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七,长公主府。
时值盛夏,粉白荷花亭亭玉立,随风送来阵阵清甜香气。
席间珠环翠绕,众贵女言笑晏晏。
沈挽棠穿着一身浅碧色衣裙,坐在席间,眉宇疏离。
身后侍女目光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分明是得了严令,生怕她在这等场合寻机脱身。
趁着众人吟诗作对的间隙,她寻了个由头离席,独自走在曲折的回廊上,略透一口气。
“棠儿。”
一声轻柔熟稔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沈挽棠回首,见沈婉清正款步而来。
两姐妹目光相触,皆是会心一笑。
沈挽棠轻声问候:“许久未见,叔父叔母身体可还安好?”
沈婉清走近,极自然地携了她的手。
“劳你时时记挂,父亲母亲一切都好,也常念叨你。”
两人并肩立在廊下阴影处,望着池中悠然摆尾的锦鲤。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宁远侯府。
那时,每当小挽棠受了委屈,偷偷躲起来难过时,这位性情温和的长姐总会悄悄找到她,用帕子拭去她的眼泪,柔声细语地安抚她直到破涕为笑。
静默片刻,沈挽棠侧首。
“姐姐的婚事,我都听说了。大婚的日子可是定在秋后?”
沈婉清面颊微赧,点了点头。
“那平阳侯世子,我听闻是个品性端方的君子,与姐姐甚是相配。”
沈挽棠故意拖长了语调,难得俏皮。
“棠儿!”沈婉清顿时羞红了脸,轻轻推了她一下,嗔道,“休要取笑我。”
沈挽棠见她羞怯,正要再逗她几句,却见沈婉清神色忽而一正,目光警醒地扫过四周。
她压低声音道:“莫闹。对了,我方才过来时,瞧见那边好似有云麓书院的人,看衣着气度,许是长公主也请了宴山先生?”
这提醒来得突然,却又再明显不过。
沈挽棠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
目光穿过庭院中熙攘的人群,远远便瞥见那道熟悉的清隽身影。
萧珩正与周玉徽一前一后,步入了对面的临湖水榭。
她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闪躲,将自己完全隐于朱红廊柱的浓重阴影之后,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但转念一想,他与长公主独子交往甚密,出现在此倒也合情合理。
方才席间,似乎确有几位小姐低声议论说今日宴请了贵客,却没想到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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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中,萧珩正与周玉徽交谈,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庭院,恰巧捕捉到长廊下窈窕而仓促的侧影。
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他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
是错觉么?
难得见皇叔出神,周玉徽在一旁察言观色,“皇叔连日操劳,今日难得松快,正好歇息片刻。”
萧珩将杯中微凉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间滑下,驱散心底躁动。
放下酒杯时,神色已恢复一贯的沉静。
“雍城的事,如何了?”
临安王近来又活跃了,顺着京城的暗线循到了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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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宾客越发多了起来,聚在一处谈笑。
沈挽棠回京不久,认得她的人不多,打量的目光却毫不掩饰。
好奇与审视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黏着在她身上。
虽碍于长公主威仪只敢窃窃私语,也足以让人浑身不自在。
然而,骤起的怒火却是冲着沈婉清去的。
岳明薇用团扇慢条斯理地扇着风,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
“哟,这不是宁远侯府沈大姑娘吗?我们方才还在说呢,平阳侯爷近来在朝堂上真是风头无两,办了好几件漂亮的差事,连带着我们这些旁观的,都觉得脸上有光。”
宁远侯府大姑娘与平阳侯府议亲的事早已传开。
“平阳侯爷手段这般了得,规矩定然极大。我们真是替大姑娘你担心,就凭宁远侯府如今这般光景,还有大姑娘你这般温吞性子,将来过了门,日子可怎么熬呢?”
她身旁的同伴接口,掩唇笑道:“明薇姐姐就是心善,净替旁人操心。不过我觉得,未来儿媳若不够出挑,怕是难以入平阳侯府的眼吧?”
明着捧高平阳侯,暗里却是最刻薄的羞辱。
沈挽棠眸光一冷,便要上前。
沈婉清急忙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
沈挽棠轻轻挣开。
她语气平静,嘲讽却清晰。
“岳姑娘对平阳侯爷的政绩倒是如数家珍。只是我很好奇,令尊大人在漕运任上,若非行事有亏,克扣粮饷,授人以柄,又怎会恰好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平阳侯爷参那一本,以致丢官去职呢?”
她竟将岳家这桩最不光彩的旧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掀了出来。
岳明薇脸色瞬间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蔑我父亲!”
沈挽棠声音又清亮了几分。
“你岳家今日之果,难道不正是昨日自己种下的因吗?自身尚且难保,如今倒有闲心来操心别人家的规矩了?这份善心,还是留着自省为好。”
“你放肆!”
