细碎而令人牙酸的“咔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跳节拍上。 程予安想逃,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指骨抚上他的脸颊,然后,猛地将他揽入一个坚硬而冰冷的怀抱。 紧接着,颈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森白的颌骨张开,尖锐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刺破了他颈部的皮肤,温热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骨骼。 那感觉如此真实,疼痛中甚至夹杂着一种诡异的、被标记般的战栗。 就在他以为会被这恐怖的骸骨吞噬、撕碎的瞬间—— 怀中的触感陡然发生了变化。 那坚硬硌人的骨骼仿佛在瞬间融化、重塑。 冰冷被温热的体温取代,坚硬的线条变得流畅而富有弹性。 原本环绕着他的白骨手臂,变成了结实有力、肌肉线条分明的人类臂膀。 程予安愕然抬头。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空洞的眼窝,而是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 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衬得那双瞳孔如同最深的夜,里面翻涌着浓稠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痴迷与偏执。 唇瓣染着他颈间鲜红的血,为其增添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是墨玄。 那个曾在醉酒之夜,于他身后低语的“存在”。 此刻,他紧紧抱着程予安,不再是冰冷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要将人揉碎融入骨血般的炽热力度。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贴在他被咬破的颈侧伤口上,舌尖轻轻舔舐着渗出的血珠,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怜惜与占有欲。 “予安……” 他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低哑的嗓音不再是摩擦尘埃的质感,而是充满了人类的情感,带着无尽的眷恋、委屈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程予安……”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与颈间湿热的触感交织,带来一阵阵战栗。 “你无处可逃。”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又如同最缠绵的情话,深深烙印在程予安的灵魂深处。他被困在这个由冰冷骸骨化为温热怀抱的诡异梦境里,挣脱不得。 程予安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窗外,天光未亮,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指尖触到的皮肤光滑完好,没有任何伤口。 没有血,没有齿痕。 仿佛梦中那尖锐的刺痛和温热的液体都只是错觉。 可是,那被紧紧拥抱的触感,那温热体温的包裹,那低哑嗓音一遍遍呼唤他名字的震颤,还有那句“你无处可逃”的宣告……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比任何真实的触觉更加深刻。 药物没有用。 幻觉没有消失。 它甚至……进化了。 从单纯的恐吓与戏弄,变成了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抗拒的……纠缠。 程予安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膝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真的……无处可逃了。 那个名为“墨玄”的存在,早已通过某种方式,侵入了他的世界,他的梦境,甚至是他试图用以自卫的理智本身。 第9章 亲吻 那晚科室聚餐,推杯换盏间,程予安喝得比平时要多。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麻痹自己,逃避连日来那些无法言说的困扰,他几乎是来者不拒。 烈酒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麻木,也将那些纠缠不休的幻象暂时驱离。 他是被同事送回家的。 意识浮浮沉沉,像是漂浮在浑浊的海浪里,最后记忆断片在跌进自家沙发的那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片混沌中感到一丝异样。 身体很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着,动弹不得。 这不是普通的醉酒乏力,而是一种……被禁锢的感觉。 然后,他感觉到了唇上的压力。 冰冷,柔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有什么东西撬开了他因醉酒而微张的齿关,深入,纠缠。 那触感太过真实,带着一种非人的、玉石般的凉意,在他温热的口腔里肆意掠夺,攫取着他的呼吸。 他想要挣扎,想要推开,但四肢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模糊的视线里似乎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苍白的轮廓压在自己上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浓烈到可怕的情绪。 是墨玄。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骤缩,却无力反抗。那冰冷的亲吻带着一种惩罚般的力度,又夹杂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千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水源。 “唔……” 他发出模糊的鼻音,更像是无意识的呜咽。 