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最后几日,金陵城内外残存的一丝丝秋意彻底被冬寒取代。北风更加凌厉,预示着运河可能封冻的风险加重。
各派人马休整得差不多了。纵有伤痛和不舍,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九流门的松谷鸣被同门用铺了厚厚皮毛的马车接走,他那条伤臂注定会留下永久的遗憾。临别时,这位曾洒脱不羁的男人面色灰败,只对着江无浪、盈水等人深深一揖,喉结滚动数下,最终只化为一声沉如铁石的:“…保重!”
梨园的钱弘瑞带着仅存无几的弟子默默离开,昔日华彩的戏服裹在厚重的保暖棉袍里,神情麻木而惨淡,仿佛带走了最后一点属于江南水磨腔的婉转。
青溪和无心谷的医者负责将最后一批伤势稳定的伤员安置妥当,月秀细致地又给惊轲做了次探查,留下厚厚一沓药方与叮嘱:“少东家切记,内腑元气乃根本,万不可贸然催谷动武,务必在年前好生静养。”她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对这位年轻首领的敬佩与忧虑。
墨山道的魏神、天泉的领队等人,都带着各自的队伍和一身的疲惫、哀伤踏上归程或前往新的任务地点。告别无言,唯余一拱手间的沉重。
码头边的寒风割人肌肤。
御林军已然撤走大半,李煜派来的官员送来了最后一批“慰劳”之物:琳琅满目的江南绸缎、新出炉的各色点心、封坛的名贵“丰和春”。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后方由强壮马夫小心牵来的那匹神驹。
通体漆黑如墨缎,毫无杂色,身材高大雄骏,四肢修长有力,唯四蹄蹄圈以上纯白似霜雪,踏地之间自有龙虎之姿。
牵马的官员毕恭毕敬:“此乃国主殿下钦赐名驹‘踏影’,特赠惊轲壮士,以表除奸之德,望壮士神采如骏马驰骋九州。” 名驹配英雄,价值连城,姿态也做得十足。
惊轲立在船头甲板,裹着厚实的狐皮大氅抵挡寒风,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流光溢彩的丝绸、精致的点心盒,最后落在这匹黑中映雪、喷吐着白气的骏马身上。
他眼中无波无澜,抱拳道:“谢国主厚赐。” 语气淡漠无波,毫无欣喜之意。他侧头,对着早已换上短打劲装、显得英气利落的霍元离吩咐道:“元离姐,‘踏影’劳烦照料,一路同行。”
“少东家放心!”霍元离爽快应声,眼中倒是对“踏影”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十一月初三日,破晓时分,寒气最重之时。
运河两岸银霜遍野,枯草萋萋。
不羡仙大船巨大的船体在冰河上显得愈发孤拔如山。缆绳解开,水手长长的号子混着冰凌在水下碎裂的细响划破清冷的晨空。
“不羡仙”的巨大旌旗在凛冽北风中猎猎招展,呼啦啦作响。
陈子奚带着金陵醉花阴残存的力量站在冰冷的码头上送行。江辞婉腰伤未愈,裹得严严实实,也坚持被搀扶着前来。
她的目光在伊刀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沉稳如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眼中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对着船头抱拳:“珍重!”
船头甲板。
惊轲居中而立,身姿笔挺,狐裘领口的风毛被北风吹拂。身边的红线裹成了个棉球,只露出半张小脸,小手紧紧抓着惊轲的衣角。
红线终是开了口,“老……老大,江姨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惊轲看向陈子奚,“陈叔,给个人呗。”
陈子奚抬手拍拍江辞婉的肩膀,“去吧,好好看着那孩子。”江辞婉看看陈子奚和诸位同门,还是上了船。
江无浪提着酒葫芦,神色平和地眺望远方。伊刀站在他身旁,目光如同船首破开的冰痕般冷肃沉稳。
玄柒带着寥寥数名精悍的三更天弟子如阴影般侍立在后,沉默无言,如同铁铸的雕像。霍元离轻轻抚摸着已经套上厚实保暖鞍具的“踏影”颈侧的鬃毛,马儿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浓重的白气。
盈盈则在船中最高处的指挥间,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船帆升半!舵手注意左侧冰棱!启程——!”