岳明薇气急败坏,理智尽失,扬手竟要向沈挽棠脸上掴去。
沈婉清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便将沈挽棠护在身后,准备硬生生接下这巴掌。
沈挽棠眼神一厉,正欲将长姐推开。
“诸位姑娘好雅兴。”
一道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如同玉石相击,瞬间定住了场中局面。
众人循声回头。
却见裴渡不知何时已立于不远处,脸上依旧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眼神却沉着。
通身气度流露出一种世家子弟天生的压迫感。
周遭空气为之一静。
“只是,”他目光淡淡扫过岳明薇僵在半空的手,“私下妄测朝臣家事,已非淑女所为。如今竟还要在长公主府上动手,这恐怕,非我辈闺秀应有之行止吧?”
“裴、裴世子……”
岳明薇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倾慕已久、却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男子,眼中瞬间盈满了羞愤与委屈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其余几位跟着起哄的小姐,见到来人是他,脸上亦是青白交错,讪讪地福了一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待闲杂人等散去,裴渡这才缓步上前,目光落在沈挽棠身上。
“沈大姑娘、二姑娘,受惊了。”
裴渡会意,仅上前一步,刻意压低声音,仅容她一人听见。
“姑娘放心。无论今日是沈二姑娘,还是书院中的顾公子,裴某皆当不知,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混淆半分。”
沈挽棠心中复杂万分。
他果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更多。
“多谢裴世子解围。”
沈挽棠语气疏离。
裴渡看着她疏离的姿态,心底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宴会喧嚣,他知晓了她的秘密,仿佛一条无形的丝线,猝然将两人紧密缠绕。
他心潮暗涌,语气轻柔。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若是日后在京中遇到了难处,或有裴某能略尽绵力之处,尽管告知于我。”
“沈二姑娘是泽远在书院的好友,自然也是裴某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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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帝亲自遴选了一批京中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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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画像,命人浩浩荡荡地送入了摄政王府。
画卷在案头堆叠如山。
周玉徽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开口,“皇叔,这些都是陛下精挑细选的名门闺秀,才貌德行皆是上上之选,您可要过目一二?”
萧珩静坐案后,目光沉凝。
周玉徽见他久久不语,也不敢再多话。
室内一时落针可闻。
察觉不对,周玉徽小跑退出去。
寂静中,萧珩的脑海中反复浮现出一张面容。
不是任何一位温婉淑女,而是名为顾时的学子。
眼神清澈,带着不屈的倔强,时而聪慧狡黠,时而慌乱躲闪。
他的目光冷然扫过案头,画中人或娇媚或端庄,无一能入眼,反倒让那份不该存在的念想愈发灼人。
蓦地,他抬手,将整叠画卷尽数拂入火盆。
“轰——”
火光骤起,贪婪地舔舐着宣纸,顷刻间化为跃动烈焰。
世家贵女的笑颜在火中扭曲、蜷缩,化为焦黑碎屑纷扬。
跳跃火光映亮他深邃凤眸,映出冰冷的决绝,与深处不愿深究的波澜。
他置于膝上的手,隐现青筋。
良久,火焰渐熄。
“卫陵。”
“属下在。”
“去,”他顿了顿,“寻些相关的册子来。”
卫陵垂首的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跟随王爷多年,瞬间明白了这模糊指令下的惊世骇俗。
“是。”他沉声应道,“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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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书院重现喧闹,却唯独不见顾时的身影。
卫陵垂首禀报:“王爷,顾学子今日仍未至书院。”
室内气压骤沉。
卫陵斟酌着词句:“据查,顾学子是被宁远侯亲自接回府的,许是府中另有要事耽搁了。”
“宁远侯府?”
萧珩指节轻叩案面,眸光微动。
说来,宁远侯府与长公主府还颇有渊源。
当年长公主难产,驸马远征在外,长公主亲往寺庙祈福。在寺中为她宽慰相伴的,正是已故的先宁远侯夫人,顾氏。
也是顾时的亲姑姑。
一封盖着卫指挥使私印的信,很快送至宁远侯案头。
宁远侯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笺,指尖发凉,手心里竟沁出涔涔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权势赫赫卫指挥使,竟会亲自过问一个不起眼学子的行踪。
若强行将人扣在府中,断绝与书院往来,只怕会引来更深的猜忌与祸端。
焦灼踱步良久,他阴沉着脸唤来沈挽棠。
沈挽棠踏入书房,神情平静,似早已料到。
“孽子!你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是不是?就等着看为父的笑话!”
“是父亲从未将女儿的告诫听入耳中。”
“收拾行装,明日滚回你的书院去!”宁远侯强压怒火,“记住你的身份,安安分分把书读完,此事便算揭过。若再节外生枝……”
“父亲,”她目光清凌,直视着宁远侯,“是您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好好好!”宁远侯连道三声,“我早就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母亲踏入京城。我看得再准不过,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孽障!”
“父亲利用顾家,享受外祖父日夜照拂、捡回一命的恩情,如今是全忘了?”
当年他外放遇匪,重伤将死,是顾家父女冒险相救。为掩人耳目,他谎称逃难书生娶了顾青竹。一朝回京,却欲将前尘尽埋。
若非长公主暗中相助,顾青竹恐怕至死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沈挽棠迎着他惊怒的目光,又缓缓道:“既然是您有求于人,就该拿出求人该有的恳切态度。”
霎时间,宁远侯脸上血色尽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