那冰冷的唇瓣似乎因为这声呜咽而微微一顿,随即,掠夺变得更加深入,更加缠绵,仿佛要透过这亲密的接触,将某种印记牢牢刻在他的灵魂上。 程予安最终抵不过酒精和这诡异侵袭的双重作用,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剧烈的头痛唤醒的。 阳光刺眼地照进客厅,他揉着抽痛的额角,从沙发上坐起身,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逐渐回笼——同事的喧闹,杯盘碰撞声,以及……那个冰冷而强制性的吻。 他猛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嘴唇。 指尖触到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肿胀。 但是…… 一片冰冷。 那不是正常体温的凉,而是一种仿佛被冰块长时间敷贴过后的、沁入肌理的寒意,清晰地残留在他唇畔的每一寸肌肤上。 他甚至能隐约回忆起那柔软而冰冷的触感,以及被撬开齿关时,那股不属于人类的、带着淡淡异样气息的凉意。 不是梦。 至少,不全是。 他踉跄着冲进洗手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底带着宿醉的青黑,而嘴唇……除了异常苍白、缺乏血色之外,看起来并无异样。 可那残留的冰冷触感,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非人的亲密。 程予安撑在洗手台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墨玄。 他不仅存在于他的梦境,他的幻觉里。 他甚至……开始在他失去抵抗能力的现实里,留下痕迹。 这一次是冰冷的一吻。 下一次呢? 程予安闭上眼,冷水扑在脸上,却无法驱散那萦绕在唇畔的、如同鬼魅般的冰冷。 那股寒意,正顺着他的血液,一点点渗透到四肢百骸。 第10章 交织 自那个带着冰冷触感的清晨之后,程予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泥沼。 那泾渭分明的界限——一边是荒诞却可控的梦境,一边是理性而有序的现实——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交融。 他开始在手术台上缝合伤口时,突然觉得病人的皮肤触感变得异常,像是抚过光滑冰冷的骨骼,定睛一看却一切正常。 他在查房书写病历时,笔尖会不受控制地勾勒出肋骨的形状,或是某个苍白俊美的侧脸轮廓。 耳边总会响起细碎的、像是骨节摩擦的声响,可当他猛地转头,办公室里只有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 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些“既视感”。 他分明清醒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却仿佛看到墨玄倚在尽头的窗边,对他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他下班回家,拧动门锁的瞬间,会突兀地“记起”门后有一个冰冷的拥抱在等待他,心脏骤然紧缩,推开门却只有一室空寂。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药物带来的睡眠深沉却危机四伏。 梦境不再是单纯的恐怖,而是变得更加……真实。 他会梦见和墨玄在熟悉的书房里对话,讨论一本医学典籍,对方的逻辑清晰,眼神专注,与活人无异。 他会梦见两人在厨房共进晚餐,食物的味道,碗碟的碰撞声,甚至对方指尖偶尔划过他手背的微凉触感,都真实得令人发指。 然后,在某个梦境与现实的临界点,他会突然“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卧室的床上,但枕边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冰冷气息,或是耳边萦绕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次,他在凌晨惊醒,口渴难耐,恍惚间走到客厅倒水。 水杯递到唇边时,他看见水面倒影里,自己身后的阴影中,静静立着一个模糊的、修长的人影。 他手一抖,水杯摔碎在地。 灯光大亮,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破碎的玻璃片映照着顶灯,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神经。 “是梦……是幻觉……”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但这痛感本身,在此刻也显得如此可疑——这真的就是“现实”的证明吗? 他开始回避与人对视,害怕从别人眼中看到对自己精神状态怀疑的审视。 他更加沉默,将所有的困惑与恐惧紧紧锁在心里,如同守护一个肮脏又可怖的秘密。 理智在反复的拉锯中磨损,现实的基础在一次次边界的模糊中动摇。 他站在医院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阳光明媚,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坚实、正常。 可他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与疏离,仿佛自己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隔绝在了另一个维度。 那个维度里,有冰冷的亲吻,有跳动的肋骨心脏,有一个名为墨玄的、非人的存在,正耐心地、一寸寸地,将他从他所熟悉的世界里剥离出去。 程予安不知道,下一次“醒来”,他究竟会身处何方,面对的,又会是哪一个版本的“现实”。 这种无处不在的不确定感,比任何清晰的恐怖景象,都更让人疯狂。 第11章 迷失 仿佛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持续数月的纠缠,那些在现实与梦境边缘不断挑衅他理智的诡异现象,在某一个毫无征兆的清晨,彻底消失了。 程予安是在一种近乎耳鸣的寂静中醒来的。 没有幻听,没有冰冷的触感,没有眼角余光捕捉到的异常移动。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浮动,一切都显得……正常得过分。