船只缓缓调转方向,迎着北风,将血色金陵远远抛在身后苍白的水天线上。
运河破冰而行,旅途漫长而寒冷。船舱内成了温暖的核心。
“陈叔!别忘了带哥哥姐姐们来神仙渡过年!”
…………
惊轲在舱房内缓慢地运功温养经脉,桌上摊着兵书和药方。红线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的小凳上,面前放着一本《千字文》,旁边搁着一小碟盈盈送来的江南蜜饯。
她不说话,只是偶尔用小手指头点着一个字看看惊轲。惊轲会停下运功,温和地告诉她读音。窗牖镶嵌着厚实的明瓦,透进的些许天光,照亮了一方宁静。
江无浪时常流连在甲板或舱中一处温暖的角落,罕见地指导着三更天和一些留下的无门派游侠练一些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暗含卸力导劲的基础动作。
他的动作慢而沉实,“心定,则劲自生。”这是他近来常说的一句话。曾经放浪不羁的豪侠,似乎在某种东西的影响下沉淀了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伊刀依旧是寡言的,大多数时候静坐一角,一遍遍地、极其缓慢仔细地擦拭着“死人刀”的刀鞘,眼神空茫,似乎在追忆,又似乎在放空休憩。
玄柒则是船上的阴暗面,他的警戒体系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着船体。每到一个闸口或大的码头暂停补给,都有打扮成苦力或商贩的三更天人员短暂登船或离船,无声地交换着消息。
这一日,船只行至运河一处宽阔平缓的水域,正准备过一道大闸。
船舱内,惊轲刚收了内力,红线细心地端来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他手中。舱门无声滑开,玄柒的身影悄然而入。
他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启禀少东家,北方雁门关方向传来密讯。”他奉上一张毫不起眼、卷成细条的薄纸。
惊轲接过,手指微捻将其展开。纸片上只寥寥数个字,用的是三更天特有的暗语,其意却是石破天惊:“宋军先登折损逾三。契丹军出没,‘血刀旗’现踪,锋芒无匹。三、墨探四人折戟。”
目光划过“折损逾三”、“血刀旗现踪”、“四人折戟”几字,惊轲的眼神骤然凝固,如同冻结的寒潭。他指节不自觉地用力,险些将手中薄纸碾碎。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声音平静无波:“北方据点收缩,隐匿潜伏,非我直接命令不得妄动。确认‘血刀旗’一切可得之细节,尤其为首者。折损人员…若有骸骨,择机带回流散地安葬。” 每一个字都如冰凌敲击。
“是!”玄柒领命,无声退下。
“寒姨……”
“并没有寒香寻的下落。”
“知道了。”
船舱内恢复寂静。惊轲将纸卷投入暖炉的炭火中,一点幽蓝的火苗腾起,转瞬化为灰烬。窗外,闸口冰冷笨重的绞盘正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提开水闸,冬日的河水带着细微的冰沫涌入船体两侧,带来更深重的寒意。
惊轲的目光穿透窗棂间呼出的白雾,仿佛投向了那千里之外、更为酷寒凛冽、金戈铁马震荡大地的燕云边关。
“老大…” 红线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的低沉冰冷,怯怯地叫了一声,小手又抓住了他的衣角。
惊轲回过神,将杯中尚且温热的参茶一饮而尽,伸手揉了揉红线带着兔毛帽子的头顶,动作少见的温和:“没事。”
他知道,“没事”这个词,在这风云激荡的年月,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遥远的期盼。楼船穿过水闸,碾碎水面粼粼的冰凌,继续破开冷冽的朔风航程,坚定地朝东北方驶去。
目的地:开封府东北方八百里外的清河神仙渡渡口——世外之桃源,离人泪之乡,不羡仙酒楼所在。
那里有温暖的屋檐,有热腾腾的年饭,有喧闹的酒声……是所有血战后疲惫灵魂渴望归去的港湾。只是这归途之后,连接的血色与烽烟,又深重了几分。
北风呼啸,船行如箭,在冻凝的大地上犁出一条指向“家”的航迹。天边浓云堆积,酝酿着下一场冬雪或更大的风暴。
喜欢重生之我在燕云做少东家请大家收藏:()重生之我在燕云做少东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