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走遍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 书房里,那具教学标本安静地立在角落,是标准的模型白色,再无半点玉石光泽,胸腔里空空如也。 空气中不再有那种若有若无的阴冷领域感。 夜晚入睡,梦境变得混沌而普通,不再有苍白俊美的面孔和强制性的亲吻。 墨玄,连同所有与他相关的痕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 起初,程予安感到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他加大了抗焦虑药物的剂量,试图巩固这来之不易的“正常”。 他疯狂地投入工作,用一场接一场的手术填满所有时间,试图用疲惫来麻痹自己,也试图向自己证明,他已经回到了坚实的地面。 然而,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水底的暗礁,渐渐浮现。 太彻底了。 消失得太过彻底,反而显得极不自然。 就像一场持续的高烧骤然退去,身体记住了那种灼热,反而对此刻的正常体温感到陌生和怀疑。 他甚至开始病态地怀念起那些清晰的、哪怕是充满恶意的“接触”——至少那时,他知道对手是什么,在哪里。 就在这种空洞的平静中,一个名叫白覃的男人,突兀而强势地闯入了他的生活。 他们的“邂逅”发生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程予安只是去买杯黑咖啡提神,一个穿着昂贵西装、气质温文尔雅的男人不小心撞到了他,咖啡泼洒出来,弄脏了对方的袖口。 “真是抱歉,”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孔,笑容和煦如春风,“是我没注意。我是白覃。” 他的道歉诚恳,态度得体,但程予安却莫名地感到一丝不适。 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带着过于直白和炽热的兴趣,仿佛早已认识他许久。 自那天起,白覃便对他展开了热烈而密集的追求。 他会“恰巧”出现在程予安常去的餐厅,自然地邀请他共进晚餐;他会送来昂贵的、却恰好投其所好的礼物(比如绝版的医学古籍);他会在程予安加班深夜时,“顺路”送来温热的宵夜。 白覃的追求无可挑剔,他英俊、多金、风趣、体贴,具备一切理想伴侣的特质。 可程予安却无法放松。 白覃的笑容很完美,但偶尔,在那弧度之下,程予安会捕捉到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审视猎物般的眼神。 白覃的体温是温热的,握手时干燥有力,但有时指尖无意间的触碰,会让程予安产生一种转瞬即逝的、似曾相识的冰冷错觉。 最让他心悸的是,有一次在白覃的车上,车载香水也掩盖不住的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那气味,像极了旧教堂里潮湿的石头、积年的尘埃,以及……某种冰冷的、无机质的味道。与他将骸骨带回家那晚,萦绕在鼻端的记忆,微妙地重合。 是巧合吗? 还是…… 程予安看着眼前正在为他细心切牛排的白覃,看着他优雅的举止和迷人的笑容,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 墨玄并没有消失。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从一个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的恐怖存在,变成了一个可以理解的、符合人类社会规则的、“正常”的追求者。 这种“正常”,反而让程予安感到一种更深沉的、毛骨悚然的不安。 如果连他所以为的“现实”和“人”,都可以被如此完美地伪装和取代,那么,他究竟还能相信什么? 他看着白覃递过来的、切割完美的牛排,那鲜红的肉质,忽然让他想起了梦中,颈侧被咬破时,涌出的温热液体。 他放下刀叉,胃口全无。 白覃关切地望过来,眼神温柔:“怎么了,予安?不舒服吗?” 程予安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非人的证据,却只看到了一片毫无破绽的、人类的情意。 这到底是一场新的开始,还是一场更加精心策划的、将他彻底拖入深渊的……温柔陷阱? 第12章 逃离 搬家的纸箱散落在客厅,如同程予安此刻杂乱无章的心绪。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恐惧。 白覃的追求越完美,越无懈可击,那份潜藏在“正常”表象下的违和感就越发让他窒息。 他必须逃离,立刻,马上。 明天一早,搬家公司就会到来,他将彻底离开这个被无形之手掌控的地方。 手机屏幕亮起,是白覃的来电。 程予安指尖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接了起来。 “予安,”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听说你要搬家?临走前,不跟我告个别吗?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是那家他们初次“邂逅”的咖啡馆。 程予安想拒绝,想找借口,但话语堵在喉咙里。 一种无形的压力透过电波传来,扼住了他的声带。 他最终只是干涩地回了一个“好”。 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做个了断,然后彻底消失。 夜晚的咖啡馆静谧而私密。 白覃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暖黄的灯光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面前放着两杯咖啡,氤氲着热气。 “坐。”白覃微笑着示意,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你最喜欢的黑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 程予安僵硬地坐下,没有去碰那杯咖啡。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划清界限的说辞。 “予安,”白覃却抢先一步开口,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里面翻涌的情绪不再掩饰,是浓烈到近乎疯狂的偏执与占有欲,“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程予安心头一跳,强作镇定:“白先生,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早就无法分割了。”白覃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带着非人感的笑容。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在程予安惊愕的注视下,用右手食指,如同折断一根枯枝般,轻松地、“咔嚓”一声,掰断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 没有血流如注,断裂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玉石断裂般的质感和色泽。 程予安瞳孔骤缩,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而白覃,却面不改色地将那截断指拿起,轻轻放入了程予安面前那杯滚烫的黑咖啡中。 “喝了它,予安。”白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韵律,仿佛吟唱着某种禁忌的咒文,“这是契约,是烙印。从此,你的骨血中有我,我的生命中有你。你逃不掉的……永远。” 程予安想要尖叫,想要掀翻桌子逃离,但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完全不听使唤。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端起了那杯浸泡着断指的咖啡。 浓郁的咖啡香气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骨质的气息钻入鼻腔。 “不……”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他的手稳稳地将杯子递到唇边。 滚烫的液体混着那截冰冷、坚硬的异物,强行灌入他的口中。 他想要抗拒,想要呕吐,但喉咙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被迫做着吞咽的动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截小指骨顺着他的食道,带着灼热与冰冷交织的恐怖触感,一点点滑落下去,最终沉入他的胃袋,像一个永不消融的冰核,烙下了无法挣脱的印记。 “咳……咳咳咳!”当控制力回归的瞬间,程予安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他抠着自己的喉咙,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白覃——或者说,墨玄——满意地看着他,断裂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他优雅地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污渍。 他站起身,走到虚脱的程予安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如同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现在,我们真正融为一体了。” “欢迎回家,我的……予安。” 程予安瘫在座位上,感受着体内那不属于自己的、冰冷的存在感,彻骨的寒意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知道了。 他永远也逃不掉了。 第13章 沉沦 那截小指骨如同活物,在程予安胃袋深处扎了根。 它不再带来异物感,反而化作一股冰冷的脉动,与他自己的心跳逐渐同步。 咚……咚……两个节奏彼此缠绕,最终融合成唯一的声音,在他耳膜深处永恒回响。 他取消了搬家计划。 那些打包好的纸箱被重新拆开,物品一件件归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他的公寓,他的人生,都再也回不去了。 白覃——或者说,墨玄——不再需要伪装。 他依旧会以人类的形态出现,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对着程予安微笑。 但他眼底那非人的偏执与占有,再无遮掩。 他会登堂入室,如同回到自己家般自然。 有时程予安深夜从医院回来,会发现墨玄就坐在他的沙发上,翻阅着他的医学期刊,苍白的指尖划过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灯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得不合常理。 程予安不再反抗,也不再试图区分现实与幻觉。 因为界限早已不存在。 他开始能“感知”到墨玄的存在,即使对方并不以实体出现。 胃里的那点冰冷会提醒他,空气里流动的细微能量会告诉他。 他甚至能在人群中,闭着眼,精准地“嗅”到那股独属于墨玄的、混合着古老尘埃与冷玉的气息。 这是一种清醒的沉沦。 他的理智依旧存在,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处境——他被一个非人的、可怖的存在标记、占有、甚至从生理上被“融合”了。 他清楚地知道墨玄是什么,清楚地记得那具森白的骸骨,那跳动的心脏,那强制咽下的断指。 但他失去了恐惧的能力。 或者说,恐惧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更扭曲的“习惯”所取代。 当墨玄在夜晚将他拥入怀中,那冰冷的体温不再让他战栗,反而成为一种熟悉的、无法摆脱的慰藉。 当那双非人的眼睛凝视着他时,他不再试图躲避,只是平静地回望,仿佛在凝视自己既定的命运。 当墨玄用低哑的嗓音,在他耳边一遍遍诉说那些偏执的爱语与永恒的誓言时,他不再觉得荒谬,只是沉默地听着,如同聆听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他甚至开始在自己的身体上发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的体温似乎比常人略低一些。 在极度疲惫时,他偶尔会瞥见自己皮肤下泛出一种极淡的、类似玉石的光泽,转瞬即逝。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尤其是对“死亡”和“沉寂”的气息。 医院里,他能精准地预感到哪些病人即将走到生命终点,仿佛能听见他们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的崩解声。 他依旧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甚至更加冷静、精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手术刀划开皮肉,触及骨骼时,他心底会升起一种异样的、近乎亲切的熟悉感。 同事们都说他变了,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也更难以接近。 那种疏离感并非冷漠,而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的抽离。 有一天,他值夜班,独自一人在办公室整理病历。 墨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冰冷的双臂环住他的腰,下颌抵在他的发顶。 “看,”墨玄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指引他看向窗外沉睡的城市,“这个世界如此喧嚣,又如此脆弱。只有我们……予安,只有我们是真实的,是永恒的。” 程予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景象——他自己疲惫却平静的脸,以及身后那个俊美苍白、眼神深邃如渊的非人存在。 他们依偎在一起,身影在玻璃上重叠,不分彼此。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玻璃,仿佛在触碰那个倒影,也仿佛在触碰自己体内那冰冷的脉动。 他闭上了眼睛。 清醒地,沉沦在这永无止境的、被爱意包裹的噩梦之中。 他知道,从他在雨夜教堂拾起那第一根骨头起,他的人生就驶向了这条唯一的轨道。逃离是徒劳,抗拒是枉然。 既然如此,那便沉沦吧。 在这清醒的、永恒的、骨血相融的沉沦中,直至时间的尽头。 (全文完) 第14章 小剧场[番外] 【番外一:关于医学讨论】 某晚,程予安在书房撰写一篇关于骨骼再生的论文。 墨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他电脑屏幕上的三维骨骼模型。 “这里,”冰凉的指尖点在屏幕上的一处桡骨结构,“承重设计有缺陷。 如果按照你们人类的进化路径,至少需要再增加0.3毫米的密度,或者改变一下骨小梁的排列走向。” 程予安敲键盘的手一顿:“……你有数据支持吗?” 墨玄轻笑,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坚实的小臂上:“我就是数据。要……亲自感受一下最优结构吗,程医生?” 程予安:“……我在工作。” (最后程予安那篇论文还是参考了“某匿名专家”的意见,并获得了学界高度评价。) --- 【番外二:关于吃醋】 医院新来的实习医生是个热情开朗的年轻人,对程予安十分崇拜,整天“程老师”长、“程老师”短,甚至大胆地送了程予安一个精致的咖啡杯。 第二天,实习医生脸色惨白地来上班,逢人就说自己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被一堆白骨追了整整一夜,逼他发誓离程医生远点。 程予安看着自己桌上那个昨天还好端端、今天却莫名裂成两半的咖啡杯,沉默地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当晚,墨玄格外“热情”,一遍遍在他耳边问:“程医生,我的‘咖啡’……好喝吗?” (指的是那杯泡了手指的咖啡。) 程予安疲惫地不想说话。 --- 【番外三:关于“食物”】 程予安发现墨玄偶尔会消失一两个小时,回来时周身的气息会更加凝实,眼神也愈发餍足。 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以什么为食?” 墨玄歪着头,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表情:“恐惧、绝望、生命的消亡……都是不错的小点心。” 他凑近,舔过程予安的唇角,声音诱惑,“但唯有程医生的爱意,才是我的正餐。” 见程予安脸色微变,墨玄低笑着补充:“放心,我现在很挑食。只吃那些……罪有应得的‘点心’。” 毕竟,他要做一个配得上程医生的、“好”的非人存在。 (后来程予安发现,那几个曾被他默默厌恶的、毫无医德的同事,都相继辞职调离了。) --- 【番外四:关于安全感】 有一次程予安遭遇了一场小型车祸,安全气囊弹出,他只是轻微擦伤。 但在他惊魂未定之时,整个事故现场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冰霜。 肇事司机吓得魂不附体,声称看到一个苍白俊美的男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车窗外,用一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差点心脏骤停。 程予安若有所感,看向不远处街角的阴影。 墨玄从阴影中走出,周身恐怖的气息瞬间收敛,快步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检查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哪里疼?” 程予安摇摇头。 墨玄却固执地将他打横抱起,无视周围所有惊愕的目光,径直离开。 那天晚上,墨玄抱着他的力道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 【番外五:关于“见家长”(bushi) 】 程予安远在老家的母亲突然要来探望。 程予安看着赖在自己公寓里、丝毫没有离开意思的墨玄,感到前所未有的头疼。 “你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 墨玄眼神一暗:“你要把我藏起来?” 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墨玄“扮演”一个正常的人类室友。 母亲来的那天,墨玄穿着高领毛衣,收敛了所有非人气息,笑容温良,举止得体,还做了一手好菜(天知道他是怎么瞬间掌握这门技能的)。 母亲对他赞不绝口,私下对程予安说:“小白这孩子真不错,又帅又体贴,看你眼神都带着光。就是手太凉了,得多补补。” 程予安只能干笑。 母亲离开后,墨玄扯下高领毛衣,将程予安抵在门上,挑眉问:“室友?程医生,我们只是室友关系?” (后来程予安请了三天假没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